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三十四章 凶兆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凶兆

極寒的氣流從我們身畔迅速四下擴散,銀亮的光環立刻把我們周圍變成了冰雪寒冬。就連附近奔騰著的溪流也立即封凍成了一道淺灰色的冰堤,冰堤的下方流水已斷,而上游的河水在那一瞬息間仍然不斷湧來,一進入霜環的範圍就立即凝結,頃刻之間冰堤就成了冰牆,冰牆又成了冰山……我感到那霜環的寒氣好象刀子一般鋒利,真不知直接承受它鋒芒的敵人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了。
這樣威力的閃電術,我可只見到雷和卡特琳施展得出,這個沃荑小公主的魔法力真是不可限量啊……可海莉卻好象比我受到了更大的震動,成功地釋放威力強大的閃電,瞬息之間消滅阮達爾和我合力都對付不下的強大怪物,這驚人的魔法功力竟然沒能給這個小女孩帶來一絲一毫的成就感。她的臉上,竟然寫滿了沉痛內疚的神情。
我頹然下馬,跪坐在溪岸邊。我掬起一捧溪水,凝視著那一縷縷暗紅色從我指縫裡溜走……對我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幻覺。對我而言,這幻象真實得讓我絕望。對我而言,我的生命、我的存在,是不是要比這個幻象還要虛幻些呢……
不,這不僅僅是錯覺了。我突然勒住了韁繩。
阮達爾的目光投向了海莉,海莉這時也蹙起了眉頭:「這難道是什麼不祥之兆?可是,為什麼在我們當中,只有蘭若能看到這徵兆呢……」
一股氣流撲面襲來,我駭得閉上了眼睛。
我需要劍,不是因為它給我戰力,而是因為它給我信念。
「你的話可『不俗』得很啊!……」阮達爾叫道,「莫非你也是一個指揮官?看樣子你相當出色了!」
「信念?」阮達爾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這個射手帶回了警報,然而他本人永遠再不能發出警報了。僵坐在馬上的他,身上已經被十幾支利矢穿透。有的傷口仍在滴血,而有的傷口,已經開始淤黑。
但我畢竟成功地吸引了它們的怒火,它們顯然放棄了海莉,開始向我發起攻擊了……
「怎麼?」海莉和阮達爾也停住了步伐。「你又看到了什麼,蘭若?」
飛龍並不是很有興趣攻擊我,它們好象打算從我和我負傷的戰馬身上飛越而過……
海莉這才醒悟了過來。
「不……我什麼也不是……」我望著手中的劍,又有些黯然傷神。
身心俱疲的我真的是神經過敏了么?
「你是占星士?是預言家?」我的不安還是感染了阮達爾,「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聽到海莉鬆手任她的劍掉落在地上。「不好玩,這樣使用魔法真的不好玩啊……」海莉喃喃地說道。
「保持戒備,拿起武器!」阮達爾下令道。
或許他離開我們不久就出狀況了,可他是怎樣歷盡曲折突圍示警的?
這裏的山勢,把溪流幾乎完全包裹如口袋的形狀,我們的前方,甚至還越行越險、越行越窄……這可是絕好的打埋伏的地方……
我把心一橫,舉劍向我頭頂上的飛龍全力刺去。可是我的身子被壓在馬下,我盡了最大努力也不能使劍尖夠到那可惡的傢伙。
然後我看見一人一騎正從溪谷上游賓士而下,那正是阮達爾方才遣出的一個蜥蜴射手。
「好啦,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阮達爾似乎有點後悔失言,「現在我把劍交還在你的手裡,我相信你應該不會有什麼誤會吧。」
我知道再傑出的魔法師,在這種情形下也很難施法反擊了。何況海莉心裏有猶豫。過頭了的善良讓她對魔法的傷害感到遲疑,可在戰場上,任何一分一秒的遲疑也會害死一個強大的戰士,何況海莉只是一個還很稚嫩的法師……
「這裏地勢確實險要,蘭若。」阮達爾聽了我的解釋,好象鬆了口氣,「不過這仍然在我們計劃之內!現在我們離我們的友軍應該已經很近了,相信這一帶的局面應該是在他們的控制之內……」
攻擊?我只有苦笑。它們根本不需要什麼攻擊,它們只要直接落在我的身上,我就要變成肉餅了……我被壓在馬腹下面的那條腿已經幾乎沒有了知覺,我根本沒法騰挪閃避雙足飛龍的任何攻勢。
我只有連人帶馬擠到了兩頭雙足飛龍之間,然後我感到自己被連人帶馬衝倒在地上。我想要掙扎爬起,但我發現自己的一條腿被沉重的馬肚子壓在了底下……
可是……在我的眼睛里,那觸目驚心的紅色正越來越濃烈,那粘稠的紅色正在佔領整條溪流,現在每一朵水花都彷彿泛著血光。這血一般的溪水甚至正漫過溪岸,漫向我們的馬蹄……
我望著海莉,她正一邊從地面上爬起身來,一邊呼喊著那些驚魂甫定的蜥蜴人……「快,快來幫幫蘭若!」她竟急得眼睛都紅了……
武器……我下意識地把手探向身側,我這才確定自己確實少了點什麼了……
哼,看不出他還是一個心思縝密的傢伙呢。儘管他這席話半吞半吐,我還是有些明白了:這些穆西亞人恐怕一度還懷疑我是懷斯滕用的反間諜吧……
為什麼?
哦,這個蜥蜴人真把我當作弱兵了?我沒好氣地望了他一眼,加了一把力抓緊劍柄。
「如果有敵人,如果他們居然有能力追到這裏,有膽量追到這裏……那麼這片地形恰恰是我們以逸待勞伏擊他們的好地方啊……」
可是阮達爾,劍怎麼會在阮達爾手裡?
「你說什麼?你說這溪水中有血?血?!」蜥蜴人阮達爾用一種不可思議的驚愕神態瞅著我,「可這水是清的,血?我怎麼看不見?!」
※※※
可我知道,我身後就是海莉,那個善良的、與人無害的女孩子。
一定還有什麼地方有問題的,我不認為這會是我神經過敏。
用閃電術,快,海莉!
「不是龍,可……」阮達爾側過頭關照了我一眼,但他已經沒有功夫向我解說。幾大團黑影猛然出現在我們的前方,在我看清楚這些敵人之前,它們已經在呼嘯的怪風中撞進我們的隊伍里!
海莉……這個善良的少女法師如果真發作起來的話……
「你找東西?是不是這個?」我抬起頭,發現阮達爾正朝我微笑。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蜥蜴人的微笑。
耳邊仍然是玲瓏剔透的水流聲,可我的心已經有些混亂了……
高炎的血祭,這個善良的半精靈為我付出的無私的血,這麼快又要失效了么……
「可是公主……有的時候,敵人的敵人,也不一定就是朋友。」阮達爾搖了搖頭,「自己的感覺,才是我們唯一值得相信的東西。」
阮達爾沒打算讓開,但飛龍一記惡狠狠地擺尾將他撞到了一邊。那怪物馬上要撲向海莉,但它卻沒有提防到我蓄謀已久的一擊。
「無論如何,謝謝你照看我的劍。」我淡然說道。
引力牆!我心念一動,但倉促之間,我的魔法牆只把一頭飛龍暫時攔在了外側。另一頭飛龍的利爪,已經幾乎搭住了海莉的肩頭!
飛龍不是被凍死的,它們直接被銳利的冰刀碾得粉碎。它們細碎的殘骸被寒風四下吹散,湮沒在一地的冰棱裏面,竟絲毫找不到了蹤跡。
我不知道,命運總在逼迫著我,讓我在最危急時感悟,又讓我無暇多顧。
我感到有些沮喪,原來在我心裏面,那東西一直有著特殊的份量……
海莉就在我的身邊。她一直握著我的手,從手心裏傳過來的那股暖流讓我的心情逐漸安定。溪水中的血色也在逐漸淡去,凶兆從我的眼中就這樣消失了……然而,那種不祥的預感仍然埋在我的心裏。
而阮達爾和他手下的幾十個蜥蜴射手……這就是我們目前可以應對雙足飛龍的所有力量!僅僅是兩三頭飛龍,就已經把他們逼得陣腳大亂了。蜥蜴人看來也象精靈那樣崇尚弓箭,可他們也象所有的弓箭手那樣弱於近身搏擊。阮達爾或許是一個光榮的例外,他憑藉靈活的移動和精妙的劍法,竟然獨自吸引住了一頭飛龍,將它阻止在我和海莉身前;可他再無法分身照顧他的部下,那些穆西亞戰士還來不及彎弓搭箭,就紛紛傷在了飛龍的利爪之下。
「雙足飛龍?!」我倒吸了口涼氣。雙足飛龍不是龍,但在我所聽說過的怪物傳說里,這種傢伙甚至比龍更難打交道。就連這樣的生物,也被懷斯滕馴化成他的戰爭工具了么……
那裡,就是阮達爾同穆西亞友軍計劃匯合的地方么……不知為什麼,我總有一種很不自在的感覺。
我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個小女孩真是有些奇怪。在生死關頭,她已經體現出超越年齡的鎮定,她「老練」的時候,讓我這個埃拉西亞王國的宿將都有些汗顏……但此時此刻,她又怎麼顯得這樣衝動、這樣幼稚簡單?她有精湛的魔法,但她卻顯然不太了解魔法的殘酷無情……
閃電無聲,但它的光芒浩瀚耀眼。
這下子阮達爾認真地點了點頭:「過份小心一百次也沒關係,大意一回就是自取滅亡——就是這樣吧——」
海莉?!這時海莉竟然搶到了我的前面!不,負傷的怪物,才是最可怕的……
他看不見?我求證地望著阮達爾,又望向他手下的蜥蜴士兵,然而,他們竟然全都是一副迷惑的神情。
「無論如何,我相信蘭若。」海莉平靜地說道,「她會有異覺,因為我知道,她不是普通的人類……」
「你還是不要勉強罷……」阮達爾看在眼裡。
我的信念還沒有被毀掉么……關於神、關於埃拉西亞、關於雷,他們不是都已經紛紛背棄我了么……我現在堅持的又是什麼,或者我已經無所堅持?……
那是阮達爾在喊。我沒顧及查看他的情形,但他的喊聲中帶著喘息,看來方才他也已經被飛龍傷到?
「得啦,感覺這東西就玄虛了。」海莉不甚滿意地撇了撇嘴,「心情一嚴重起來,現在連我都好象已經聞到血腥味的樣子……」
這還是雷留下的劍,伴隨我整個亡命旅程的夥伴。可我真的還有能力,用它去面對今後的敵人么……剛才那陣幻覺過後,我再一次感到了體力的衰退。我還有力量舉起這劍么……我感到我握劍的手腕已經在微微顫抖……
但那並不是飛龍的翼擊,而是一股清凜的寒氣……那寒氣,竟然給我一種相當熟悉的感覺……
不,他永遠不會了解的……其實我自己也不甚了解。
也許是殘存著「指揮官」的習慣,我開始仔細打量我們駐足的這片溪谷。兩岸的葳蕤草木,被順著上游刮下的一陣涼風拂動著,在血色的溪流中投下了繽紛的影子。一些敗葉衰草,萎落在湍急的溪水裡,瞬息間就被沖刷得無影無蹤。我們一路從下游的沼澤中跋涉而來,急流兩側的林木之間不時隱藏著大大小小的泥潭。但再往上游窺探,這片沼地似乎已經要到盡頭了……我們腳下的地面正在逐漸變得乾爽,而溪岸的地勢也越來越高,越來越險……再往上游去,看來我們就要脫離那潮濕泥濘的旅程,進入山區了。
我猛然扭轉頭,我看到另外兩頭飛龍已經甩開了其他穆西亞人,徑自向海莉這邊撲來!是同類的死激起了它們的怨恨么……
情形固然兇險,但海莉是有機會還擊的,但她放棄了。她只是匆忙地施展「神盾護體」,勉強格架住了飛龍的撲擊。但飛龍的衝力,仍然把海莉從馬上撞得翻落了下來。而另一頭飛龍,也很快繞過了我沒封閉好的魔法屏障,搶到了海莉跟前!
那是一聲刺耳的呼哨,那一聲響起的同時,阮達爾他們全都換了副神態。
「不是普通的人類」?我啞然。海莉不會知道,這恰恰是我在那個世界里不被相信的原因啊……
「不,我開始有些欣賞你了,這是一個指揮官必要的謹慎。」我笑了笑。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但直覺告訴我不能再前進了。」這不是死靈的本能,而是一個指揮官的直覺判斷!
「讓開,阮達爾。」他的英勇和騎士般的風度已經喚起了我的敬意,但我自己也曾經是一個騎士,我不會只等著別人在我身上發揚騎士風格的。
是么……我心不在焉。阮達爾不是個沒有籌劃的人,但他的計劃進行得實在太順利、太完美了……而我實在不能想象,在殘酷的戰爭里,會有一方能夠這樣精彩的「算無遺策」……
「海莉!」我一邊舉起劍,一邊提醒她凝神應敵。可海莉似乎還沉浸在使用閃電魔法的「悔恨」里,她一動不動,好象根本聽不見我的聲音。
我趕忙催馬奔上前去,但我只來得及看到無聲的閃電從天而降。
蜥蜴射手們亂成一團,他們根本自保不暇,哪裡攔得住這兩個怪物的橫衝直撞?!
閃電劃過之後,兇悍的雙足飛龍已經變成一團焦炭。海莉怔怔地立馬在飛龍的屍首邊上,她彷彿仍然只是個稚弱的孩子,那飛龍翅膀兜起來的風聲,本來都足夠把她輕飄飄的身子捲起來了……
難道是龍?我感到面頰上的汗都被這怪風吹冷了。
難道,竟然又是本能么,又是「那個」本能在作怪?
我現在才算看清楚了這來勢洶洶的生物的大概樣貌:龍一樣的身軀,鷹一樣的爪子。胸口生滿獅子一般的鬃毛,而強悍的尾巴上還掛著劍一般銳利的倒刺……同黑龍相比,它們的體型只是略微小些,但它們所帶來的壓迫感,已經足夠讓蜥蜴人感到毀滅的恐懼。
難道這竟然是她第一次使用殺傷魔法么……
無論如何,只要那把劍還在我手裡。我總還是能感到,有「某種理由」,讓我繼續存在下去……
阮達爾沒有下令撤退。我很快發現,自己的主意也不過是馬後炮而已……
「不是已經有人手在前面偵察嗎?現在並沒有什麼異狀不是嗎……」阮達爾話音未落,卻忽然皺起了眉頭。
溪水正象血一般流動,而我卻感到,在我的軀殼裡,血流似乎正停滯著、凝固著。
「不管怎麼樣,趕快撤離這個溪谷!」我們或者已經在圈套中了!如果敵人已經在附近設計了一切,趕快落荒而走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別再奢望同友軍匯合了……
※※※
我們放慢了前進,只有阮達爾的兩名手下,繼續急速縱馬,先行向溪流上游探去。
「自從你被懷斯滕抓住,又同沃荑公主囚禁在一起,我就很留意你。」阮達爾解釋說,「你並不象懷斯滕想當然的那樣,是我們穆西亞人,所以我們一直也在研究你的底細……包括研究這把劍,在我們這個國家,這把劍的形制是很特殊的……」
那隻溫暖的小手又放在了我的額頭上。我知道,方才差一點就垮掉的我再一次被挽救了……
看來就連我們派出的偵察也早就在他們眼裡……敵人竟然會這樣了解我們的行動么?
來得這麼快!?我心中悚然。阮達爾的戰士們當中,怒叱、訝喊、喘息和負痛聲已經亂作一片。阮達爾縱身落馬,閃過一片凌空飛降的黑影,可他的戰馬則哀鳴一聲栽倒在那個怪物的身下。
※※※
「蘭若,你自己小心了。」海莉放開了我的手,抽出了她自己的劍。
溪流的上游已經傳來了騷動。有一種怪響順著風向傳入我們的耳朵。有點象海風裡張滿的船帆,有點象磨房邊風車的輪葉……不,那還都不象……那彷彿是什麼巨大的翅膀在空氣中鼓振的聲音……在同尼根軍打交道的日子里,我依稀記得,只有黑龍的翅膀,才能掀起這樣的動靜……
「魔法不是用來傷人的,魔法怎麼能這樣來殺傷生命……」海莉含著淚喊道。
這是一位勇敢的烈士,可惜他的事迹我們或許永遠也不能知道詳細了。我離開沉痛的海莉,湊近阮達爾,我必須提醒他,這絕不是一個一般的警告。
問題是,現在我們不是在張開口袋,而是在鑽進口袋。
「我們是不能驗證你的感覺啦,」海莉不明白我在苦笑什麼,「但我們的敵人也當你是敵人,我想你沒有必要騙我們吧……」
劍!?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我一把奪過那劍……是的,那是我的劍,熟悉的重量,親切的握感。我情不自勝地把劍擁在懷裡。我剛才還以為,在我失手被俘之後,我已經永遠失去它了……
我的劍或許軟弱無力,但我還有戰鬥的決心。我的魔法箭刺傷了飛龍的眼睛,它號叫著從半空里栽落,但它隨即翻身而起,展開雙翼轉向我撲來。
「當心!」
是的,那是「霜環」魔法,我曾經屢次靠著雷傳授的這個魔法擺脫困境,可我沒想到,海莉竟然能夠在這樣危急、狼狽的狀況下使用它,更沒有想到「霜環」在海莉的手裡居然有那樣的威力……
敵人不但就在附近,而且他們多半早就盯上我們啦。
不!……兩頭飛龍象配合好了一樣,一左一右向我和海莉兩側襲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