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年年春草綠
第800章 賭徒
永徽帝也靜靜地看著楚媚娘。
邵氏的日子過得極滋潤，自不用提。
他被打得渾身是傷，回家不久，就有人來收房子。
本來翻了本，可是他還想更多，結果幸運之神沒有再光顧他，下一把，他把剛才贏回來的又輸出去，而且輸的精光，連當票都輸掉了。
明明只要他厭棄嫡系那一房就可以了，為何連她這一房都厭棄了！
寡居大嫂和立誓終身不嫁的小姑子一起住，互相照應，正是好事，就連封家人都極贊同。
自從慕容皇後去世之後，永徽帝對女人的興趣大為減少。
「他們可是老爺的兒子！老爺屍骨未寒，你就這樣對待他的兒子，你不怕你死了之後，無顏去見老爺？！」夢兒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膽子就大了一些。當著眾賓客的面叫了起來，又指著被邵氏養大的穆夜來的兒子道：「他也是庶子，你怎地不把他趕出去？！」
「宣太常寺寺丞覲見！」永徽帝扔下手裡的利劍，瞪了太子齊治一眼，氣喘吁吁地坐回到龍椅上。
這孩子還要賭，賭場的人見他身上的油水都榨光了，也不讓他再賭，將他打了一頓扔了回去。
對於召楚媚娘進宮，他真的有些後悔。當初，他是真的不知道兒子會對楚媚娘日久生情。
比如安國公安子常、柱國公蕭士及，還有東山節度使崔三郎，以及好些軍中老將。
可惜杜恆霜已經回了范陽，和家裡人在一起其樂融融，哪裡想到她一句話，就能讓她和她的兒子天都塌了！
楚媚娘才學可能不是最好的，但是她的眼光卻是不容置疑的。手段更是雷厲風行，比男人還要果斷。
這些人，如今都臣服在永徽帝手下，絕對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三十多的女子還要跟十幾歲、二十幾歲的花娘們搶生意，她的日子也不好過罷了。
媚娘跪在地上，毫不畏懼地抬起頭，道：「陛下，媚娘確實是去馴馬。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召太常寺的官員一問便知。」
永徽帝對她不冷不熱，也很少召見她。
為君者，最重要的一個品質，就是要會用人。
經常十天半個月也不會召妃嬪侍寢，在男女之事上早就看淡了。
「你……你……
不然天下之大，事必躬親，肯定要把自己累死。
這些日子，永徽帝得了一匹寶馬獅子驄，放在馬苑，讓手下人馴服。但是一直馴服不了。永徽帝很是煩悶。
可惜夢兒能省著點兒過，她的兒子不肯。
但是永徽帝知道，這些情份，永遠比不上權勢對人的吸引力。
太常寺的官員早就等在宮門外了。
齊治不滿三歲就去范陽節度使府，那時候，楚媚娘大概是六歲。
她覺得，她的日子已經在谷底。所以她不管往哪個方向走，都只會是向上的……
楚媚娘話里的意思，他完全聽懂了。
永徽帝坐直了身子，肅然道：「鐵鞭、鐵鎚和匕首？這是要殺人嗎？朕可從來不知道，馴馬需要這三樣東西？——楚才人，你如何解釋？」
可是他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已經也是風燭殘年，苟延殘喘而已……
誰也沒想到，就楚媚娘進宮之後的這些年裡，他們兩人居然越來越「熟悉」了。
當年封裴敦活著的時候，邵氏被她擠得連站的地方几乎都沒有。自從她進門，邵氏就跟守活寡差不多。十幾年來，她自己過得興高采烈的時候，可曾想過邵氏會如何想呢？
永徽帝一時興起，便允了她，讓她去馴馬。
楚媚娘仰頭看著永徽帝，大胆說道：「陛下，臣妾只是覺得，獅子驄桀驁不馴，一定要用非常手段。臣妾先是用鐵鞭抽，它不服。然後臣妾用鐵鎚錘它腦袋，結果它還是還不服。臣妾就想，陛下要你這畜生，是騎馬射箭用的。你既然不讓人騎，還有什麼用呢？於是臣妾就拔出匕首，最後一次威脅它。它還是置之不理，臣妾只好一刀宰了它。——陛下，不管是千里駒還是劣馬，都要為陛下所用。如果用不上，留著反與人說嘴，帶動更多的馬不受馴服。而且浪費糧食，有百害而無一利。」說完，她定定地看著永徽帝，希望永徽帝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邵氏早料到夢兒要出這一手，因此早早地把封二伯父和封
如果他還能多活幾年，把這些驕兵悍將都熬老了，也還好說。
媚娘知道后，自告奮勇要代永徽帝馴服這匹烈馬。
楚媚娘在馴馬場殺掉了陛下新得的獅子驄，實在是把他們所有人都嚇壞了。他們知道陛下肯定是要宣他們進來問話的。
「娘，給我銀子，我要去翻本！」夢兒的大兒子回到家裡，惡狠狠地道。
對於大齊的世家大族來說，庶子只不過是備胎而已。給碗飯吃養大就行，更何況夢兒的幾個兒子從小到大過得不比嫡子差呢……
結果早就對她恨之入骨的封二伯母站出來道：「你就別不知足了。當初你是幾兩銀子買回來的丫鬟，在我家裡勾引我兒子，將我好好一個兒子勾引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後來年紀輕輕就過世了。你被賣入青樓，也是活該！要說你最後攀上我大侄子，也算他心善，你命好。結果你還不知足，做妾室還不能滿足你，非要去痴心妄想嫡子的待遇，還想把嫡子壓下去，好為你那幾個兔崽子謀前程。——天底下怎麼有你這樣貪心不足的東西！我大侄媳婦有哪裡對不起你的？照律法來說，她把你們幾個人光著身子趕出去都沒有人說個不字。但是她還給你們宅子，讓你們有瓦遮頭，還給了你們銀子，不至於餓死在外頭。這樣賢惠的主母，到哪裡找去？！」
原來宮裡面，媚娘出事了。
她知道，永徽帝喜愛有才德的女子。這一次，恐怕是她最後一次機會。
孩子都送走了，夢兒自己也要吃飯。她不擅女紅，也不願意做粗活，這輩子最能耐的本事就是服侍男人，因此想來想去，還是去窯子里發揮特長去了。
如果她料錯了，也只會和現在一樣，繼續在冷宮裡待著。在她想來，結果不會比現在的情形更糟了。
大兒子死了，還有三個小兒子，都面黃肌瘦，也不會做活。
夢兒這才知道，他們的房子都被大兒子拿去賭輸了，恨得牙痒痒，可是看見大兒子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樣子，也不捨得再讓他傷上加傷。
頓了頓，邵氏又指著穆夜來的兒子道：「至於二夫人的兒子，當然
太常寺的寺丞戰戰兢兢走進來，躬身道：「見過陛下。」
一家五口人被人趕了出去，在街頭做幾天乞丐之後，夢兒的大兒子因為傷勢複發，又沒有錢看郎中，一命嗚呼了。
他持劍的胳膊卻被太子死死握著，不許他再往前推進一步。
結果她發現，自己還是料錯了。
她自己這些年也有些私蓄。
要說兒子，封裴敦又不是沒有嫡子？
「沒得吃就沒得吃！只要我能翻本，咱們能過得比大哥他們還要舒服！」夢兒的大兒子這兩年在長安南城跟著那些人混，已經染上賭癮。
這一日，封娘子很晚都沒有回家，讓人給邵氏送信，說宮裡這些天有事，她暫時不回來了，讓邵氏自己小心門戶。
邵氏這些年並沒虧待這孩子，但是她也不想再看見他。
一家五口住到南城，吃穿用度還不能儉省，一千兩銀子不到兩年就花得精光。
三年後，楚媚娘進宮，她十四歲，齊治十歲。兩人已經三年不見。
如果永徽帝真的如她想象的一樣雄才大略，一定不會接受不了她的進言，甚至會因而對她賞識不已。
她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封裴敦最後會連她和她的兒子也疏遠了。
夢兒還想再為自己的孩子爭取一些利益，把封家宗族搬出來為自己說話。世家大族，總是重視子嗣的吧？
而這幾年間，邵氏給自己的兩個兒子娶了媳婦，又主持了分家，然後就住到封娘子府上去了。
那太常寺的寺丞低頭道：「楚才人帶了三樣東西去馴馬場。她帶了鐵鞭、鐵鎚和匕首。」
永徽帝的目光飛快地瞟了瞟自己的兒子，見齊治滿臉憂慮的表情，他的目光，幾乎毫不掩飾地都在楚媚娘身上。
自己的妻子慕容蘭舟當年也算是深謀遠慮，將齊治送到范陽節度使府，跟蕭家人住了幾年，應該有幾分香火之情。
夢兒的大兒子進去尋了一圈，確實沒有銀子了，便把心一橫，將房契偷了出來，拿到當鋪當掉，繼續去賭。
一個十幾歲還沒有成親的少年，就這樣離開家，住到外面，能過得好還是壞，就要看他自己
邵氏的話，頓時如同晴天霹靂劈在夢兒頭上。
在一起待了五年分別的時候，齊治也只有七歲，楚媚娘十一歲。
永徽帝臉一沉，冷冷說道：「傳旨，楚媚娘膽大妄為，殺死朕的寶駒，故奪去她才人之位，發於感業寺出家為尼！」
「沒有銀子了！不信你自己去看！」夢兒氣得直哭，深深後悔自己怎麼生了這個敗家精！渾然忘了當初她剛生下這個大兒子的時候，那股欣喜若狂的心情。
如果她有造化，以後自然知道如何回到齊治身邊。
不能再讓他們繼續下去了。
永徽帝再次看了看齊治臉上眷戀的表情，又看了看地上跪著的楚媚娘一臉堅韌的神情，終於下定了決心。
楚媚娘卻在緊張地看著永徽帝，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太子齊治在看著自己。
這個小才人，說的根本不是馴馬，而是借馴馬之道，在跟他說用人之道。
她跪在地上，仰頭看著邵氏，滿臉的血色倏然褪去，身軀微微顫抖，搖搖欲墜。她曾經想過，邵氏可能會趕她去莊子上，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邵氏連她的兒子都要趕走！
夢兒狠狠心，將這三個孩子送去做學徒，雖然天天被師傅打罵，但是到底有口飯吃，有瓦遮頭，不會餓死。
如果她沒造化，她就為她今日的莽撞，贖一輩子的罪吧……
不管怎樣，這個女子，是不能再留在宮裡了。
夢兒想到「進讒言」的杜恆霜，還有她兩個兔崽子，更是恨得牙痒痒。
「我又沒說他們不是。」邵氏淡淡地道：「也沒讓他們改姓，你還要怎樣？按照律法，老爺過世，我有兩個嫡子，家裡的產業，都由嫡子承繼。至於老爺的爵位和官職，你剛才也聽見了，陛下諭旨，分封給我的大兒和二兒。至於你們，老爺不在了，還住在這裏做什麼？你三夫人，從來就沒有把我當這個家的主母對待。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晨昏定省，你兒子沒有，你更沒有。你說，你不把我當主母，你兒子不把我嫡母，我又有什麼理由要照顧你們？」
媚娘自從永徽十三年進宮，到現在永徽十五年，還從來沒有侍過寢。
夢兒見沒人再為她和她的兒子說話，知道
夢兒面上一抖，明白邵氏這是將多年的怨氣發作出來了。
將大兒子葬了，夢兒沒有法子，想再次賣身為奴，可是牙婆知道她的過往，說沒有人家敢買她。像她這樣勾搭過小主子、大主子的丫鬟婆子，哪一家的主母都不敢買。——惹不起還躲得起。
也許她想到了，也不在乎吧……
邵氏並不是那等趕盡殺絕的狠人。她允許夢兒帶走自己的衣裳首飾，還有多年來積攢的私房。
有封裴敦，就有她的一切，也有她兒子的一切。
十七歲的楚媚娘如同姣花軟玉一樣嬌嫩，十三歲的齊治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
而如何選拔合適的人才到合適的地方，是為君者最要學習的東西。
而等自己去世了，這些人還會不會一樣老老實實在齊治手下做大將，就不一定了。
永徽帝怒不可遏，若不是太子齊治攔著，他就要提劍將媚娘給殺了！
對於自己的兒子，永徽帝非常了解。齊治很聰明，也很有見識，學識才幹都是一等一的好，品行嘛，孝順父母，寬厚仁德，今後應該是一代明君仁主。只是他的性子有些軟弱，不知道以後能不能震懾住他手下那些驕兵悍將。
幾個孩子的衣裳用度也都讓夢兒帶走了。
在她眼裡，只要討好封裴敦就可以了。
他們兩人在封氏宗族還是有些地位和份量的，又加上邵氏的兒子承襲了爵位和職位，封氏宗族當然是向著邵氏的。
「你給朕說說，楚才人是如何馴馬的？」永徽帝冷聲問道。
結果媚娘去了一趟馬場，回來就說，她把那匹難得的寶馬給殺了！
若是夢兒能夠精打細算，省著點兒過，將四個兒子養大，再娶上媳婦，也能晚年無憂，過上老封君的日子。
夢兒被封二伯母罵得面紅耳赤，卻一句話都不敢反駁。——封二伯母一直是她主子，從她還是個小姑娘，被賣到封二伯父家做小丫鬟開始，封二伯母就是她的主子了……
夢兒不肯，大叫道：「你別想再去賭了！咱們家能有多少銀子讓你賭？就連飯都要沒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