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年年春草綠
第786章 選擇
第二天，慕容皇后的梓宮出殯的時候，在漫天飛灑的白色紙錢當中，沒人注意到另外有幾輛運垃圾的牛車，載著曾經是人上人的妃子殿下，慢騰騰離開了皇城的後門，往城外的亂葬崗那邊去了。
杜恆霜接到聖旨，十分驚訝。
「我兒子沒死！沒死！他只是病了！睡過去了！不許把他帶走！」楊妃哭得聲嘶力竭，斜坐在床沿上，又踢又踹，不許宮人近身。
但是永徽帝每天都會去徐德妃的殿里坐坐，跟她說說話，吃吃飯，然後再回自己的寢宮。
慕容皇後用徐德妃，給自己在宮裡立了一座活著的墓碑。
因為她也曾經年輕過，知道對年輕人來說，來自長輩的阻撓越發會讓兩個人分不開。所以陽哥兒對楚媚娘的心思，杜恆霜只當沒看見，也不阻撓他一有空就去找楚媚娘說話玩耍。
有了這樣的替身，只會不斷喚起永徽帝的記憶，永遠難以遺忘那些曾經的美好。
楊妃被那一腳之力踢得在地上滾了幾滾，滾到牆邊才停下來，再抬起頭，嘴角已經流出血來。
楚媚娘趕緊跪下。
男人比女人小那麼多，絕對不是良配。
長安城的皇宮裡，楊妃和陰妃哭得死去活來，拚命護著自己兒子小小的身子，不許宮人過來收殮。
是啊，當初她是破落世家女，是慕容皇后將她買來，給永徽帝侍寢的……
杜恆霜雖然擔心，但是並沒有有意阻撓。
過了幾天，楚媚娘就收拾東西，帶著幾個丫鬟和隨從，跟著那內侍啟程進京去了。
永徽帝從宮門口緩緩走進來，眯著眼睛看著大哭大鬧的楊妃，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捻須，笑了笑，道：「你對別人的兒子下手的時候，可也想過那娘親的感受，
杜恆霜有時候也會想到齊治。齊治如今是太子，地位夠尊崇。可惜的是，齊治比楚媚娘要小四五歲。
「住口！你什麼東西？也配跟朕的皇后比？！」永徽帝越聽越怒，袍袖一拂，指著楊妃道：「給朕把這個賤人拖下去，打入掖庭，永世不出！」
楚媚娘是鴻鵠，不是燕雀。
一個四四方方的后宅從來就不是楚媚娘想要的歸宿。
永徽帝看了看那畫像，被楚媚娘眉宇間神似慕容皇后的神情吸引住了。他伸出手，輕撫那幅畫像，淡淡道：「就她吧。」
待聽完聖旨，知道自己已經被封為永徽帝的才人，楚媚娘不由百感交集。
三皇子齊治被立為太子，由永徽帝帶在身邊，親自教養，比哪個兒子費的心思都要多。
有時候召侍寢的宮人，也都是召一些沒什麼品級的宮人。
到了今時今日，她才明白過來，慕容皇后當初為何要選她進宮，又為何毫不藏私地教她，打扮她，潛移默化她。——慕容皇后只是想讓徐德妃成為她的替身而已……
死亡可以將記憶定格在恩愛最濃的那一刻，然後放得無限之長。
封娘子笑了笑，行禮退下。
外面的內侍齊聲應和，衝進來用塊帕子堵住楊妃的嘴，將她拖出去了。
杜恆霜再次嘆息，囑咐她：「不可任性，進了宮，要廣結善緣，不要跟人爭強鬥狠……」
難道她也要做這個棒打鴛鴦的無情人？
看著手邊的這道聖旨，杜恆霜忍不住想，這個歸宿……會是楚媚娘願意的嗎？
可是……媚娘真的是輩分高一輩啊……
楊妃用手捂著胸口，眼神躲閃著，不敢再看永徽帝的眼睛。
不是楚媚娘看不上別人，就是人家看
楚媚娘心意已決，杜恆霜也不好再勸，只是告訴了她，三年前離開的那個「杜治」，其實是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齊治，如今已經是太子。
自從皇后逝后，徐德妃再也沒有承寵過。
永徽帝在楊妃床前站定，探頭看了看床上已經沒有生機的齊恪，對楊妃說道：「失去孩子的心痛，你也嘗到了吧？」
「如果你能安分守己，日後也是兒女雙全，享盡榮華富貴，一輩子舒舒服服。可惜啊，你沒這福氣了。你把一輩子的福氣都用盡了。」永徽帝說著，越發心灰意冷：「皇后待你……」
楚媚娘皺了皺眉，低聲道：「我猜到了……」
永徽帝卻一反常態，雖然給了徐德妃最大的權力，但是卻不要她再侍寢。
陰妃當然也難逃罪責，她倒聰明，在永徽帝的旨意傳來之前，就仰藥自盡了。
封娘子看在眼裡，悄悄跟徐德妃商議：「娘娘，我們是不是應該給陛下選些新人進來？陛下這樣做，朝堂里大臣們意見很大。」
「不！」楊妃大叫，哭道：「臣妾不甘心！皇后是給了臣妾一條活路，臣妾感謝皇后！但是臣妾也是人，臣妾心愛陛下，恨皇后獨佔陛下，有何不對？臣妾心愛恪兒，想給他最好的東西，有何過錯？恪兒也是陛下的親子，別的皇子可以有的東西，他為何不能有？」楊妃豁出去了，知道今日難逃一死，索性把多年的怨氣都出了出來。
大家都說，徐德妃，大概要封后了……
徐德妃每日在永徽帝面前出沒，也讓永徽帝對皇后的思念一日比一日深刻。
封娘子按捺住心頭的狂喜，輕輕點頭：「下官這就去幫陛下傳旨。」
整個永徽十年，
各州府都有送人過來。
他最愛做的事，就是帶著齊治，在慕容皇后的畫像前，給他講述慕容皇后的往事。
楊妃聽到這裏，才哇地一聲發出一聲難以遏制的嚎叫，哭道：「陛下，他也是您的兒子啊，您這麼說，是恪兒在九泉之下何以自處？」
「你還有臉說！若不是你，朕何以要再葬送一個兒子？！」永徽帝怒吼一聲，拎著楊妃的髮髻，將她從床沿上拽下來，一腳踹到她胸口。
「曉得了。大表嫂，我會小心的。」
「你冤枉？你是說，朕冤枉你？」永徽帝冷笑一聲，昂首傲然道：「連最桀驁的將軍都不敢說朕冤枉他，你這個賤人，居然還敢說朕冤枉你！——我看你是忘了，當初皇后將你買到王府，給你名分地位，又讓你進宮做了妃嬪，還生下兒子、女兒，這種種的恩情，你都忘了！你是怎樣回報皇后的？！你和陰氏那個賤人竟然聯手，將朕的承乾引入歧途，還挑唆泰兒……」永徽帝說著說著，眼裡竟然有了淚意。他忙轉身，不想讓殿內眾人看見。
這……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份前程吧……
楊妃的身子僵了一瞬，便猛地回頭，滿臉惶恐地看著永徽帝，雙唇剎那間失去血色，顫抖著，翕合著，不知所措地看著永徽帝一步步走近她身邊。
徐德妃有苦難言，還要強撐著打理宮務，甚至，給她深愛的皇帝陛下——選新人入宮承寵。
甚至有御史上書，說自古「夫不祭妻」，陛下此行，有違聖人之訓，要求皇帝拆除層觀，不要每天眺望昭陵。
當然，更重要的是，杜恆霜看得出來，楚媚娘其實對自己的兒子陽哥兒一點心
這三年來，她費了不少心思，幫楚媚娘挑一個婆家。但總是高不成、低不就。
轉眼間，楊妃的宮殿便失去了兩個主子，成為一座廢棄的宮殿。
「楚氏媚娘接旨！」
封娘子作為新任太子殿下的讀師，也得到極大封賞。她成為內宮一品女官，也有掌宮之權，協助徐德妃打理宮務。
等徐德妃知道的時候，一旨宣召楚媚娘入宮為才人的聖旨，已經送到范陽節度使府了。
這一年，對大齊所有人來說，都是印象深刻的一年。
死了的人可以撒手而去，活著的人卻只得日日受這相思之苦的煎熬。
「大表嫂，找媚娘何事？」楚媚娘笑著來到堂上。
每個見到徐德妃的人，心裏喚起的，卻是對早逝的慕容皇后的思念。
杜恆霜道：「這是宮裡來的內侍大人，陛下有旨意給你。」
當著內侍的面，杜恆霜沒說什麼，只是晚上到楚媚娘的屋裡，跟她說了一夜的話。
杜恆霜和平哥兒跟著送葬的人群去了昭陵，那裡是皇后的陵寢所在。在那邊看著諸事妥當之後，才跟著大部隊回到長安。
一晃三年過去，永徽帝對皇后的思念不減反增。他特意在宮裡修建高高的層觀，每天登上觀頂，眺望皇后的陵寢昭陵，經常看得淚流滿面。內宮裡面，他命令宮人繼續收拾打理皇后的寢宮，每天一日三餐都要擺放，就跟皇后還活著住在這裏一樣。
「陛下眼光很高，等閑女子入不了他的法眼。選新人之事，還是再議為好。」徐德妃自問沒有慕容皇后心胸寬廣，讓她給永徽帝挑女人，她還是有些過不了這一關。
「……陛下，臣妾冤枉……」楊妃顫顫巍巍地道，死不肯認罪。
徐德妃跟慕容皇后本就生
皇后的葬事一了，馬上又要辦給太上皇的葬禮。
楚媚娘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不僅有慕容皇后的隆重葬禮，太上皇殯天的噩耗，還有永徽帝再一次廢太子，立太子的驚人之舉。
永徽帝自從慕容皇后逝后，整個人老了十歲都不止。
有時候她穿著大禮服在殿內行走，就跟皇后再生一樣，讓眾人信服。
徐德妃也知道這些事，她的心裏，比封娘子苦多了。
楚媚娘一驚：「給我？！不是吧？！是不是弄錯了？」
「范陽的楚媚娘，雖然才十四歲，但是美貌無匹，又出身世家，還做得一手好文章，端得是才貌雙全。」封娘子不動聲色地先把有關楚媚娘的材料放在最上頭。
她的心一直懸在半空中，不知道歸宿在哪裡。而接了這道聖旨，她的心才徹底沉澱下來。——就是它了，這就是她以後要走的路。
二皇子齊泰被廢除太子封號，流放雲陽。
頭一次，她明白了許紹當年不許許言邦跟她妹妹杜恆雪在一起的心情。
杜恆霜看著越來越亭亭玉立的楚媚娘，還有自己兒子陽哥兒看向楚媚娘越來越不掩飾的灼熱眼神，總是心裏暗暗叫苦。
過了沒多久，一些美貌女子的傳言漸漸送到永徽帝的案頭。
永徽帝一日比一日憔悴。
對於她來說，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只知道，杜恆霜以前幫她挑的那些人家，都是她不要的。
那內侍上下打量楚媚娘一眼：「你就是楚媚娘？果然媚色天成，眉宇間的這份大氣機敏，確實有幾分先皇后的品格兒。」他算是明白封娘子那個滑不留手的滑頭，怎會一力向陛下推薦楚媚娘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