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寵》第一卷

第124章 記憶

第一卷

第124章 記憶

「你這麼關心我?」周懷軒的聲音細潤,如同上好的絲絨,他側了頭,眉梢橫斜,眼波如流。
這到底是怎麼啦?
他們周家,素來出痴情種子……
周承宗晚上回來,聽說馮氏一直在哭。不知出了什麼事,進去問她。
馮氏哽咽著道:「老爺,這可怎麼辦啊?軒兒說這輩子都不成親!那……那老太爺和老夫人也不會同意啊!」
白婉跟著不客氣地坐在他對面,下頜微揚,將右手伸出來,右手虎口處的蝴蝶刺青栩栩如生,她斜睨著周懷軒道:「是我的血救了你,你不要忘了。——你要記得你答應過我們的事。」
他的院子在靠南面的池塘旁邊,池塘里種滿了荷葉。
光潔的露台上,白衣公子長身而立,不遠處紫衣小鬟垂眸待宣,對面荷葉田田,暮色漸起。遠處水天一色,漸漸升起些薄霧,顯得有些朦朧。
許是太累了,一到晚上,她們就睡得格外沉。
馮氏頓時覺得有了主心骨,低低地應了一聲,拿帕子拭了淚,有往臉上擦了點粉,才出來跟周承宗一起吃飯,吃完跟他去周老爺子、周老夫人那裡請安。
沉香有些黯然地低下頭,束著手侍立在一旁。
周懷軒眉頭皺得更緊,放下書本站起來,背著手道:「不是她。」
沉香沒有在意,笑著道:「那喝杯熱茶吧。」說著,她往後退了一步,離周懷軒遠遠的。
那人正是白婉公主。
馮氏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生得模樣是無懈可擊,以前一直病弱到十五歲,十五年來讓她操碎了心,生怕他真的活不過十八歲。
周懷軒抬頭瞥了她一眼,目似寒星,昏暗的屋子裡分外顯眼。
周懷軒靜靜地看著她,突然也展顏一笑,居然比白婉的笑容還要妖異蠱惑。
此時正是初夏時節,滿池荷葉鬱鬱蔥蔥,如綠翡翠一般,映照得水裡都是一片透綠。
因為她看見公子的眸子居然是綠色的!
自從他病好之後,關於那一夜的記憶就一直很模糊,但是他卻很清楚地記得,在他最後一次發病的時候,曾經有過一股難以抗拒的芳香。
「是嗎?」白婉妖媚地笑了笑:「你沒想過?那你那天在外頭跟那些小姑娘眉來眼去又是做什麼?」
「……」馮氏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琢磨半天。小心翼翼地問他:「……是你在外面有人了?她出身不好,你擔心家裡人不同意?」
周懷軒覺得有些煩,他用手揉了揉額頭,搖頭道:「我不成親,這輩子都不會。」
周懷軒放下手,愕然看著馮氏,額上的青筋都爆起來了。——這都哪跟哪兒啊!
當然,他是當著某個外人說的,並不是當著他娘的面說的。
周懷軒的大丫鬟連翹從屋裡的漏窗里瞧見他盤腿坐在露台上,擔心他著涼,便對另一個大丫鬟沉香道:「去拎一壺熱茶給公子送過去。再拿一件袍子過來,給公子加件衣裳。」
馮氏在周懷軒屋裡磨了一天,周懷軒就是不鬆口。
現在他是病好了,可是比生病的時候要冰冷、冷酷和淡漠。
「你來做什麼?」周懷軒淡淡問道。
那些事如今想來,就像是隔了層面紗,朦朦朧朧,只留下一片恍惚的幻影。
外面還是星光滿天,她們就已經開始扯起輕微的鼻息。
屋門外傳來一聲輕響,細不可聞。
白婉,是墮民的公主,並不是夷族的公主。
沉香忙眨了眨眼,再看了一遍,才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還是一雙如夜空般藏藍的黑眸。
自從公子從西北戰場回來之後,就更加沉默,更加孤僻。就連她們這些丫鬟都不能靠近他三尺之內。
雖然同樣是美絕塵寰,但是現在的她,帶了更多的妖異之色。她的左頰有一滴淡藍色的淚痣,這時才顯現出來,眼角上挑得更加厲害,兩片飽滿的紅唇,鮮紅似血。
「我沒人。」頓了頓,周懷軒又道:「就是不會成親。」
她的血救了他?哼,多大張臉。她的氣味腥臭無比,聞了就想吐!
「我是公主,你膽敢對我不敬?」白婉大怒。
馮氏說完,靜靜地候了半天,周懷軒始終一言不發,專心致志地擦拭著自己的寶劍。
說來說去,居然是看上白婉公主做兒媳婦。
「我道是什麼事呢。這麼點子小事,也值得你哭。成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說不娶就不娶?!」周承宗哼了一聲:「出來吃飯吧。」
他主動挑了聽雨堂這個幽靜的地方搬了過來。
本來說是值夜,但是周懷軒晚上根本就不叫人,因此倒也沒有耽誤過差事。
白婉身形一晃,從周懷軒面前消失了。
馮氏無比懷念當年那個病弱的少年。雖然病得奄奄一息,但是至少有些人氣。
「一、二、三……」周懷軒三聲數完,停也不停,整個人如箭一般往前竄出,右手握拳,照著倉惶轉身的白婉背後猛擊過去。
夏季殘荷開過,滿池蕭索,雨聲打在荷葉上,很有意境,池塘邊的院子因此得名聽雨堂。
沉香應了。親自拎了青花薄瓷的茶壺,手臂上搭著一件長絨對襟袍子,往露台上走去。
他只在一個人身上聞到過……
白婉雖然見慣俊男美女,看見周懷軒如此逆天的笑容,此時也有些呼吸不暢。
沉香帶著兩個小丫鬟在外面的隔間值夜。
剛才的綠色……沉香眯了眯眼,大概是這周圍翠綠晶瑩的荷葉映在了公子的眸子里。
他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可是那群墮民,確實治好了他的病。
他的睫毛很長,垂眸的時候,在不見一絲血色的臉上投下長長的陰影,掩蓋住他眼眸下的一片青黑。
「我不成親。」周懷軒簡短說道,起身將那寶劍插入劍鞘,掛在牆上。
馮氏來到周懷軒屋子的時候,周懷軒正端坐在屏風后的流雲榻上,手裡拿著一塊白布,細細擦拭一柄寶劍,不時眯眼打量一下。
「永不成親。」周懷軒又多說了幾個字,一撂袍子坐下。拿起書架上的一本書隨手翻閱起來。
基本上,馮氏覺得,周懷軒是討厭跟人有任何接觸。她這個做娘的。都只能碰一碰他的袖子……
但是她的樣子跟白日里全然不同。
周懷軒皺著眉頭看著她:「哭什麼?」
「公子,喝杯熱茶。」沉香走過來,將那茶壺放在周懷軒旁邊的石地上,拿了茶杯過來,給他滿上。又抖了抖袍子,要把袍子給他披上。
周懷軒眉頭微蹙,有些疑惑。
但是,那好像是在他病好之前的事。
他從來沒有在白婉身上聞到過這股味道。
他不成親。不想成親,也沒有任何女人,當然,他也不好男風。
她走到近處,周懷軒抬頭看了她一眼。沉香陡然一驚,以為自己眼花了。
白婉瞪著他:「你別太過份!」
周懷軒以前雖然一向冷冰冰地,但是對她還算有禮,今兒不知道發什麼邪火,居然把氣撒到她頭上了!
她們這些下人等公子睡后,連油燈蠟燭都不敢用,全是摸黑在屋裡幹活兒。
周懷軒收起拳頭,看著白婉消失的方向,冷冷一笑。——想威脅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周懷軒身形一動,如同水上漂一樣,已經離沉香三尺遠:「不冷。」他淡淡地道。背著手抬頭看著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色全黑了,周懷軒才進到屋裡。簡單洗漱之後,便上床歇息了。
咯噔……
馮氏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趴在床上嗚嗚地哭。
她真沒想到,自己也有這一天,能看到自己的兒子不再病弱,而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這個院子因太偏僻,以前沒有人住,只是有兩個婆子打掃而已。
他端著酒杯,沉默地看著白婉。
「我是墮民,這輩子不會嫁人。你……是接受了我們墮民恩惠的人,這輩子,也不能娶妻。」白婉的臉色更加驕傲,似乎「墮民」兩個字,代表的是榮耀,而不是恥辱。
「不用?」馮氏愕然:「不用是什麼意思?」
「不成親?」馮氏更加不解,嘮嘮叨叨地道:「你也不小了,二十四歲了,別人這個年紀,孩子都抱好幾個了,你還要爹娘等到什麼時候?」
周懷軒坐了起來,看著那個突然出現在他房裡的人,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開始的時候,很不習慣,經常磕著碰著,發出陣陣聲響。
因周懷軒晚上經常失眠,只要有一丁點光芒,他就會煩躁不安,一宿一宿地睡不著。
今天不知怎地,沉香她們睡得更沉。
現在她們已經逐漸習慣了在黑暗裡摸索,就算是一點光芒都沒有,她們也不會碰到屋子裡的東西。
「我本來就沒想過要娶妻生子。」周懷軒淡淡地道:「不用你提醒我。」
周懷軒收起笑容,目光冰冷,屈起手掌,平伸出來:「我數到三,你趕快在我面前消失。不然地話……」
「我來做什麼?——你天天躲在內院不出來見我,你問我來做什麼?」白婉譏誚地一笑:「你不是後悔了吧?」
回到自己的院子,他換了身衣裳,見天色還早,便走到後面的抱廈,盤腿坐在抱廈後頭臨水的露台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池塘。
有些昏暗的屋子裡,只看得見他的側臉瑩白如玉,比那寶劍的劍身還要閃亮幾分。
「可惜我對你沒興趣。」周懷軒的聲音如一道鞭子,抽得白婉的心都揪起來了。
「不是她是誰?那你說你看上誰?娘一定幫你把她娶回來!」馮氏不肯放棄。跟在周懷軒背後問個不聽。
而且後來,他還是成親了,只因為那人讓他成親,所以他就成親了……
他腦子裡確實有個印象,記得自己曾在混亂中咬過一個人,那人的血順著他的咬痕流入他的身體裏面……
「什麼?!」馮氏驚了:「永永永……不成親?!你是要娘的命是不是?」馮氏忍不住哭了起來。
本來好似正在閉目沉睡的周懷軒卻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漫天的星光傾斜進來,照得屋裡明亮了許多。
後來周懷軒病好,也大了,不能再跟他娘親馮氏住一個院子。
周懷軒起身,拉開了窗上的帘子。
「軒兒,不管哪一家的姑娘,只要你看得上,哪怕是公主呢,娘也幫你娶回來!」馮氏就差拍胸脯打包票了。
她仔仔細細將周懷軒寢閣裏面的窗帘掖得嚴嚴實實,不讓一絲光露進來。
他們在園子里碰見周懷軒,正從周老爺子那邊出來,看起來也是剛去請過安。
屋裡雖然非常地黑,但是這兩人的眼睛,都在黑暗中亮閃閃地。
周懷軒沒有看她,走到流雲榻上坐下,伸手拎了榻邊長几上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周承宗的臉色舒緩一些,道:「明天你來我書房一趟。」
「關心你不行嗎?」白婉反問道。
這地方本來就沒人住,自然沒有人跟他搶。
他想不起來當初是怎樣的情形,那些莫測的光影,就像是前生往事一樣遙遠,但他知道,其實不過才幾年而已。
「你還問?你永不成親,那爹娘什麼時候抱孫子?還有。你是神將府的嫡長子、嫡長孫,你不成親,你祖父、祖母就不會答應!」馮氏拿帕子拭了拭淚:「你別嘴硬了。你是不是看上了白婉公主?如果是的話,你別怕,娘一定幫你把她娶回來。公主怎麼啦?又不是大夏的公主,你娶她沒問題……」
沒想到周承宗聽見這話,臉上卻是露出奇怪的笑容。他想起來,他年輕的時候,也曾經說過同樣的話,說他一輩子都不會成親!
周懷軒點點頭,側身讓爹娘過去,然後回了自己的聽雨堂。
周懷軒彎了彎唇:「不用。」
那劍似乎還未開鋒,但是劍身上卻有隱隱的血痕,也不曉得是怎樣染上去的。
「軒兒,娘問你話呢……」馮氏見周懷軒還不做聲,便又追問了一句。
一聲輕笑出現在他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