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二十五章 血祭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血祭

高炎,這些是誰教會你的?烏蘭德?那個騙我說能夠挽回我生命的混帳老頭子??
但我不能這樣做,我不了解艾俄里斯的飛馬戰士會怎樣招待我們,我也不知道高炎同艾俄里斯為了我的緣故,現在究竟鬧到怎樣的地步……我不能輕率地把昏迷不醒的高炎送回艾里。
「發生了什麼?」我深深地震驚著。我望著高炎,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而煞白:「拿穩杯子,我就是怕你看不得這景象,拿穩杯子!」
現在他沒有救我,只是又一次延長了我被命運折磨的時間吧……我只有苦笑。不幸中萬幸,高炎還不至於把自己的性命賠送掉。
可我做不到,我只能靜待著馬蹄聲的接近。我感到高炎把我抱上了一匹馬,並且用皮帶把我穩穩固定在馬背上。我感到已經有十幾騎人馬圍攏在我的身邊,然後我聽見高炎的聲音:「離開這裏,我們要快點離開這裏!」
我暗暗嘆了口氣。這些騎兵原本確實可以期待,埃拉西亞同艾里的結盟,可以成為他們同祖國消除嫌隙的契機的。如果他們不是這個時候仍然站在我身邊的話。
※※※
而跟隨著我,你們不會有任何保障。我苦笑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把靈魂保守多久……
※※※
放開我,高炎。你不如現在就殺掉我啊。我冷冷道。然而,這個半精靈竟然象什麼都沒有聽見一樣。可恨,我的手腳為什麼無力動彈?我要把這個傢伙一口咬死!
「血是鹹的,將要凝固的血鹹得發苦。」高炎平靜地說道,「但生命是甜的,你的生命甜美而芳香。」
「放輕鬆,聽我說的做!」高炎認真地說道,「閉上眼睛,你不會感到痛苦的……」
騎兵們大概猜不透我心裏的這一番嘀咕。「高炎隊長剛剛發現了艾俄里斯的意圖,飛馬騎兵畢竟都是艾俄里斯的近衛隊,而隊長可能也不願意使用精靈射手同艾里部隊發生衝突吧……」
我發現我胸中的煩悶好象已經消失了,那種令人絕望的暈眩、還有那喘不過氣的可怕窒息,也正在悄悄減弱。而高炎似乎並沒有再對我做些什麼……可惡,那剛才他在我面前舞弄匕首做什麼?嚇我啊……
可現在的我,面對鮮血為什麼表現得那樣泰然自若?我怎麼竟然會喜歡上血的味道?
然後,高炎悄悄地收留了這些戰士。他沒有聲張,也許,是因為他原本還不信任他們,又或者,高炎是想避免遭到來自埃拉西亞方面的壓力吧。在卡特琳同烏蘭德談論結盟的敏感時期,收留這些脫離埃拉西亞陣營的騎兵無疑是冒險的。
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高炎最近才一直留在我身邊嗎?
「我們沒有騙你,我一定可以救你的!」高炎辯解道,「我有人類的血,亦有精靈一樣不易衰老的生命。所以烏蘭德屬意由我來完成『血祭』,我的血,就是挽回你生命的良藥。」
高炎象睡熟了一般,我可不忍再把他吵醒。我望著那些騎兵,一時拿不定主意該做何表態了。
高炎,你到底想幹什麼啊……一股煩悶從我胸中湧起,然後我感到有一些腥膻的東西從我嘴角流出……好傢夥,高炎這混蛋被我吐了個滿頭滿臉。
「蘭若將軍,你不記得我們了嗎?我們都是你的老部下啊。」那名騎兵應道。
「難道……那可能么……」當又一杯液體送到我唇邊的時候,我的心中驀地點燃了一個可怕的回憶。我突然抬手奪過了杯子,扯下了蒙住我雙眼的布條。高炎,好象並沒能及時阻止我的動作。
那股麻痹迅速傳遍了我的全身,我不知道,我的心是不是比我的身體麻痹得更快。
曾經有一個沒有名字的老人,希望用他的整個生命來解除加在我身上的詛咒,可他延續的只是一段生命的幻影罷了……死靈的本能已經栓住了我,不論我躲得多遠,驀然回首的時候,那個詛咒又會出現在我面前的。
我的部下?!真的,我認出來了。這些戰士,是在我逃亡道路上遭遇過的那隊騎兵呵。我同他們一齊擊退了一次洞穴人的偷襲……可是,在他們決定追隨我的當天夜晚,我發現了自己不可挽回的命運……於是,我悄悄地離開了他們,拋棄了他們……
我發現我的眼睛已經被蒙了起來。什麼,高炎,不論你想做什麼,我可還沒有同意!如果我有氣力抬起手臂,我一定會馬上把這擋住我視線的東西揪下來的。高炎那小子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呀……
我是一個被詛咒的半死人,我的身上擺不脫莫須有的「天使聯盟」的傳說,他們既然選擇追隨我,就再也離不開這個漩渦了……
一杯不知是什麼的液體遞到了我的嘴邊,堵住了我的發話。
「你們這些笨蛋,」我不禁熱淚盈眶,「我並不需要你們為我犧牲啊……」
我把酒杯向著高炎慢慢舉起,我竭盡全力不讓自己的手指顫抖:「這是你流的血?方才我喝的,竟然是你流的血?!」
「你竟然還有力氣吵架啊……」高炎的語氣中彷彿有一半是挖苦,「聽我的,別鬧了,我們沒的選擇了……」
一個人的血,維持不起兩個生命,何況是我,被哈米吉多頓詛咒過的性命?我怕我會習慣這種生存方式,難道你希望最終看到,一個想撕破別人的喉管來攫取生命力量的蘭若么?
「喝吧。」高炎沒有解釋。不是麻藥,高炎剛才使用的蝎尾獅的毒,已經是最好的麻藥。
甜的?我感到詫異,這不會是什麼麻藥吧。
我真恨我自己,我早該知道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值得相信了。我為什麼要用那虛幻般的友情和信任來自己欺騙自己?在高炎毒傷我以前,我已經是一個麻痹的人。我真是愚蠢,我真是活該啊。
就在這裏?在這裏幹什麼?我大惑不解。我看見高炎向那十幾個騎兵吩咐了幾句,然後那些戰士們紛紛兜轉坐騎,連人帶馬在我身邊圍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圈子。
我感到高炎把我抱了起來,可我竟然無力掙扎。我覺得深深的屈辱,真後悔,我為什麼沒死在石城,或者,直接死在卡特琳的劍下也好啊……
高炎只得滾鞍落馬,把我放倒在一片荒草地上。「沒辦法!」高炎搖頭道,「只有就在這裏試一試了!」
血祭!高炎還想繼續這場血祭?!可我不會再看著他拿生命開玩笑了。現在他的生命活力已經大半轉移到我的體內。現在的我要比他更有力量。
那是埃拉西亞的冠軍騎兵。我心頭一顫。高炎想做什麼,再清楚也不過了。
我沒有時間同他們爭辯,這裏仍然不是久留之地。騎兵從我的手中接過昏迷的高炎,我們所有人都跨上了戰馬。
可我們現在該去哪裡?我想把高炎送回魅惑之泉,他同我們一道只有遭遇風險。
血到了我的嘴裏,為什麼會變成完全不同的滋味?
我自暴自棄地把杯中的血一飲而盡,血對於我而言仍然是甜的,這個滋味讓我絕望。可我終於也感到了咽喉深處的一絲苦澀,那是我還沒來得及流出來,就被暗暗吞下的眼淚么……我現在知道,一個人如果需要喝醉,並不一定通過酒精。那是高炎的血,那是高炎整顆赤誠的心。可惜,我沒有機會仔仔細細地品味它了。
可是高炎收留了他們,他們是我的舊部下。「高炎隊長待我們很好,我知道蘭若將軍你正在養傷,我們的出現或許會給您增加麻煩,所以我們只是聽從高炎隊長的命令,耐心等待。」
於是高炎倒在了地上,我從他的身邊撿起了那柄帶血的匕首。他剛才是怎樣使用它的?這個蹩腳的半精靈,不會象德魯伊那樣使用障眼法。他的血祭可能並不算完全成功。如果他「成功」的話,結果並不是我的得救,而是他的死亡。
「我們聽隊長說起過關於將軍的故事,」騎兵們神情堅定地說道,「要離開的人,現在都已經離開了。留下的人,不是為了贏得什麼才留下來的。我們很久之前就已經宣誓效忠您,我們只是無保留地信任您,蘭若將軍。我們願意為您而戰,直到最後一息……」
「蝎尾獅的毒素可以麻痹你的神經,緩解你的傷情,並且,避免你過分激動用力。」高炎解釋道,「現在,我只希望你暫時放下誤會,不要排斥我。等一下我無論做什麼,你都要配合我!」
「至少……找一個背風的地方!附近有沒有背風的地方?」高炎的嗓門有些喑啞了。
我終於了解到,我的生命,不是靠什麼靈丹妙藥可以挽救的了,即使你願意把自己的全部血肉做犧牲,那也是於事無補的。
高炎究竟在做什麼?他從哪裡找來的這神奇的飲料呢?我感到我的氣力正在恢復,他擋不住我的好奇心了。
難道高炎竟然攻擊我?他用帶毒的銳物從背後刺傷了我……
我感到那個杯子又湊到了我的嘴邊,我嗅到了一種前所未聞的芬芳。我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饑渴,我幾乎是貪婪地吮吸著那杯中的液體,那真是無法形容的甘美清甜啊。
「天,你怎麼用這副神情來看我?」高炎似乎吃了一驚。
可是,高炎。你錯了,烏蘭德也錯了,你們都錯了……
我聽到了馬蹄聲,那不是飛馬,那是騎兵的馬蹄聲。
然而也許忠誠兩個字已經徹底地鎖定了這些騎兵的決心。這兩個字已經害死了許多無辜的生命,讓他們至死也不曉得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考慮問題么……
我不知道高炎和那些騎兵賓士了多久,我的神志是模糊的,我覺得體內的血液都彷彿不在流動。很快,我就連馬背上的顛簸也感覺不到了。
「醒一下,你現在不能睡的!」我被震醒了,耳邊是高炎在急切地喊叫著。高炎仍然用有力的雙臂圈著我,我憤恨地掙挫了一下,然而這陣用力只讓我覺得一陣暈眩。
血是甜的么?血是芬芳的么?戰場上那濃濃的血腥,曾經多少次讓我感到噁心。
所以,我在魅惑泉邊第一次看到高炎的時候,他正是因為血祭而大傷元氣的么?
可惡,我感到自己的耳根微微有些發熱:「高炎隊長?你們這樣稱呼他么?」這一點實在是讓我感到意外。這些埃拉西亞的騎兵,沒理由對高炎一副唯馬首是瞻的樣子吧。
我剛才怎麼竟然忽略了,我們身邊圍攏著一圈的騎兵呢,這些人又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高炎。你現在賣弄這些不成功的調侃,也是想讓我放輕鬆吧。可你一直有事情瞞著我,我能閉著眼睛當沒事情嗎?我恨恨地在心裏罵道。
「我們不能回去了……」騎兵們神情有些黯淡,「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在找尋蘭若將軍。終於,我們打聽到了石城戰役和卡特琳訪問魅惑之泉的消息……」
我現在只是因為高炎無私的血才得苟延殘喘,可我竟然因為「天使聯盟」而誤會他另有圖謀……
「事情緊急,我回頭再同你解釋。」然後高炎側頭向身旁的騎兵呼喊,「我們不能再走了!蘭若撐不住的……」
我只怕我會辜負你們,當我不可挽回地墮落之時,我必然會連累你們的……
戰士們,現在,是你們離開我的最後機會。離開了我,你們不再是戰士,但你們可以回家,只要當心一些,你們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平靜生活的……
「高炎隊長只是虛弱昏迷。」一名騎兵也俯身過來,我這才發現,剛才我和高炎的那一番大呼小叫,終究引起了那些騎兵的注意。
我的身邊,已經燃起了溫暖的篝火。高炎忽然抽出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在火上烤炙著。「無論發生什麼事情,請不要發出任何動靜!事關重大,為了蘭若的性命,請你們都合作一點!」呵,這個半精靈又是憑什麼對埃拉西亞的騎兵發號施令?!
「你們,竟然沒有回埃拉西亞么?」我心中有些歉然。
到處都是血!
「蘭,你說的都是道理,可你自己真的願意接受這些道理嗎?」高炎淡然笑道,「我可顧不上這許多的,只要我還能夠,我就要維護住你的生命……你知道嗎?當你的面龐洋溢生命活力的時候,你的樣子真的非常可愛……」
※※※
用血祭來救我,只會讓我越來越離不開那種本能。看來我也錯了,卡特琳說的是對的啊……我只能依賴別人的犧牲來活著。我把別人的血肉和生命當作自己的糧食,我從中體會甘甜和芬芳,我怕自己會變得越來越饑渴的,高炎。
是的,處在高炎的位置,策動這些騎兵來救我,也是不得已的辦法了吧。我深深吸了口氣。現在既然已經是這樣的局面,我只有對這些戰士們負責到底了。
高炎!?剛才又是我誤會了么?你用毒刺來麻痹我竟然是為我好?那這些騎兵又是怎麼回事?……我想問,但我沒氣力去問。反正,是高炎不好。不論他有無惡意,我可不喜歡這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感覺。
那名騎兵似乎看出了我的躑躅不安,他有些自作聰明地上前解釋道:「方才高炎隊長嚴令我們不能發出任何動靜,你們之間的談話我們是不會聽到的……」
見鬼了吧,高炎。你不是想學別人做醫生吧?我可不想同你玩動手術的遊戲,別拿你的那破匕首對付我!看到高炎越來越煞有介事的樣子,我有些緊張起來。
但我們又有什麼地方能夠投奔呢?天下雖大,適合我們走的,又是哪一條路?我的心中不禁一片茫然。
於是,我看到了血,觸目驚心的淋漓鮮血。在我的身上,在高炎的身上,在這被騎兵用人馬圈起的一整片荒草地上,在我擎著的酒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