第五卷 遙知未眠月
第519章 干戈
但是蕭士及真的等不及了，他已經在這裏耽擱了這麼久，不說家裡的事兒，就連長安毅親王那邊，他也是憂心忡忡，不知道他們準備得怎麼樣了。
領兵在外，最忌令出多門。
只有他回去，他才能弄清楚霜兒到底是怎麼啦。
蕭士及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將領，在自己的船艙里掛著江陵一帶的水域圖，跟大家分析起形勢來了。
蕭月仙也心急如焚。她知道，他們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了。越拖，大齊的兵士們恢復得越多，就對蕭士及越有利。他們跟大齊打了那幾仗，凡是蕭士及做領兵大將，他們大樑都輸了。凡是齊孝恭做領兵大將，他們大樑都贏了。
真的是這樣嗎？
那幾個探子互相看了看，然後一起道：「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奇兵，一定不是人！」
蕭士及沉著地道：「我們從北方遠道而來，攻入江陵外城，其實是處於腹背受敵的狀態。若是蕭銑在內城負隅頑抗，我們不能迅速把他們拿下，則等蕭銑下游的援兵趕到，我們就被人包了餃子，吃不了兜著走了！」
冰冷的江水將他全身浸得透濕，也讓他發熱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
「皇太女，您派去刺探蕭士及奇兵的探子回來了。」蕭月仙的心腹手下悄悄回報道。
說她不在乎他吧，她後來也低頭了，還給他送來情深意重的赤金腳鈴和親手給他做的裡衣和鞋子。如今他把杜恆霜送來的赤金腳鈴放在身上的袖袋裡，無論走到哪裡都帶在身邊。
所以她故意做一些他不讓她做的事情，並且弄得盡人皆知，好讓他生氣、煩惱，這樣她才會高興、得意！
雖然這樣想，蕭士及卻一點都不感到高興，只是覺得滿心的焦慮。
可是自己並不是真正的統帥。不是統帥，指揮起來就名不正言不順，總是差了一層。而且齊孝恭在打了幾次勝仗之後，就自大起來，再也不肯聽自己的意見，甚至企圖把自己架空，凡有戰事，就讓自己留守後方，齊孝恭帶著人在前方打仗，一直到他遇到強敵，他親自帶的水軍全軍覆沒，又折損了近千艘戰船，才終於讓他收斂了一些。
穆夜來、穆夜來，她就知道叨嘮穆夜來。
對於霜兒，他還是很信心的，他相信她，絕對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但是，自從他出征以來，霜兒的行為確實有些奇怪，似乎有些東西跟以前不一樣了，但是又說不出來具體哪裡不一樣了。
蕭士及站在最前面的船划之上，身著玄色軟甲，頭蒙黑巾，頭戴玄色低帽，只露出一雙眼睛。
定好計策之後，他們等了兩個晚上，終於等到一個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江陵附近濃雲密布，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那些男人，有誰是真心待她的？！不過是要她的身子，把她當玩物而已！
自己說了多少遍，他是為了做戲，為了取信於太子，絕對不會跟穆夜來有什麼的，他都出了十萬銀子了斷此事，難道霜兒還不明白他的想法？
蕭月仙痛哭流涕地抱住蕭銑，道：「爹，我們一起死吧！女兒不想投降！」
可惜他們當時沒有看清楚這一點，白白做了蕭士及手上的刀，被他利用過來，趕走了齊孝恭……
他是毅親王唯一在太子那邊的耳目，他不回去，毅親王那邊的劣勢就太明顯了。
他不是寫信叱責過她，警告過她？她怎能不聽他的話？！
「行了，免禮，起來吧。——你們說說，到底打探到什麼情形？」蕭月仙坐在紫檀木的條案後頭，威嚴地問道。
夕陽落了下去，天色漸漸黑了。
大齊軍士將江陵內城圍了九天九夜，蕭銑等不到援兵，城內的糧食也快耗盡了，已經到了水窮山盡、走投無路的地步。
他雖然撕毀了信，但是信的內容早已牢牢印在他的腦海里。
說她在乎他吧，可是又漸漸地不聽他的話。他要她往東，她卻偏要往西，像個耍脾氣的小孩子……
蕭士及微笑頷首：「這是疑兵之計，管不管用，還要看後續的效果。」
毅親王的天策府成立有三個多月了，但是還局限在長安。本來他們是打算讓陛下同意他們搬到洛陽，這樣可以避開陛下在長安的耳目，悄悄去洛陽發展自己的勢力。
不行，他得馬上回去，不然這個誤會越積越深就不好了。
蕭士及這邊的大齊將士卻剛剛從一場水土不服的瘟疫中恢復過來，還正是在恢復體力的時候。
「這是怎麼說？」蕭月仙抬高了眉毛，詫異地問道。
而齊孝恭走後，自己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留下的爛攤子捋清了，又將齊孝恭留下的人馬全都清除出去，才能確保自己的命令能夠暢通無阻的在全軍執行。
而且對於穆夜來，他確實虧欠良多，她的這一番盛情，他這輩子根本還不了，也沒法還！
蕭銑這邊也沒有閑著。
就像他出征之
長箭呼嘯著在空中穿梭，一箭就把系著風燈的繩子射成兩截。
而蕭士及的三千崑崙奴就如砍瓜切菜一般，只花了半個時辰，就將江陵外圍水域的數萬水軍砍得乾乾淨淨。
而蕭士及的疑兵之計果然起了作用。下游的蕭銑援兵看見從上游漂來的無數蕭銑水軍的屍首，還有數千艘棄之不用的戰艦，都以為江陵已破，都惶恐不安。蕭銑的幾個地方大員甚至馬上自縛其身，來到蕭士及營中投降。
一掛掛風燈落入江水，發出嗤啦一聲輕響，冒出一陣陣青煙，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然，這還有假？——他屠戮那些不肯歸順的巴蜀土族，就是用的那支奇兵。怎樣？你們探聽到什麼消息？」蕭月仙炯炯有神地問道。
看到這裏，蕭士及騰地一下子站起來，將那信箋舉到亮處翻來覆去地細看，雙唇越抿越緊，幽深的雙眸似要噴出火來。
早知道，那一仗就給齊孝恭留點面子了。他一走，大齊的水軍實力立刻大漲，蕭銑這邊再也鑽不到大齊水軍以前那些腦殘決定的空子了。
蕭士及仰躺在水面上慢慢遊動，過了許久，終於得出一個結論，不管怎麼樣，他是該回去了。
「……君之妻與夏侯氏世子過從甚密，彼此熟稔，以『霜兒』稱之，長安人人皆知。妾不忍君為之所蒙，特寫信告之。非挑撥也，實為君擔憂爾。君在外出生入死，以命搏富貴，君之妻輕慢怠之，妾心猶憐。望君勿以君妻為望，自重其身，縱被天下人負之，妾必不負君。掛之念之，寤寐求之，憂心烈烈，行道遲遲，楊柳雨雪，盼君思歸……」
可是陛下那邊朝令夕改，一會兒同意天策府搬去洛陽，一會兒又說不可以，讓毅親王也很惱火。
蕭士及又命崑崙奴砍斷江陵這些水軍戰船的船錨，將蕭銑的戰艦全部散棄江中，讓這些戰艦也順流而下。
有些醒了過來，想要拿起兵器格鬥，可是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他們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對手是誰，只好揮動著兵器亂砍，誤殺了不少自己的兄弟。
蕭士及當然不會再等蕭月仙摸清他的底細。為了儘快回返長安，他制定了一條比較冒險的計劃，當然，會以他的崑崙奴為主力，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撕開江陵
怎麼回事？
「所以總管大人把這些戰艦散棄江中，讓它們順流而下，是要迷惑下游蕭銑的援兵，讓他們覺得江陵已破，援救也不起作用了！」
「不用，你還年輕，還有跟著我們的這些兵士，他們也沒有必要為我們蕭家陪葬。」蕭銑笑著撫了撫蕭月仙的頭髮，對外面吩咐道：「給蕭士及喊話，說只要他答應朕的條件，朕即刻自縛出降！」
這一番耽擱，自然讓蕭銑有了喘息的機會，他趁機在江陵巴蜀一帶招兵買馬，又將江陵外城水域添加了數千艘戰艦，圍得如同鐵桶一般。
「哦？在哪裡？快讓他們進來！」蕭月仙急切地道。
但是蕭士及帶領的大齊軍隊封鎖了水道和陸道，不許任何人出入，生生將江陵內城圍成了一座孤城。
那些探子的頭兒苦著臉抬頭道：「皇太女，你真的確信蕭士及有一支奇兵在手？」
「我們奉了皇太女的命令，費了好大的力氣，在晚間游到那個特殊的水域里，往那裡停著的三艘樓船看去。您知道怎麼著？——裏面烏漆墨黑，完全看不到人影！我們後來還冒著暴露的危險，特意弄了個火摺子扔進去，還是看不到一個人！都是烏黑烏黑的！」幾個探子七嘴八舌地道。
大齊的一部分將領不明白，紛紛勸說蕭士及：「總管大人，我們正是需要補充戰艦的時候，為何把這些好端端的戰艦棄之不用？！」
他思來想去，一會兒覺得這樣想是對的，一會兒又覺得不對勁，裏面總有些對不上的地方。
蕭銑江陵城外圍的許多水軍還在睡夢中，就被無聲無息割斷了喉嚨。
蕭月仙大失所望，頹然往後一靠，喃喃地道：「真的是這樣？難道蕭士及真的有天兵天將護佑？難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大樑……」
他不喜歡爭吵不休，他在外面已經不是自己了，回家還要壓抑自己，那樣的日子，實在讓他覺得很疲憊。
大齊的雄兵就在他們五十里開外的水域，其實已經被人打到家門口了。
蕭月仙對蕭士及手上的兵力打探了這麼久，很多都已經摸得一清二楚了，但是還有一支奇兵，她始終摸不透到底有多少人。她派了無數個探子前去打探，大部分都有去無回。這一次居然能回來五六個，實屬不易。
「……君盛情相待，妾無以
之前一戰把齊孝恭打倒了，本來他們還挺高興，結果齊孝恭因為戰敗被永昌帝召回，就換得蕭士及做主帥，他們才追悔莫及……
他們在這裏已經待了五個月了，先前因為南寧郡王齊孝恭一意孤行，在小勝之後被蕭銑軍隊大敗。幸虧永昌帝迅速把齊孝恭召回去了，不然自己這裏還要難做。
每看一遍，他的心裏就都多一份焚心蝕骨的痛楚。
不可遏制的焦慮過後，他開始仔細思考起信里的內容。
自己出生入死地在外征戰，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她不被人覬覦？不被人強佔？！——她怎能這樣對他？！
無數大樑兵士的屍體在江水中載沉載浮，往下游飄去。
因為他給穆夜來白送了十萬兩銀子！
接著往下看。
蕭士及在江水裡翻個身，迅速游回自己的戰船，攀住船舷，飛身從水裡躍了出來，對自己的親兵道：「去把各隊的將領找過來，我有事要吩咐。」
聽了蕭月仙的話，幾個探子又交換了一下眼色，連忙拜服在地，很有不寒而慄之感。
他這樣一說，他的手下就明白過來。
這邊蕭銑和蕭月仙知道江陵外城已破，果然加緊了內城的防範，一邊要跟蕭士及決一死戰，一邊派人去下游送信，要求援兵。
因為他的每一次出招，都如同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而他本人又勇猛無匹，既能運籌帷幄，又能身先士卒，難怪當初在漠北，能打得突厥人哭爹喊娘……
到黎明時分，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江陵外圍水域，已經被蕭銑水軍的血，染成了一片血紅。
霜兒怎麼就不明白呢？怎麼就想不通呢？！
霜兒雖然按照他說的做了，給穆夜來白送了十萬兩銀子，但是以她的小心思，肯定存了個疙瘩，以為他格外看重穆夜來，再不肯就這樣白白原諒他……
這一個月的僵持，大齊水軍雖然大部分在病中，他們大樑軍隊依然不是大齊的對手。
他在江水裡轉個身，仰躺在江面，雙臂無意識地交替划動著，雙腿慢慢蹬著水，思緒又回到穆夜來的信上。
對於蕭士及的用兵手法，蕭月仙研究過很久，都沒有個頭緒。似乎很多時候，他都只是順勢而為，從來沒有拘泥過什麼陣法兵法要訣。
「……女兒，咱們降了吧。」蕭銑嘆息道：「大齊有蕭士及，我們沒有勝算的
「拜見皇太女！」五六個探子走過來，一起給蕭月仙跪下行禮。
太子那邊最近倒是穩紮穩打，已經讓毅親王在長安節節敗退了。
他知道她姿容絕世，光看她的樣貌，就有不少男人垂涎。縱然她沒有身家不菲的嫁妝，也有不少男人願意將她養為禁臠。
蕭士及伸著一雙健碩的長腿，懶洋洋地靠坐在船頭的夕陽下，暖風的吹送中，慢慢展開了信箋，眯著眼，唇邊帶笑，垂眸看去。
那些兇悍又精熟水性的崑崙奴本身就黑黢黢的，在烏黑的夜裡，更是看不見人影。除非他們咧嘴一笑，當然那樣更嚇人……
他沒有想過霜兒會因此離開他，離開這個家，畢竟他們還有三個孩子。
霜兒怎地還在和夏侯元來往？
如果選擇現在強攻，其實不是一個好時機。
蕭士及笑著搖搖頭，喃喃地道：「……真是個傻姑娘。」他的十萬兩銀子，是為了還她的救命之恩而已，哪能這樣還來還去呢？什麼時候是個頭兒？真是太傻了……
于情于理，於國於家，他都應該早點結束這裏的征戰，回返長安了。
「上！」蕭士及做了個手勢，命令自己的崑崙奴馬上趁著蕭銑的水軍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的當口，迅速進攻。
大齊雖然直接進攻還不可能，但是防守大樑的水軍，卻是綽綽有餘。
雖然出征的時候，永昌帝和太子都說皇叔齊孝恭不諳軍事，一任軍務，都委託給自己。
但是如果霜兒心裏不痛快，他們一家人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以霜兒的性子，她絕對會鬧得雞犬不寧。
蕭士及隨後帶領大齊水軍攻克江陵外城，迅速佔領了外圍水域。
蕭士及心裏有一股火熊熊燃燒起來。他一把將穆夜來的信撕得粉碎，紛紛揚揚扔到船下的江水裡面，然後縱身跳了下去，在江水裡瘋狂地遊動起來。
這樣一想，蕭士及又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他突然覺得自己明白霜兒的感受了。——她在撒嬌，在拿喬、在吃醋、在嫉妒！
就是這樣的人，最難對付。
如今是蕭士及坐鎮，他們真的很難討到好。
月亮慢慢升起來，深藍的天幕上還掛著一閃一閃的小星星，像是情人思念的眼眸。
蕭士及親自帶領自己的奇兵三千崑崙奴，坐著小船划，在天亮前最黑暗的那個時刻，如同鬼魅一樣來到江陵城的外圍水域。
江面上更加漆黑一片。
他舉起長弓，對準江陵外圍水域數盞高高掛著的風燈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