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四十二章 毒蠅壓城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毒蠅壓城

然而拍落在我頭頂的,只是那冰涼的劍背。
不過,聽過阮達爾的解釋,我好象記得這個捍衛了溿嵐澤幾十年的防禦結界,只在城池外圍有效吧?……在大隊敵人已經攻到身邊的時候,卻把穆西亞的主要戰鬥力用來重建外圍防禦?我也覺得有些奇怪。
哦?米蘭達讓巫女們在魔法公會裡集中起來,就是為了積聚法力恢復突然失效的結界么?……
※※※
我感到米蘭達的手掌終於離開了我的前額,她和阮達爾兩人都從我身邊站了起來。然後有更多的腳步聲向我走近——是那些巫女們吧?……不過我沒法看見,一件棕色的斗篷樣子的東西,輕輕遮蓋住了我的頭臉和整個身體。
也是在這一刻,我只感到自己的整個軀殼都已經炸裂開來,我能察覺那粘稠的液體在浸漬我的每一寸皮膚。我感到無盡的疼痛,這讓人絕望的痛苦遠遠超過了方才遭受的致命劍創。
「我會馬上擊退這些討厭的飛蟲的!」阮達爾大叫著奔了出去。
這裏,是全城池最後的制高點。這裏,是穆西亞人大本營最後的心臟,可是在這幽深的密室當中,我竟然還能聽到毒蠅不絕於耳的聒噪……
靈魂,靈魂到底是什麼……!?
我邁前一步護住了那個受傷的巫女,我有些意外地看到自己反手揮出的那一劍將兩隻碩大的毒蠅攔腰斬斷。自從遭到哈米吉多頓的詛咒之後,我再沒有這樣自如地使用過劍。
傷痛仍然讓我感到昏聵無力,但我心底里的煩悶此刻彷彿也在稍稍減輕。我知道那也是神聖庇護的效驗吧?在與飛龍軍團的惡戰之中,米蘭達正是憑藉這個法術,獨自一人同軍神勃朗希德的整支大軍周旋了良久……
可我的心頭終究重新泛起了那種莫名地不安,我知道,神聖庇護此刻已經失效。不,不僅僅是庇護光環,米蘭達加在我一人身上的「生命守護」的效果似乎也在減弱!——我好象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奇怪的是,這時卻彷彿有另外一種力量在一點一滴地進入我的身體,我覺得我早已經死去,但我又感到自己仍然有力量重新站起……這種詭異的感覺讓我暗暗詫異……
「蘭若……你現在真的沒有感到哪怕一點點疼痛么?哪怕一點點?!」
這種狀況下,米蘭達還能夠重建防禦結界么?
果然,毒蠅又攻過來了!在神聖庇護阻擋它們的片刻之內,我們的敵人一直逡巡不退。這些可惡的昆蟲當然沒有軍神勃朗希德那種敏銳的洞察力和魔法知識,但它們不惜命的攻勢卻永遠也不會休止,單是這股氣勢也已足夠把敵手拖入絕境了吧……
神聖庇護那致命的施法間隙,曾經被勃朗希德利用過。或許,毒蠅們尚不如飛龍們強悍有力——可方才因為營救海莉而元氣大傷的米蘭達,也遠遠沒有十足恢復啊……
「是的,或許吧……」米蘭達肅然道,「可能是存在的,那要看我們能不能發出信息,讓『他們』及時趕來了。」
密室的門鎖本來就已經被那個附身海莉公主的惡魔斬斷,雖然我能聽到巫女們發動冰魔法全力封鎖住大門,可不遠處的牆壁上也正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暴響。那是被爆炸激怒的毒蠅正不顧一切地撞擊著密室的外牆么……
「不可以!——」米蘭達看出了我的意圖,但她已經來不及阻止我衝出庇護光環之外。
可是,米蘭達還有什麼力量來應對這火燒眉毛的危險局面?阮達爾已經離開,溿嵐澤城中剩餘的狼人戰士即使仍然有一些戰鬥力,現在也已經被毒蠅的洪流沖得四散,一時間看來是很難集結到我們身邊來了……米蘭達麾下只剩下她的巫女們,可她們中的絕大多數正在全力營造魔法結界,不能抽身戰鬥啊?
我多麼想馬上爬起來看個究竟啊,可是我現在的確連移動一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這是完全因為重傷的緣故么?還是因為米蘭達的「守護」魔法也在限制我的行動能力?我想問,但我甚至沒有張口說話的氣力。
四際重新安靜下來之後,我終於再次清楚聽見了那可惡的蟲鳴聲。現在,或許整個溿嵐澤城都已經完全被毒蠅的喧囂淹沒了。
「振作起來,全都振作起來!」米蘭達提高聲音道,「這一次我們一定能支持到最後,一定能!」
「是的,突圍出去,找到他們,把他們帶回來。」米蘭達平靜地說道。「我會迅速恢復結界,擋住敵人的後繼部隊,同時蕩平結界里殘存的毒蠅,一個安然無恙的溿嵐澤城會等到你們回來。」
米蘭達手中的劍已經揮起!
可我甚至已經不會悲傷。我的淚水是不是已經比鮮血更快地流盡了呢……原來絕望就同死亡一樣,只有在它尚為降臨之時才讓生者驚恐啊……當一切都被粉碎,當所有美夢消失,我其實已經習慣麻木,已經習慣了啊!——
有什麼不妥么,米蘭達——
方才使用黑魔法的她幾乎走火入魔,差點被可怕的敵人乘虛而入……現在她真的能夠這麼快就完全恢復過來嗎?這麼急著施法救我,是不是會對她造成不利影響?
可我的眼前卻彷彿燃燒著末日的火焰,我的耳邊忽然迴響起那個無名德魯伊悠揚的笛聲。那些記憶好像已經離我很遠,但在彌留之際,它們竟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我只感到心頭一凜:是的,我想起了同懷斯滕遭遇的那一幕。
「米蘭達老師!」一個巫女遲疑著,但她終究還是開了口,「看來單靠穆西亞戰士們對付這些毒蠅會很艱苦啊,為什麼不讓我們出去幫阮達爾他們一把呢?」
現在就算把溿嵐澤外圍重新收拾成鐵桶模樣,如果不先解決掉在內線的敵人,滅頂之災便在眼前啊?
我能感到巫女們紛紛在移動位置,那些移動看來並非漫無目的。這情形,或許同她們在溪谷戰鬥之後組成的魔法陣有些相似么?
「如果沒有結界,我們就算能擋住眼前的毒蠅,也絕敵不過那些九頭蛇的。」米蘭達說。
「可是,既然局面已經這樣危險,我們為什麼不一起離開?」阮達爾顯然有些不放心,「結界已經消失,溿嵐澤城已經沒有天險可憑!與其困守這裏打沒有把握的戰役,為什麼我們不一起撤退,到『他們』那裡去?!」
「在這裏,曾經與他們聯繫過的穆西亞人,只有我們三個而已。」米蘭達解釋說,「我、公主和你……因此,為了溿嵐澤城,我只有請求你冒險走這一程了……」
「阮達爾……」米蘭達輕聲提醒道,「不要讓感情干擾到你的冷靜判斷啊,要知道現在的局面,什麼意外都可能隨時發生!」
米蘭達的聲音略微有些發顫,她彷彿在為了什麼重大的狀況憂慮著,惶惑著。
我只希望我的預感同我目前的處境一樣,這些都不是真的,這些都只是一場噩夢就好了。
幾枚強大的寒冰爆裂把周圍的毒蠅擊散,巫女米蘭達已經迅速地向我接近。
「你是不是忘記了現在公主和蘭若的狀況?」米蘭達有些不耐地打斷了他,「不,即使我們可以安全地轉移受傷的朋友,我們也絕不能就此放棄溿嵐澤!阮達爾,這裏的穆西亞戰士雖然目前所剩無多,但溿嵐澤存在一天,那就是整個王國的抗逆旗幟,我們的朋友就會很快會合起來的!」
現在,在神聖庇護失效的間隙里,瘋狂的飛蟲們已經呼嘯著卷進了我們的隊伍當中!
「用你的靈魂聽我這最後一曲。」老人說。
「蘭若!」米蘭達這一聲近乎斷喝,「我知道你聽得見,可你千萬不要慌,不要再胡思亂想啊!」
結界的漏洞既然已經被敵人知悉,那麼在這些行動神速的毒蠅部隊之後,那支恐怖的九頭蛇大軍不久也將接踵而來!
仍然有一些巫女沒來得及退入光環就被毒蠅截住,如果我的出現至少能吸引一部分敵人的注意,讓她們中的一些人脫險,那就是我能為我的朋友,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我知道……我知道……」阮達爾深吸了口氣,「現在溿嵐澤城的命運,還有蘭若的命運,都在那些傢伙的手上吧——」
……米蘭達,這個穆西亞最偉大的巫女,一定是再度發動了神聖庇護的魔法!
怎麼?神奇復甦之後的自己,難道竟然會比過去那個完全健康的蘭若更有力量些?
米蘭達的手中已經多了把劍,仍然是海莉公主那把附法的利劍!
我猛地低下頭,死盯住自己握劍的手。
可為什麼,我也在那痛苦裏重新感受到了力量?我發現自己已經一躍而起,我甚至有力氣迅速拾起遺落在身邊的長劍!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下意識地用手掌按住自己的心口,我竟然發現自己的心口比手掌還要冰涼……那不是錯覺啊,我已經沒了心跳、沒了呼吸?!——可為什麼我還這樣清清楚楚地「醒」著?為什麼?
「他們」?
四際太過嘈雜,我聽不見米蘭達作出了怎樣的回應?無論如何,她們方才苦心經營的魔法陣現在已經散亂……
我想讓自己笑著對朋友回答,但我的聲音驀地凝固在空氣之中。
「公主沒事了,她蘇醒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米蘭達嘆了口氣,「黑魔法從來不是用來救人的,我真是大錯特錯……蘭若,是你身上特殊的血液救了我們……你的身上,怎麼會有不朽者的血呢……」
「是的……我疏忽了……」我感到阮達爾在我身邊跪下身來,似乎帶著歉意,「我先前聽米蘭達說,『光之射手』是拯救蘭若的最後希望,我從心底里想把你儘快送到他們那裡啊——我竟然忘記了這中間有這許多兇險了!」
「只有,希望阮達爾確實能夠支持住!」米蘭達正聲道,「我想你們應該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的這些敵人,絕不是對溿嵐澤最大的威脅!」
是的,我感到身邊的巫女已經停止發動冰魔法,而布陣的巫女們也似乎很快恢復了從容鎮定。我分明已經聽見石壁崩塌的聲響,可毒蠅那喧囂的聲音卻在我們身畔戛然而止,就在剛才,就在米蘭達發話的那一刻……!
數量眾多的毒蠅固然可怕,但那些九頭蛇,訓練有素的九頭蛇大軍,那才是勒穆利亞軍真正的王牌!
米蘭達掌心的熱流消失了,是的,她撫著我額頭的手越來越涼,我不禁有些擔心。
周圍忽然沉默了下來,我依稀聽到巫女們輕微的呼吸,還有米蘭達低聲而急促念誦著的玄奧咒語。
身邊的一個巫女悶哼了一聲,她竟然在方才這節骨眼上搶在我的身前,替我挨住了那幾隻可惡怪物的進攻。可現在是短兵相接之際,她們根本沒有機會施展非凡的魔法本領。
怎麼?米蘭達指的「更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在這個毒蠅大軍壓境的局面下,會有事情比擊退眼前的敵人更加重要麼?
「不要移動她,就是一個指頭的移動也不成!」米蘭達在吩咐她的巫女們,「我已經在蘭若的身邊設下守護,但咒語的效果很脆弱,從現在開始,任何一點小的觸動也可能對她造成不能挽回的損害的!」
米蘭達輕輕哼了一聲,「讓你的戰士們小心閃開,把敵人引進來吧!」
※※※
那絕不是我在說話,沒有一個活人會用這樣的腔調說話……
我只知道,我已經無法讓自己繼續靜卧旁觀。
是的,米蘭達。幫幫我,就象方才你想我做的那樣……我只有苦笑。
很顯然,溿嵐澤外圍結界的漏洞還是被外敵察覺到了。現在入侵的毒蠅,已經絕不僅僅是開頭的那一撥偵察部隊!看它們的聲勢和規模,這一回穆西亞人又將面對一次惡戰,這一戰未必就比與軍神的那一戰更加輕鬆……
「蘭若——!」那是阮達爾的聲音,然後我感到蜥蜴人的手臂穩當而有力地按定了我的身體,「你受的傷哪怕稍有動作都是危險的啊!」
不……我喃喃自語,可這一聲自語,仍然帶著那摩擦空氣的詭異的沙啞……
「光之射手?!」我暗自念叨著,心中多少有些莫名的異樣感覺。
「……是的,我們現在沒有時間給問題找原因啊……」米蘭達的語氣竟然帶著一種莫名的沉痛和哀傷。
可我知道,危機並沒有解除。
「都退到這邊來,把魔法陣也移過來!」一股奪目的光華正在從米蘭達身畔支張開去,神聖庇護的保護傘,片刻之間就把氣勢洶洶的毒蠅盡數彈開。
野生的九頭蛇已經是近乎與龍匹敵的強大生物,而接受過懷斯滕軍隊調教的九頭蛇怪,比野生怪物有更高的敏捷和更狡猾的戰術。那一日猝然遭遇之下,一隻九頭蛇就已經足夠把我逼得手忙腳亂了……
「蘭若?!……」米蘭達已經在人群中看到了我,她的聲音里竟然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驚疑?
「照顧好公主,還有蘭若!」米蘭達聲音低沉下來。
「可你還是蘭若,你還是蘭若啊……」米蘭達顫聲道。
……我有些啞然,這些想法,其實早在石城,卡特琳牧師就替我想通的啦——可原來要讓自己感同身受,竟然要兜這樣大的一個彎子么……
我感到眼前豁然開朗,一直矇著我頭臉的棕色斗篷已經滑落到一邊。然而隨即我就駭得差點驚叫起來,因為分明有幾隻毒蠅正朝著我的面門撲落!
「可我們目前除了用『守護術』稍微拖延住她惡化的局面,沒有更多的法子可想。」米蘭達沉重地說,「阮達爾,你還不明白么,我們幾乎已經註定失去她了。」
密室原本或許是足夠堅固的,但在整個魔法公會坍塌之後呢?馬嘶蟲鳴都能透進石壁傳入我的耳鼓,我想穆西亞人這最後的防線遠遠不是密不透風的啊……
問題的原因?她指的是什麼?米蘭達看來話裡有話?
我很想聽真切些,但我不能移動。身邊的巫女們呢呢噥噥的誦咒聲,很快就壓過了遠去的馬嘶。
「已經別無選擇了,」米蘭達冷靜地說,「這間密室不就是為了應付這樣的兇險局面設計的么?——只要我們在這裏維持住魔法陣不亂,溿嵐澤的防禦結界很快就能恢復。」
「米蘭達……」阮達爾低聲道,「我們真的決心炸毀整個公會嗎?……」
「不!」我只剩下這樣一個字眼可以表述……
說不清時間過去了多久,因為在這兇險萬狀之中,每多支撐一彈指的時間也讓人感到那樣漫長。
「蘭若……」米蘭達的語氣有些古怪,「我的天啊,你仍是蘭若么?……」
「蘭若究竟會不會有事?」阮達爾有些著急起來,「是什麼狀況,嚴重到你必須把她留在這冰冷的血污里?」
「米蘭達?」在這一片兵荒馬亂的惶急之中,她還能顧得到我啊……
眼帘上的陰影忽然變得更重,似乎是身邊的幾個巫女在支起什麼東西,遮擋在我的身體上方。然後我感到一聲訇然劇震,彷彿有無數細碎的磚礫石屑似的東西從天頂上墜落下來,在我的頭臉上方被什麼帳篷似的障礙物阻擋住,不斷發出噗噗的響聲。
可我,可我即使在這最後的時刻,也禁不住心頭那莫名彷徨——
沒有啊,真的沒有……
「你是要我現在趁敵人的慌亂突圍出去嗎?」阮達爾沉思著,迅速恢復勇氣的他,仍然是一個有謀略的指揮官。
這個問題突然間變成了一種揮之不去的恐懼。
「所以,請振作起來,阮達爾隊長。」米蘭達一字一頓地說道,「要擺脫目前的被動不利,我們只有依靠你的力量了……」
「不。」米蘭達堅決地說。
「幾乎註定!」那個蜥蜴人叫了起來,「也就是說,還有那麼一些可能對不對?」
神聖庇護?這個念頭在我心間劃過。
※※※
怎麼了?重傷的我仍然倒在冰涼的地面上,這位偉大巫女的手掌仍然捂著我的前額,久久沒有移開。
無窮的迷惘包圍著我,我無言以對。
「是的,很嚴重……」米蘭達的話語裡帶著一絲哀傷,「她的血已經涼了,但如果離開這境地,蘭若或許會立刻死掉……」
「毒蠅!米蘭達老師……」一名巫女大聲示警,但她自己也立即被一群毒蠅叮倒。很顯然,被米蘭達的冰魔法略略延緩了的敵人,迅速就重新恢復了殺氣。
米蘭達……看來方才施法營救海莉時發生的意外,對她還是有很大影響吧……這個在溪谷伏擊戰中獨力面對飛龍大軍和沼澤軍神的魔法師,現在的精神狀態也處在危險的低潮?
「無論發生些什麼,相信自己擁有靈魂,守住自己擁有的靈魂……」
那一瞬間,無數的人影和蟲鳴在我身邊迴旋,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靈魂」安在?
※※※
阮達爾……我略略有些悵惘,這並不是一種好的預感……
所以,現在米蘭達只有讓阮達爾帶領為數不多的蜥蜴勇士和狼人孤軍奮戰么?!
「是的,他們很艱苦……」米蘭達嘆了口氣,「但我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聽得見毒蠅越來越密集的轟鳴,它們很顯然已經完全越過了溿嵐澤低矮的城防,逼近我們身處的魔法公會周圍。
聽清楚了,那是一連串的炸響!現在除了這間密室,難道整個魔法公會都已經在預先設計好的誘敵爆炸里冰消瓦解了么……
我也感到萬分的奇怪,我身上的傷,應該已足夠殺死我幾次,可我現在真的沒有了任何痛苦。我甚至感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清醒。我似乎沒有用眼睛去看,沒有用耳朵去聽,但我的心卻能感受到周圍正在發生的一切事情……
阮達爾?他的喘息沉重而沮喪。
哦。我只有淡淡一笑。這個故事太長了,很難一下子都對米蘭達說清楚啊。
不,那甚至已經不是驚疑,而是戰慄……
我再沒聽到阮達爾出聲說話,方才的戰鬥失利一定是挫傷了他的自尊心。
「米蘭達,米蘭達老師!……」巫女們驚叫起來,這一刻再沒有誰能保持鎮靜。
現在,米蘭達和巫女們卻仍然聚攏在我身處的這間密室里,她們有的似乎在低聲念誦咒語,有的彷彿間或移動幾步略作交語……可面臨周圍這般兇險形式,我卻看不到她們有什麼嚴陣以待的大動靜?!
這些都不是夢啊。我還清楚地看見吹笛老人身邊那棵蒼老的槐樹,看見那細雨中的金錢草和蒲公英。
現在情勢雖然危急,但穆西亞人仍然沒有失去希望。
「不要動!你什麼都不要做,什麼都不要想啊……」
我聽得見蜥蜴人離弦的羽箭聲,還有狼人們揮舞錘棍時發出的怒嚎。阮達爾的戰士們,現在是在離我們很近的地方作戰吧……然而他們發出的聲音,已經完全被震耳欲聾的毒蠅轟鳴壓倒了!
「每個人守好自己的位置!」米蘭達朗聲道,「有我在,你們擔心什麼?!」
「整個魔法公會都炸塌啦……我們可守不住這個已經東倒西歪的房間啊!」一個巫女焦急地請示著,「老師,終止我們的魔法陣,同這些毒蟲放手一戰吧!」
我不敢繼續思想,也無法繼續思想了——那捲土重來的毒蠅又在轟鳴!
「我知道用什麼辦法聯絡他們!」米蘭達加重了語氣,「不過在此之前,在此之前……!」
「哪會有這麼好的事情!」阮達爾話語裡帶著泄氣和失望,「那傢伙銷聲匿跡這麼久了——我們到哪裡才能迅速找到他們啊?」
很顯然,英勇的阮達爾並不能擊退毒蠅大軍,反而是在敵人瘋狂的壓迫下節節敗退,最終仍然收縮到了魔法公會周圍……
幾聲軍馬的嘶鳴傳進了這間搖搖欲墜的密室,那一定是阮達爾帶著他最後的幾個精兵突圍而去。
棕色的斗篷遮住了眼睛,我不能確信周圍的人們此刻是一副怎樣的表情。但是,那種壓抑的氣息,就是用鼻子也能嗅出來吧。
我不敢再去仔細審視我的身體和面孔,我已經清楚,自己終究又回到了那可怕的境況里……不,應該說,這一回,更加徹底、更加乾淨……所有的幻想,在這可怕的現實面前,終於消失得乾乾淨淨……
「毒蠅……已經攻入了公會正廳……」
光之射手?!這就是阮達爾和米蘭達剛才口口聲聲提到的「他們」么?
堅持……米蘭達這話是不是也在說給我聽的呢……可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堅守呢?
「米蘭達,我很好——海莉呢,海莉怎麼樣啊……?」方才海莉公主的身體還被殘忍陰毒的敵人控制著,現在她確實得救了么?我並不能十分肯定……
我已經不能移動,我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我的意識彷彿虛浮在半空里——如果我們根本不知靈魂何在,又拿什麼能夠「守住」靈魂?
毒蠅的轟鳴聲終究被大大削弱了,那些稀稀疏疏的嗡嗡聲在漸漸遠去,米蘭達的計劃成功了?!
我忽然心生一股衝動,我只想一頭扎進毒蠅堆里,我知道這些傢伙有足夠的力量把千百個我這樣的貨色嘶咬粉碎……
因為我聽到了自己的說話聲,不……!那絕不是我說話的聲音啊——
「米蘭達老師……我們這樣做真的好么?」看來米蘭達的解釋並沒有讓巫女們安心,「放任眼前的敵人不管,我們現在卻把魔法公會的力量用來重建結界?」
……「找回位置!恢復陣型!」在紛亂的人叢里米蘭達仍在竭力呼籲。她方才顯然元氣不繼,以至於「神聖庇護」提前失效,造成了目前這近乎崩潰的局面。可米蘭達就是米蘭達,即使在重傷之下,她仍然保持著一個指揮官的冷靜。現在巫女當中,只有她和她身邊的少數幾個弟子能夠有效地運用冰魔法打擊敵人,她們幾個人的殺傷力雖然遠不夠擊退毒蠅,卻實實在在地延緩了它們的行動,讓其他夥伴有機會重新安全地集結在一起!
「不……它們只是暫時被嚇走了……」阮達爾的語氣還是有些灰暗,「它們不會死心,它們很快還會聚攏回來……就象方才一樣……」
※※※
我「還是」蘭若,但我再沒有把握,自己還能當多久時間的蘭若。我曾經不願放棄那求生的執著,可那種可怕的力量終究還是奪走了我的一切,它不可能放過屬於我自己的那最後一件東西……
可我的心是清醒的,甚至比正常的任何時刻還要清醒!
「我知道。」米蘭達嘆了口氣,「可恨我現在的狀態,不能對它們發動追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