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年年春草綠
第824章 決裂
方嫵娘見杜恆霜沒有到她房裡來，特意命人叫她進來，要跟她說話。
謝氏雖然管著家，但是從名份上來說，曾氏還是比她高一點點。
那個時候，蕭士及才十歲，比自己小得多了。
杜恆霜有好幾年沒有見過齊治了。
安子常聽了直搖頭，淡然道：「滅九族是父族四、母族三和妻族二，關蕭家什麼事？——你別忘了，霜兒姐妹連姓都沒有改。我可從來沒有聽說，填房妻子的前夫一族，還有跟前夫生的女兒出嫁的夫家也算在九族之內的！」
許言朝冷笑：「那又怎樣？他逼死我爹，他爹也不會活過來！說來說去，只是為了他一己私利罷了！」
許言朝冷笑道：「誰人不難過？——除了劊子手！」
外書房內，蕭士及已經坐了下來，和安子常一東一西坐在外書房的裡間屋子。
許言朝知道安子常的問話是個陷阱，並沒有接話，只是瞪了他一眼。
「姐姐，天晚了，還不歇息？」謝氏到曾氏住的院子瞧了瞧，免得有下人怠慢曾氏。
蕭士及坐到床上，抱住她柔軟的身子，將下頜擱在她肩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擁著她。
當年安子常為母報仇，可是不僅殺了皇帝和公主，就連他爹，還有他安家上上下下數百口人，都被他殺得乾乾淨淨，比蕭士及狠多了。
方嫵娘從床上起身，坐到妝台前梳妝，道：「我想問問老爺的病到底是怎樣得的。怎麼說中風就中風，實在是太突然了。」
杜恆霜和諸素素忙出去接駕。
許言朝冷笑，指著蕭士及，對許言輝道：「放屁！你信他？——他才沒那個膽子將證據交給陛下！他明明知道，如果要滅九族，他們家也要被滅！」
「安表哥！我爹待你不薄！」許言朝怒吼一聲。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其實許紹在世的時候，對他並不算特別好。他也明白，在許紹心裏，他沒有自己的兩個哥哥重要。但是正如蕭士及所說，他是他親爹。就算平日里他對他有怨言，到了生死之際，父子之間斬不斷的血緣紐帶就顯出來了。
安子常接著道：「因為如果這件事是發生在我身上，被逼死的是我娘親，我會做同樣的事，甚至比士及更狠。你們是
許言輝輕嘆一聲，上前對蕭士及拱手道：「這件事，雖然是我爹娘起的頭，也給你們家帶來莫大的災難，我們本來很內疚。但是你一意孤行，逼死我爹，這件事，我們身為人子，也是過不去的一道坎。我們不會再去找你為父報仇，但是這個親戚，請恕我們心胸狹隘，是再做不下去了。——從今以後，我們許、蕭兩家，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謝氏告辭出去，帶著丫鬟婆子走上抄手游廊。
坐到下午，就聽外面一陣喧嘩，原來是陛下出宮，帶著太子齊治親自來祭祀許紹了。
曾氏放下念珠，淡淡地道：「就去睡了。」又向謝氏問了幾句有關許言輝的近況，便端茶送客了。
杜恆霜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真正聽了之後，還是有些難過。她坐在床上，望著床帳靜默不語。
「被殺的人不會因為殺人者的死亡而活過來，但是殺人者死，是對生者的慰藉，對旁人的警醒，是警世、懲罰和補償。言朝，你不要再鑽牛角尖了。我說過，我也很難過。站在一個外甥的立場，我也無法認同士及的做法，但是你想過沒有，士及並沒有將所有的事情在陛下面前抖出來，只是追究了當年主事人的責任，已經算過得去了。」
許言朝和許言輝一起怒視著安子常。
第二天天亮了，知數催他們起床的聲音在屋外響起來，兩人才驚醒過來。
許言輝和許言朝是不再當杜恆霜和蕭士及是親戚，但是方嫵娘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能出言拒絕呢？
杜恆霜跟著婆子來到方嫵娘屋裡，看見夏侯無雙也在那裡守著。
許言輝、安子常和蕭士及都沒有打斷他，靜靜地立在一旁，書房裡只聽見許言朝一個人壓抑又揪心的哭泣聲。
許言輝緊接著又想到一層。若是他們和蕭士及之間太過疏遠，甚至勢同水火，不免會引起永徽帝的猜疑。
已經是深夜，京兆尹府的外書房內依然是燈火通
「因為被殺的人不會活過來，就放過殺人兇手？你腦子糊塗了吧？」蕭士及這是忍不住了，站起來道：「你想我放過殺人兇手，問過被殺的人同不同意嗎？」
燈籠從大門前一路點到內院二門上，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直到靈堂門口。
蕭士及看了她一眼，眼眸立刻不善地眯了起來。——那女子生得活脫脫是年輕時候的穆夜來！
許言朝痛痛快快哭了一場，覺得心裏終於不再堵得慌了。
許紹是許氏宗族的族長。他去世，許氏宗族的男女老幼都過來磕頭治喪，聲勢浩大。
安子常手裡轉著一個茶盞，靜默半晌，揚聲道：「許大人是我嫡親舅舅。對於他的突然死亡，我非常難過。」
許紹的死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她這個當家人。她知道，許紹雖然年過七旬，但是身子一向不錯，結果在柱國公過來密談幾天後，就「中風」過世了，忒也巧了些……
「言朝，我看你是大人了，才跟你說這樣的話。人做錯了事，須要付出代價。這個代價，不是你打對方一巴掌，然後再給對方一塊棗吃的代價。這個代價，是你打了對方一巴掌，就得讓對方一巴掌打回來的代價！」
兩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樣，就這樣在床上坐了一夜。
齊治見了杜恆霜，也很激動。但是人太多，他只能匆匆給她說了幾句話，就被人請到外院。
到了開席的時候，婢女開始給賓客上菜斟酒。
蕭士及大步走出許紹外書房的院子。
「到底是年紀上來了。你擱的我的肩膀都麻了。」杜恆霜艱難地抬了抬胳膊。
杜恆霜心裏很不是滋味兒，但是她還是遵守了承諾，沒有在方嫵娘面前提一個字。
杜恆霜嘆口氣，跟著進來道：「言邦大概是沒法再叫你姐夫。但是雪兒，我敢保證，她絕對不會不認我們的。」她和許紹孰輕孰重，對於杜恆雪來說，應該是想都不用想。
這一次許言朝終於聽明白了。他的臉色一片茫然，不再那麼氣憤，但是籠罩著一層深深的悲哀和失落。
可是他同時，也忍不住會想。當年蕭士及親爹被逼死的時候，他也曾經這樣痛心疾首吧？
許言朝往前追了兩步，看著蕭士及
許言朝聽了一窒。錐心的痛苦終於湧上心頭，讓他再難忍耐，終於抱著頭，嚎啕大哭起來。
回到柱國公府，蕭士及見杜恆霜還沒有睡，想了想，還是把今天在許紹外書房的事說了一遍。
許言輝將許言朝拉到一旁，等他冷靜下來，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又細細說與他聽。
杜恆霜沒有在意，坐下來跟方嫵娘說話。
他已經是成年人了，對這種喪父之痛都難以承受，而蕭士及呢？那時候的他，又是怎樣過過來的？
方嫵娘聽得十分仔細，一一記在心裏。
一個穿著胡服的女子坐到蕭士及身邊，伸出雪白的柔夷，拿起酒瓶，給他斟下一杯酒，笑著道：「柱國公，請。」
燈燭閃爍，青煙飄揚，舉哀痛哭之聲時有可聞。
許言朝已經是做爹的人，他有兩個可愛的孩子，有一個摯愛的妻子。
大門前紮起素白牌坊，院牆上掛著青白綢緞的素球。
他很難過，難過得想跟蕭士及痛打一場，甚至想讓蕭士及償命！
「讓你為難了。」蕭士及從浴房走出來，再次向杜恆霜道歉。
下人應著去了。
方嫵娘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精神也好了許多。她問杜恆霜：「素素來了嗎？如果她來了，我想問問她。」
昨日許家算是跟他們蕭家劃清界限，再不能當親戚走動了。
謝氏和夏侯無雙也扶著方嫵娘出去。
謝氏依言派人去封娘子那裡借人。等她回到內院，卻在賓客名單上，看見杜恆霜還是來了，忙道：「快請秦國夫人進來，就說老夫人有話要跟她說。」
她看了看外院的方向，問身邊的人：「大爺還沒有回來嗎？來人，去給外書房送桌酒席過去。天晚了，當宵夜吧。」
安子常挑了挑眉，淡然道：「看什麼看？再看我我也這樣說。——言朝，我問你，你也是做爹的人。如果你兒子被人這樣無辜逼死，你會不會給他報仇？」
許言輝苦笑：「你讓我想想。」他得想出一個借口，當著眾人的面，和蕭家鬧翻最好。
那聲音低啞中帶著磁性，有些怪怪的腔調。
等他鎮靜下來，許言輝跟安子常交換了一個
蕭士及「嗯」了一聲：「那就好。」因為他的原因，許言朝已經不認他們了，若是雪兒也跟著不認，蕭士及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杜恆霜……
說話間，諸素素已經被請了過來，她對杜恆霜使了個眼神，對方嫵娘道：「中風本來就是很突然的，年紀大了，就要格外注意。」說著，又給方嫵娘說了些平時養生的注意事項。
許言輝是許紹的嫡長子。許紹去世，他就成了新的族長。
安子常點點頭。
蕭士及跟著來到外院，坐在賓客當中，跟自己熟悉的人說笑聊天。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許言輝坦言：「我爹自盡，其實是擔心蕭大人不管不顧，將證據交給陛下，給許家帶來滅門，甚至滅族的後果。——蕭大人，我爹既然已經遵守了他的承諾，你是不是也應該遵守你的承諾？」
情急之間，他想到蕭士及和杜恆霜最忌諱的事情，還有一直向他打探消息的封娘子，拍了拍腦袋，咬牙道：「拿我的帖子，找封娘子要個人過來……」
他有兩個妻子，原配嫡妻曾氏，前些年因做了錯事，被送到許家家廟養靜去了。還有一個后娶的並嫡之妻謝氏，當家主持中饋，極受家人稱道。
看見杜恆霜進來，夏侯無雙有些彆扭地起身，勉勉強強給她行了個禮，就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當然，整個京兆尹府，都是燈火通明。
「問什麼？」杜恆霜警醒地道。許紹死亡的真相是瞞著方嫵娘的。因為這也是許紹臨死前對蕭士及說的遺願。他不想方嫵娘知道他當初他做的事情。也許，過了這麼多年，方嫵娘終於在許紹心裏有了一席之地。
安子常淡淡搖頭，看向蕭士及，話鋒一轉，道：「不過，我理解士及的心情和做法。」
蕭士及背著手，聲音更加冰冷：「既然你也知道沒法問，那你憑什麼認為被殺的人不想追究兇手？」
「人都死了，我們到哪裡去問？你這不是故意抬杠？」許言輝也幫許言朝說話。
曾氏在家廟青燈古佛這麼多年，性子倒是沉靜多了，手裡一串檀香木的念珠不離手。
「……那今天還去不去許家？」杜恆霜有些擔心地問道。
謝氏昨天聽許言輝跟她說，以後要同蕭家保
永徽帝賜下謚號之後，便讓太子齊治在這裏代他行事，他先回宮了。
從方嫵娘房裡出來，謝氏徑直去找許言輝，問道：「老夫人要見秦國夫人，可是你昨兒說了跟蕭家不再當親戚走動，人家怎麼還會上門呢？你看這可怎麼辦？」
杜恆霜卻正色道：「你別這麼說，別像你欠了誰似的。」頓了頓，杜恆霜繼續道：「你不欠誰的。許大人這個下場，是他早年種的因。他當初若是沒有這樣心狠手辣，一定要逼公公說出歐陽紫的下落，蕭家也不會家破人亡。他既然做錯了事，自然要付出代價。難不成，他娶了我娘，大家就要原諒他逼死人的過錯？——憑什麼？！」
謝氏忙完一天的喪禮布置，又去給曾氏道惱。
永徽帝給許紹的靈位上過香，又給他頒下謚號「長正」。——教編不倦曰「長」，內外賓服曰「正」，是表揚他兢兢業業做京兆尹的政績。
兩人收拾好了，出去坐車去京兆尹府，繼續隨禮。
蕭士及深深地看著杜恆霜，伸手過去，重重地握住她的手，叫了一聲：「……霜兒。」聲音中帶了幾分哽咽。縱然他知道，杜恆霜從小就不喜許紹，他也很感激她為他說的話。
「當然要去。他們雖然不再當我們是親戚，但是同朝為官，這個行，怎麼都要去送的。禮數做足了，陛下才不會生疑。再說，雪兒和言邦還沒有回來。看這個樣子，你要做好準備。」蕭士及去浴房洗漱。
蕭士及點了點頭，淡淡地道：「彼此彼此。從此以後，我們就是陌路人。——告辭！」
謝氏很聰明地沒有追問為什麼不再跟蕭家當親戚走動。因為她知道，這其中，必有天大的過節。她知道了也無益。
這一次許紹的喪事出來，謝氏想著曾氏也應該回來給許紹的靈位磕頭，就命人將她接了回來。
一旦讓永徽帝有了興趣，查一查他們兩家為何自從許紹去世，就變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很危險啊……
蕭士及沒說話，卻用手握住杜恆霜的臂膀，給她慢慢活血揉按，直到她的胳膊再沒有酸麻之意，才起身下床給她拿衣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