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三十章 穿梭

正文

第三十章 穿梭

上天為什麼會這樣眷顧黑爵士哈德?我不明白。有多少冒險者在這個結界中早就灰飛煙滅、無影無蹤了,但哈德卻安然無恙地在異度穿梭中度過了幾十年?!這個可能性雖然不是沒有……但神如果開眼,怎麼能把這個惡魔放回我們這個世界的位面,難道,傳說里的噩夢,還要重新開始么……
一個出色的談判家,再怎麼無情地威脅對方,總要給別人留下一點點幻想。
不好!我顧不上手腕的疼痛,立刻翻身下馬,朝那片仍然碧光瑩瑩的地面奔去。已經被我的「瓦解射線」弱化了的戒指,現在或許用空手就可以捏得粉碎。在它被哈德奪走並解除咒語之前,我必須給它最後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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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怎麼能不想呢……可是,真的把戒指交給哈德么?我知道,當哈德和他的黑騎兵重新出現在這個大陸上,戰爭的天平無疑將再一次向黑暗一方傾斜……
「同你一樣?」我低聲地重複道。在石城之戰中,艾俄里斯的狗鼻子就已經嗅出過我的「氣味」……原來,死亡真的有「氣味」啊……
難道,身為一個死靈騎士的哈德,也象雷,象其他幾個大陸上絕無僅有的大魔法師那樣,竟然掌握了專家級的護體石膚魔法?
我緊握著拳頭,我從來沒有把拳頭握得那樣緊。我感到堅硬的戒指已經劃破了我的手心,但那股刺痛反而讓我清醒和寧靜。戒指現在仍然在我的手上,而不是在哈德的手上。因此,有權選擇的人,不是哈德,而是我,再強大的外力,再可怕的威逼,也剝奪不了我作選擇的權利。
「生人的鮮血能夠暫時維持住你的面貌,但我能從你的身上嗅到死亡的氣息,」哈德笑得很可恨,「你掩蓋不了這氣味的,你和我一樣,我們的味道完全一樣!」
我找不到一點可以攀援支撐的東西,雖然我知道這清一色的泥沼下面多半也坑窪不平,或許就有一片安全的「島嶼」就在我的身邊,可我根本已經寸步難移,更何況,我也根本不知道那些島嶼埋藏在哪裡?
「泥沼!」我的腳下竟然是一片泥沼!我吃了一驚。等我覺察自己真實的處境的時候,那片表面上泛著青蘚的深褐色淤泥,已經將我淹至齊腰。天!這樣下去我會不明不白地被泥沼吞沒活埋的!
然而哈德的話音還未落下,高炎的神箭已經閃電般刺進他黝黑的胸甲,我看到哈德的身子晃了一晃,騎兵戰士們的槍戟也紛紛向他刺去。
當他明白過來的時候,我的魔法已經生效。
在埃拉西亞的城頭,雷曾經用這神秘的光線頃刻之間粉碎了我手中的羽毛和地圖。雷的法力比我高強百倍,戒指要比羽毛和地圖堅硬千萬倍。
我忽然想起了我在返回故鄉途中遭遇的烈日,我本以為越來越接近死靈的自己將再也不能承受那洋洋洒洒的日光了……
當我把戒指摘下的那一刻,哈德或許以為他的威脅已經成功。他或許猜想過我不願意交出戒指,但他根本沒估計到我會有心毀掉這戒指!
他是有些投鼠忌器,而他認定一個遭受死亡詛咒的人必定會屈從的那個命運。他以為我已經被軀殼中的死亡所壓倒。只有哈德才知道怎樣運用這戒指的力量脫離魔法陣,鑰匙在他的手中,他以為我已經沒有選擇。
不知有多久,我彷彿完全失去了位置,忘記了時間……
我沒有時間來仔細思考自己這突然面臨的處境,褐色的淤泥正逐漸接近了我的胸口。潮濕的泥土味兒湧進了我的嘴裏和鼻子里,不!我可不願意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掉,死在這讓人討厭的骯髒泥沼裏面!
我在耗耗噩噩中又撲騰了好一陣子,我想使用冰魔法把附近的淤泥變得堅固一些,但差一點就把自己也凍在了那一大陀冰渣泥塊之中。不幸之中的萬幸,在稀里糊塗地陷進這一大片泥沼的慌亂中,我的寶劍並沒有失落。現在我利用它的鋒芒在身邊的凍土上開鑿支點,我得時時小心不能讓結實的冰塊撅斷了狹長的劍身……
哈德離我們那樣近,而他的黑騎兵反倒是鞭長莫及。我這才發現剛才那個意氣揚揚的哈德未免太過放肆,他違背常識的輕敵才給了高炎這樣一個機會……
再失去他們,這個世界就不再有什麼值得我眷念的了……
可是,哈德你錯了。我淡淡笑著。你也許是一個偉大的戰士,但你可真不算一個出色的談判家。
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瓦解射線!」那一縷暗紅色的光線一定是從我的手指縫間泄漏了出來,不幸被哈德看出了端倪,「快阻止她,這個女人一定是瘋了!!」
我掙扎了一下,但我已經邁不開腳步,我沉沒的速度並不太快,但卻無法中止。我在惶恐之中環視周圍,透過依然迷迷濛蒙的霧氣,我發現四面竟然是一片褐色的泥海!
※※※
忽然之間我的手腕被什麼東西重重地砸了一下,那似乎是哈德揚起的馬鞭!然後我發現那一點綠色的閃光離開了我鬆開的手掌,飛落進無數馬蹄的塵埃里。這時候黑騎士已經從四面八方向我們撲了過來!
「難道我們不能合作?」哈德詫異道,「你擁有這個戒指,但你並不了解它所擁有的法力!」
「是么?」我收回了手掌,有意避開哈德燃燒著的目光。
當那一層薄薄的霧氣在我眼前散去的時候,我所恢復的第一個感覺,就是感到我身體無比地沉重。
「我不明白你在猶豫什麼?」哈德不耐煩地叫道,「有件事情,你是不是搞錯了……」這位死靈騎士提高了腔調。
我的神早已經拋棄了我,我的生死已經不由我自己掌握。但我卻掌握著哈德的命運,乃至這整個大陸的命運。因為,此刻這枚神奇的翡翠戒指仍然在我的手中,我隨時可以選擇毀掉它!
我讓自己背靠大樹緩緩坐倒。溫暖的陽光彷彿在按摩著我的整個軀體,一種莫名地感動忽然讓我淚眼模糊:我這才能仔細回憶起不久前發生的那一切……在爭奪翡翠戒指的激斗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
「保證?哈德的保證不值一文!」高炎看見我摘下戒指,不由得著急起來。
我輕輕哼了一聲。哈德的意思很明白,不論我是否願意交出戒指,這個戒指始終都是他的。我們已經被黑騎兵重重包圍。甚至,即使只有哈德這一個敵人,我們也未必就是他的對手……
我俯下身要拾起戒指,但這時候又一下重擊落在我的身上。只是因為鎧甲的保護我才不至於倒地不起。我已經分辨不出這是從哪裡襲來的打擊,分辨不出擊中我的是什麼武器。周圍都是兵刃,到處一片混亂。我看不到高炎現在哪裡,而哈德又在哪裡……
我的眼中只有那枚戒指,它已經在我的腳下,在這一整片亂軍之中,我揮起寶劍,用力向它砸了下去……
高炎的鐵弓上搭起了另一支箭,但他現在也是一臉駭異:剛才射穿了哈德鎧甲的那一箭,正被這個死靈騎士若無其事地從身上拔起,彷彿就象摘下一片落在肩頭的樹葉那樣簡單!
我自作主張毀掉那戒指,我所犧牲的並不僅僅是我自己。形勢所迫,我沒有同高炎和戰士們商量過……我想,這些日子的相處,我應該已經了解他們的心意,而他們也了解我的心意了……
在我的身側,騎兵們用佩劍和折斷了槍頭的長槍勉強抵禦著敵人,我知道他們堅持不了多久。然而他們的拚死掩護已經讓我重新接近了戒指。這時候哈德的黑馬也向我逼來,但一羽呼嘯而過的利箭將他連人帶馬從我身邊震開數步。「高炎!」我心中微微一顫。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這把看起來相當堅韌的劍,是不是需要我這樣小心翼翼。儘管目前來看,它的作用比起釘子和鎚子,這件工具實在蹩腳得多……但從雷把它留下來之後,這劍就再沒離開過我,現在它又是我唯一的憑仗,我實在不能冒損毀這把劍的風險啦……
只是,傳說中那個無敵的哈德,真的會給他的對手這樣輕鬆的機會么?
「見你的鬼去,哈德!」高炎憤怒地打斷道,「蘭,不要相信他!」
「很遺憾你們沒有見識到我當年的部隊是多麼強大!但只要我現在能走出這裏,我仍然可以把這整個大陸翻轉過來!」
但我畢竟了解這個魔法的原理,在剛才同哈德泡蘑菇的時間里,我已經有足夠的時間讓魔法發揮作用。即使我不能直接毀掉這戒指,我也至少可以把這枚關係重大的戒指變得異常的脆弱,象羽毛那樣脆弱……
可惜,他完完全全地看錯了我。他從來沒想過一個半吊子的死靈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對抗死亡。
哈德,你也不過是一個死靈騎士,你又怎麼會知道那些高深的魔力?!
「我不能保證什麼,」哈德的目光一閃,「不過如果你不馬上交出戒指,我保證你們什麼都沒有!」
無論如何,現在我身邊已經沒有任何夥伴,一切問題的答案,只有靠自己一力摸索出個頭緒來了……
哈德?!就這樣一個照面,他就已經觀察到我的底細了么?
我猝然間就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從那個詭異的魔法結界當中拋出,跌落在剛才那片泥沼里……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異次元穿梭么?那我實在也太過幸運,這裏的環境看起來雖然不太樂觀,但這裏畢竟還是一個生物能夠從容呼吸的世界……這裡有陽光、有空氣、有樹木、有泥土,那麼這裏同我原先的世界、同我夢中的故鄉,還有多少不同呢……不,或許有不同的,如果這裡能夠沒有戰爭、沒有仇恨、沒有猜忌、沒有陰謀,那麼這個世界,或許要比我先前的世界要理想得多……
「果然是它!」望著我手中的戒指,哈德的眼睛也射出了光芒。「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該死的異次元結界了!」
我的權利,不是選擇生或者死,不是選擇保有戒指或者交出戒指。我的權利,是可以選擇毀掉這戒指!
「莫非你在戰場上見過我?」哈德只是微微側了側頭,「在我的馬前從未有一個艾里人能站直著離開……恐怕那時你還沒有資格同我照面吧……」
四周的霧氣正在漸漸退卻,我終於看見這一大片泥潭子的邊緣浮現出一片樹木的影子。原來,要脫離困境並不象剛才在濃霧裡感覺的那樣難,我稍稍抒了口氣。
「我不是沒給過你們機會,可你們卻不識好歹?」哈德冷笑道,「只要我願意,即使不依靠那些黑騎兵,我一個人也足夠徹底毀掉你們!」
可我現在重又沐浴在陽光下面,我感到自己疲憊乏力,但那種令人不願再想起的刺痛和窒息感,終究沒有出現——難道,是因為我已經身處異度空間,異度世界里的陽光竟不再與亡靈為敵?或者,還是高炎的血祭暫時挽回了我人類的生命,才讓我能夠在這燦爛的陽光下自由的呼吸?
哈德那令人不安的眼神轉向了我:「我不明白你怎麼會同那些討厭的精靈和人類待在一起,我們之間本沒有敵對的必要……不過,如果你以為自己可以用戒指同我講條件,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我猛然省起自己身上還穿著那身沉重的鎧甲,我暗暗責罵自己,怎麼會這樣愚蠢和遲鈍?!可事到臨頭,要自己解脫這身金屬軀殼也並不容易……好在,我現在這身騎士護甲是從我的戰士身上剝下來,草草穿在自己身上的。當時我只是想躲開歐靈的盤查,掩人耳目而已。這件鎧甲對我而言有些太過寬鬆,而且裝束得並不牢固——現在這個缺陷倒反救了我一命了!
沒有性命,沒有希望,沒有哪怕一絲絲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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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連幻想都被剝奪的人,是不會妥協的。
怎麼回事?我收起寶劍,我感到我的雙腿彷彿灌了鉛那樣無力,而我腳下的大地似乎是那樣綿軟……我找不到一個堅實的支點,我感到我的身子正在下沉,無限地下沉,彷彿要深陷進那柔軟的大地中去……
可我畢竟是親手將我最珍視的人們送入絕境!這個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在我最不應該猶豫的時刻……
我默不作聲地摘下了戒指,然後把它緊緊地握在掌中,我知道,現在又到了下一個重大決心的時刻:「哈德,如果我交出戒指,你能夠保證我的同伴的安全么?」
「……你忘記你目前的身份了嗎?你以為自己還是人類的一員嗎?你還要用那愚蠢的、所謂正義的立場來做判斷嗎?」哈德的語氣是那樣刺耳。
這是太陽,這是真正的太陽!我已經離開了地下世界尼根了么?那麼,這是哪裡啊……
不,我不敢再那樣幻想下去。神從不會讓我那樣如意的。一切都是未知,而人類總寧可把未知的世界設想得兇險一些。現在高炎在哪裡?我的戰士們在哪裡,哈德和他的黑騎兵又在哪裡?太多的擔憂和疑慮堆積在我的眼前,我實在不能把這個未知世界的一切想象得那樣簡單幼稚。我的心中只是依然殘存著些許僥倖,我只是希望高炎和戰士們仍然平安,在剛才那神奇的一刻之後,他們會不會同我一道墜入了這個世界?現在他們會不會正分散在這片寂靜無人的林地里彼此找尋著對方?甚至,他們當中,會不會有人也不小心落在了泥沼中,等待著我的幫助?……我知道這些想法太過渺茫,但我寧願自己暫時繼續這樣期望下去。
花費了一番力氣之後,手忙腳亂的我終於卸下了身上的累贅。笨重的鐵甲很快就消失在了淤泥裏面,而我好歹是止住了下沉。但我又該怎樣才能脫離這片泥沼呢,我來不及喘息,就不得不繼續發愁了……
「這幾十年對我而言有如片刻!」哈德用力地揮了揮手臂。我也已經發現,哈德的黑騎兵終究已經沒有了傳說中的規模。或許是傳說的誇大?又或者,這個異度空間畢竟對這些黑騎兵發生了作用,哈德並不能真象表面上那樣子地滿不在乎?
我的身子終於脫離了讓我噁心的淤泥,我倚靠在那一小片凍土之上,只覺得身上沒有哪根骨頭不是酸痛無比。我終於有功夫仰起了頭,我感到頭頂上的天光正逐漸變得刺眼。
這才是哈德,這個傳說中嗜殺成性的哈德,在佔盡優勢的情形下仍然不厭其煩地誘導我的原因吧……
我只聽到哈德仰天大笑,向他發起攻擊的戰士們登時一片驚呼。鐺鋃數聲之後,七、八支銳利的槍頭已經折落在哈德戰馬腳下,而我的騎兵們在這瞬息間就已經失去了武器,赤手空拳……而我甚至不能確定,哈德到底是用劍術還是魔法,這樣乾脆地瓦解掉我們的戰鬥力的。
我不會屈從死靈的命運,不可能因而背棄高炎,背棄我的戰士。我知道,無論交不交出戒指,哈德都不會放過他們。如果我的同伴註定逃不過毀滅,我所能做的,只有同他們一起面對這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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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哈德你選錯了談判的技巧,因為你從一開始就弄錯了對象!
「這我不必要告訴你!」哈德有些惱火地道,「現在,這裏只有我知道怎樣使用這個戒指,你知道這就夠了!難道,你就不想走出這片困境?」
我的雙臂終於環抱住了那叫不出名目的大樹,我的雙腳終於踏上了堅實的地面。我只見周圍灌木葳蕤,荊棘雜生。透過林木的間隙,我依稀可以分辨出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泥沼,象我剛才經歷過的那種討厭的泥沼,星羅棋布在草木之間。這裡有數不清的參天巨樹,樹木的枝條間彷彿回蕩著類似昆蟲的嗚鳴和鳥雀的啼囀。泥沼地里也不時泛起一些綠色和棕色的泡沫,伴隨著一陣陣含糊的聲響,然後再重歸寧定……四際的一切似乎充溢著實實在在的活力,只是,一時之間,我還沒有發現一隻確確實實的活物。霧氣,那方才還遮天蔽日的霧氣看來已經遠去,只在視平線上留下了一抹淡淡的影子。變得越來越強烈的陽光正刺透樹葉的間隙,一點點地射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