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雙鏡（一）
他撿起手帕，頓了一下，揣回口袋，單手拎起外套，又看一眼表：「幾點了？快睡覺。」
盛君殊也看著她：「你想一會兒熱死嗎？」
年輕的輔導員趕緊追了出去，不一會兒，大約是沒談攏，又走回來：「咱們還是先去寢室樓看看吧。」
但沒必要啊。
但是搬進來的四個女生一致要求換寢，學校調不出空寢室，回絕，學生錄了段帶詭異聲音的小視頻，把事情添油加醋編了帖子。
又被打斷。衡南轉過來摟著他的脖子，頭髮散了他一臉。
她喝了一口水。情緒稍稍安定一些，至少他沒有拒絕。
「然後那個寢室也沒處理，打掃一下就給下一屆住，你說這學校也是缺德。新的小姑娘住進去，半夜老是聽見有人唱歌，說話，晚上有個影子走來走去……」
這個他有所耳聞。
然後他沉浸其中，牽拉絲縷，撥動琴弦，有不同的聲線反應，他舉一反三習慣了，竟不受控制演變成變成好奇的探尋。煙花在他指尖盛放的瞬間，成就感達到頂峰。
學生公寓部煙霧繚繞。
想拿生理期做託詞？
衡南戴著羽絨服帽子，「嘶」了一聲，縮了下脖子躲到盛君殊的另一邊。
「你生理期是什麼時候？」
盛君殊坐姿板正，神色端莊，布料平展的西褲，中間是道挺拔的熨縫。除了他袖子稍顯隨意地挽著，簡直凜然不可侵犯。
三十分鐘后。
她果然也沒客氣。
做完這一切，他熄燈躺下，冥思苦想句號的含義。
衡南怔了怔，扭頭，脖子通紅。
盛君殊忽然聞到一股香味，起先他以為是洗髮液的味道，但他把頭髮撩起來聞，好像不是。
盛君殊伸臂，環過她拿桌上的盒子，下頜蹭過她發頂，她不安地動了一下，呼吸急促。他沒注意到，仔仔細細地用酒精棉球擦拭手指。
盛君殊看一眼師妹，她緋紅的的臉就藏在白色的毛絨領子背後，下巴上血管可見，眼角通紅，不安的呼吸拂動白色毛毛，顯得異常脆弱。
衡南冷冷地看著他：「
衡南抱膝坐在沙發一角。
觸感似乎仍然殘留，他並不反感，而是……
衡南密碼他見過手勢，很快解鎖，雖然這樣不好，但是……
衡南安分地睡了，側躺著，被子起伏出一個輪廓。盛君殊關燈之前想到什麼，輕手輕腳地拿起她枕邊的手機，點亮。
「……」衡南驚恐地退了半步，這是不是有點進展太快了……
但不到十分鐘，盛君殊又出來了，襯衣袖子挽到臂彎，甩了甩水，看起來只是洗了個手：「外套脫了。」
她穿著紅色的長及腳踝的鴨絨羽絨服，搓著手跺著靴子，翹首以盼。衡南跟著盛君殊出來，就讓她拿一件羽絨服裹住：「清河沒有秋天的，一下子就冬天了。」
原理和做起來是兩回事，這個道理他第一次丹境失敗時就懂了。
衡南走過去。目光落在沙發上，酒店的沙發，一個人躺下都嫌窄，更顯出他腿長的得天獨厚。
她現在心理一定很矛盾，很怕。他必須得幫她解決，而且要證明這不是問題。
後半截的發展，和每個高校傳播的神秘故事異曲同工，盛君殊聽來，或許確有此事，但多有誇張之處。
他的指骨比尋常人稍長，指節分明，皮膚薄而透明，走向乾淨的青色的血管微凸，一端壓在金屬錶盤下，另一端舒展地蔓延，消弭至指骨。
他自己摸索前行。
樓是三年前新建的，不存在什麼歷史問題。六層，中規中矩的長條寢室樓，這會兒是上課時間，沒什麼人，樓梯間是乳白色瓷鋪蓋，打掃得很乾凈。
盛君殊攜衡南進房間的時候，鬧鬼寢室代表的女生還在揮舞著胳膊舌戰群儒。
這算是什麼反應？又去洗澡了？每次……之前都要洗個澡。
陽台滲入的月光切割黑暗，一半落在脆弱的脖頸上。
衡南聽得脖子後面冒寒氣，將盛君殊挽得更緊。
於是她頭一次坐在盛君殊腿上。
盛君殊覺得事情有點麻煩，但他不能讓師妹看出來。
盛君殊脊背挺直地坐在了沙發，
被眼淚洗過的眼睛里卻寫著挑釁，這種挑釁讓人想起某種獸，背後布滿尖銳的倒刺，都讓人翻過來露出腹部還不肯輸，非要扎人一下。
「學校要是真的問心無愧，就使勁刪我們的帖啊。現在社會上已經有很多人關注這件事了，我們在爭取自己的權益，至於學校有沒有包庇校園暴力，隱瞞學生死亡信息，這個只有你們自己知道，我們不負責解釋。」
衡南想不起來，卡殼半天。盛君殊開始自己拿手機翻備忘錄，在日曆上一算，離生理期剛好還有五天。
盛君殊順著她的目光看，桌子上擺著揉成一團的手帕，盛君殊神色稍凝。
在這之前，她先掐死染指他的人。
因此，上面給的壓力很大，只有先請天師看看情況，再想辦法發篇聲明，把謠言逐一攻破。
空氣也凝滯了。
口袋裡……
他從來沒想過讓衡南受一絲委屈。
盛君殊掃了眼她手上纏的繃帶，一個手能洗才怪：「別胡鬧。」
潮汐陣陣，安靜而舒緩，海風將汗意全部拂去。這裏應當是個抽煙靜心的好地方。盛君殊看向隔壁，幾間之外果然有閃爍的星點。
進去的時候往外推，出去的時候的往裡縮？
慢慢找到訣竅，打准了一口井，他背後的冷汗停止。
其實是半扎馬步。陽炎體很熱，其實也不是很熱……但如果整個坐進他懷裡，感覺像被岩漿環繞的孤島，讓她有一種唯恐失控的恐懼感。
她的手掌緊緊勒著他的領帶，心裏涌動的是一股恨，像血液里隱藏著無數刀片，將她切得體無完膚。
衡南的臉逐漸漲紅，她都已經——看他這表情，十有八.九了。
海風盪起他的髮絲，他不抽煙，靜靜站一會兒就好。
她說完就走了。
衡南自己有股很軟的香味。
她睫毛還掛著小小的水滴。
這樣一雙勁瘦修長的手，脫離了少年的單薄，優雅得像藝術品，又藏匿著漫不經心的侵略性。
衡南的眼淚吧
兵荒馬亂結束，他抽了幾張紙巾，衡南打掉，紅著眼睛仰著下巴：「我只要你口袋裡那個。」
生理期前後七天……
他蹲下拉開抽屜。
「那個啊，我知道。一個寢室里其他人都去實習啦面試啦，剩下一個小姑娘在寢室里，死了兩天都沒人發現。她室友有一天回來取東西，推門半天推不開，還以為是門口有東西擋住了。」她做了個推的手勢，「猛地一推，歐呦！屍體讓她搞得血漿四濺，又是蒼蠅又是蟲，當時那個小孩就昏過去，到現在還在做心理疏導。」
盛君殊自己用香皂洗了一遍，水珠從他手背滾落。
清河師大是個知名度比較高的學校，帖子立馬被在社交平台被自媒體瘋狂轉載，引起社會恐慌，甚至有大量的校外人員往學校里闖，想到西北女生寢探訪鬧鬼寢室。
這樣有點隱患。雖然她現在列表裡沒幾個人，但以後萬一加了更多的人，列表更長，假設遇險，她沒法從右邊的字母表裡第一時間準確地找到他。
她特別喜歡蜷縮起來，小小的，抱成一枚堅硬的青果。
「……」
本來事情也沒鬧這麼大。
她笑眯眯摸摸衡南的臉：「太太玩得好不好？」
她喜歡這個，那以後給她用好了。
在幾個的對話中，他看見了自己的頭像，一片樹林，但是備註卻是個「。」
這種情況下，衡南倒好奇地想看看他到底幹什麼。
「來坐師兄腿上。」
只有他有，但他是個句號？
所以他緊張，初始時他要通過師妹的眼睛來判斷自己的輕重，可是她一看他就哭，不得已他只能把她的眼睛擋起來。
她不該亂試的。
這是什麼矛盾的舞蹈動作？
盛君殊淡道：「喝點水休息一下。」
至於嗎？理智有些迷惑。
郁百合在碼頭接人。
現在，衡南眼底帶著報復的笑：「怎麼辦，再買一條吧。或者我幫你洗一下？」
行。他掏出來給她。
好恨他……想殺了他。
這麼看，盛君殊好像真的是無辜的。
肖子烈坐高鐵回清河，比他們早一天，已經回派出所報道，接的是個本地高校里的案子。
盛君殊讓風一吹，灼熱冷卻成冰。
「好好。」樓長、領導也一起站起來，幾個人一起往西北寢走。
盛君殊稍稍一托就將她攤平在膝上，衡南的背墊著他的膝蓋，頭向下仰，滿眼都是炫目的頂燈，她的心猛跳，恐懼，緊張和尖銳的刺激使她劇烈掙紮起來，就像甩上秤的魚，臉孔迅速漲紅：「我不要……」
盛君殊眼睫微動，利落地展開兩角抖一抖，從柜子里取了個木頭衣架掛起來，仰頭看了看。
她說得對，確實他可以再買一條。
尤其在這一世力量懸殊的情況下，他更不能不敬師妹。但在剛才那場遊戲中，他分明從幫忙玩成了自己的主場。他把這理解為一種傲慢，甚至……褻玩。
臨時搬來的幾把小板凳上坐著西北女生樓的樓長，輔導員，還有沉默著抽煙的公寓部的校領導。
這麼難以啟齒的問題，她沒有找別人，只給他講了。
越想越頭疼，他乾脆關門退回房間。
進去之前，衡南突然想起郁百合那個鬼故事，拉了拉盛君殊衣角：「這寢室里真死過人嗎？」
一條下來也不是筆小數目，夠買好幾個眼影盤了。
甚至他知道下一口井在哪裡，但衡南哭得太厲害，他沒忍心。
然後他去了浴室。
翻了翻其他人，都沒有修改備註。
掃一眼對話列表，跟黎沅聊天，搞得那麼緊張？
退出來，衡南「南南」的這個號碼頭像是一片白，加的人寥寥無幾，對應的是，她現實中幾乎沒有朋友。
強迫症嗎？還是在做心理建設。
他必須得排除一下讓她有反常舉動的人。
一個月功夫，氣溫已經接近零度。
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有欲.望很正常。誰不是從青春期過來的？只是有定力好壞之分，他沒有這種困擾，不代表別人沒有。
盛君殊立在陽台看海，襯衣有些褶皺。游輪客
衡南看著他的手發獃，直到他將十根手指全都擦拭過一遍，然後擰開小圓盒子的蓋子，她隱約意識到什麼，倒吸了一口氣：「你這……幹什麼？」
頭髮散落在沙發上，她的眼睛被他一手鬆松蓋住。鼻端是彌散的酒精味，潔凈得幾乎禁慾，這味道卻一直安撫也引誘著她：「放鬆。」
十一月的天空有點灰，乾冷。清河師大校區內新栽了成排的柳，路上的學生包裹得嚴嚴實實，哈著冷氣快走。
包裹在毛絨絨里的衡南扭頭看他。
三人走在一起，郁百合講家裡的情況風平浪靜，她平時就澆澆花，上上網，過得無趣。小區眾籌挖一個水塘，郁百合替盛君殊投了一票反對。
手垂在身側，指尖相碰。他有點散神。
衡南開始半信半疑地脫外套，盛君殊從抽屜里拿出來一盒酒精棉球，盒子上面放了一個更小的，是她熟悉的金屬圓盒。
出事的那間寢室在六樓走廊盡頭，「603」的牌號上還掛著一把傘骨壞了的黑長柄傘。旁邊就是走廊窗，窗外松樹枝繁葉茂擋著光，掩得房間有點昏暗。
盛君殊的心也狂跳起來，他坐立難安，甚至想立刻站起來，但準備這麼半天怎麼能功虧一簣。他狠狠心，蹙眉拿胳膊肘輕輕夾住她：「別動。」
寢室里的四個人已經搬住出去了，門虛掩著。
然後把定位和「附近的人」「陌生人私信」功能全部關閉。
衡南捧著水杯坐在床邊，熱氣化成白霧向上冒，凝結在她睫毛上，懵然。
*
盛君殊翻了翻手裡堆成山的信息，一大半來自蔣勝的催促，「子烈過去了？」
當初是開發商送的禮盒，他平時又不用。
盛君殊看著她的表情好像定格了。
但馬上，這股印刻在骨子裡的恨像點著的汽油桶一樣瞬間爆成烈火。不喜歡她，都可以做到這種程度嗎？讓他喜歡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
盛君殊定定的看著她：「是不是快要生理期了。」
所以盛君殊把句號置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