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鬼胎（十八）
枝條黑得泛光，上面還有幾根突出的刺，一端在地上划拉著，生得有些歪瓜裂棗。
一道靈巧的身影拽著繩子，咬牙爬上，輕巧地一躍而起，少年眼裡興奮難抑：「師兄，打架怎麼不帶我？」
「靠，屍化了。」肖子烈喃喃。
蔣勝幾乎氣瘋了，手腳並用地爬上去，一把捉住他的腳，卻被他迅速蹬開，那股力氣令人咋舌，蔣勝落回地上，仰頭吼：「李峰，你幹啥？！」
低溫之下，李夢夢散亂的頭髮黏在臉上，只剩一抽一抽的哽咽，幾乎昏厥過去。她的領子卻被怨靈揪緊，「呼哧呼哧」地呼氣咳嗽起來。
瘦弱的人影，正順著腳手架，一點一點艱難地上爬，「夢夢，閨女！」
「夢！」一聲撕心的喊傳上來。
「她說要和吉祥結婚。」
「……」遙遙相對的兩人交換一下眼神。
夜空之上，已顯出一彎月牙，月光籠罩之下，洪小蓮的憔悴的白髮飛舞，容顏與生前無異，只是皮膚在冷光之下，呈現出僵死的青灰。
「女人沒卵就生不了孩子，她得給我家吉祥生孩子，她不能賣卵。」
光箭擰成的繩，剎那間碎做數個光點，螢火蟲一般飄散在空中。
「她賣卵，我就要教訓她。」
衡南仍在夢魘，雙手抓緊被子，冷汗順鼻尖滾下，眉頭蹙緊。
肖子烈的掌心幾乎貼近洪小蓮。整個大樓，忽然間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他想速戰速決。逞一時口快，平白給自己找麻煩。
洪小蓮霍然擰過頭，又用那一隻獨眼陰沉沉地看著盛君殊：「她懷了別
但即使如此，僅剛剛屍化的洪小蓮，也不可能堅持太久。
真的是臨別時送她到火車站，連掂一個24寸的皮箱子，都要兩隻手，累得胸腔翕動，扶著膝半天緩不過來的爸爸。
隨後，藤蔓快速伸長，驚慌地去戳床上的女孩，還未碰到，一股細細的火苗，轉瞬間將藤蔓灼燒成灰。
她側著頭看人，完好的一邊眼睛，也蒙上一層灰白的翳。
指爪脫出，猛地抓起李夢夢的後頸，尖叫和尖嘯交織在一起，李夢夢被拖著在短短數秒之內，以令人頭皮發麻的速度掠過幾個樓層。
車裡肥胖的翁總，兩手捧臉，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張森撫著他的背，寬慰道：「老闆不、不是說了嗎，給你留、留四千萬的樓。」
攻擊向符紙化作三道纖細的光，三分為九，九又劈成二十七，密密匝匝，有生命的游魚一般在空中迅速編織起來，和盛君殊前後夾擊，裹成一道牢籠。
那真的是從來不敢和人還嘴的，從來都吃虧的，老實巴交的她爸。
洪小蓮青灰的臉上無法做出任何表情，只是「咯咯吱吱」地扭回頭，定定地看著肖子烈。
暗罵一句，他飛撲而下，張開雙臂一把抱住李夢夢的父親，兩人一同「碰」地撲進了空洞洞的樓層里，灰塵四溢。
肖子烈站定，薄唇起伏，伏鬼咒從口中脫出，放大，吐出的字元彷彿一隻一隻的錘，轟然響徹天地，又是三道光箭，從另一邊襲來。
他腕
「我不是跟你談條件。」他幾乎被快速流轉的靈火籠罩，聲音也似乎降低了幾度，「我是在，告知你。」
怨靈被堵住去路，腳下一隻反著的開了扣的黑色皮鞋現了形。
七十五歲的老人陳總，眼看事情發展到現在，似乎有些難受，打開車門：「我，我下去透口氣。」
「畜生道，可還見得到吉祥？」她忍受著迫人的陽炎靈火的熱浪，忽然急切打斷。
臉上血淚，無聲墜下。
一白一橘道幻影，一前一後，快速在鋼筋和紗網中穿出。尖利的風聲與的沉悶迴響交疊，夾雜著李夢夢歇斯底里的崩潰喊叫。
他還在攀援，使勁全身力氣，彷彿退化成森林裡頭上長滿青苔的泥猴，遲緩而偏執地往上攀援：「我就……這一個孩子啊。」
一言不發的洪小蓮，慢慢抬起頭。雙目血紅，口鼻出血，後腦一個大窟窿，污血如小溪般潺潺流下，滲入背後衣服內，不一會兒流在了地下。
洪小蓮驟然流下兩行血淚，面容幾乎扭曲：「她答應過。」
*
睡夢之中，衡南的眉頭蹙起，額頭上顯出細密的冷汗。
變故就在此刻發生，
她想站起來，往安全的地方跑，可是兩腿酸軟，瘋了一樣地打顫，根本站不起來。她只好快速地往盛君殊的方向爬。
盛君殊皮膚白
但刀到了盛君殊手裡，彷彿天生為他打造。也沒有人再說牡棘刀丑，因為盛君殊用刀，平均三分鐘下一局，只見風、見血，而不見刀。
她像破布一樣被看不見的怨靈倒退拖動著，垂下的小腿「咯噔噔噔」地掠過突出的鋼筋。盛君殊急追而去，雙肩橙色靈火蘧然增巨，瀑布般奔流，迅速環繞周身。
「我想見見我兒子。」怨靈陰沉沉開口，七竅流血，百鬼同哭，「我要，見吉祥。」
李夢夢被迫懸停，長發散亂地嗚咽著。
盛君殊說：「他們已經分手了。」
他正吊爬在欄杆上，一點點緩慢地朝她靠近，下面是萬丈高空。
「她對不起吉祥。」怨鬼開口，空氣里伴隨著無數魂靈悲泣，肖子烈皺眉，聽得撓心。
「我只這一個夢夢，我把她送到清河上學……我就得……把她帶回家。」
片刻后，床下快速爬出一隻黑黑的、觸鬚伸長的蟑螂，這昆蟲，悄無聲息地停駐在地板上。
「世間到底還有什麼值得你放不下的？」肖子烈揉著符紙，「你已經死了，活人的事情，你管不著了。你兒子你都管不著，何況是跟你沒有半毛錢關係的李夢夢。」
盛君殊伸出手，猛地，李夢夢又被那雙手扯回去，發出一聲尖叫。
「爸爸？」李夢夢聽到聲音向下探看，幾乎獃滯。
但
這牡棘刀數千年來無人挑選，一來長得醜陋，使上去像殺豬刀，實在沒有美感；而來實在沉重，稍弱一點的弟子，掂都掂不動，何況掄起來砍人？
這團黑氣聚攏，凝做一對黑靴，再向上，勾勒出一個模糊的、穿著長袍的頎長人影。男人步履無聲，慢慢地向床邊靠近。
細雨敲窗，窗外夜色漆黑一片。房間里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這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揉著塑料袋。
拽到一半，一股力量在空中同盛君殊拉鋸。
「啪」，一隻鐵錨釘在了鋼筋上。
高處溫度稍低，怨靈所在，四周更是冷得如同冰窟，一股濕涼的腐味的風吹過諸人脖頸。
盛君殊就是靠這一把刀，暴力碾壓了當時所有內門，升格成為大師兄。
他臉色平和，手裡不知何時已經拖著一根酸棗樹枝條。
「咳咳咳咳……」衣領咯吱咯吱揪緊，李夢夢再度從休克中驚醒，幾乎窒息。
「或許。」
這一邊，盛君殊一步一步地走在腳手架最高處，如同提著氣行在屋脊。
雨點忽然密集起來。
「爸！別上來！！」李夢夢尖叫起來。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肖子烈掏了掏耳朵，霍然一勾唇，「我忘了，你就是聽不懂人話，你又不是人。」
「子烈。」盛君殊皺了下眉。
「她媽跑得早，我一人把她拉扯大。」
「艹。」
樓頂上，盛君殊已經和怨鬼鬥成一團，如果不是
再向上，黑色長褲，藍色工裝背後一朵模模糊糊的白玉蘭。
肖子烈瞬間就被盛君殊甩到了樓下：「把底下那個爬樓的帶回去。」
盛君殊神色一凜，光箭擰成一股繩，陡然纏住李夢夢的腰，李夢夢踢打著，被他迅速拽來。
老人仰頭，出神望著那棟尚未建成的樓。
「啊……」李夢夢的領子，慢慢地鬆開，她癱軟在地上，臉上回了血色。
洪小蓮本是冤鬼，呈現出的是生前較為體面的樣貌。不知道是不是李夢夢的父親的舉動刺激了她，在這短短一分鐘內，她積攢了墜樓而死瞬間崩裂的痛楚，迅速爆發變作怨鬼。
床下再度爬出了一隻蟑螂，兩隻，三隻，這些蟑螂默不作聲地列成一隊，停止了爬動，慢慢地化作一團黑氣。
「哇呀——」尖細的慘叫聲回蕩在房間。
這麼一個瘦弱文氣的老人，孤零零地墜在半空中的腳手架上，好像風一吹就能飄零而下的落葉。
已拿了牡棘刀，盛君殊不願廢話，掄刀揮來。鋼筋混凝土的建築的表皮，混雜木棍和碎石塊，像是餅乾碎屑，嘩啦啦如雨滾落，洪小蓮似乎被震住了，登時停下。
床頭柜上的吊蘭精，先是驚醒，環顧四周，狠狠打了個哆嗦，枝葉一陣亂顫。
「現在把李夢夢放下，送你入畜生道。」盛君殊活動下指節，輕微的「咔噠」，「再糾纏不休，神散形散，永無出頭之日。」
屍化，自然是一種升級。不論是外貌的恐怖程度，還是攻擊指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