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揚眉箭出鞘
第572章 震撼（下）
他回到柱國侯府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
蕭義在旁邊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道：「侯爺，這事兒成不成，要聽陛下的……」生怕蕭士及滿口答應下來，到時候陛下和太子那邊又鬧幺蛾子，反而讓侯爺在這小兵面前成了出爾反爾的小人……
杜恆霜垂眸，看著蕭士及的手，道：「拿開。」
那兵士立即對蕭士及行了個軍禮，滿眼都是崇敬，看著他著急地道：「回柱國侯大人的話，小人正是從秦州來的。」頓了頓，又道：「小人是平樂公主和霍國公專程派來，向柱國侯求援的！」說著，對著蕭士及竟是要跪下來。
蕭士及苦笑，道：「錢伯，你也覺得我對不起霜兒？」說著，深深吸了一口氣，止住咽喉里的哽咽，道：「我知道，霜兒一心想走，我是攔不住她的。但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是哪一點讓她這麼生氣，讓她一定要做出自求下堂的舉動？」
蕭士及的手緊緊握成拳頭，用盡全身的力氣，才遏制住自己瘋狂的念頭。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想拽住杜恆霜，不許她走，將她緊緊綁在自己身邊……
蕭士及的「戰神」嗜殺之名，就是從最慘烈的一戰里得來的。
那傳旨內侍和兵部尚書沒料到居然在柱國侯府等了一天一夜，對蕭士及十分怨念。
那內侍就道：「皇帝詔曰：綏元縣主齊月仙，名門之後，淑慎雅悅，克嫻粹純，順德含章，特賜綏元縣主與柱國侯蕭士及為嫡妻，並嫡原配。欽此！」
「你願意等，就在這裏等著。明天一大早，我們啟程的時候，你就自然見到大小姐了。天已經很晚了，你若是不想等，現在回去也行，別忘了，你府里還有陛下的內侍在等著給你傳旨呢，你就不怕讓內侍等得著急了？」錢伯面無表情地道，雙手掩住門，又要關上。
蕭士及笑了笑，將兩個孩子都抱了起來，往杜恆霜坐的車那邊走過去，溫言道
蕭士及深吸一口氣，仰頭將眼裡快要湧出來的淚水逼了回去。
「柱國侯！大傢伙兒都翹首以待柱國侯能帶著我們兄弟大展神威，將突厥人殺得屁滾尿流！」那兵士看著蕭士及的眼睛里，帶著無比的崇敬和期待。
蕭士及回頭，對著在他身後默默不語的杜恆霜道：「霜兒，你不能就這樣走了，我還是不明白……」
蕭士及嘆口氣，轉身坐到院門前的門檻上，看著天上的星星出神。
杜恆霜想了想，還是沒有把陛下會給蕭士及賜婚並嫡的事情說出來。她的和離書，是使了銀子弄到的。長安縣官本來是不敢判，但是杜恆霜銀票一出，長安縣官立刻大筆一揮，判她同蕭士及和離。
蕭士及忙單膝跪下，道：「臣蕭士及接旨！」
那管事撓了撓頭，道：「我想問來著，但是那內侍笑眯眯地，只說是好事，讓侯爺和夫人一起接旨。我說，夫人走了，侯爺也不在府里，那內侍就黑了臉，一直不說話。還有兵部尚書，也是滿臉不高興。」就是說他也不知道。
到了這個地步，蕭士及想逃避都無法逃避了。他從來沒有想過杜恆霜會離開他，真是沒有想過。他知道他是她心裏唯一的男人，從她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沒有給過她任何機會，去見識別的男人。
她不再是那個一直嬌嬌地叫著他「及哥哥」的小姑娘了。
金狼鐵騎是突厥處羅可汗最精銳的騎兵，曾經在漠北跟蕭士及大戰過幾場，被蕭士及用戰陣打敗，將他三萬金狼鐵騎砍殺得只有一萬多，跟著處羅可汗逃入大漠深處，遠遠地離開了大齊的北部邊境。
蕭士及頓時臉色雪白，喃喃地道：「你已經向長安縣衙提請和離？憑什麼？你是誥命，他一個縣官又怎能判我們和離？！」說完又呆住
杜恆霜嘆口氣，帶著蕭士及走到路的另一邊，遠離這邊的人群，淡淡地道：「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該說的話，我昨兒都說了。我自求下堂，從今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蕭士及讓到一旁，牽著馬默默地站在門口。
這個不動聲色將一切打理得頭頭是道，然後飄然遠去的霜兒，對蕭士及來說，既熟悉，又陌生。
蕭義擔心地看了蕭士及一眼，低聲道：「侯爺，夫人……？」
「你願意等就等吧。」錢伯面無表情地道，將院門闔上。
蕭士及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良久方道：「這麼說，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
等了一頓飯的功夫，裏面的人終於都出來了。
這一夜，蕭士及一直坐在這個客棧的院門口，直到天邊晨曦初露，聽見身後的客棧傳來人聲涌動的聲音，他才站起來，候在大門旁邊。
杜恆霜一手牽著兩個孩子從門口走出來。
「份內之事。」杜恆霜淡淡地道，快步往車邊走去。
「霜兒，你到底要去哪裡？總得跟我說一聲吧？」蕭士及閉了閉眼，暫時妥協下來。他現在沒有功夫，來處理這件事情，等他把突厥人打走，再向陛下求恩典，讓他們複合……
那兵士聽得熱血沸騰，忙道：「柱國侯，請去秦州領兵抗敵吧！」
杜恆霜回頭，嘆息道：「現在就不要再說這些話了。你自己想一想，這些話，你說過多少遍？我說過多少遍？你有改過嗎？再說，我爹說得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也是這麼大歲數的人了，要改是不可能的。你看，我不可能改，你也不可能改，我們何必還要綁在一起，做一對怨偶呢？」
蕭義明白過來，對管事和那兵士道：「咱們先回去，侯爺隨後就到。
平哥兒和安姐兒看到蕭士及，歡呼一聲跑過去，抱著他的腿大叫：「爹，您是不是要跟我們一起去玩？」
杜恆霜想了想，知道這是瞞不住蕭士及，也是不用瞞的，反正大家遲幾天都會知道，就回頭道：「我在定州買了一所宅院，以後大部分日子都會住在那裡。如果你不嫌棄，以後可以來定州看平哥兒和安姐兒。他們是你蕭家的孩子，這一點，你絕對放心。我只想讓他們跟著我長大。你知道，他們還小，我不放心讓別人帶他們。親娘總是比後娘要親的。」
蕭義轉身道：「咱們走吧。」那管事和兵士應了，跟著蕭義上馬回去。
蕭士及抿了抿唇，他知道杜恆霜說的是實話，而且他馬上要出征，杜恆霜一走，三個孩子確實沒有妥當人照料，就點點頭，低聲道：「那多謝你照顧他們。」
錢伯當然站在院門裡面，也聽見了蕭士及在外面跟蕭義和那個兵士說的話，心裏百感交集，還是把門拉開，道：「侯爺，我敬您是條漢子，是保家衛國的英雄，今兒就不下您的面子，您回去吧。還有好多大事等著您去裁辦，我們大小姐不懂這些，倒是擋了您侯爺升遷的路就不好了。」雖然這麼說，聲音已經緩和許多。
「這份下堂書，就是我給你的和離書，你好好收著，以後要再娶新妻，也不怕別人嚼舌根。」杜恆霜微微一笑，轉身要走。
蕭士及看著他們的馬蹄聲漸漸遠去，回頭看了看院門，又上前拍門，道：「錢伯，我知道你在裏面，如果你再不開門，我就翻牆進去了。」
看見蕭士及終於回來了，那傳旨內侍馬上跳起來，道：「柱國侯，您可真是貴人事忙啊！我這裏可是有兩道旨意呢！」說著，手裡捧著的聖旨一展，尖聲道：「陛下有旨，著柱國侯接
蕭士及吃了一驚，道：「突厥人真的出動他們的金狼鐵騎？！」
蕭士及搖搖頭，示意蕭義不要再說話。
蕭士及正色道：「現在不管什麼事情，都沒有霜兒重要，這番話我不親口問一問她，我是不會走的。」
那兵士忙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多謝柱國侯教誨！」然後就把秦州的態勢說了一遍。
蕭士及的手緊了緊，才緩緩放開她，搖著頭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一定要這樣做。如果我有錯，你可以告訴我，我可以改……」
蕭士及笑了笑，聲音裡帶著幾分狠辣，冷聲道：「想戰勝突厥人，其實不難。需要的，是你比他們還狠，還能殺。——他們是沒有開化的蠻族，向來只畏懼你的威勢，從來不懂得感念你的德惠，所以對他們以德服人是不行的，只有比他們更強，更嗜殺，更殘暴，他們才服你，才怕你，才不敢再惹你！」
也許是這份篤定，才讓他一步步忽略她的感受吧……
蕭士及手裡的馬鞭往前一托，止住那兵士下跪的舉動，肅然道：「我們大齊軍士膝下有黃金，不能隨便跪人！」動不動就下跪的軍隊，沒有血性去保家衛國。
這一段日子以來的一點一滴在他眼前掠過，他仔細回味著杜恆霜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又把杜恆霜寫的下堂書拿出來，就著頭上的星光，一遍遍地看著，用手輕撫著信上的每一個字。
那兵士點點頭：「柱國侯所言甚是。如今正是在膠著之態，平樂公主和霍國公才能分得出人手來長安求援！還望柱國侯能再披戰袍，解我秦州之圍！」說著，又生怕蕭士及不肯，對他聲淚俱下地說道：「……突厥人實在太兇殘了，所過之處，竟是寸草不留。秦州城外的鄉野村莊里，被他們屠得十室九空！女人和牛羊糧食全部擄走，男人全部砍死，扔到秦州外的護城河裡，還揚言要用大齊村民的屍體，築起一條過河
蕭士及忙接過來，珍重地放進自己懷裡。
杜恆霜說完，轉身往車裡走去。
蕭士及忍住心頭的大慟，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直到看不見大車的影子，蕭士及才上馬，往長安城的方向狂奔回去。
好男人流血不流淚，他是做錯了，就要承擔做錯的後果，不能再繼續逃避、僥倖下去。
兩個孩子重重點頭，鑽到大車裡面。
錢伯無語。這種事，跟他這個老頭子說有什麼用？
蕭士及會意，話鋒一轉，拍著那兵士的肩膀，道：「先別說這麼多了，你先去我府上歇一歇，等陛下的旨意吧。」說著，對蕭義道：「帶他們回府等著，就說，我有點事，等辦完了馬上趕回去。」
蕭士及把目光投向那位風塵僕僕的兵士，聲音不自覺放得柔軟，溫和地問道：「你是從秦州那方面來的？」
杜恆霜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想想，男子寫休書的時候，有沒有徵求過女人的同意？同樣的道理，女子自求下堂的時候，也不需要男人的同意，這個道理你都想不明白？——再說，我前些日子，曾向長安縣衙提請和離之事，長安縣官已經判我們和離。所以，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夫妻了。」
蕭士及一下子拉住她的手，全身都在顫抖，他低聲道：「……霜兒，你不能這樣做。我……不同意……」可是他也知道，他的一聲「不同意」，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從律法上說，杜恆霜真的不是他的妻子了。
蕭士及看著她上了車，然後縣主儀仗在前，護衛在後，護著五輛大車浩浩蕩蕩上路了。
蕭士及一聽這個旨意，如遭雷擊一樣赫然抬頭，看著那內侍森然道：「這位大人，請問您莫不是拿錯了陛下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