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三十三章 出柙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出柙

是的,海莉聽到這個名字當然毫無反應,她不會知道在另外那個世界發生的一切事情。
火?這意味著什麼?難道是說……
沒有么……我感到有些悵然若失。我又想起了高炎和哈德,想起了烏蘭德、艾俄里斯,還有露娜和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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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有突發事件,我們才要緊急處理這兩個要犯!」阮達爾丟下這話,便一把將海莉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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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看來你的騎術很不錯的樣子……」海莉看來感到很驚奇呢。
水,怎麼有了顏色?暗紅色,被水逐漸沖淡了的暗紅色。也許別人不會有這樣強烈的感覺,但是我有……因為在我的眼睛里,這種紅色無法被沖淡……
海莉又開始了入定,真不知道這個小女孩是什麼時候養成的這種鎮靜。
從溪水中流下來的,分明是最紅最紅的鮮血啊……
「是的,沃荑公主。傀儡王特拉洛斯,您的堂兄已經遇害……」阮達爾黯然道,「作為懷斯滕的傳令副官之一,我第一時間知道了這個消息,可惜我改變不了它……」
「形式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啊……」阮達爾愁眉苦臉道,「其實,我的身份原本也沒想現在就暴露的,但已經顧不上這許多了……」
我只感到一股清爽流進我的咽喉,然後迅速流遍了我的身體。我猛然感到精神一振,在牢獄里長時間的萎靡感覺彷彿已經一掃而盡……
「是,沃荑公主,這是所有穆西亞人的計劃。」阮達爾好象對海莉的態度感到有些意外,語氣也變得吞吐了起來,「我們想,這樣才能引起都城的動亂,我們才有機會把公主您救出來呀……」他辯解道。
我費勁地思考著,但沒有答案的問題很快把我自己弄得更加疲憊。自從耗盡魔力對付那可怕的九頭蛇之後,我的神經已經變得相當脆弱和容易疲勞。我感到無奈,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昏睡過去了……
「那些火,是你們的傑作?」海莉問阮達爾。她的語氣很有些嚴厲。
然而我們稍後才從東面偏門出城,這邊一出城門就是大沼澤,平時也沒什麼交通往來,自然守備鬆懈……而穆西亞人既然能夠在懷斯滕身邊都安插了傳令官做耳目,想來在東門的守衛上也會動些手腳了吧……
什麼?我實實在在地吃了一驚。
「所有人都不要動,這裏面到底是怎麼回事情?!」一個聲音在牢門外吼道。
阮達爾的計劃彷彿並不複雜。他在牢獄中刺殺典獄長的舉動雖然一時震住了守衛,但這場劫獄的真相不可能欺瞞懷斯滕的部下太久的。他們很快會省悟過來,追尋失蹤公主的下落。他們一定會認為穆西亞人會趁著混亂在第一時間送公主出城。
弒王!?
「你走什麼神呢?」海莉已經端著一小杯井水來到了我的跟前。「你也喝一些吧,這可不是一般的井水呵……」
哦?我不是在自己呼吸么?我苦笑。這可真是個新鮮說法呵……
「且慢!」旁邊有個蜥蜴人叫了一聲,但他顯得猶豫且惶恐。「現在都城裡四處火警,看來是有什麼變故。這個時候提走犯人……是否不太安全?」
片刻之後,我們已經順利地出了東城門。讓我感到出乎意料興奮的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次見到了駿馬……原來,這個世界就連馬匹也同我的家鄉一模一樣么……
海莉長身站起,我聽到牢房門外一陣嘈雜。
在那參差的灌木和濃暗的夜色里,阮達爾居然準確地找到了一眼古老的水井。我們停下馬來,就在井邊的硬地上稍事休整。這個蜥蜴人用一個出奇敏捷地動作趴在了井口邊上,布滿蒼苔的井口滑膩膩的,真讓人擔心他那個探頭探腦的誇張姿勢會發生什麼意外……可是阮達爾從容地直起了身:「很好,水沒有乾涸……」
「但願如此吧。」海莉苦笑,「你們為什麼在昨天借送食物通知我之後,又改變了計劃提前行動?」
「據說這是神賜給我們祖先的井,是它們幫助我們在這片荒脊的土地上站住了腳跟……」阮達爾試圖解釋道。
「什麼?」這個有些神奇的魔法少女顯然沒聽過「死靈」這個詞。
「這個……」阮達爾吃驚道,「計劃倉促,我們考慮不周了……但請公主放心,每一個製造混亂的地點我們都留意盡量遠離百姓了,而且穆西亞的兄弟們會在每一處儘力保護無辜者不受傷害的……」
海莉的治療魔法緩解了我全身的酸楚和麻痹,但我仍然被束縛著,被限制住了最起碼的行動自由。我又很不自在地掙扎了起來,但那可惡的繩子並沒有一點鬆動的跡象。
那位蜥蜴人看守,此刻已經如同一灘泥一般癱軟在地。
可是,不知道為的什麼,我自己的心情卻始終不能鬆弛下來。我只是有那樣一種直覺:一切有些太容易、太簡單了——我們的脫險,真的那樣輕鬆么……難道……是太長時間的流亡,讓我變得有些神經質了么……
海莉失聲叫了起來:「難道特拉洛斯二世已經……」
「我好象,也一直沒問你叫什麼名字?你不覺得奇怪么……」海莉忽然說道。
我是被蒙蔽著眼睛押進海莉的牢房的,我只約摸知道懷斯滕把我帶進了一座戒備森嚴的堡壘,但我還真沒有象現在這樣真切地觀察過這座勒穆利亞的都城呵。
不知什麼時候,牢房裡的光線又重新黯淡下來,我已經看不清海莉的表情。
我感到海莉放在我額上的手掌微微顫抖。
「下一步,我們就可以同接應我們的部隊匯合啦。」阮達爾笑道,看來營救任務的基本完成讓他心情放鬆了許多,「穿過這一片小樹林,我們折向南走,那裡是另一條溪流的源頭……」
「哦?」那個被稱作典獄長的蜥蜴人稍微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跨進了牢門。
那麼,這個世界有沒有精靈?有沒有矮人?有沒有鳳凰和小妖精?
「廢話!」我身前的一個蜥蜴人怒了起來,聽聲音他一定就是方才帶頭傳令的那個傢伙,「你難道懷疑我,懷疑懷斯滕大人的傳令副官阮達爾?!懷疑將軍大人親筆簽字的手令?!」這個蜥蜴人是什麼副官「阮達爾」?他這幾句搶白,把對方轟得啞口無言。
「這是我們這個計劃里最重視的環節。」阮達爾聳了聳肩。
「可現在,我們還有希望……」雖然海莉沒有明言,她的「希望」究竟是什麼「希望」,「而且,我對你竟然越來越好奇啦……」
「海莉,你沒聽說過死靈么?」
幾個蜥蜴人涌了進來:「——懷斯滕將軍急令,傳審沃荑偽公主。另一個女人,殺!」
我望著那溪水,望見那溪水上游逐漸飄來的一片暗色。
哪裡來的光線?入夜未久,離天亮還早著吧?
可是,困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事實上,我什麼都做不了。
是的,這絕不是一般的井水!
唉唉,這可是我現在還可以矜持的少數幾個特長了。
而我感到阮達爾的身子似乎略微地震了一下。
海莉朝著我揮了揮手,我感到自己彷彿被一道霞光籠罩著,待到光輝散盡之後,我發現身上新濺的泥斑已經被去除得乾乾淨淨。
所以我們此刻才有機會待在東城的城牆上,好整以暇地等待著懷斯滕的注意力向西城外的河港移去……
我有什麼值得好奇的地方么?我隱約感到了一些什麼……
「哦……」我感到海莉似乎在儘力抑制自己的情緒,「可憐的堂兄在位期間,懷斯滕以他的名義做了不少壞事,願上天了解,這不是他本人的過錯……」
阮達爾提起那把血淋淋的匕首森然道:「典獄官不聽上級命令,已經伏誅!其他人還不讓路嗎?」
我忽然有些想問,阮達爾和海莉話里的「神」,又是怎樣的「神」……他們心目里的「神」,不會也同我的神一樣吧?
「瞎編的故事罷,」海莉不滿道,「神如果要賜我們以灌溉,就不該把這井放到這荒郊野外,更不必讓井水具有這樣的魔力……
「是嗎?」那個聲音顯得有些疑惑,「可將軍本人特意吩咐過我,除非他本人傳喚,任何指令都不能搬動這個牢房裡的犯人!」
黑暗逐漸變得濃重,牢房裡又變得伸手不見五指了。潮濕的夜氣重新帶起了腐爛的草葉味道,這味道可不比勒在我身上的繩索更加好受。又這樣渡過一個夜晚么?明天懷斯滕會不會來?他如果真的出現,我該怎麼辦?海莉說的「希望」到底在哪裡啊……
「我開始相信你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啦,因為你確實同我們很不一樣。」海莉語氣里充滿了困惑,「你的生命是那樣美麗,可你的呼吸為什麼總不象是自己在呼吸?」
原來是這樣的,這口井也是穆西亞人這次營救計劃的一個環節吧。現在我們的隊伍里,已經擁有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法師,而我也恢復了魔法能力,足夠應付一些情況了。
我們的馬已經馳進了這個大沼澤,在夜色中顯得一片烏青的林木和到處黑乎乎的泥潭子,並不比我剛接觸它們的時候變得更可愛些。馬蹄踏落在淤泥里,無數的泥點子飛濺到我們的身上,甚至臉上,這個感覺依舊不太美妙……但比起當時徒步穿越那陌生的泥沼,我的心情實在是好得太多了:現在我有了坐騎,有了海莉這樣的同伴,有了熟悉沼澤的最好的嚮導。我方才從死亡中又一次逃離了出來,雖然我仍然看不清前面該走的路,但正象海莉說的,我還有「希望」,儘管,那依然只是模模糊糊的希望……
「你有什麼計劃?」海莉收住淚水問道。
一樣的糊塗,一樣的冷漠,一樣的麻木不仁?我的神會把我拋棄在孤獨和絕望里,而海莉的神卻把「賜給世人」的井安放在世人都不需要的地方?我有些想笑……
我心中一寒,只覺得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被架了起來。藉著從牢門和鐵柵縫隙間閃動著的火紅色光線,我看得見海莉的表情。
「火光……」海莉失聲叫道。
因為,那是血的顏色,是帶著令我瘋狂的芳香的血的顏色……
可無論如何,懷斯滕既已經公然弒王,他對於海莉公主的態度和耐心也就變得可疑了。傀儡王一死,海莉就是勒穆利亞正統的唯一血脈,懷斯滕最後的目標,不是除掉她還能是什麼呢……所以穆西亞人只有在這個時候行動了,采趁著政變的人心惶惶,趁著縱火製造的混亂。這顯然不是什麼完全之策。但如果等到懷斯滕可以把全部注意力放回來,放到身陷囹圄的公主身上的時候,一切可能就太晚了吧……
目睹這個蜥蜴人對海莉粗暴的動作,我正感到不忿。這時海莉就勢靠了靠我的肩頭:「跟他們走,不要反抗……!」
「這個大陸上有不少這樣的井,」海莉似乎看到了我的心思似的,「它們比傳說還要古老,就別太計較它的來源啦……」
蜥蜴人阮達爾正示意要他的手下架走我和海莉,可這時候卻有更多的嘈雜聲和一連串沉重而急促的腳步從牢門外傳了過來!?
等一下,那,那是什麼啊……
「我有懷斯滕大人的手令。」阮達爾盡量維持著自己略帶傲慢的口吻。
「因為今天發生了最緊急的變故,懷斯滕已經公然弒王自立了……」
怎麼?一道亮光猛然刺入我昏昏欲睡的眼睛,我看到海莉那秀氣的臉蛋也已經被一道光線映得通紅。
海莉一把扶住了我,她的手掌又傳來那種特殊的溫暖。那個阮達爾呢?他收起了那把帶血的匕首,我簡直覺得他象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公主,現在我們還要抓緊!」阮達爾進言道,「我們沒有時間顧慮太多了,我們還沒出城,還沒脫險呢!」
「好,好……」被逼得沒辦法的阮達爾只有換了一副語氣。「將軍的手令中已經提到了取消原命令,典獄長閣下是不是過來驗看一下?」
「他們提早行動了,他們為什麼這麼早就行動了?」海莉焦急地喃喃自語道。
我低頭沉吟著,望響汩汩地溪流。經過一夜的跋涉,天色已經微微變淡,溪流當中,開始閃爍起一片片細碎的鱗光……
天,繩索終於解開了,我感到自己的手腳已經幾乎不是自己的了……
阮達爾哼了一聲:「事情緊急,只得從權,這是懷斯滕將軍最新的命令!」
長時間的拘禁仍然讓我的手足動作有一些僵硬,但一旦跨上馬背,我感到自己便多了些許力量和信心。
這個世界沒有死靈么?這麼說也不會有其他種族懼恨死靈了?我心中暗自抒了口氣。
「哦……」海莉這才鬆了口氣,「看來懷斯滕也要學開船啦……」
或許,海莉的說法是有道理的。或許,我自己的呼吸早就停了……是德魯伊的生命和高炎的血祭,才讓我把生命的幻像保存到現在……
「這樣一場大災亂,無辜平民會受多少傷害?蒙受多少損失?」海莉搖頭道。
「我叫蘭若。」這個名字,在這個異度世界里,不再代表任何東西了。我想,處在目前這樣的境地,我不必再擔心這個名字在艾里人當中造成的那種風波……
「我當初不敢問你的名字,因為我怕會記住你的名字。」海莉嘆了口氣,「你知道,同我待在一起的人,總是即將永別的人……我害怕回憶……」
「現在,我們下一步去哪裡?」我想了想,終於開口問道。
「離監獄最近的城門是西門,而西門外有直通大海的河港……」阮達爾有些躊躇滿志地笑道,「我們在那裡已經派人布置了假象,懷斯滕的鷹犬們會全部朝那『逃亡的公主』撲過去的……」
此刻午夜的涼風正從我們身畔拂過,我發現自己已經倚靠在了一座高大城池的城牆上面。城牆內側,是一大片黑漆漆的古怪建築,還有星星點點的紅色火光。方才還跌跌撞撞地跟著海莉和阮達爾的蜥蜴人在迷宮般的石階和廊道間兜轉著,我實在沒料到會猛然看見這樣一派景象。
她似乎有些遲疑,但她竟然還是那麼鎮定。一個小女孩的心,難道是用鐵打的么……
怎麼……海莉輕訝了一聲,然後她又有一陣子沒有說話。
「傳令官阮達爾要帶走犯人!」剛才那個畏畏縮縮的蜥蜴看守連忙答應道,他顯然感到如釋重負。
我看見阮達爾兩步邁了過去,然後是紙張翻動的聲音。然後是一把利刃猛地出鞘,然後是典獄長發出的一聲慘呼。
大沼澤里有這樣一口古井?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是的,穿過那片小樹林,我們已經看到那條溪流,我們正溯著溪流,尋找它的源頭,還有穆西亞人朋友。我忽然聽到耳邊有人輕輕哼歌,那旋律對我而言新鮮而優美。海莉……海莉的心情好象也已經放開了不少,這也難怪,她被困在那暗無天日的牢房裡的時間,還比我漫長許多。終於出籠的鳥兒,確實會有說不出的快樂吧……
「軍令如山,將軍如果沒有取消原來的命令,犯人就必須留下!」那個傢伙倒也很倔強呢。
這個成功的魔法遊戲令海莉高興得眸子發亮:「看!我的魔法又回來啦!……這口井,真抵得過專家級的冥想呀……」
「現在他不必再耽心自己的名譽了,現在他終於解脫了……」我感到海莉的眼睛里,彷彿有波光流動。我暗自嘆了口氣。應該就是這個原因吧。由於要謀划弒君,所以懷斯滕難得耽擱了一天,留下了我的性命……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但我想這樣突然的政變,似乎懷斯滕同我們一樣缺乏十足的準備……是什麼促使這個心思並不簡單的蜥蜴人統帥急匆匆地下手呢……聽海莉說,懷斯滕已經同叛軍周旋了幾十年,他可不象一個心急的、冒失做決定的人啊……
「在西城外掩護我們的朋友有危險么?」海莉問。
「懷斯滕將軍手令!」那是蜥蜴人特有的腔調。然後我聽到了牢門被打開的聲音。
「嗯,那個故事還是有一些地方是真實的啦,」海莉抿了抿嘴,似乎還在品味那井水的滋味,「這井水確實有恢復精神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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