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年年春草綠
第822章 清算
「……後來，柴娥英死了，李靜訓死了，長公主原嬋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也過世了。她去世不久，大周就在岌岌可危，風雨飄搖中過了幾年。我在那幾年裡，忙著給許家找後路、找出路，卻不提防，被我自己的妻子，差一點將許家送上絕路。」許紹感慨地道。
蕭士及點點頭：「對，香囊。這個香囊，跟我岳母有關。」
橘黃色的燈光照得書房裡一片溫馨。
許紹的衣領被蕭士及死死攥住，呼吸都有困難，很快臉上就變得紅紫。
這實在是太令人難以接受了。
「你給我幾天時間。等霜兒來長安之後，你們自然能聽見我給你的交代。」
「逼迫孤兒寡母，虧你也做得出來！——你還是不是男人！」蕭士及一聽就惱了，探身過去，死死攥住許紹的衣領。
許紹想起自己的三個兒子，面露悵然之色：「士及，那你多多包涵言朝。他是鬼靈精。這些事情，他兩個哥哥知道，他還一無所知。我擔心，你岳母會把這件事跟言朝說。」
「進來吧。」許紹示意蕭士及跟他進去。
蕭士及最關心一件事。他眉頭緊皺，森然問道：「許大人，您告訴我，我岳父出海遇難，是不是您的手筆？」
她到長安的第二天，就見方嫵娘給柱國公府報信，說許紹昨晚突然中風，死在外書房。
蕭士及是她的大女婿，如今這樣出息，她也算是對得起杜先誠了……
許紹用手扶著書案沿子，一步步沉重地往書案另一邊的高背椅走過去。
蕭士及看了他們一眼，決定讓這兩人單獨說說話。他也擔心自己站在這裏，會忍不住把真相挑明。
外書房的大門被蕭士及打開。
坐下來，他長長舒了口氣，看著蕭士及道：「……就是這樣，我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跟你說了。——你答應我的承諾呢？」
方嫵娘一邊從裏面掏出東西細瞧，一邊搖頭：「我爹娘都不在了。不過還有兄弟姐妹，都在這長安城呢……」話音未落，她的聲音小了下去，兩眼瞪得溜圓，眼珠子恨不得奪眶而出。
方嫵娘哆哆嗦嗦接了，捧在手裡，一口飲盡。
蕭士及忍不住提醒她：「岳母，您娘家還有人在世
「……天啦，簡直太胡說八道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方嫵娘看完所有的東西，忙七手八腳地塞了回去，再扔回蕭士及手裡，心慌意亂地道：「誰給你的？都是胡說八道，我一個字都不信！」
許紹只來得及將書房的大門關上。
蕭士及笑了笑：「何必要我照看？安子常比我強多了，有他在，您還擔心許家？再說，您三個兒子，個個都不是吃素的。」
「住手！」許紹大急，走到方嫵娘身邊，拽著她的胳膊道：「小心，當心……」
許紹疑惑地看向蕭士及：「……香囊？」
方嫵娘搖搖頭：「我要去找我的兄弟姐妹問問話。」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蕭士及笑道：「沒有，公事早說完了，現在是私事。」頓了頓，將右手伸出，手掌向上攤開，露出掌心的香囊：「岳母，我這次去漠北，遇到您的一個故人，她給我這個東西，說是如果有機會見到您，讓我親手交給您。」
過了好久，外面的天色都要黑了，書房的大門才打開。
許紹當時碰到這樣的事，以他的性子，只會守口如瓶，離得遠遠地，既不會去企圖打方嫵娘的主意，也不會想去告發方嫵娘，邀功求賞。——這都違背他做人的原則。
方嫵娘不知怎地，聽見這番話，立刻流下眼淚。她用手拭了拭淚，含笑道：「讓你見笑了。一把年紀，還看不透。」
蕭士及側身讓開，讓方嫵娘進去。
「老爺，夫人來了。」門外書童一聲脆響，打破了此間的寧靜。
許紹的心情很複雜。和方嫵娘這麼多年夫妻，他待她當然不如他的原配好，但是他跟她一起過的日子，卻比跟原配在一起的時候還要長。
「當心什麼？」蕭士及莞爾：「這香囊又沒有毒。如果有毒，我早就被毒死了。」
雖然說著不信，可是她眼圈都紅了。聲音裏面，惶恐多於憤怒，震驚多於否定，可見那個香囊裏面的東西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許紹在旁邊看了半天，見這兩人一直旁若無人的說話，在旁邊忍了半天，才咳嗽一聲道：「什麼事啊？看把你急的……」
許紹再次謝過蕭士及，又問他：「你那
許紹這一次沒有否認，他看向蕭士及那張酷似蕭祥生的面龐，淡淡地道：「是。當初，大周長公主偷偷去花兒匠方家的鋪子里的時候，我曾經偶爾有機會碰見過。不過那時候，我對嫵娘沒有別的想頭。我年紀比她大得多，她的身份又如此尷尬。一旦揭穿，我許家上上下下數百上千人都不要活了。」
許紹的心猛地一沉。蕭士及為什麼突然提到方嫵娘？……
蕭士及偏頭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做絕，沒有在方嫵娘面前當面將許紹的心機挑明，只是緩緩地道：「許大人還不知道吧？我岳母，原來身份不凡。這一次去漠北，遇到的那個人當年受北周最後一位皇后所託，將這香囊帶回來，送到岳母手裡。幾十年了，也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幾天之後，杜恆霜帶著孩子和下人從范陽浩浩蕩蕩返回長安。
「您別急，先坐著吃杯茶。」蕭士及親手給方嫵娘捧了一杯茶過去。
雖然極力忍耐，保持鎮定，許紹右眼底下還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兩下。
許紹又咳嗽一聲，求懇之色更加明顯。
書房裡面，傳來一陣陣啜泣聲，還有許紹溫言安慰方嫵娘的聲音。
許紹知道蕭士及幫他留了情面，心裏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他對蕭士及淡淡點頭，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然後走到方嫵娘身邊，扶著她的肩膀道：「是什麼事？說出來我好為你分憂。」
蕭士及的目光一直盯著許紹。他見許紹坐下，挑了挑眉，右手舉起，緩緩鬆開。
蕭士及遞給她：「那人說，這本來就是您親娘留給您的。」
但是都不大，蕭士及聽不清楚，裏面兩人到底在說什麼。
小書童輕手輕腳走進來，給書房裡掌了燈。
蕭士及躬身問道：「岳母，您有沒有要小婿幫忙的？」
許紹幾乎是從書案後頭一躍而起，緊張地問道：「夫人怎麼來了？」
方嫵娘心裏簡直五味俱全。她不明白，怎麼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從長安城一個寒門庶族的良家子
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女兒回到洛陽居住，各種艱辛自然不足為外人道也。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是我請岳母過來的。」蕭士及將手一握，那香囊又密密實實藏在他的手心。
蕭士及見狀，忙鬆了鬆手勁。
蕭士及收了信，告辭而去。
方嫵娘笑著上下打量蕭士及一番：「黑了，也瘦了。漠北的日子不好過吧？」一邊說，一邊走入書房裡面。
許紹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想搶上去，蕭士及卻比他快得多。
「這麼說，我們都還要感謝你了。」蕭士及嘲諷說道，抖了抖衣袍，又坐了下來。
蕭士及點點頭：「這一點，我不會對任何人說。」也不是什麼好事情，何必讓方嫵娘知道，又傷心一次呢？
當然那時候，許紹還不知道，在他的後半生里，他會同這個絕色女子共度餘生。他只是多看了她幾眼，又在揣摩杜先誠知不知道方嫵娘的真實身份。
一個精緻的香囊從他右手心垂了下來，在他指間輕輕晃了兩晃。
「你們慢慢聊，我出去走走，等下再過來。」蕭士及說著，打開書房大門站出去，順手再帶上房門，站在屋廊底下發獃。
方嫵娘好奇：「你們還有要緊話要說？不如我先出去，等你們說完我再進來？」她以為許紹關上書房的大門，是因為在跟蕭士及商議機密事情。
方嫵娘推開許紹，嗔道：「就是。士及又不是外人，你還是這樣，一個心眼子恨不得掰成一百八十瓣使，早說你想太多，老得快，你還不認。」一邊說，一邊從蕭士及手心裏拿起那個香囊，仔細瞧了瞧。
許紹沒有跟上去，他看著蕭士及，頷首道：「多謝你。」當然是多謝蕭士及剛才沒有當著方嫵娘的面揭穿他。
蕭士及站起來：「好。我在柱國公府靜候佳音。」說著，將那小油布包又交回到許紹手中：「這是真跡。我沒有抄錄副本。」剛才當然是詐許紹的。
因大周已經快要覆滅，方嫵娘的真實身份其實沒有那麼關係重大了，許紹就開始打起方嫵娘的主意。準確地說，他開始著意布局，就是在發現蕭家已
蕭士及側了側頭：「您這麼說，是承認您一早知道，我岳母的真實身份？」
「這裏面是什麼東西？」方嫵娘打開香囊上的梅花結，往裡面瞧了瞧。
許紹的呼吸又通暢了。
「不用感謝我。我和她，是各取所需。你岳母也明白的。」許紹說得很坦白：「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我不想讓你岳母知道，我是用了手腕，才逼她不得不改嫁給我。」
而且若是那香囊里敘述的事情都是真的，那自己不僅是北周皇室的血脈，也有前朝大周一半的血脈。自己的親爹，原來是北周最後一個皇帝？自己的親娘，是北周最後一個皇后？同時又是前朝大周的嫡長公主？！
許紹坦然地搖搖頭：「不是。我想起來可以借用杜家跟你家關係的時候，你岳父已經死在海上了。」
許紹面色大變，目光中流露出極度懇求之色。
蕭士及從來沒有見過許紹露出這樣懇求的表情。他張了張嘴，還是把到口的話咽下了，改了話題道：「岳母，這香囊說的證據，您怎麼看？要不，去跟您的兄弟姐妹合計合計？」
「士及？是你來了嗎？你這孩子，怎麼不去內院？偏要讓我來老爺的外書房。」門外傳來方嫵娘笑盈盈的聲音。
後來，杜恆霜周歲的時候，許紹授密旨去長安見德禎帝，還跟著親戚去杜家隨喜杜恆霜的周歲禮。在席間，他又一次見到了方嫵娘。那時候，她已經嫁為人婦，更是美貌得不像真人。
蕭士及也不知如何是好。
方嫵娘紅腫著雙眼出來了，手裡還緊緊握著那個香囊。
蕭士及將書房的大門又闔上，坐到許紹面前。
方嫵娘怔怔地坐了一會兒，問蕭士及：「可以把那香囊再給我看看嗎？」
蕭士及靜靜地在旁邊候著，等方嫵娘完全鎮定下來之後，才溫言道：「岳母，我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非常震驚。但是那人說了許多別的事，我可以一一說與岳母聽。」
蕭士及默然。他知道許紹說的是實話。因為大周長公主原嬋娟還活著的時候，方嫵娘的真實身
他將蕭士及的拳頭推開，淡淡地道：「和我許氏宗族相比，我是不是男人，這個問題不重要。那個時候，我不得不未雨綢繆。況且，我自有分寸。你岳母生得那樣，除非她毀容，你以為，她不改嫁給我，有好日子過嗎？——一個絕色寡婦，帶著兩個絕色女兒。若不是我出手，她們娘兒仨絕對會流落風塵。等你來救？你那時候還在長安南城做小混混，自顧不暇。你岳父葬身大洋，縱然九泉之下有靈，看見妻女被辱，他又能做什麼呢？」
許紹哈哈一笑，接過小油布包，將裏面的東西拿出來，扔在熏籠里，看著東西都燒盡了，才感慨地道：「士及，你連我都能騙了，以後我們許家，也要托你照看了。」
方嫵娘更加好奇，伸手要取香囊。
蕭士及似笑非笑地看向許紹，道：「許大人真的不知？我還以為……」
許紹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道：「你岳母回到洛陽之後，曾經被杜氏宗族逼迫得不得不改嫁。我承認，這，是我的手筆。」他只承認他做過的事情，對於假設的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他想都不願意想。
方嫵娘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使勁兒點頭地道：「你說說看，讓我好好想想。這件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
書房裡靜悄悄地，兩人呼吸的聲音清晰可聞。
許紹沒有說話，蕭士及也沒有催他，只是不時將視線移到自己手指間垂下的香囊。
許紹看著細絹桌燈，感慨地道：「長公主真是算無遺策。過世這麼久了，居然也把自己的親生女兒認回來了。」
「你答應我的交代呢？」蕭士及緊追不放地問道。
「如果我岳父當時沒有死在海上，他會不會死在您手上？」蕭士及不無譏誚地問道。
往事如煙，趟過歲月的長河，重新走到眼前。
許紹想了想，提筆寫了一封信，交到蕭士及手裡：「日後言朝如果想不開，你把這封信交給他。如果他沒有想不開，就沒有必要多此一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