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遙知未眠月
第564章 失態
奇怪的是，張李氏怎會想到跑到諸氏醫館這樣專給非富則貴的人看診的醫館來給她兒子治病？
自從許言朝落水遇救之後，許紹整個人都有些變了，對他們這些兒子也不再如同以前那樣苛刻不近人情。當然，對大哥許言輝還是一樣的苛刻，並且又主動給大哥挑了幾房絕色的妾室，他大嫂曾氏不僅不生氣，反而喜出望外……
他只能確定，諸氏醫館一開始義診，就有人做局找上門來，那人一定跟諸氏醫館有仇，不僅有仇，而且仇還不小，不然不會一直這麼關注諸氏醫館的動態，一開始義診，就馬上找了張李氏這種不要臉也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許言邦幾乎是帶著一絲憐憫看著蕭士及，聽著他突然激動起來拔高的聲調，淡淡搖頭，道：「士及，我看在曾經的同袍份上，勸你一句，霜兒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禁臠。你這個樣子，讓她在人前抬不起頭。而她，我想你還真不明白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蕭士及一撂袍子，坐了下來，四處看了看，見沒有什麼人進來問診，就好奇地問道：「不是說素素的醫館很有名氣嗎？怎麼病人這麼少？別的郎中呢？」
許言邦笑著叫小學徒過來給蕭士及烹茶，一邊道：「你不知道諸氏醫館是有名的『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嗎？——我們醫館只做大買賣，小小的傷風咳嗽，是不用到我們醫館求診的。至於那些郎中嘛，他們都有自己的屋子，不在這邊大堂上。」
沒過多久，那躺在草席上的少年咳嗽一聲醒了過來。
張李氏哆哆嗦嗦抱著兒子跪在地上，被圍觀的人不斷斥罵，只好又給杜恆雪磕頭，表示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了云云……
杜恆雪點點頭：「勞駕了。」以前不覺得，不過做了縣主之後，才知道權勢對女人來說，也是護身利器。這可是比嫁人還要穩妥的利器。
黑道上的人從來信奉「民不跟官斗」的原則。
「你
「……你們醫館？這醫館你也有份？」蕭士及聽出許言邦剛才話里的意思。
張李氏面色灰敗地看著那剛剛醒過來的少年，忙一把撲上去抱住他，一邊嚎啕大哭：「我的兒，你終於醒了！」一邊在他胳膊上暗暗掐了一把。
蕭士及翹了翹嘴角，跟許言邦說起閑話。
許言邦愣了一下，他從來沒有見過蕭士及有過這樣失態的時候。作為一個曾經戰場上的主帥，蕭士及一向是以冷靜隱忍、謀定而後動著稱的，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太奇怪了，許言邦不由偏頭打量了蕭士及一眼，沉吟道：「你這是怎麼啦？我就是隨便一說，你發這麼大火幹嘛？」
許言邦當然不以為意，只要是杜恆雪說的，他都一概說好，忙不迭地點頭，道：「我讓人給你套車。——就坐你縣主駕制的車吧。」
許言邦的神色有些黯然，過了許久，道：「不管她願不願意，只要她一天不再嫁，我就一直守著她。直到她嫁給別人，或者嫁給我……」
蕭士及對跟著自己的一個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會意，將他的馬韁繩扔給另一個小廝，自己混入人群中，追著張李氏和她兒子往南城的方向去了。
而長安城有百萬人口，南城的人最多，諸氏醫館這邊的人不認得張李氏不奇怪。
蕭士及搖搖頭：「你爹會同意嗎？」
杜恆雪搖搖頭：「你在這裏候著。除了我，這裏還有別的郎中坐診，你幫著看著吧。」
蕭士及突然發現，對於女人，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弄明白過。她們從來就不是他以為她們是的那種人。
蕭士及聽見杜恆雪的話，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許言邦可是戍邊大將，可是杜恆
「就算你爹同意了，可是雪兒呢？她願意嫁給你嗎？」蕭士及搖搖頭，不去想自己和杜恆霜之間的事兒。他一向把雪兒當親妹妹看待，對她的終身大事也很關心。
許言邦抬頭，好笑地看著蕭士及：「就該什麼？強迫她嫁給我？或者先斬後奏，強迫她成為我的人？」
而且諸氏醫館義診這回事，就連蕭士及都不知道，杜恆霜也從來沒有跟他提過，大概也是不知道。
這邊蕭士及等杜恆雪坐車去安國公府了，才走到醫館裏面，對坐在門口桌旁一臉傻笑的許言邦敲了敲桌子，笑道：「看把你美的，真是沒出息……」
這人到底是誰？誰跟諸氏醫館有這樣的大仇呢？
難道她真的有法子解他們的這奇葯？
許言邦滿不在乎地道：「我爹不同意，也要同意。總之他要不同意，我這輩子就不娶妻！」其實許紹最近已經不怎麼反對了，至少沒有再給他冷臉。
「好了，我不知道你的兒子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但是他還沒斷氣，你不去找郎中醫治他，卻來醫館鬧事，實在不堪為人母。」杜恆雪背著藥箱站起來，不滿地指責那哭鬧的張李氏。
蕭士及愕然，輕輕敲了敲桌子，道：「你怎麼還是這樣沒出息？雪兒已經嫁過一次了，你還是這樣，難道要等到下輩子？——你要是真的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就該……」
這個張李晶芬人士，確實曾經是南城一帶比較出名的拍花子婆，不過那是在南城。諸氏醫館卻不是在三教九流彙集的南城，而是在長安城富貴人居住的地方。
「士及，你真的不能這麼想。」許言邦嘆口氣，想到蕭士及跟杜恆霜這一陣子鬧的矛盾，他們這些人都看在眼裡，就這位蕭大爺似乎還老神在在，以為杜恆霜就是他手裡的螞蚱，逃不出他的手心。
就如同他當年對杜恆霜一樣。
那時候，他家家破人亡，杜恆霜是他心中唯一的念
他端起小學徒送上來的茶，低頭吹了吹，輕抿一口，抬眸看著許言邦道：「你在這裏，就是為了雪兒？」
蕭士及默默地看著許言邦，他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對杜恆雪志在必得的信心和深切熱烈的感情。
而這張李氏不僅敢來露臉，還敢鬧事，真是膽子大到沒邊沒影了，這背後，到底是誰的意思呢？誰有這麼大的手筆呢？
蕭士及幾乎是惱火地立刻打斷許言邦的話，一拍桌子，指著許言邦的鼻子道：「你閉嘴！我不明白，難道你明白？還是你大哥明白？」說著，橫了許言邦一眼，似在責怪他怎能說出這樣無稽的話。
張李氏目瞪口呆地看著杜恆雪做這些事情，在心裏暗叫不好。她的兒子當然沒死，她給他吃了道上慣用的一種假死葯，撐幾個時辰是沒事的。結果還沒等她鬧夠，這女郎中居然就過來扎針了！
蕭士及自知有些失態，一雙手抬起來，往臉上抹了一把：「最近不知道怎麼了，一想到跟霜兒的事，就心浮氣躁，惶惶不可終日。當初在漠北中了突厥人的埋伏的時候，我都沒有這樣心慌過。——唉，我真懷念漠北的戰場，橫刀立馬、快意恩仇，比在這裏暢快多了。」
「我不知道你對雪兒到底到什麼程度。但是如果是霜兒，她生來就是我的人，我這輩子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把她留在我身邊，絕對不會讓她離開我，跟別人在一起。」蕭士及斬釘截鐵地道：「當然，霜兒是絕對不會離開我的。她跟雪兒不一樣……」蕭士及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又重複了兩遍：「她跟雪兒很不一樣，很不一樣。我也跟你不一樣。我和她成親這麼多年，這樣恩愛，她曾經以為我陣亡了，連獨活都不肯，寧願拋下孩子，也要追隨我而去。」
「活了！活了！杜郎中真是神醫啊！——諸氏醫館真是名不虛傳！肉白骨、
許言邦想著家裡的事兒，臉上的神情也有些古怪。——都是怪裡怪氣地……
想到一個士族門閥家裡的嫡子，還曾經是朔北都護府的都護，如今卻窩在一個醫館裏面做打手，這份反差，實在讓蕭士及嘆為觀止。
張李氏拖著自己的兒子慌慌張張走了，圍觀的人群也四處散去。
許言邦也不否認，也不承認，嘿嘿笑了兩聲，反問道：「你說呢？」難不成他還真的沒飯吃了，要到醫館做打手？
蕭士及背著手站在人群中，看著杜恆雪在許言邦的保護下，在那孩子躺著的草席旁半蹲下來，搭上那孩子的脈搏，開始診脈。他看著她眉梢輕輕一跳，略有喜色，然後從背後的藥箱里取出銀針，在那孩子的頭臉上插滿銀針，一支支輕輕捻動……
那少年也甚是機靈，頓時明白過來，閉目不語，一臉大病初愈的樣子。
他一向知道，如他們這些以前在黑道上混的人，如果還在道上，最忌諱就是在那些富貴人中露臉。張李氏如果現在還在黑道上混，她不應該跑到諸氏醫館露面，而且還鬧起來。
蕭士及輕輕吁一口氣。杜恆霜和雪兒是嫡親姐妹，性子卻是兩個極端。雪兒是性子太軟，杜恆霜的性子卻是太硬，不會作小伏低，也不懂轉圜。她嫁給他這些年，開始讓他最頭疼的就是婆媳問題了。沒成親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他的親娘和自己最心愛的妻子會鬧到最後不可開交的地步……
蕭士及總覺得這裏面有些東西是他漏掉了，所以很多線索連不起來。
蕭士及語塞，又有些心虛。雖然他的意思沒有許言邦那麼直白，但是，大概，可能，或許，有那麼一點點意思……當然，他是不會用強的，但是如果需要把自己心愛的女人用索子綁在自己身邊，他會毫不猶豫這樣做。
許言邦笑道：「我現在在這裏幫忙啊，安國公夫人給我工錢的。」
很可能才開始沒幾天。
許言邦點點頭：「我陪你去？」
許言邦抬頭，看見是蕭士及，馬上收了臉上的傻笑，本想刺他兩句，但是想到他戰勝歸來，卻接二連三地遭遇打擊，就算他再對他不滿，他也說不出那些譏諷他的話。——作為曾經軍中的同袍，最恨的就是貪功背德，往同袍背上插刀子的人。
杜恆雪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只是不肯再執行諸素素說的義診的事兒，就對許言邦道：「我得去安國公府一趟，把這件事跟素素說一說。」
杜恆雪一邊行針，一邊吩咐小學徒去熬藥，聚精會神，目光專註而寧靜。
諸氏醫館的老闆諸素素是安國公的原配夫人，而安國公是出了名的兇殘嗜殺，一個不如意，前朝皇帝，自己全家都能殺的人。這樣的人，別說黑道上的人，就連陛下和太子想對諸素素板個臉，也要細細思量一番，是不是會引起安國公的不滿。——這是滿長安城都知道的事兒。
而且看這人的手筆，這樣做，好像是他們以前道上用過的「投石問路」，但是用得比較生疏，就如同是一個小孩子偶爾聽了些大人的棋路，就依樣畫葫蘆在棋秤上擺出來一樣。
「是柱國侯啊，坐。」許言邦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
蕭士及移目看向天邊的雲彩，悠悠地嘆了口氣。
許言邦看著杜恆雪的側臉，眼神溫柔地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在漠北不近女色，只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魯莽男子！
而這張李氏居然就能從南城找到這裏，著實可疑。
後來兩人分開那麼多年，再見面時，她還是非君不嫁……
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個是親娘，一個是妻子，哪個都放不下、分不開。最後他企圖和稀泥，卻得到的是幾乎兩敗俱傷的下場。
去年廢太子妃帶著穆侯府的三小姐過來諸氏醫館鬧事，差一點被安國公用鞭子把穆三小姐結好的腿再抽斷的事兒，至今還被長安城的閑人們津津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