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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問靈(七)

第五十二章 問靈(七)

他想,這回是他先答應黎向巍來星港,違反規矩,應該是算在他頭上。
但她不想走,含著眼淚懨懨地搖了搖頭。
「女上比較容易,那個。」
他對自己何時遭受誰的襲擊、為什麼躺在醫院完全忘卻,黎沅也是。她大病初愈,兩頰嬰兒肥都瘦下去。
盛君殊沒摸到她發燒,稍稍放下心,倒是摸到一手汗,順口道:「想要什麼?」
好,她原諒盛君殊了。
盛君殊稍稍放下心:「冷嗎?這房間。」
衡南也含淚瞥著他,心提到嗓子眼裡,疑心師兄看穿了她的假把式。
盛君殊沒理她。
進去的時候要往外推?
過了一會兒,她坐起來問:「師兄,你剛叫我幹什麼?」
「你又不懂,你忙你的。」衡南鎮定地說。
衡南已經將信息打開。
「比較容易到。你可以試試。」
——問題是她之前不是一個朋友都沒有嗎?
「別動!」他捏緊她手腕厲聲喝止,目光仔細掃過,傷口倒是不深。
……想不起來了。
焦躁兜著圈的肖子烈大步迎來:「師兄你可算來了。」
衡南冷漠地發了個勾手指的表情。
盛君殊輕輕坐在衡南旁邊:「眼影盤不能丟在那裡。」
終於等到,他神色反倒更平淡:「叫你喝水。」
手帕非常簡潔,藏藍色,布料柔軟,外面有一圈白色的細細雙線邊,邊上有毫不搶眼地復古刺繡,右下角綉著幾個字母。
「但我要好好學習的。」黎沅回頭看了一眼垂頭剝著香蕉的年輕人,又回復道,「因為我可能沒辦法像你一樣嫁個有錢老公了。」
但他猜錯了,衡南只是從箱子里找出了一件很厚的外套,套在睡裙上面,仰起脖子把拉鏈拉到了頂,然後揣著口袋坐回了床上。
兩個年輕人身世的秘密可能如報告上的文字一樣消失在世界上,但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這裏沒有空調,陽炎體懷裡非常溫暖,她感覺到他的心跳彷彿留在剛才混亂的現場,心有餘悸地,仍然橫衝直撞地跳動。
他垂眼摸了摸她的頭髮,不過是倒著摸的,把她劉海全擼了起來,衡南慍怒地一把將他推倒在床上。
盛君殊又看了看師妹欲蓋彌彰的小臉,按捺住心裏異樣的情緒,平和地轉過頭去,平靜地面對著電腦,滿眼的數字,有點看不進去。
「還沒有複習。」黎沅說,「我可能要留級了。」
衡南小心地地將手機屏從被子上揭起來,斜著眼看,黎沅已經已經發了一大堆過來。
黎浚再也沒回過郵件,估計被嚇壞了。
沒人理他。
盛君殊把她擁進懷裡,抱著她很輕地摸了摸她的後腦勺。
「你這個鈴聲……」盛君殊擰眉。
「衡南……」盛君殊一叫她,衡南心差點跳出喉嚨,瞬間將手機面朝下扣住。
一切扭曲、錯亂和充斥私心的關係就此斬斷,不再蔓延。
盛君殊還沒反應過來,衡南就拽著他的領帶跨坐在他的皮帶扣上,貓一樣前後蹭了蹭,雙臂撐在床上,半是迷離半是窺視地睨著他:「想要。」
衡南仔細想了想:「他有點緊張。」
說不定真的是和朋友在討論一些專業上的問題,設計,或者舞蹈,他真的不懂。
盛君殊雙眼微闔,一言不發。
衡南聽著他的心跳漸趨平穩,低眼,打量著手上的手帕。
「我要期末考了。」她附了這樣的文字。
衡南幾乎把小氣泡盯穿,這輸入法吞字嗎?
盛君殊憋了一肚子火:「你怎麼還在地庫呢?」
這他媽是什麼意思。衡南抓住頭髮。
兩份報告的灰燼混合在一起,難捨難分。
盛君殊側眼過去,在她指下死死按著的手機走過一遭,「怎麼了?」他垂下眼,「跟誰說話?」
「……」如果這句話的主語是一個十幾歲高中生,黎沅還可以接受,但盛君殊在她心裏,是一個拿大刀砍鬼面不改色的成熟穩重、優雅矜貴的男性。而且他很有錢,有錢的男人,不應該都很會玩嗎?
到?哪裡?
但黎向巍也很金耀蘭生了兩個兒子。
「不,緊張。」
青春期的小女孩,對「那個」真是好感興趣。
什麼意思。
三天前黎江拿到了真正的鑒定報告。
這個氛圍夠了嗎?
「有點。」空調開得很足,衡南穿著帶兔毛領子的外套,臉頰熱得發紅,別開他的目光。
但衡南想錯了,盛君殊搶的不是盒子,而是她的手。
所以她被他打斷之前是不是原本對著屏幕在笑?
「能走嗎?」盛君殊平靜地問衡南。
衡南被他抱了一會兒,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一點淡淡的鐵鏽味,埋在薰衣草洗衣液的氣味中。
盛君殊立即轉過來,這十分鐘,他一直在心亂如麻地等衡南聊完叫他。
她猛地站起來,將盛君殊嚇了一跳。然後他看著衡南氣勢洶洶地拉開箱子,開始翻衣服,「衡南?」
他的舌頭縫合了,但出血量太大,且渾身扎著的玻璃取不幹凈,引起反覆感染,渾身纏滿繃帶,痛苦不堪,至今只能靠打嗎啡和用醫療設備燒錢吊命。按黎浚的話說,黎家多災多難。
通靈時候被澆下一頭冷水的感覺歷歷在目。
她這個年紀,資歷尚淺,比較容易被吸引,聊聊天應該是正常的。
黎沅暫時想不出來別的了:「對了,你們為什麼這麼久都沒有那個過?」
這個十八歲以前都缺席在他們生活中的、自以為單親家庭撫養長大的小秘書才是父親的兒子。
疊得整整齊齊的乾淨手帕從褲兜抽出來,沾出余血,翻個面利落地按在傷口上,馬上被血浸濕。
「師姐你今天真的太酷……啊師姐,你手怎麼了?」肖子烈騰空飛上來,還沒看一眼就讓盛君殊吼走,「開車。」
空調暖風吹著盛君殊的背,盛君殊看了她一眼,摸她的腦袋:「是不是生病了。」
盛君殊:「下不為例。」
雖然……兩次。
星港城靠海,濕氣深重,襯衣上永遠帶著沒幹似的乾洗劑味。鼻尖要湊近他溫熱的皮膚,才能聞到他原本那股極淡的青鬆氣。
「?」
小秘書還做單親家庭的小秘書,私生女還做逐漸找回自信的私生女,簡簡單單。
衡南摸了一下自己不太健康的頸椎曲線,所以睡眠不好,會影響很多的方面。
「那你要小心!如果你都主動了,他還是沒反應,或者表現得不自在、很緊張的話,你要小心他的性向!
當時盛君殊在洗澡,衡南替他回復了一條:「埋進老屋。每年你們去那裡燒紙,說不定還能聊兩句:)」
游輪和其他五星酒店沒差別,也有室內泳池、KTV、健身房、棋牌室,她沒興趣去玩。盛君殊也不愛玩,於是兩個人就在房間里待著,他打電話回郵件,她掛著濕淋淋的頭髮,趴在床上玩手機。
「可是我沒駕照啊,師兄……」
「枕頭很關鍵。」
「那本來就是她的祖宅,別人占不如給她占。」衡南自有一套邏輯,「她不敢出來嚇人的。再出來我把臉也給她刮花。」
兩個人都一臉平靜,目光在空中交匯的瞬間,似乎隱藏著很多秘密。
「我沒駕照啊!」肖子烈吼,空氣都在震,「說了你又聽不見!」
是誰?肖子烈?
若干年來在黎家小心翼翼、裝聾作啞,在夾縫中艱難生存的黎沅,卻不是父親的女兒。
但下一秒衡南馬上被按得啪嗒啪嗒掉眼淚,豆大的眼淚砸到羊毛衫裙上。
出去的時候要往裡收?
也不嫌滲人。
緊張成這樣。
這原本應該是一個彰顯逼格用的,奢侈品時尚手帕。
衡南臉色複雜,迅速把提到盛君殊的幾條消息全部刪除,關閉手機,一雙黑眸看著天花板,胸口起伏。
他頓了頓,覺得自己這麼一推,師妹萬一誤會他多厭惡她,理應找個緩衝的理由。
衡南的心一路下墜。
「……」
只要不出格……不出格,都是可以容……等一下,什麼叫做「出格」?
「……」盛君殊果然沒再提這件事,攔腰抱起她出門。
衡南恍然大悟,突然抱她一下,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長睫垂下,睫毛上沾著小小的水珠:「手疼,取不出來。」
衡南嗅到了他漆黑的鬢邊,師兄白玉般的耳廓近在咫尺,她不知道怎麼想的,惡作劇地對著他的耳朵吹了口氣。
*
「師兄。」她直勾勾地看著他說,「我想要。」
到底勾沒勾嘴角?
hot一點……這個懂,女生穿厚一點。
怎麼聊十分鐘,就把這麼多天的日子都忘了。
他將這兩份鑒定報告用打火機點燃,扔進垃圾堆里。
不知道為什麼衡南這麼喜歡。
沒必要。她從來不當別人的包袱。
衡南看著他,盛君殊整齊的眼睫垂著,這年頭居然還有人隨身帶手絹。
但是她可是打一下別人的臉就能腫得老高的體質。
他立刻打斷自己偏離的思路。
看他的眼睛,還是古井無波,甚至看著她的時候,還有點隱約壓抑的不高興。
「緊張?是興奮嗎?」
衡南兩腿交疊,翹在空里:「你說得對,我再買一個眼影盤。」
也是一直帶在身邊的秘書……
衡南一隻手還纏著厚重的繃帶,所以是單手玩手機。
他這話說得極其裝模作樣。
這秸稈箭之所以沒有讓衡南踩斷,是因為它們不是普通的秸稈,是師父開過光的超級秸稈,用一根少一根,要回收利用。
姜瑞出ICU的當天,黎向巍進了ICU。
盛君殊瞬間把她推開。
這不是她爺爺擤鼻涕重複利用的那種手帕。
肖子烈只好悶著氣撿秸稈,又飛上柱子用力拔出釘上去的拿一根,擦一擦,吹一吹,小心地收進背後的黑絲絨袋子里。
但他馬上覺得自己很狹隘。做師兄的,對師妹好難道不是應該的嗎。為什麼非得求個回報?
「你有么?」衡南眼睫微動,斜眼睨著坐在旁邊的人十指紛飛地打鍵盤,也用包好的手掌將手機屏幕遮擋,又一字字刪掉,「沒有。你想給我什麼建議嗎?」
「女生可以穿得hot一點,注意氣氛的烘托。」
兩張床中間的牆上伸出來個錐型的復古壁燈,壁燈下面是床頭櫃,床頭柜上有座機、遙控器、插花,就是一個特別常規的賓館房間,家裡別墅房間比這個還大呢。
師妹脾氣太拗,這些年倒是一點沒變。
衡南能走。
衡南如遭重鎚。
盛君殊覺得眼前這雙漆黑的貓兒瞳似乎變成了雙面鏡,裏面現出幾許冰涼的戒備。這表情讓他有點……他壓下胸中上涌的不快。
盛君殊把回清河的機票退了。
「天啊,你們都結婚了還沒有啊。」黎沅驚嘆,同情心泛濫,「其實我也沒有……但!我在網上找了一些攻略,可以給你參考。」
「……
「不是眼影盤的問題。你再買一百個師兄都給你買。」盛君殊嘆了口氣,「是裏面裝的怨鬼,你把她放回老屋,十幾二十年以後那個老屋可能會因為鬧鬼上報紙。」
一切結束,其實他們比原定的日子還早了幾天。但衡南想坐一次游輪,於是機票改成了船票。
他閉了一下眼,開始抄送郵件,細細核對冷靜地按下發送。
他發郵件諮詢過盛君殊:應該把挖出來的母親的骨灰盒挪回家中祭拜,還是埋進它本該在的高級墓園?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童謠突然唱了起來。
「拿手按著。」盛君殊把手絹給她,一手攬住她的背,一手伸向膝下,但這個預示著舒服的公主抱的動作只做了個趨勢,又收了回來,盛君殊抬頭,很淡地看她一眼。
但她又猜錯了。
等一下……張森?
「準備得怎麼樣?」衡南用一根手指慢慢地打字。
他不準備將這件事告訴黎沅,姜行也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姜瑞。當天他走了,只帶了單薄的行李,留了封信說是去祈福,一去不歸。有人見到過他,差點認不出了,他在街上的小飯店裡打雜,頭髮板結,一天八小時,不收錢。
這樣胡亂揣測師妹真的很不好。
他有點懵了,這就要離家出走了?!
「那很好啊。」衡南翻著手機,「到時候我們去鬼屋探險。」
郵件「嗖」地飛出去。
黎沅發來一張自拍合照,頭上纏滿繃帶的姜瑞和黎沅頭靠頭,他看起來精神不錯,露齒笑著,比了勝利手勢。
……她快得秘書PTSD了。
「……你有那個過嗎?」黎沅悄悄地問她。
這完全有可能。
因為這災難對他沒有實感。只要父親不死,他可以一直掏錢,他們家最不缺的就是礦山。他坐在自己開著冷氣的辦公室里,又聽不到醫院病房裡徹夜的哀叫。
這不是對師妹的安撫,這是他自己的片刻休整。
於是目光落在她胸口:「太硌了,自己拿出來。」
盛君殊懷疑衡南只是為了在外面過夜。畢竟飛機當天就能落地清河,坐船要兩天。她對住各個地方的高級酒店,有別樣的熱忱。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