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死靈本能
當那些陌生的音節從我唇間迸出，我已經不那麼感到驚奇。
蜥蜴勇士？！他們顯然已經一個個都重傷疲憊、衣甲不整。他們中已經無人騎馬，剩下唯一的坐騎上，橫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戰士，牽著馬的蜥蜴勇士也步伐蹣跚。
——「那邊！那邊是！……」一個狼人戰士忽然驚呼起來，是什麼狀況，會令一個剛剛在兵戈相接之際從容不迫的勇士那麼吃驚？！
難道，他們的突圍失敗了？！失敗……
那些來自我死亡本能的咒語！
那個傢伙沒有擊中我，但它的回擊也足夠把閃避中的我震得跪倒在地！只是這個九頭蛇怪也倒下了，它結結實實地伏卧在石陣邊上的褐色爛泥里，比我的倒下更加徹底得多……
便在一天之前，飛龍戰役結束之時，米蘭達還在猶豫是否容許我同回溿嵐澤。她是怕一個客人同穆西亞人一道遭遇風險。而一天之後，她卻在這個危如累卵的時刻要接納我？——我知道，她恐怕是擔心我喪失求生求善的意志，所以她要用「朋友」的關心來挽回我，挽回我已經瀕臨崩潰的意志……
可在缺乏有力支援的時候，魔法師的任何一絲遲疑，都是對自己最致命的削弱！
而那些，曾經是作為埃拉西亞指揮官的我最自豪的東西……
已經有兩三頭九頭蛇越過了石陣！在懷斯滕那裡，我已經嘗過這些傢伙的厲害。然而我此刻惟有克制住自己的畏懼，毫不閃避地舉劍相迎！
「不好……」我忽然憂懼得冷汗直冒——死亡波浪是不分敵我殺傷所有有呼吸的生物的法術，我這樣不顧一切地發動它，豈不是會誤傷那些巫女，傷害那些善良的朋友？
我仰起頭呼喊，可我怎能在這虛空中找到這個往日的兄長？他身處另外一個世界，用另外一種方式存在著……
這驟然發動的強魔法，把片刻之前還甚囂塵上的毒蠅大軍，幾乎盡數捲入了毀滅的寒光里！
黑魔法？這就是黑魔法讓人「入魔」的效驗么……我不由得惶然失措。
「不，我沒有冒險！」米蘭達的自信語氣讓我有些意外，我側轉過臉去，剛好迎上了她湛然有神的目光！
※※※
「無論如何，九頭蛇怪『還沒有』真的突破結界！」我喊道，「發動魔法陣，無論準備充分與否，先試著發動起來！」
「蘭若！」米蘭達的聲音再次傳過來，「你在猶豫什麼？當心眼前啊！」
※※※
先是為了海莉公主耗盡精神地使用「犧牲」，然後在指揮巫女布置結界的同時兩次施展「神聖庇護」，再加上方才的冰電魔法的消耗……我想即使米蘭達有鐵打的神經，也很難不感到疲勞分心的啊……
「我不能總龜縮在庇護光環的背後，卻讓你冒著『入魔』的危險，用黑魔法來支撐局面吧。」米蘭達的手扶住了我的肩膀，一股暖意即刻滲入了我冰涼的軀殼。
「那是，那是我們的人？！」米蘭達竟然也驚疑得叫了起來。
現在的米蘭達似乎放下了什麼羈絆一樣！她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全力施為！
毒蠅們已經繞過骨牆！在被米蘭達的爆破、巫女們頑強的魔法、還有我的白骨召喚術一再衝擊之下，敵人的來勢已經略略減弱。
可是……穆西亞人哪裡還另外有這樣一支力量？！看米蘭達吃驚的語氣，這一回顯然並非出自她這個穆西亞領袖的安排了……
我轉眼回望那片方才還被神聖庇護籠
巫女們的魔法陣已經重新集結在溿嵐澤的高坡上，密室已經完全坍塌，無險可憑。可米蘭達的神聖庇護，煥發著炫目的異彩，構成了真正無敵的天塹！
現在米蘭達的精神力已經再次凝聚，不，已經不僅僅是米蘭達……
阮達爾，阮達爾的部下？！
「我的天……」我詫異得不知所以。
聖盾護體，天國裝甲？！
「蘭若！」米蘭達的聲音彷彿直接重重地撞擊著我的腦後，我已經近乎迷狂的思緒有如遭遇棒喝！
「蘭若，你永遠是穆西亞人的朋友，你願不願意成為穆西亞的朋友，為穆西亞人追求的理想而戰？」
「瞬間移動」！用魔法瞬間移動！可它們已經接近石陣的邊緣，雖然米蘭達引領著我和少數幾個巫女用瞬間移動儘快接近它們，可我們的多數部隊卻不得不迂迴湖邊——在最兇險的防禦缺口上，我們卻不得不再次用少數人的力量阻止強大的敵人啊……
沒有答案，沒有人能給我答案。沒有死過的人，不管他多麼有智慧，又怎能謾言死亡和犧牲？！而所有已死的人，又都已經沉默無聲。——不，有的人並沒有沉默，但他們都已經站在了我的對面，他們都已經不相信靈魂，不相信生命——
在此後片刻，我真的很難描述身邊發生的一切。我懷著求死的信念衝出了米蘭達的庇護光環，一頭撞進了黑壓壓的毒蠅群里……不，這不是「求死」，要說「死」，我不是已經「死」去了么……可我怎能以這種狀態存在下去？難道，我真的象盧西奧卡、象雷那樣……？
「剛才……莫非剛才他們也在石陣里……？」是我們的自己人，在石陣里絆住了九頭蛇大軍？！
雷？！……
或許，我是穆西亞人當中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死靈吧……
還是在埃拉西亞，雷和卡特琳，王國最優秀的牧師，也曾經以類似的魔法為士兵們祈禱……
「不要深入石陣！」米蘭達大聲提醒著，「結界就要發動了，這裏很快將變成走不出通路的迷宮！」
勉力支持的狼人戰士已經開始退卻，但毒蠅們只是稍稍前進了一步，無數的「霹靂寒冰」就從天而降，把它們剛剛侵吞的戰場，變成了凜冽的冰原！
「死亡波浪！」這一次不再需要別人替我說明。因為在石城攻守戰時，尼根軍中那個可怕的巫師迪米爾，就施展過這個讓生物窒息的邪惡魔法。
可是剛才……為什麼一旦那魔法的意志迸發出來，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甚至再不能分辨是非利害？
這一刻巫女米蘭達已經開始回擊她的敵人！
我放棄了骨牆，卸掉了骨甲，方才的衝動和「入魔」，差一點令我崩潰。可現在我還聽得見朋友的呼喚。米蘭達的意思，難道我還有一線希望？……儘管我知道那希望是多麼渺茫，可一個溺水者，仍然會全力去緊握那救命的稻草吧……
那些九頭蛇怪，行軍迅捷，反應機敏，可為什麼在穿越石陣的最後關頭，卻多少顯得拖泥帶水？……如果不是這樣，當我們感到溿嵐澤對岸之時，我們留下的，只能是自己的血和殘骸了……
我可清楚地記得，在那次惡鬥九頭蛇
※※※
我嘆了口氣，我已經沒有勇氣去看米蘭達和巫女們的表情。
我忽然意識到，我正在念誦的，竟然是我從未使用過的古怪咒語？！
很快，所有穆西亞人都有些聳動起來。
我只看到一股黑沉沉的波浪忽然從天而降，由我的身畔向四面八方洪流一般翻滾而出！
除了守陣的巫女，米蘭達和我已帶著穆西亞現在所有的力量向湖岸對面趕去，我們知道，一旦讓這些力大無窮的怪物穿越結界，區區湖水根本無法對這些熟悉水性的傢伙構成障礙！
驟然出現的強敵，使我們已不可能完全按部就班。
一件棕色的長袍披上了我的身體，我知道，那是穆西亞巫女的標誌。
骨牆？！我定睛細看那白色的物事，這些不知是人是獸的骨骼糾結在一起，竟然如同藤蔓一般在泥土和空氣里蜿蜒生長，它們的整體，如同一個龐大的活物一般不緊不慢地翕動著，可毒蠅一旦飛近，那結實的牆體便橫生出一道道鋒利的骨刺，如同羅網一般罩向敵人相對薄弱的羽翼……骨甲？！我探出手，想去觸碰那些正繞著我軀體飛速迴旋的一片片白骨。這硬生生將敵人擊退的白骨魔甲，在我的撫摸下卻恍若無物。我抽回手掌，蒼白的掌心裏只多了一抹綠瑩瑩的磷光。
我被神的力量拒絕在安全的光環之外，神的力量並不打算保佑一個死靈——這情形就同飛龍之戰中的狀況一模一樣……
殘陽的血紅色已經逆映上魔法陣的巨石！
我不禁和米蘭達對望了一眼，我知道她的眼神里也充滿了吃驚和憂慮。
好險……當那些灰綠色的生物倏然消失在魔法迷陣的瞬間，我暗暗嘆了口氣，堵住這最後的缺口，米蘭達靠的畢竟不僅是籌劃，而也有不少運氣……只是，我不明白，真的不大明白……
可無論如何，我又只是孤身一人。這一刻，沒有人能幫助我，沒有人能保護我，我唯一可以憑仗的，仍然還是那些咒語！
我想有一個讓自己安靜下來的空間，我想從朋友那裡得到希望和安慰。我還想作從前那個蘭若，我不甘心啊……
我不敢多想，只顧扭頭向米蘭達發聲的方向奔去。
「蘭若，不要使用魔法！千萬不要再使用你的魔法！」似乎是米蘭達在身後高喊著，「退回來，你還來得及！」
現在，米蘭達的身邊，只有我一個而已……我抬起劍，那些咒語竟然立即就本能地涌到了我的唇邊……我感到有些無可奈何——難道除非繼續飲鴆止渴地使用「黑魔法」——而我以往得自雷和露娜的魔法知識反而一些也沒能剩下？！
站在溿嵐澤城棕色的坡地之上，我的注意力也很快隨同大家的目光穿越過寬闊的湖面，在暮靄漸沉的對面湖岸邊，在那些構成魔法結界的巨石柱子附近，隱隱約約浮現出了一些龐大的灰綠色的影子……
是狼人，我們的穆西亞戰友！剛才一直焦慮怔忡的我，甚至沒有察覺到他們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
又一道冰環將毒蠅阻隔在我倆身畔，但對於魔法師的境界略知一二的我，還是感覺到了米蘭達的一絲遲疑……
那一刻，如果不是巫女們成功地發動結界，在大隊九頭蛇怪面前，實力懸殊的穆西亞人的命運或許也已如同那一線殘陽。
我的天，九頭蛇的大軍也已經眼看就要突破石陣了吧……
蘭若已經死了，其實早已經死了啊……
「你的朋友都很安全，她們在庇護光環之內，不會受到死波衝擊——」米蘭達的話語似乎穿透了我亂如麻團的思想，「我們都希望蘭若你也安然無恙！你不要自暴自棄啊！」
或許，我早該放棄了吧？我早該選擇同雷一樣的路……
看著那些囂張的敵人紛紛從半空中一頭倒撞下來，報復的快感油然而生！
米蘭達暫時放棄了用魔法直接攻擊敵人，轉而用她奇迹般的祝福術令狼人戰士們振作起來！穆西亞戰士們歡呼著迎住了再三衝擊過來的可惡敵人，狼人的數量雖然不多，但米蘭達的咒語顯然已經讓他們的甲盾更加堅固，武器更加鋒利！一時之間，這些我原本不十分看得起的「烏合之眾」竟然完全抵擋住了毒蠅的攻擊！現在這些狼人的表現，看起來竟然好象不弱於埃拉西亞的鐵甲劍士呢……
原來，從毒蠅闖入結界一開始，米蘭達就有自己的一整套應對的計劃了吧……我想。
那些掉隊的巫女已經退過我的身畔，我知道她們是在向米蘭達的庇護光環退去。可我不知道她們是否都安全地達到了目標，因為瞬息之間，我自己就被淹沒在了那毒蠅的烏雲里。
我已經隱隱約約猜測到，那是些怎樣的魔法……
可是現在，這個偉大的魔法師畢竟只是孤身一人！沒有人可以支持和掩護她，而毒蠅雖然不如飛龍那樣孔武有力，但這些可惡的傢伙卻迅捷無比，成千上萬……
而現在的我，卻困惑在變幻莫測的戰局裡，我對自己的任何推測都已經失去了信心，對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是不是只有米蘭達她自己一人呢。
剛才，在結界形成以前，那些九頭蛇怪，竟然好象在石頭陣裡邊被其他什麼人絆住的樣子？
「米蘭達……」一種莫名的激動令我不能言語。
象雷在鳳凰城同我說過的那樣，那些可以佔領你靈魂的魔法？！
——然而這時一股絕望伴隨著天旋地轉壓倒了我！我很清楚，我知道發生了什麼……
可為什麼沒有痛？即使一個死靈比人類對於痛苦要麻木許多，可為什麼我連遭受的攻擊也感覺不到？
是的，我定了定神，然後看清楚了周遭的情形：毒蠅仍在四際盤旋呼嘯，但它們已經從我身邊隔開了一段距離。而阻擋住它們向我撲擊的，竟然是一大片憑空出現的白森森的影子……
毒蠅已幾乎全滅！在狼人和巫女的配合之下，穆西亞人乾脆利索地解決了這些瘋狂無比的傢伙！
雷，難道我的這個結局……是早已經註定的么？
我無法拒絕它，因為它來自我的「本能」……
死靈又怎麼樣，死亡魔法又怎麼樣，就該讓你們這些無知的生命嘗嘗毀滅的滋味！——這個陌生的念頭在我心中一掠而過。我有些驚疑，但似乎已經不太排斥它。死亡波浪魔法的威力似乎已經感染了我，我雖然感到有些不妥，但又無可奈何……
誰？
看來，巫女米蘭達能夠帶領穆西亞人同強大的王國軍隊周旋多年，靠的並不是結界、不是她本人的威力無雙的魔法，而是她的鎮定、果敢和智慧吧……
不，他們看起來對這個局面是有準備的，重新出現並翼護在米蘭達身側的這些戰士，他們裝備齊整、陣型嚴密——狼人決不是倉促的自發集結，他們現在出乎意料地重新出現在戰場的關鍵位置，莫非是米蘭達早有安排？
剛才他們被漫天毒蠅的狂攻衝散，只好在城中偃伏起來……現在力量已經減弱的敵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巫女們身上，而他們也有機會重新集結了！？
米蘭達伸手按住了我的劍背，就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她還是阻止我使用那些可怕的伎倆來助戰么……可毒蠅又要撲過來了呀，米蘭達？！
是的，我還是清醒的。可我能夠感覺到，這威力詭異的死亡魔法，正在一點點把我拉近不能自控的「本能」裏面……！我已經越來越承受不起那些可怕的變化帶來的打擊和誘惑了啊……
這……是我的直覺、我的錯覺、還是我的「本能」？我已經不能確信。
「不，不可能的……」我只剩下毫無主意地喃喃自語。
她們中的一個迅速把我從泥污中扶起，其他人已經足不停步地向石陣邊緣奔去。我看到米蘭達已經獨力用閃電術把另外兩頭脫離石陣的蛇怪擊倒！我們，是不是還來得及？！
看來，懷斯滕的主力部隊一直就並不是守在王都城裡的，就象他擒住我的時候，我曾經看到過它們在野外的部署那樣……也許，它們一直就在溿嵐澤周圍徘徊著、注視著、巡邏著；也許，懷斯滕不惜長期維持野外駐軍的消耗，就是在等待這樣一個機會；也許，甚至這個結界這一次露出的破綻，那個曾經趁虛而入操縱公主屍身的神秘敵人，都同懷斯滕的陰謀有關？！
我已經在懵然無覺的情況下掌握了召喚骷髏的「本能」，並且已經無可奈何地多次使用了這種「本能」，難道——現在的這些，也同樣是那來自死亡的「本能」么……
米蘭達的話音剛落，我們的眼前卻只見無數灰綠色的影子閃動！
我或許並不知道靈魂是什麼，但我知道——我是蘭若，我希望自己仍然是蘭若。
它們的出現，莫非真的意味著懷斯滕麾下的勒穆利亞軍主力已經傾巢而出？！
在巫女們關注的目光里，從石陣的側角上，終於稀稀落落地閃出了幾個身影。
我聽到自己的身邊不斷有怪響迴旋，毒蠅的利刺似乎被什麼硬物阻擋，它們雨點搬的打擊竟然沒有一下落在我的身上？
而後半截的敵人，雖然沒被米蘭達的強魔法直接殺傷，但也被驚得四下散開……
我被拒絕了，我再一次被神聖庇護拒絕了！
可米蘭達……目前狀況的米蘭達能夠一直持續她的魔法威懾么……
又是黑魔法？黑魔法中最邪惡最隱秘的死亡魔法？
我知道我的力量根本沒有擋下這個傢伙的希望，可我又實在不能使用那詭異的死亡魔法……只是，已經「死」去的我，還需要害怕什麼呢？！
那麼，巫女們的魔法陣是不是也已經完成，溿嵐澤城的結界是不是也已經恢復了？
如果毒蠅還象方才那樣簇隊成球地聚在一處，或許米蘭達就可以憑藉連環閃電把它們蕩滌乾淨了。但它們很快就狡猾地疏鬆開了隊型。它們從潰散到重新發起衝擊，簡直不需要任何時間調整啊！？
「不，蘭若，還沒有……」米蘭達的語氣並沒有放鬆，「事情還沒有完啊……」
※※※
狼人畢竟不可能一直阻擋住有空中優勢的敵人，但他們已經為米蘭達贏得了時間。
我聽得見剛才發動的霹靂寒冰的爆裂聲，我的阻隔畢竟有效，身後的幾個巫女因此得到了出手的好機會。
無論如何，她說的一定就是我正在釋放的魔法，這不是出自我的知識，而是出自我的
我也被這充滿激情的殺傷魔法震懾得不能作聲……便是在一天之前，穆西亞人的領袖和沼澤軍神如果都決心不遺餘力，那本已經驚心動魄、兇險萬端的一仗，又該是怎樣局面？……
※※※
大隊密集的毒蠅，有如被切落一節的黃油。撲在前邊的那一大段毒蟲，完全融化在了那白熾的電光中，連一點灰燼也沒有留下！
「溿嵐澤城有不少地道。」米蘭達淡然解釋道。
「白骨護甲？白骨護牆？」米蘭達的話音顫抖著，我有些奇怪，在那一片毒蠅嗡嗡地轟鳴聲里，我怎能把她的聲音這樣清晰地辨認出來？
兼通光明和黑暗魔法的米蘭達，如果能夠充分發揮她的能力……如果她有一支相當力量的部隊，即使懷斯滕的九頭蛇大軍真的來了，也不好說鹿死誰手啊……
我已經奔近米蘭達，光環中的巫女，向我伸出了友情之手。
「看。」米蘭達的聲音裡帶著一些欣慰。
「相信你自己，堅守你自己！」是的，我看到米蘭達已經冒險走出了庇護光環，不久之前，在飛龍的惡戰中，她就曾經這樣援助過萍水相逢的我……
可阮達爾本人又在哪裡？我感到一陣緊張。
不……我的心又陷入了混亂，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做什麼了……
難道黑魔法根本不需要學習，而只需要「回憶」么？——難道關於死亡的知識早已天生地埋藏在我的骨髓里，而當生命燃盡之後，我的這個本能倒反是在慢慢復甦么……難道正是因為認定生命的虛假和脆弱，那些死靈英雄才這樣肆意地破壞生命、踐踏生命么？……難道，雷也是這樣么……
「別再使用死亡魔法，你會走火入魔的！」米蘭達斷喝道，「趁著你意志還清醒，退回來！」
我知道，這個兼通光明與黑暗法力的偉大巫女，一旦可以放手施展，會有怎樣的威力！
在一片心慌意亂之中，我察覺到那些毒蠅已經放棄了飛越骨牆的企圖，它們轉而向兩側迂迴，打算繞開骨牆向我逼近。
「米蘭達，你不必為一個沒有希望的人冒險吧……」我望著那些被死亡波浪沖退的毒蠅，它們的力量已有所折損，但我知道，它們不會放棄進攻的。如果巫女們不儘快布好結界抽身應戰，僅僅是一個元氣受損的米蘭達，並不足夠應對敵人的可怕壓力——神聖庇護的下一次施法間隙，恐怕就是決生死的一刻……
退？我的心底里彷彿有一種莫名其妙地猶豫，可我似乎已經管不住我的身體。我的腳步沒有停，我口中的咒語也沒有停！
可現在我又該相信什麼？神拋棄了我，生命離開了我，而靈魂是什麼？我仍然不得而知。
「米蘭達……」我感到自己那喑啞的語音哽阻了，就在剛才，我還以為一個死靈便不再知道哭泣。
當那耀眼的閃電和震耳欲隆的雷霆聲發動的時候，我彷彿感到整個溿嵐澤都在微微震顫。
或許，那些飛翔了一整天的敵人們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在這讓人喘不過氣的惡戰之中，我終於有片刻餘裕留意到漸漸放暗的天色……我略微感到一些沮喪，已經成為死靈之身的我，是不是也正在逐漸喪失曾經擁有的良好判斷力和冷靜的洞察力？
那些，是九頭蛇怪，那些，真的是九頭蛇……它們到的實在太快了。
我默不作聲的束緊了衣袍，寬大的棕色袍子遮卻了我身上所有讓我感到羞恥和絕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