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三十五章 沼澤軍神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沼澤軍神

魔法箭!——不論如何,射人射馬,擒賊擒王!我們的處境,根本沒有資本來尊重敵人的年紀。
「不能慌,保持陣型,不能慌!」我大喊道。雖然我自己也感到了慌亂,但此時此刻,如果我們的隊形先亂,別說突圍,我們立即就要死無葬身之地!
可惜,希望,僅僅是我們一廂情願的希望……
我感到有些悲哀,我即使逃過整個世界,在另一個世界里,我仍然需要面對這樣濃烈的血腥味么……
我在阮達爾的幫助下終於重新跨上了戰馬,豆大的汗滴子不覺間已經滲進了眼睛。我抽出劍,讓冰涼的劍背輕輕觸碰眼帘,那股清冷讓我精神一振。
「公主,現在我們突圍逃走是九死一生,但如果留在這裏,就只乘一條死路了!」阮達爾情急道。
沒有被凍傷的飛龍在霜環外緣逡巡著,冰魔法那可怕的寒氣仍然會持續一小段時間。
那不是單純的畏懼,阮達爾似乎並不知道什麼是畏懼。
可惜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減輕這個小女孩身上的壓力。也許,僅僅是「沃荑公主」,就已經讓她的肩頭一直承受著與其年齡不相稱的重量吧……
「勃朗希德!?」我定了定神,我現在才算是稍微認識了一下這個若無其事的老「軍神」。
「沼澤軍神,勃朗希德?!」海莉失聲道。
然而我看到的居然是一個有些蒼老的蜥蜴人。他頭頸之上的鬚毛都已經花白,他披掛戰甲的身軀業已經稍顯佝僂。威風凜凜的,其實只是他的高頭戰馬。我還真有些擔心,這匹看起來顯然脾氣桀驁不馴的坐騎會不會把它的主人輕易地顛下鞍鞽來。
我暗暗泄了口氣,實力懸殊,這已經是一場不可能的戰鬥。
我已經來不及躲閃,我只有堪堪打開御魔光環,硬生生接下了自己的這一記魔法衝擊。我只感到自己胸口被這一悶擊攪得翻江倒海,雖然僥倖沒有受傷,但我的坐騎卻因為受驚蹶起了前蹄。
「放下武器,」那個聲音正從蜥蜴射手的隊形深處緩緩移近,「我已經命令部下暫時停止射擊,你們除了束手就縛,沒有其他選擇。」
我立即在海莉製造的冰凍圈裡點起一堵火牆,火牆的末端一直燃燒到霜環之外,魔法的火焰在致命的寒氣中開出了一條通路,這是指向敵人薄弱環節的通路!
是的,既然實力這樣懸殊,它們沒有理由一定要等到最後——它們只是好戰的野獸,就算受到勒穆利亞的馴化和約束,它們終究只是野獸。它們沒有那麼好的耐心再等待下去的……
「密集隊形,保護公主!」阮達爾一聲令下,倖存下來的二十多名蜥蜴射手彎弓搭箭,把海莉和我嚴嚴實實地裹在了他們中間。
加密集的呼嘯聲和鼓翅聲從飛龍的隊形後面隱約傳來,難道還有飛龍?
我望著阮達爾身邊剩餘的十幾名蜥蜴戰士,他們顯然都已經久戰疲憊:「如果我們再分散,你的小隊一眨眼間就會被飛龍吞沒。」我認真地對阮達爾說。「而我和海莉失去了戰士們的掩護,也沒有機會施展魔法的……」
「撤退!」阮達爾大喊道,「蘭若,你同公主先從下游撤退!」
我握住了海莉的手,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因為我自己的心思也已經混亂。
海莉的魔法是有效的,可敵人太多了,那些飛龍實在太多了……
這些飛龍不但兇狠,而且它們是有戰術的,它們是真正合格的戰士。
「沖!」我感到我的戰馬彷彿如踩在雲朵里一般輕快。
穆西亞人大聲歡呼響應阮達爾的命令,他們一定感到難以想象,在方才那可怕的絕境之後,我們這個隊伍還能看到這樣的希望。
無論如何,觀察敵人的動向,無論如何,等敵人先動。我盡量說服阮達爾,也盡量說服自己。
「蘭若,沒傷到筋骨吧?」阮達爾在一旁探頭探腦。他的額邊掛了點彩,但看來並無大礙。
阮達爾此刻無言以對。此刻迎接我們的,竟然不是穆西亞友軍,而是勒穆利亞的飛龍軍團主力——可我們的接應部隊又在哪裡?
「你們真的是執迷不悔嗎?」那個聲音中不僅有威脅,似乎竟然也有些無奈。
就在下游的谷口處,就在我們即將徹底擺脫那些可怕的雙足飛龍,離開這致命牢籠的時候,撲面迎來的,是一陣同樣致命的箭雨。
「從下游衝出溪谷!」阮達爾揮劍呼喝道。這一次我們倒是不謀而合了。
火牆!我策馬搶上前去,釋放灼熱的烈焰逼退了這頭飛龍,但另外兩頭飛龍又再次從天空的另一側俯衝下來,我們就連喘息的時間也沒有啊……
這就是勃朗希德?我皺了皺眉頭。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不論他在這個沼澤世界的軍史中有怎樣的戰績,也不會構成對我的心理壓力。我只知道,這個貿然出陣的老傢伙,已經有些稀里糊塗地走進了我魔法攻擊的範圍里……
「如果有機會撤退,我們剛才就該退了。」海莉點了點頭,「可飛龍行動太快,如果我們掉頭就跑,絕快不過它們的翅膀……不管怎麼說,我們不能把後背裸露在飛龍的利爪下!」海莉的臉色依然蒼白,但她明亮的眼睛中重新閃爍了起來。她感到高興,不是因為就此看到了獲勝的希望,而是擺脫了放棄戰友逃走的心理負擔吧……
難道有這樣一個敵人,比他們的統帥懷斯滕更令穆西亞人感到敬畏?是的,那是敬畏,令對手都能感到的敬畏……
顯然,埋伏在這裏等待我們的飛龍,絕不僅僅是方才被我們勉力擊倒的那幾頭而已。
「我知道……但我不想這樣!」海莉的俏臉變得紙一般慘白。
我知道,海莉和阮達爾他們一定同我的想法一樣,他們只是嚴陣以待,把手中的劍和弓握得更穩更牢。
無論如何,放棄現在的陣型掉頭就跑絕不是好主意。
我掙紮起身,我的傷腿每一次使勁都會有鑽心的刺痛。但痛是好的,因為它至少還有知覺。傷是痛的,但更大的傷我也已經承受過了。
幾十頭飛龍在半空里重新開始了鼓噪,正在有更多的這種龐然大物現身在溪谷兩側的岩石上、林木間。現在環伺在我們小得可憐的陣容周圍的,已經有上百頭的雙足飛龍!而溪谷上游仍然在不斷傳來飛龍的振翅鼓盪聲……
那個人就是勃朗希德?!
「哦?」海莉感到有些意外,「你說?」
先走下游,沿溪流下游脫出被敵人設伏的口袋般的谷地,重新逃進地形複雜、林木茂密的大沼澤里……在那裡,飛龍的速度雖然快,卻很難展開兵力追擊和搜尋我們的了!
戰場上絕沒有算無遺策,再訓練有素的敵人在行動中也不可能無懈可擊的。只要我們自己不亂,我們就有可能等到機會。即使,是最微茫的機會,也勝過放棄機會!
哦,這傢伙還活著么。飛龍的那一下尾擊也沒有真傷到他啊……
我已經在阮達爾的眼神里讀出了惶懼。不需要他做解釋,我的耳邊又傳來了那詭異的風聲,那雙足飛龍振翅的浩蕩風聲。
「什麼……那,你呢?」海莉吃了一驚,然後才醒悟過來,「不可以的,我不能這樣做……」
「阮達爾!……」海莉的聲音顯得有些不能自已,「我們是怎麼進到敵人圈套里來的?敵人怎麼對我們的計劃那麼了解?!——我們的朋友們呢?不是說應該有穆西亞人在這裏等待同我們匯合的嗎?!」
而海莉的強魔法能夠持續得了多久呢?我已經看出海莉還是心存不忍的——她只是想用魔法威懾敵人,而不是直接消滅敵人。她一次次把威力強大的閃電劈空在飛龍身前,如果敵人不是飛蛾投火式地衝過來,他們是不會被傷到的……在十幾頭飛龍被擊倒之後,敵人似乎也變得乖巧起來。他們不再一窩蜂那樣地向我們的隊伍擁過來,而是利用飛行的高度和速度,對我們進行輪番撲擊,他們的首攻目標,顯然是我們隊伍核心的海莉。
我推開了海莉的手:「再給我一匹馬,我的傷在馬上不礙事的!」
首當其衝的飛龍已經被我的魔法擊傷!被擊傷的飛龍如驚弓之鳥般退去,它們不敢冒險深入,不敢穿越我那華而不實的魔法殺陣繼續前進。
我恨懷斯滕加在我身上的侮辱,我寧可喪失一切,也不會再作喪失自由的囚徒的。
是的,我看清楚了。我們撤退的道路,已經被一隊裝備嚴整的蜥蜴戰士阻斷。他們是同阮達爾部下一樣的蜥蜴射手,不同的是,他們是我們的敵人。
「看那邊!我們從那邊衝出去!」阮達爾很快發現了一個破綻。戰場一側的飛龍撲得太凶,它們正或傷或困在海莉的霜環寒氣里,而後續的部隊還沒來得及補上它們衝鋒后留下的缺口!
※※※
「我們別無選擇。」阮達爾板起面孔道。「沃荑公主,請以大局為重!」
「沃荑公主,是那個人,我們面對的是勒穆利亞飛龍軍團的主力精銳……」阮達爾的聲音變得無比鄭重。
一道道閃電和冰球瞬息之間在我們眼前炸開,向我們發起第二陣衝擊的飛龍在海莉的魔法殺場前紛紛倒下。負傷的飛龍哀號著翻飛開去,又同後續撲來的飛龍撞到一起,敵人的攻擊陣線霎時間亂作一團。
穆西亞人把我從負傷的戰馬底下救了起來,海莉的小手正撫在我被壓傷的左腿上。
「放棄抵抗,你們的抵抗毫無意義。」一個冷峻的聲音從敵蜥蜴射手的陣列中傳出,聽見這話聲的阮達爾陡然間臉色大變。
幾個沖在最前面的穆西亞人翻身落馬,他們在喪命之前甚至來不及呻吟一下。就在我們即將看到逃生的希望之時,那一陣突如其來的箭雨把我們重新打入了深淵底層。
※※※
「他會離開濱海要塞,直接支持懷斯滕么……難道那個傳言是真的,他的妻兒已經被懷斯滕騙進了首都么?……」海莉的聲音已經因為意料之外的激動而發顫,我真的很難想象,勃朗希德這個名字,在穆西亞人中竟會造成這樣的印象。
隱隱約約地,我感到這是個巨大的陰謀:從出逃開始,無形的羅網早就把我和海莉扣在中間,敵人的計劃顯然高我們一籌,這一場殲滅戰早在他們的計劃之內——這樣一來,不但我們自己在劫難逃,就連接應我們的友軍,恐怕也已經凶多吉少了……
雙足飛龍們終於按捺不住了!它們的後續部隊還沒有全部聚集,但離我們最近的幾十頭飛龍已經搶先進攻!
我微微有些得意。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海莉剛才的強大魔法給這些愚蠢的怪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雙足飛龍的智慧,是分不清魔法效果強弱的。
我死盯著敵人的隊列,我終於看見了這個傳說中的「軍神」勃朗希德。
我暗暗嘆了口氣,如果我們真抱成團死在一起,這個結局會比海莉僥倖逃脫更讓人高興么……
「海莉,善用你的魔法,不要猶豫。」我盡量讓自己的話顯得不經意些。因為我已經看到,海莉對於自己的魔法力,從心底里存在著一種疑慮。雖然我沒有機會探詢她猶豫的原因,但現在顯然不是猶豫的時候呀……
「這麼多飛龍,這麼多訓練有素的飛龍……」僅存的幾個蜥蜴戰士已經不足夠翼護公主海莉,阮達爾只有親自仗劍補上缺口,奮力擊退了飛龍這一輪的衝擊。部下的浴血,並沒有讓這個蜥蜴人的眼神失去堅定,但好象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阮達爾的喃喃自語竟然流露出一絲駭異來:「難道是他,我們的對手難道是他……?!」
我們終於從戰場一側迂迴避開了那些飛龍!
讓我有些奇怪的是,飛龍並沒有利用我們的錯愕再次攻擊,它們停了下來,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霜環!海莉,用霜環!」我大聲提醒著她,這個女孩子擁有強大的魔法素質,但她顯然還缺乏施展經驗,未必總能把最恰當的魔法用在最恰當的時機……
「不可以的,不可以這樣撤退。」我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這樣表態。
「疾行術!」這下不用我提醒,海莉立即向我們的坐騎施加了提高速度的祝福魔法,我不由得一笑。
好的,聰明的海莉這一次明白了我的心意,威力強大的光環從我們隊伍的周圍向四處擴散開來,不需要瞄準目標,無孔不入的寒氣登時困住了所有企圖接近我們的敵人。
「海莉,先讓我來!」我舉起了劍。「把你的魔法,用在戰鬥最需要的時候!」
「等一下,蘭若!」海莉猛然發現了我的舉動,但她已經來不及阻止我。
「啊——」我雙足用力登住馬蹬,卻忘記了自己的傷腿,這一下痛得我冒出冷汗。
飛龍們故技重施,等待著我釋放魔法的間隙,但它們等到的,卻是來自海莉的更強的魔法打擊!
「難道我們都不走?難道我們就一起在這裏等死?」阮達爾果然立即表示了他抗議,「繼續保持隊形,我們是可以支持久一點,但公主和你的魔法力還能支持多久呢?!」
沼澤軍神?!我當然從來沒聽說過勃朗希德這個名字,但我很清楚,一個軍隊的指揮官,能被稱作「軍神」,需要怎樣的業績和光榮。即使當初的盧西奧卡元帥、抑或黑爵士哈德,也只是接近過這個榮譽而已……
幾十頭雙足飛龍已經呼嘯而來!
海莉勒住了馬,她迅速捲起「暴風神盾」阻擋箭雨的攻擊。這樣急速地馳騁、頻繁的施法,已經令這個稚弱的女孩喘息不已。
火牆、閃電和冰球,在撲向我們的飛龍隊列中如繽紛的焰火般不斷綻開。我用我所掌握的魔法知識,模仿著海莉剛才布下的魔法殺陣。我的魔法當然遠不如神奇的沃荑公主的法術那樣威力強大,但看上去卻是幾乎一樣的眩目華麗——我從來沒想到過,在我心意寧定之時,我的魔法也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我只聽見轟然一聲作響,那隻閃亮的魔法箭頭竟然在半空里折返了方向,朝著我自己當胸劈來!
我惟有倒吸涼氣。聚集了這麼多大怪物來打我們埋伏,卻能做得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對方的指揮官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舉著雷的劍,我重新回味著帶領埃拉西亞騎兵縱橫疆場、指揮若定的感覺,這種不同尋常的感覺,讓我的心在這亂軍之中重歸寧靜。
※※※
又一枚霹靂寒冰在虛空中爆裂,飛龍們變得更加敏捷而難以命中。海莉畢竟不能持續地施展大範圍的殺傷法術,而敵人總是等待海莉的施法間隙突起一擊,等到海莉聚積起魔法,它們又已經飛撤而去。由幾十頭雙足飛龍施展這樣的狡猾戰術,是我們這個小隊伍所不能承受的。蜥蜴人的弓箭是準確的,但他們的威力並不夠在沒有海莉魔法支援的時候守住陣型。不斷被擊傷的射手不得不從我和海莉身邊撤開,蜥蜴人的火力正在被迅速地削弱,而被射傷的飛龍只是變得更加兇狠!一頭負傷的飛龍忽然改變了節奏,就在海莉即將施法的時候猛然向我們的隊伍核心撲來,促不及防的海莉再一次把閃電打在了空處……
聽那聲勢,後續的敵人怕是要成百上千!
我這才意識到,在我原來的世界里,我畢竟只是捲入過不同種族之間的戰爭……而這一下,我要第一次目睹同類相殘的屠戮了……
束手就縛?我心中冷笑。
一股深深的絕望壓抑著我們,我的腦海里重現著方才血水漫溪的幻覺——原來我的那個「本能」果然是真實的……
等一下,海莉。節省你的精神力,還有很多大麻煩就在眼前啊……
誰?!我有些愕然。即使是談到懷斯滕的時候,這些穆西亞人也從沒有流露過這樣的神色。
海莉用強大的雷擊魔法當先開路,阮達爾和他的蜥蜴射手們儘力抵抗著企圖從側面接近公主的散兵游勇,而我不斷釋放冰魔法延緩追擊我們的敵人。
「何況,我們的對手是勃朗希德,軍神勃朗希德!」
海莉擔憂地注視著我的動作,她的臉色變得有那麼一些蒼白。
「勃朗希德,原來你本人親自埋伏在這裏……」阮達爾深深嘆了口氣。
分兵撤退,必須保證的是分兵之後有足夠的力量阻截敵人。可我們的人力已經很少了,剛才只是利用海莉的魔法和適當的隊形才勉強支撐住那些飛龍的進攻的……
「不,就是傷到筋骨我也能馬上醫好你的!」海莉很認真地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