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三十七章 白骨飛龍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白骨飛龍

而我仍然孤零零地站在「神聖庇護」的光環之外。
「蘭若,你也快進來啊!」阮達爾忽然如夢方醒般地向我叫喊。
不,所有的冰球和閃電都沒有傷到穆西亞人!一顆顆魔法流彈在飄飛近米蘭達絢麗的光環的時候,就被悄無聲息地融化掉了似的,隔著那五彩的輝煌,我能清楚地看到海莉那受傷昏迷中的俏臉,還有阮達爾和其他蜥蜴勇士們瞠目結舌的神情。不僅僅是魔法,這個光環同時也有效地抵禦著來自飛龍們的實體攻擊!那些威風凜凜的大傢伙無可奈何地在它的光華外緣逡巡著,彷彿正面對一道銅牆鐵壁,又彷彿一群畏火的蝗蟲在迴避帶煙的火炬。甚至勃朗希德的蜥蜴射手們射出的銳利箭頭,也鑽不透這虛空中凝成的光牆!米蘭達,用一種我從未聽說過的高深魔法,在生死一線的戰場上竟然布下了一個「避難所」式的結界,難怪山頂上的巫女們可以放手開火了……
「怎麼回事,這是為什麼!……」我聽到了米蘭達的聲音,她顯然已經進入了光環——可我卻失去了她的手,剛才似乎有一股難以名狀的力量,硬是把牽著手的我們分開……
果然,軍神忽然帶著挑釁地開口說道:「如果我沒算錯,你的神聖庇護馬上就該失效了,米蘭達。」
他的背脊正貼著我的背脊,我甚至能夠感覺到蜥蜴人那與人類少許不同的溫涼體熱。
米蘭達,巫女米蘭達還沒有死?!正在交鋒的兩軍士兵都聳動起來。
谷頂的殺伐聲已經逐漸淡落,我不知道那些巫女是真的被不幸殲滅了,還是至少被擊退了。看來勃朗希德已經成功壓制了來自頭頂上的威脅,他很快又可以一心一意地對付我們了……
軍神的戟尖徐徐垂落,他的語氣中有一種非常複雜的激動:「原來……多謀的懷斯滕仍然奈何不了你……十多年了,他終究還是奈何不了你……」
我只聽到耳邊傳來那種毛骨悚然的怪響,我聽到我背後的阮達爾含含糊糊地叫了一聲,然後他一定是驚得便說不出話……我甚至有些不敢抬頭去看周圍的局面,我只是看著一股暗紅色的膿血正流過我的腳邊,那一定是飛龍屍體內開始凝固的血液……
「勃朗希德,你還決心把這一仗打到底嗎?」米蘭達的聲音依然沉靜,她凝立在受傷昏迷的海莉身前,棕色的衣袍正隨著溪風鼓盪不已。在她們身後,溪谷兩側的岩壁上仍然被米蘭達的巫女們牢牢控制著。我知道,如果勃朗希德要再次悍然發動攻擊的話,她們的冰球不會比軍神的銀戟刺落更慢。
在整個戰場之上,一具具森然的白骨架子,正在掙破飛龍的屍肉,在一遍淋漓的漿血中搖搖晃晃地站立了起來……
「不……」米蘭達輕聲應了一句,這驟然面臨的景象似乎讓她也有些驚魂甫定。
似乎有一種力量正在燃燒著軍神,他的神情逐漸變得可怕:「我一直留有餘地,但我沒想到你們為了達到目的,竟然會同那最邪惡的力量聯合!——看來我錯了,我只有用最堅決的方式來撲滅它!」
我不知道在這位「軍神」勃朗希德和巫女米蘭達之間,過去曾經發生過怎樣的糾葛,但我能夠感受到,勃朗希德的表態正深深地觸動著米蘭達。她雖然不願在兩軍陣前流露出來,但我能夠感受到,這個把自己包裹在棕色衣袍裏面的巫女,深深地動了感情。
「所以聽到我的死訊之後,你反而向懷斯滕倒戈?!」米蘭達的聲音里流露著沉痛和不解,「你要徹底消滅穆西亞人,用這個辦法結束內戰,恢復和平?!」
飛龍們也沒有立即攻上來,我知道,這不是對我的仁慈。
真有你的,萬能的神,你可真是偉大啊……我的心中狠狠地詛咒著。
「笨蛋,有些事情你並不知道……」米蘭達有些憤然了……
軍神再一次親身發動衝鋒!我忽然感到方才的一切戰鬥這時如同兒戲。似乎根本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勃朗希德,如果他真正下了決心的話……已經匯聚成一片的白骨飛龍被軍神的駿馬撞得支離破碎,只是在一瞬間,勃朗希德就已經掠到了米蘭達跟前————不,軍神的目標不是米蘭達,而是海莉!——勃朗希德閃過了米蘭達,手中的銀戟已經毫不留情地向昏迷中的海莉刺去……
「退,快退進去!」米蘭達一邊用「暴風神盾」格擋著流矢,一邊牽著我的手向身旁的光環移去……
一個大冰球正好在我身側炸開,而腿上有傷的我沒能完全避掉。如果不是我剛才已經打開了「御魔」光環,我可能就已經完啦……可那陣子寒氣仍然鑽進了我的骨髓,弄得我叫苦不迭:「笨死啦,我怎麼沒有把禦寒術也一起打開……」我這才想起我的魔法書裏面是有這個魔法的,但我原先只是比較了解適應大兵團實戰和自我防身的那些魔法,怎樣靈活運用這些五花八門的伎倆,對我來說仍然是一件很傷腦筋的事情……
這一戰威名赫赫的飛龍軍團遭受了相當大的損失,但軍神勃朗希德顯然仍充滿了鬥志,而戰場上的飛龍似乎仍然不斷得到補充,他們的攻擊性看來並沒有真正被削弱。
「給你,你的劍!」一個聲音忽然貼著我背後響起。
不過在那一刻,我根本顧不上考慮這個。在那一刻,我只看到米蘭達周圍那奪目的光環正在逐漸黯淡消失……
「軍神不會受任何脅迫的!」勃朗希德板起了面孔,「我只做自己覺得該做的事情!——懷斯滕萬一不是那麼想的話,那麼他會接受他的教訓……」
飛龍們再次蠢蠢欲動!我顧不上腿痛,只有一躍起身。我看到米蘭達本人竟然也已經站到了光環外側,剛才她一定是為了救我,才不得不冒險走出結界釋放閃電吧……
她不會再以身犯險了,為了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她這樣做到一次已經足夠。她是穆西亞人的領袖,海莉公主、穆西亞人全體的命運,乃至她所努力爭取的勒穆利亞王國的未來……其中哪一個都比微不足道的我重要百倍吧……
不過,這一點敵人能夠想到,我能夠料到,作為穆西亞人領袖的米蘭達難道會不知道?
我只感到自己眼前一花,然後是一陣天旋地轉——似乎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我硬生生地推開……
可我也沒有多少機會來為她擔憂了,阮達爾一聲低吼,我看到又有七、八頭飛龍向我倆圍了過來。我想要重新點燃火牆,可我突然感到自己頭腦中一陣眩暈——很顯然,我的魔法力這一下又已經接近耗竭了……
我只有咬著牙面對最後的敵人了,我發現自己現在只有赤手空拳。剛才我的劍已經被軍神震落,現在我即使想垂死一戰,也沒有轟轟烈烈去搏的起碼條件……
可這樣一來,米蘭達的身邊終於失去了最起碼的翼護,戰士們都被打散了,現在她只有用暴風神盾獨力應付蜥蜴人的箭雨。趁著那陣箭雨,十幾頭飛龍掩殺而至,現在這個偉大的巫女還有機會施展騰挪手段么……
「不,事到如今,我是不會退卻的。」勃朗希德的飛龍已經重新振翅而起!「如果我現在退卻,我就不是軍神,不是勒穆利亞的將軍,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軍人!」
「還等什麼,快進去呀。」聽清楚了,那是米蘭達本人在向我說話,「這是個抵禦一切攻擊的結界,裏面是安全的,敵人攻擊不了我們,可我們也無法攻擊敵人……你還猶豫什麼呢——真是奇怪,我施展的『神聖庇護』並沒有把你排除在外啊……」
難道是我想這樣啊……真是有苦說不出。米蘭達為什麼在布下光環時偏偏把我遺漏在了外面?——難道是她方才還不認得我,沒把我當作自己的戰友嗎?
阮達爾,你還是快退吧。無論如何,我已經永遠記得你了……
而我苟延到現在,不知已經帶累了多少人……就連高炎、還有我那些忠勇的騎兵戰士們,也已經葬送在異度深淵之中了……我再沒有夥伴,再沒有真正重視我、珍視我的人……我憑什麼還要求不相干的人為我付出犧牲……
很顯然,阮達爾也已經脫離了神聖庇護,他僅僅是為了遞劍給我么……
這是所有飛龍的總攻!它們的來勢是那樣洶湧,即使米蘭達無與倫比的殺傷魔法不斷把飛龍放倒。但飛龍的攻擊波仍然如同一股巨浪向她捲來。那些不斷堆積的飛龍屍體本身也成為了這股被推動著的浪頭的一部分,這股一往無前的氣勢,令米蘭達那絢麗的閃電、冰刀和火球布成的殺陣也黯然失色。穆西亞人被這一股勢不可擋的衝擊完全打亂了陣腳,可如果他們不四散開來,那些排山倒海的敵人,不,即使是他們排山倒海的屍骸,也足夠把他們撞得粉碎。
「你知道這個魔法?難道你真的也接受過『他』的傳授?……」米蘭達的聲音裡帶著惶惑。
「除了你,勒穆利亞還有其他人懂的黑魔法嗎——」勃朗希德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不,這不是尋常的黑魔法,而是黑魔法中最最歹毒的死亡魔法——這種魔法,只有那一場戰爭中的神秘敵人曾經使用過……」
阮達爾……真的是他,在這一戰里,他已經是第二次把雷的劍送回我的手裡。
我暗暗嘆了口氣:再高明的魔法師,在戰場上畢竟還是脆弱的。他需要強有力的戰士為之提供保護——穆西亞的巫女們是出色的,但穆西亞人現在缺乏足夠的戰士來支持。——看來,在溪谷上游的那場殲滅戰,對於穆西亞人確實是一個相當沉重的打擊……或許正因為如此,即使還沒有遇到這些魔法高強的巫女,勃朗希德就已經現出了畢其功於一役的想法……
我立即放棄了抵禦飛龍的任何幻想,只有沒命地朝著米蘭達的光環奔去,自從戎以來,我在戰場上還從沒有這樣狼狽過……
「勃朗希德,你是不是受到了脅迫?」米蘭達肅然道,「是不是懷斯滕真的挾持了你的家人?」
※※※
怎麼,米蘭達的部下也已經孤注一擲,甚至不顧惜會誤傷谷底的戰友和她們的領袖了?
可勃朗希德的蜥蜴射手們立即看出了便宜!不等飛龍們攻近,密集的箭雨已經向我和米蘭達襲來!
「米蘭達,這難道也是你的魔法?」勃朗希德的語氣裡帶著嚴峻。
「難道這個光環本身排斥你……」米蘭達的語氣里透著不安,「這不可能,這是來自神聖的庇護啊!……這怎麼可能……」
「米蘭達,雖然你沒有死,但你改變不了我的決心。」勃朗希德無動於衷地說,「懷斯滕的心中有一個雄偉的構想,而他的構想也符合我的願望。特拉洛斯一世身前只苟安於自己的王座,讓自己的臣民困守貧瘠的沼澤,這對勒穆利亞沒有任何好處——自從上一次戰爭之後,我就知道危機還會來的,如果沒有一個奮發自強的計劃,這個國家只會面臨更大的災難……」
「飛龍?!……白骨飛龍?……」阮達爾生造了這樣一個片語,他顯然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海莉、勃朗希德和米蘭達口中,一再提到的這個「他」究竟是何許人也?!
一個念頭在這時候飛閃而過,不知道是幸運抑或不幸,在那一刻我終於再一次想起了「那些」咒語。時過境遷,我無法估計,在目前這個局面下,「那些」咒語會帶來怎樣的效果……
一道閃電在我面前橫空而過!一股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隨即震得我七葷八素。當我明白過來的時候,三五頭飛龍已經翻到在我的身邊,別的飛龍也被驚得倒飛了開去……好厲害的閃電魔法!這個魔法師的法力看來又不知比海莉公主高了幾倍……我不由得咋舌不已。
「有一個人護住你的背後,你可以在包圍圈裡堅持得稍微久些……」阮達爾平靜地說道。
「命運!……原來『飛龍少年』也開始相信命運了么……」米蘭達搖了搖頭,她展開了雙掌,瞬息之間,溪谷當中的所有穆西亞人,已經被她包裹在一道耀眼的光環當中。
我掙起身子,邁著傷腿向米蘭達的光環接近,但那些可惡的飛龍也已經察覺到我身處「避難所」外邊了。這些有勁沒處使用的傢伙開始一窩蜂朝我擁了過來,我根本沒有獨力抵擋它們的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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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錯了,我一直都支持懷斯滕元帥,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他。」勃朗希德板著面孔打斷米蘭達,「我只是不想同你直接發生衝突才選擇置身事外,可你同懷斯滕一斗就是十幾年,這太長了,對於多災多難的勒穆利亞而言,這實在太長了……」
敵人是在給我們「考慮」的時間,他們不攻擊我,卻可以引誘米蘭達再次走出結界來救我——如果米蘭達真的那樣做,他們這一回一定準備好了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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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施法間隔即使只是片刻,但在這一仗里,卻已經足夠致命。」勃朗希德的戟尖直指著米蘭達,「你的巫女們已經被我從位置上逼退啦,在這片溪谷裏面,你想單憑自己來抵擋我的千軍萬馬嗎?」
沒想到這一刻仍然有人會站到我的身邊。而且,是一個同我萍水相逢的蜥蜴人。
「米蘭達,你要明白,我是軍人,不是政客。」勃朗希德說道,「你也許覺得我的想法仍然很幼稚,在你這個了不起的魔法師的智慧面前,我始終只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不過我只知道特拉洛斯一世是一個平庸的國王,他是怎麼死的,對我而言並沒有多大區別!」
「神聖庇護是一種無敵的保護性魔法,但它有相當致命的施法間隔。」勃朗希德面無表情地陳述道,「米蘭達,你不該天真到認為可以在一次庇護的時效內,僅僅憑藉那些巫女的火力,就壓制住我的飛龍軍團。」
「你還是執迷不悟!」米蘭達深深地嘆了口氣,「那麼多年了,難道你還看不清懷斯滕的面目?!——你在我們穆西亞人和懷斯滕之間已經保持了十幾年的中立,怎麼到現在反而待不住了么……」
即使是那些強悍的飛龍也禁不住這樣的觸目驚心。雖然這些被我勉強召喚出來的飛龍骨架,很難說真正有什麼戰鬥力。它們連維持站立都有些勉為其難,就更不用說漏空的骨頭架子能象它們生前那般飛翔了——然而物傷其類,同伴這樣慘烈的死狀,似乎徹底打擊了那些飛龍的鬥志……即使有勃朗希德和他部下的蜥蜴人一再彈壓,飛龍們還是遠遠地飛高了起來,暫時脫離了這片血腥得讓人作嘔的戰地。
山壁頂上巫女的冰球這一次救了我們!這一次她們的攻擊幸運而準確地集中灑落在我和阮達爾的身前,迫近我們的那些飛龍被再次打散。
「米蘭達,你以為就靠這個打法就可以消遣我嗎?」對面勃朗希德的聲音已經帶著些許怒氣,「你以為我真的對付不了你那些偷襲的巫女嗎,你以為神聖庇護可以一直維持下去嗎……」
蜥蜴射手和飛龍們暫時放棄了我和阮達爾,他們全力向制高點上的巫女們發動反擊!不久之後又開始有飛龍的屍首從山壁間翻落下來,全力應付敵人包圍的我無暇仰頭留意高處的戰況,但伴隨著身邊越堆越多的飛龍屍體,擊落在山谷里的冰電魔法顯然也嚴重地削弱了……
「蘭若,你在做什麼,快進來!」阮達爾的語氣里透著焦急和詫異,「你怎麼滯留在米蘭達的光環外面?」
不,這不太象是他的真心話。好象有什麼東西在暗地裡牽制著勃朗希德,讓他的每句話都含著幾分半吞不吐。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軍人,但這絕不是一個軍人的風格,何況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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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打這一仗,只是為了勒穆利亞!」勃朗希德的銀戟重新舉起,「米蘭達,我本來一直希望終此一生不用這樣方式同你對面,但也許這就是命運!」
「你該退回去,你這是何苦……」我感到自己有些不能自已。
可就是這樣狼狽萬狀似乎也救不了我!在即將接近米蘭達的光環的時候,腿上的傷痛再一次把我自己掀翻在地……噢,可詛咒的神!你一再戲弄著我,現在你是不是終於想終止這場遊戲了?不管是狼狽還是風光,終究還是這樣一個了局!看著飛龍的利爪朝我身上踏落,我好象已經疲憊得忘了恐懼……
然而阮達爾沒有退,很快,他也就沒有機會再退了。飛龍們已經再次攻上!「握緊劍,保持姿勢——」我自己勉勵著自己,雖然在腿傷之下,即使保持一個端嚴的姿勢也不是十分輕鬆的事情,雖然這樣做恐怕也沒有太大的意義……我挺起劍再次催動起自己擅場的火牆術和冰凍環,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
不,也許我本來就不在被神庇護的行列……
不待勃朗希德的飛龍全面發動攻勢,巫女們的冰球和閃電就雨點般地灑入溪谷中!
蜥蜴人停止了射擊,不然我一定已成了刺蝟,但這隻是為了讓飛龍們待會把我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