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揚眉箭出鞘
第627章 愛意
蕭士及看著杜恆霜的背影，看見她微微抽動的肩頭，臉色霎時一變。
蕭士及無法，只好嚇唬她：「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這山上到晚上就有蛇出沒……」
陽哥兒見哥哥姐姐都圍著蕭士及，也掙扎著下地，順溜兒地往蕭士及那邊跑過去，撲到蕭士及懷裡，抱著他的脖子，一點都不生疏。
杜恆霜大驚失色，顧不得擦拭自己臉上的淚，憤怒地轉頭問蕭士及：「你又在發什麼瘋？！」
歐養娘快步走過來抱起陽哥兒，知數和知釵一人一個，拉住平哥兒和安姐兒的手，和他們一起看著蕭士及騎著馬帶著杜恆霜遠去的背影。
她在哭……寧願拿刀跟自己拚命的霜兒，居然在哭……
他趕緊扶著路邊的山木，才站住腳跟。
平哥兒和安姐兒跟著從車上跳下來，看見爹爹將娘和弟弟抱在懷裡，頓時歡呼起來：「爹，我也要抱，我也要抱！」
錢伯從門裡走出來看了看，搖頭道：「沒事的，別擔心。快帶孩子們進來吧。」
不過看著三個孩子跟蕭士及親熱的樣子，杜恆霜又有些傷感。自己對他們再好，他們也是更記掛自己的爹爹吧？自己強行把他們從蕭士及身邊帶走，說是為了他們好，可是，自己問過他們嗎？問過他們有沒有覺得這樣很好嗎？
杜恆霜聽見這句話，倒是愣了許久，才低聲道：「我是笨，才把你隨意說的玩笑話也當真……」說著，眼圈又紅了，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淌，滴到蕭士及的脖頸之間。
杜恆霜卻只想冷笑。——這種話她從蕭士及那裡聽得多了，還要當真她就是個傻子！
杜恆霜一得自由，抱著陽哥兒就往後退了一步。
蕭士及蹲了下來，看看平哥兒，又看看安姐兒，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到了馬不能往上跑的地方，蕭士及就抱著杜恆霜跳下來，將她背在背上，一步步往上爬。
「你啊，真是白長了一張聰明面孔。你難道就不知道，男人的話，哪一句是可信的，哪一句是不可信的？」蕭士及悠悠地道，將她往上託了托，快步往山下走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麼小的孩子，知道什麼好歹？
再想想剛才幾個孩子跟自己的親熱勁兒，杜
這個錯誤，不是一個人犯的。
明艷無儔的面龐在夕陽下因了氣惱變得更加生機勃勃。
蕭士及心裏一陣刺痛，忙轉過頭，道：「別鬧了，我背你下去吧。」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
「蛇——？！」杜恆霜一聲尖叫，像小兔子一樣蹦上蕭士及的後背，將一雙腳縮了起來，捶著他的後背道：「快走快走！你這個壞蛋，居然把我帶到有蛇的山上，你明知道我最怕蛇！」
蕭士及將杜恆霜放了下來，但是怕她又亂跑，蕭士及將她緊緊護在胸前，讓她往前看，在她耳邊道：「那一天，你就是從這條路上離開我，離開長安。我一路追了過來，一直不肯相信你是真的要走。我爬到山頂，看著你的馬車，總期盼你會突然回頭，跟我笑著說，你是跟我玩笑……」
平哥兒和安姐兒咯咯笑著，捂住自己的屁股，往後退到杜恆霜身邊，笑眯眯地看著蕭士及，異口同聲地道：「爹要打我們，我們就向娘告狀！」
「你不用來了。」杜恆霜硬邦邦地道：「你要見孩子，我隔兩天就把孩子送到你家。他們要願意在你家住，你就留他們住下吧。」說著，甩手悶頭就走，一邊走，一邊忍不住留下淚來。
杜恆霜冷笑一聲，看著山前那一輪血紅的夕陽，道：「是，在你心裏，我就是無知婦人，我無論做什麼，說什麼，你從來都沒有認真對待過。」
蕭士及忙放鬆胳膊的肌肉，讓她擰，免得咯到她的手。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杜恆霜心裏的孤獨和恐懼，感覺到她的疲憊和傷感。其實自己何嘗不是跟她一樣，從小到大，都是靠一個人苦苦掙扎，同時把對方當做是心裏唯一可以依靠的溫暖……
「爹帶娘去哪裡？」安姐兒好奇地問道。
杜恆霜被他嚇著了，獃獃地一動不動，任他炙熱的氣息在她唇邊盤旋，熏得她泫然欲醉。那樣的熱吻，帶著一股排山倒海之勢，向她席捲而來，杜恆霜終於回過神來，開始掙
平哥兒眯眯地笑：「不告訴你。」
蕭士及很自然地站到了風口的地方，讓杜恆霜靠在他懷裡，給她擋著寒風。
杜恆霜拔出匕首，蕭士及卻眼疾手快，一把將匕首從她手裡奪過，扔到路邊的草叢裡。
自己在蕭士及眼裡，曾經不也跟個孩子一樣，不知道好歹……
陽哥兒有些委屈地看著前方，大叫：「買糖！買糖！娘買糖！」
蕭士及一下子管不住自己，明知道杜恆霜討厭他自作主張、自說自話，他還是又一次行動比腦子想得更快。
到底是血濃於水啊，杜恆霜感嘆著，陽哥兒自記事以來，幾乎很少見蕭士及，但是並不妨礙他很快就親近蕭士及。
到了黃昏的時候，他們終於爬到山頂。
蕭士及見杜恆霜還是木著臉，在心裏暗暗嘆氣，溫言道：「好了，你也累了，快帶孩子進去吧。我……過幾天再來瞧你。」
杜恆霜惱道：「我從來就是個小氣的人！我什麼時候大方過！你別亂說！」
她的心裏充滿挫敗感，只覺得自己活到現在，沒有一件事是做的妥妥帖帖。無數次辛辛苦苦地付出，卻總是費力不討好。在蕭士及那裡如此，如今三個孩子這裏，也逐漸有這個苗頭了。
見歐養娘和知數她們幾個人從大門出來接孩子，蕭士及快步上前，從後面攔腰抱住杜恆霜，往上托起，轉身就上了馬。
更別說蕭士及是從小就跟著名家習練的練家子。
若是他那時候多用點心思在杜恆霜身上，他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吧？
比起虧欠杜恆霜，他更虧欠三個孩子。——因為在他心裏，杜恆霜的位置絕對高過這三個孩子……
杜恆霜搖搖頭：「你這又是何必呢？送我回去，我就不用在這裏吹冷風。是你把我帶到這裏，讓我吹冷風，然後又做出關心我的架勢，給我擋風，你以為這樣就能感動我嗎？你打個巴掌，再給個棗，就能把我哄得回心轉意？——你未免也太小看我杜恆霜了。」
杜恆霜立在一旁，五味雜陳地看著三個孩子跟蕭士及說話。
她是人，不是物件！
「你們有
過了一會兒，蕭士及注意到杜恆霜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沉吟一番，明白過來，站起身摸了摸三個孩子的頭，笑著道：「你們沒有調皮吧？娘親一個人帶你們三個，不是一般地累。你們若是不聽話，爹爹可是要打你們板子的。」
若不是蕭士及讓著她，杜恆霜連動彈的機會都沒有。
蕭士及回頭：「快上來啊！你從來都是大大方方的，今兒怎麼扭扭捏捏了？」
杜恆霜不肯，執拗地道：「我自己走……」
蕭士及一愣，苦笑道：「我現在算是明白什麼叫動輒得咎。我把你帶到這裏，是想跟你說幾句心裡話。不過，也是我考慮不周，忘了這天已經是十一月了，晚上山上確實冷。走，咱們回去吧。」說著，背對杜恆霜半蹲下來：「我背你下山。」
男人的體力，本來就比女人要強。
總是不管別人的心情如何，就只知道讓他自己高興，想怎樣就怎樣……難道他說要把她搶回來，她就任由他搶？！
蕭士及被那淚水燙得全身一震，險些站不穩了。他定了定神，再不猶豫，轉身把杜恆霜放了下來，一手托住她的下頜，一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身，低頭往她唇上熱熱地印了上去。
「我是很不會做人。特別是在你面前，我原以為無論我怎樣，你都是不會離開我的……」蕭士及低頭看著杜恆霜，見她眼望前方，像是在聽，又像是沒有聽。
杜恆霜冷冷地道：「你快放我下來，我就不追究你今日的發瘋舉動。」
「你再這樣，信不信我馬上嫁人！」杜恆霜怒道，想想又加了一句：「馬上嫁給夏侯元！」
杜恆霜往後退了一步：「我自己會走。」
如血的殘陽下，蕭士及的面龐越發俊美無儔。又因經了歲月人事的風霜，他的面龐上完全褪去青年人的跳脫之意，代之以一股沉穩練達的肅然之氣。
陽哥兒在杜恆霜懷裡扭過胖胖的小身子好奇地看著蕭士及，跟著平哥兒和安姐兒一起叫「爹……？」叫得猶猶豫豫，很是不確定的樣子。
杜恆霜氣得不行，一路又踢又打又罵，蕭士及始終不理
蕭士及心裏一酸，想自己三個孩子學說話的時候，他都不在他們身邊。
十一月的長安，傍晚的時候已經很是寒涼。
那山不算很高，但是山路卻很狹窄陡峭。有好幾處地方，蕭士及一個不慎，差一點就要倒退著摔下去。
見蕭士及沒有巧言令色為他自己辯護，杜恆霜的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她不再掙扎，也不再有抵觸情緒，而是默默地聽蕭士及說話。
可惜，她是杜恆霜。她曾經跟這個男人熟識，但是在成長的歲月里，他們漸行漸遠，自己卻一無所知，還以為對方是自己心裏的那個人。
杜恆霜鬧了一路，終於累了，有氣無力地趴在蕭士及背上，一動不動地任他往山上走。
蕭士及卻一手緊緊摟住她，將她固定在自己身前，另一隻手揮動馬鞭，往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那馬嘶叫一聲，順著大路往前狂奔而去。
終有一天，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會高高興興離她而去，回到蕭士及身邊。
蕭士及帶著杜恆霜一路不停地狂奔，一直出了城門，往長安城外的山上跑過去。
蕭士及沉醉在這個久違的熱吻里，他模模糊糊地想，原來霜兒吃軟不吃硬……
蕭士及沒做聲，在路邊喘息幾口，又往上繼續爬。
「……剛才是我的錯，我一時太激動了，有些忘形。你別在意，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絕對不會攔著你。」蕭士及往後退了一步，看著杜恆霜警惕的神情和姿態苦笑。從什麼時候開始，霜兒不是一見他就滿心歡喜地撲上來跟他說話，而是難過、傷心、憤怒和戒備，到最後，漸漸變得敷衍和不屑……他真是個傻子，對這些變化居然視而不見。
杜恆霜打斷蕭士及的話，淡淡地道：「不，如果一切重來，你還是會這麼做。」她回頭看了蕭士及一眼：「因為我也會做同樣的事。」她不會處理兩人之間的矛盾，蕭士及只會離她越來越遠……
杜恆霜倒是真的惱了，她沉下臉，盯著蕭士及，一字一句地道：「你別逼我！」
這樣一想，蕭士及的心情又沉重幾分。他深吸一口氣，仰頭看了看天空，將眼裡那股淚
「歐養娘，這可怎麼辦？」知釵有些著急。
知數和知釵一起笑起來，誇他道：「陽哥兒真聰明，可不是帶夫人去買糖去了……」
一陣冷風吹來，杜恆霜打了個寒戰。
這樣的蕭士及，如果從一個局外人的眼光來看，是能令無數女人愛慕傾心的男子。
而是兩個人一起造就的。
平哥兒和安姐兒忙圍上去，一左一右拉著蕭士及的手，嘰嘰喳喳跟他說話，告訴他他們在定州城都做了些什麼，如何地想他，還給他帶了禮物云云……
蕭士及想起杜恆霜少年時候，在許家醒來，赫然發現枕邊有條毒蛇的心情，心裏又由苦澀轉為憐惜，越發不忍再騙她，輕聲道：「沒蛇，我騙你的。」
看著杜恆霜毫無妥協的神情，蕭士及怔住了，他抿了抿唇，愣了許久，才緩緩鬆開手。
「當然，事實證明，我確實錯了。你會離開我，你真的會離開我，而且，是我一手將你推離。如果能重來，我一定不會……」
蕭士及默然半晌，雖然知道這樣說，杜恆霜會更加生氣，但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杜恆霜坦誠，坦誠他的一切，好的，不好的，都要毫不隱瞞，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是，我以前，確實……確實……很不好，我一直以為，那些事，是男人做的。女人用不著摻合進去。也不認為你是能跟我平起平坐的人。就像你去秦州大破突厥，我雖然為你高興，可是我也很羞愧。因為這些應該是男兒們做的事，卻讓你們女人去做，這是我們大齊男兒的恥辱。又因為是你，我更加羞愧難當。」
雖然杜恆霜知道孩子們姓蕭，終究是要回到蕭家，可是一想到他們明顯跟蕭士及這個不常在他們身邊的爹爹更好，心裏就止不住地難過。
杜恆霜愕然，瞪了蕭士及的後腦勺半晌，滋拉磨著牙，要不是嫌後腦勺太硬，她就要上去咬一口！
他們本來只有彼此，在彼此的心裏都是最重要的地位。
幾個人笑著進了屋子，關上杜家老宅的大門。
不過孩子們在跟前，她也不想讓孩子們看見她又和蕭士及吵架。
「我就知道，男人說的話，沒一句是可信的！」杜恆霜咬牙切齒地道，到底還是擰了蕭士及的胳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