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揚眉箭出鞘
第596章 舊夢
方嫵娘搖搖頭：「老爺說，那高僧是言朝周歲抓周禮的時候不請自來的，看見言朝他就哭了一場，然後說了這句偈語就走了，老爺追出去，卻已經看不見他的影子。——想來也是有些道行的人。」
知數忙應了，一邊服侍杜恆霜去洗漱。
許言朝驕傲地一揚下頜：「姐，要不要跟我比試比試？」
杜恆霜有些驚訝。她從來就沒有聽見過這件事，便仔細問道：「許大人說有高僧給言朝批命？哪裡的高僧？法號叫什麼？」
杜恆霜笑道：「我讓你，行不？」
杜恆霜伸出胳膊，抱著方嫵娘的肩膀，輕聲道：「沒事了，娘，沒事了，只是夢而已。」頓了頓，杜恆霜又道：「夢都是反的。您看，雪兒不是好好的活著？孫家一家子都不在了，誰還能害得了她？她現在醫術過人，就連平樂公主的駙馬霍國公柴嗣昌都是她親手醫好的。弟弟也是雪兒和素素一起醫好的。至於我，」杜恆霜沒有察覺到她嘴角掛著的一縷譏誚的笑容：「我一定不會不理娘，也不會不管弟弟妹妹的。」
杜恆霜笑著搖搖頭，往前面看了看。那幾個箭靶對她來說實在是勝之不武。
杜恆霜：「……」不知道說什麼好。
總得來說，院牆外面有樹，就是招賊。
許言朝雖然也知道杜恆霜的箭法很強，但是被這兩個小不點兒鄙視，他還是覺得很沒面子，轉頭對杜恆霜道：「姐姐，你快射箭！給他們看看，到底是我強，還是你強！」
杜恆霜點點頭，笑道：「好，咱們等下就砍了它！」說話間，杜恆霜靈機一動，從頭髮上取下一個玫瑰形狀的赤金髮環，走過去掛在那柳樹枝上，然後退回到剛才站的地方，彎弓搭箭，單臂平舉，一箭射了出去！
許言朝做出大怒的樣子，叉腰道：「胡說！你們的娘還沒射箭呢，你們怎知道我輸了？說不定，你們的娘偏得更遠！」
杜恆霜一眼就找出了那張軒轅長弓，還有那筒滅魄箭。
第二次來，是在那「陳月
杜恆霜感激地蹲下來，撫摸著小白的腦袋：「多謝你。這一次，我不用你再幫我，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整死那個賤人！」
杜恆霜笑著走回來，嗔道：「就知道貧嘴！」
將那張軒轅長弓拿出來，杜恆霜立時覺得入手實沉，弓弦暗啞如梭，弓身極有彈性，確實是一張好弓。
看著平哥兒和安姐兒嬉笑打鬧的樣子，杜恆霜有一瞬間的功夫，好像看見了幼年時候的自己和蕭士及……
她抬頭，看向箭靶的上方，見有幾棵柳樹從牆外探出幾根枝椏，不由蹙眉道：「這裏的樹生得不好，等下讓管事過來把這樹砍了。」
那樣的力量，讓小白這樣的精靈也受不了吧？
小白連連點頭，衝著杜恆霜一咧嘴，露出一個調皮的微笑。
杜恆霜驚訝：「小白，你怎麼也來了？」
杜恆霜笑著跟在他們後面回到正院，就看見知數拿著一張請帖過來道：「夫人，夏侯小王爺的請帖，三天之後，請夫人一家人，還有老夫人、三公子去夏侯家做客。」
許言朝又撓了撓頭，飛快地看了杜恆霜一眼，對兩個小外甥道：「為什麼說你們的爹爹是天下第一？」
許言朝得意地沖兩個看得張大嘴的孩子眨了眨眼，然後又彎弓搭箭，射了一箭。
小白打個哆嗦，從草地上爬起來，如同小狗一樣蹲在那裡，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前爪。
那箭快得如同閃電，一下子從杜恆霜剛才掛的玫瑰發環中間的小孔穿了過去，直直地扎在柳樹的枝椏上！
「小舅舅太可惜了，就差一點點就贏了我娘了。」平哥兒惋惜地搖搖頭。
許言朝看了看，馬上明白過來，彎下腰跟平哥兒解釋：「這裏的樹在院牆外頭，很容易讓外面的人順著這樹爬到牆頭，然後鑽到咱們家裡來。」
杜恆霜在旁邊看
她怎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忘了？！
吃完早食，知數將裝弓箭的箱子搬了過來，給杜恆霜挑。
一輪十支箭射下來，杜恆霜便讓他們休息，甩甩胳臂踢踢腿，沿著場地走兩圈，就跟當年在長安的時候，蕭士及訓練她一樣。
杜恆霜從背後取下軒轅長弓握在手裡，平靜地道：「說吧，比什麼？」
杜恆霜點點頭：「你先。」
平哥兒和安姐兒一下子振奮起來，不再跟許言朝爭論誰是「天下第一」的問題，反而拉著他跑開了。
平哥兒聽了，和安姐兒對視一眼，突然異口同聲地道：「爹爹的箭法才是天下第一，娘親是天下第二！」
杜恆霜反倒笑了笑，道：「沒事的，你起來吧。你說得沒錯，先前都是侯爺……不，他現在已經不是侯爺了，是他們的爹爹教他們箭法的。這一次就由我來教吧。」
這個宅子里沒有專門練箭的場地。
將這弓背在背上，杜恆霜又給平哥兒和安姐兒挑了小孩子用的弓，另外拿了幾筒常見的羽箭，去教他們習箭。
杜恆霜也沉入夢鄉。
「……曾有寶弓名軒轅，本是上古軒轅皇帝所鑄，選用泰山南烏號之柘，燕牛之角，荊麋之弭，河魚之膠精心製作的一張弓，專能滅魂攝魄。如果你能弄到軒轅弓，滅殺此重影之人應該毫無問題。」
「誰要你讓？！」許言朝一梗脖子，也取了弓箭在手：「喏，射前面的箭靶，三箭定勝負，怎樣？！」
杜恆霜睡意朦朧地聽著方嫵娘說著她的夢。
她這是第幾次回到這裏了？杜恆霜蹙眉沉思……
第一次來，是因她誤信了蕭士及的死訊，覺得了無生趣，所以逃避到這裏。直到這裏的木樨樹開滿了花，她才得以出去。
杜恆霜笑著看了他們一眼，走過去將那玫瑰發環取了下來，放到袖袋裡，回頭道：「怎樣？還比不比？」
杜恆霜笑著將小白抱起來，坐到那塊大石
知釵彎腰去收拾床鋪，笑著道：「大少爺和大小姐的箭法很厲害呢，都是侯爺一手教的……」
杜恆霜絞盡腦汁地回想著，發現自己居然對此一無所知。
平哥兒恍然大悟，忙道：「那就砍了它！」
但是那弓和箭她收到哪裡去了呢？
杜恆霜安心閉上眼睛，又睡了個回籠覺。
母女倆說著話，終於慢慢睡著了。
「還行。」杜恆霜呵呵笑著，掀開被子下床，一邊問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的弓箭都放到哪裡去了？」
她想起來，小白的娘親對她說過，要滅那重影之人，要用軒轅神弓。
杜恆霜聽見這番話，全身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睡意全無。她轉頭，看向身邊的方嫵娘，藉著從床帳外面映進來的點點微光，她看見方嫵娘大睜著眼睛，看著床頂。
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身旁空無一人，方嫵娘早就起床了。
幾年前，她去大慈恩寺，見到了三藏法師，然後在離開大慈恩寺的路上，曾看見有人叫賣軒轅長弓，說是用「泰山南烏號之柘，燕牛之角，荊麋之弭，河魚之膠」所造，杜恆霜當下花了五兩金子買下這張長弓，那人一時激動，還送了她一筒「滅魄箭」！
杜恆霜笑了笑，在那裡東張西望，問小白：「你娘親呢？」
「那可不一定！」許言朝教訓兩個小娃：「你們不知道什麼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嗎？就像現在，你們的爹娘教你們射箭，也許以後有一天，你們會比你們的爹娘還強哦！」
知釵明白自己說漏了嘴，臉上漲得通紅，忙給杜恆霜跪下，結結巴巴地道：「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好像要故意揭杜恆霜的瘡疤一樣。
「為什麼要砍了？」平哥兒很是不解。
許言朝不客氣地拉開弓，搭上箭，瞄準前面箭靶的箭心，一鬆手，那箭似流星一樣射了出去，正中靶心！
許言朝心悅誠服地搖搖頭：「不比了不比了……姐姐箭法如神，天下第一，小弟佩服佩服
杜恆霜伸個懶腰，從床上坐起來，搖鈴叫外面的人進來伺候。
杜恆霜的瞳孔下意識一縮，往後退了一步，看向許言朝笑道：「你呢？你學得怎樣？」
算了，還是起床后問知數吧，她應該記得的。
平哥兒道：「娘說過，她的箭法是爹爹教的！爹爹能做娘的師傅，爹爹肯定比娘強！」
知數和知釵一起走進來，笑道：「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話沒說完，知數就連忙咳嗽一聲，又對知釵使個眼色，責怪她哪壺不開提哪壺。
陽光下，樹影微閃，一隻小白狐從樹上跳了下來，來到杜恆霜跟前，抬頭看著她笑。
黑暗中，杜恆霜猛地睜開眼睛，從夢境里醒了過來，她想起一件往事。
「不錯不錯！」杜恆霜笑眯眯地誇著他。
「姐姐，你怎麼啦？」許言朝走到杜恆霜身邊，看見她怔怔地發獃，忙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
杜恆霜帶著他們在後院轉了一圈，最後找到一塊稍微平整點兒的地方，擺上幾個箭靶，然後讓他們練習。
軒轅神弓？！
杜恆霜點點頭：「等下幫我找出來，我要教孩子們學箭。」
這話岔開了方嫵娘的思緒。方嫵娘笑著道：「那敢情好，言朝不會不願意的。他那個性子，就是愛熱鬧……」
杜恆霜看了看小白，發現它瘦了好多，而且眼裡沒有以前的靈氣。
「……我夢見雪兒被孫家人挫磨死了……你弟弟躺在靈堂里……我去找你，你理也不理我，還說我不是你娘，不要再見到我……我哭得暈了過去，醒來后萬念俱灰，剪掉頭髮要出家。後來，老爺送我去了家廟……」方嫵娘說完，在黑暗中睜著大眼睛，定定地看著床帳頂上的刺繡蓮華，怎麼也睡不著了。
「你累了？在這裏休養呢？」杜恆霜試探著問道，想起在秦州的時候，她能驅動萬千野馬從萬馬谷奔出來禦敵，小白肯定是居功甚偉的。若是沒有小白，她真不一定能立下那麼大的功勞。
平哥兒和安姐兒
冥冥中，她又回到這裏，見到了那個中年女子，她現在知道，那就是小白的娘親……
在夢裡，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清澈的大湖前面，坐在一個座椅模樣的大石頭上。湖邊一株高大的木樨樹，開滿金黃色的小花朵。
杜恆霜沉吟半晌，笑道：「既然這樣，也就罷了。求人不如求己，我會好好看著言朝的。對了，娘，言朝也是六月的生辰，雖然跟他的三個外甥不是同一天生的，但是也是在同一月，咱們可以一起給他們辦生辰，就怕言朝不樂意跟他的小外甥們一起吃壽麵啊！」
箭尾兀自顫動不休。
許言朝一看杜恆霜的架勢，就有些發怵，撓了撓頭，正想打退堂鼓，可是平哥兒和安姐兒兩個湊熱鬧的小傢伙跑了過來，歡呼道：「娘和小舅舅比射箭咯！娘和小舅舅比射箭咯！」說得許言朝瞪了他們一眼，頗覺得有騎虎難下之感。
這一次，他又正中靶心！
不過第三箭的時候，他也許是太得意了，居然射偏了一點，沒有正中靶心。
小白狐「唔」了一聲，往草地上打了一個滾，露出圓滾滾的小肚皮，十分愜意的樣子，但是大尾巴卻軟塌塌抬不起來。
許言朝和平哥兒、安姐兒都看傻了眼。
安姐兒也跟著搖頭，伸出右手胖胖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劃：「就差這麼一點點……」
許言朝聽說要去練箭，也嚷著跟了過去。
方嫵娘心裏好受些，在黑暗中輕輕點頭，道：「我也知道夢是反的。只是你弟弟那個樣兒實在讓我難受。我來的時候，跟老爺說了我的夢，老爺沉吟半晌，居然跟我說起，言朝小時候，就有高僧給他批命，說他活不過九歲！——他很快就要滿九歲了。我想著，把他帶在我身邊，好好地跟著我，不離我的眼睛，他就能逃過這一劫！」
知數跟著杜恆霜的時間最長，杜恆霜的庫房都是由她掌管的，聞言忙道：「都收在箱子里，一起帶來了。夫人要去習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