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往事如夢
……我到底在為什麼猶豫？！——
「……是的，曾經可以……」高炎側轉身朝向石几上的屍體，他的話里不由得流露出些許的蒼涼。
為什麼造化偏要這般弄人，現在我就在你的跟前，可我們之間，卻彷彿仍相隔千萬里般遙遠……
維蒂斯用自己的犧牲才擺脫掉那個邪惡的規則，將這枚戒指的力量用在合適的地方，才能夠讓她付出的美麗生命得到報償。
何況，現在我還能存在多久？
「維蒂斯，現在時間緊迫！」高炎似乎心事重重。不然，精明的他早該發現身邊這個「維蒂斯」的異常的。
「因為，這是生命之環。」高炎用力地按壓住了自己的心口，那是他小心珍藏這七彩戒指的位置。「它凝聚著的神奇力量，曾經可以凌跨生死的絕域，令死者復活，令枯骨逢春……」
我感到一些悵然。儘管這個故事，還有太多的細節我未能了解，但那故事中的人物，已經讓我動容。
「維蒂斯，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么？」高炎已經長身而起。溿嵐澤軍情火急，一定有很多要緊事情在等待著光之射手。
※※※
為了擁有這枚戒指的力量，高炎失去了他明亮的雙眼。為了成全高炎，維蒂斯付出了自己永恆的生命！
「我想，那是維蒂斯的遺願——用她付出的生命，贖回那魔戒曾造下的罪孽。」高炎輕聲說道。
「維蒂斯。」他呼喊著的，仍是那個女孩的名字，他的態度，彷彿慈父嚴師。
十幾年間，高炎拯救了無數被死亡威脅的孤兒。高炎在他們之中選拔資質優秀的孩子，組成光之射手團。
「維蒂斯！」石廳門口忽然傳來了男孩的聲音。
這不期而至的重逢，讓我心神激蕩不已。可是，這一切高炎並不知道。
高炎……維蒂斯是因為不知道魔劍上血咒的秘密，才不幸造成誤會的吧……這個秘密，原本連我也不知道。這個秘密，原本就只保守在有限的幾個穆西亞領袖之間吧？——如果，不是隨行的巫女全軍覆沒，如果不是高炎竟不在營中——這個誤會原本是可以避免的……這怪不得維蒂斯，要怪，只能怪我自己那受詛咒的命運吧……
選擇死去。儘管那是一個悲劇。因為無論如何，她終於可以違反那邪惡的規則，為自己「選擇」一次。
「高炎，我不是……我……」心慌意亂的我一時間語無倫次。
高炎離開了。我只有孤獨地面對著石几上的那具屍骸。米蘭達以為生命之環可以救我，但她看來並不了解這枚戒指經歷的這許多變故
那時，我第一次聽到「天使聯盟」的傳說……
「因為，她放棄了。所以，她只有死！」高炎長吸了口氣。「她不願延續罪惡的不朽，她寧願選擇犧牲。儘管違背那魔法的規則，會給她帶來不幸。但她寧願選擇死去。」
「——好啦，維蒂斯！」高炎終究迴轉身來，他抱住我，輕輕地吻了吻我的額頭。「有什麼話，等我回來再說好嗎？」
高炎望著我！他的目光雖然黯淡，但卻象是真地在望著我！
不覺之間，我已經泣不成聲。
「維蒂斯，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要同你說這些？」高炎望著我，神情里滿含著期待。
直到高炎的勇氣讓那個規則毀於一旦！維蒂斯也從高炎身上看到了希望，那是徹底改變自己命運的希望……經過了一段波折和思想鬥爭之後，維蒂斯終究決定成全高炎，放棄她守護了五百年的戒指。
可是，我該怎麼做啊？那個本能，現在我呼喚你的時候，你卻跑到哪裡去了呢……
維蒂斯的指環，並不能永久地保持魔力。它的力量，需要通過不斷吸奪他人的性命才能維持！——在那五百年間，某個邪惡的規則控制著巫醫維蒂斯，為了維持住指環的魔力，也為了自己永葆青春，維蒂斯不得不服務於那個規則，但是她並不快樂……
「穆西亞人！我們發現了前來求援的穆西亞人！」
我記得，清楚地記得，從那以後，還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直到我們失散，直到我們今日，在這樣一種特殊的情境下重遇。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開始組織這個『光之射手團』！」高炎的聲音，把我從失神中驚醒回來。「——我到處尋找象你這樣的孩子，維蒂斯……」
那個邪惡、自私的本能，即使在我意志最清醒的時候，仍然可以佔領我？！
「……是的，維蒂斯。」高炎點了點頭，「你還是一個孩子，我不希望你這一世就活在仇恨之中。要懂得愛、懂得寬恕、懂得將心比心……」
「這枚戒指，原本屬於一個永生不朽的美麗靈魂：巫醫維蒂斯的名字，五百年前就已經在整個沼澤傳說……」
維蒂斯留下的戒指，並不足夠成就高炎的夢。因為從此之後，生命之環便再沒有從他人的生命里獲得能量。如果不是維蒂斯最後的犧牲，如果不是她把自己不朽的生命獻給了魔戒，
可我該怎麼做？如果我自己不知道怎麼解放維蒂斯的靈魂，這樣拖延下去會不會對她造成傷害？
鬧了半天，原來還是開誠布公地好么……剛才我還是應該告訴高炎的，讓他儘快想辦法救維蒂斯啊。他在意不在意我，同我有什麼關係？
蘭若活著，也只是在那個夢裡。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
高炎，你是想告訴維蒂斯，任何人都會犯錯。只有良好的願望是不夠的，太過執著于自己的夢也會傷到別人。你是想告訴維蒂斯，巫醫維蒂斯的死，還有她爺爺的死，留下的不是仇恨，而是願望。用自己的犧牲，來挽救他人的願望……
高炎因此也成為了「光之射手」！我不知道高炎口中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被米蘭達、勃朗希德和海莉屢次提起的「那個人」——就是那個人，促成了高炎現在的道路。修習了光明魔法的高炎一定在為什麼特殊的使命而準備著，我有這樣一種感覺。
現在，就是現在告訴他呀，告訴他我就是蘭若，告訴他我真實的處境……
「維蒂斯，只有到你明白這些的時候，我才能放心把重任託付給你！」
「到我這邊來。」高炎說，「雖然我還看不見，不過你該看看她，看著她……想想今天發生的一切……」
「還有什麼事不明白嗎，維蒂斯？」高炎腳下一頓。
「高炎——」是的，你那顆善良的心一如往昔地清澈，可你的眼睛……為什麼？……
會是這樣！竟然會是這樣么？……我深深地震撼著。這樣一枚小小的指環，為什麼需要那樣高昂的代價，需要那樣觸目驚心的犧牲呢……
「什麼事情？」我竭力讓自己冷靜。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因為我了解他，因為我聽過他太多的故事。這幾十年的分別，高炎或許改變了很多，但他說故事的辦法並沒有變。
高炎遇見女孩維蒂斯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女孩已經瀕臨死亡。高炎最終動用了戒指的魔力才救活她，因為他無法看著她死去……
高炎……雖然他儘力地保持克制，可這一段回憶，顯然已深深牽動了他的感情。
他提到的只是「那個夢」，而那個夢已經逝去。
……剛才我是不是就這樣想的！
可是，高炎為什麼要這麼執著于這件寶物？他為什麼要不惜代價探尋生死的謎底？他為什麼力求擁有起死回生的法力？
「……這個故事，要從這枚指環說起……」等待我收住了哭泣，
高炎！……高炎終於看出了我這個冒牌維蒂斯的破綻？
「然而，那只是逝去的夢罷。」高炎的語氣變得抑鬱不歡。「所有的等待依舊落空，所有的犧牲都毫無意義……」
我沉思著，可高炎一定是以為，維蒂斯正在為自己的過失而沉思：「你已經看到了一切……但有時你的眼睛也會騙你的——」高炎加重語氣說，「如果你學不會用心去判斷，你就永遠不會長大……」
「不，這個錯誤不是因為血咒！」高炎竟然象是道破了我的念頭，他的斷言使得我砰然心跳。
※※※
「維蒂斯，聽我說完。」高炎的手掌撫住了我瑟瑟顫抖的雙肩，「你不是很喜歡講故事，也很喜歡聽故事么？那麼，先安靜聽完這個故事，這個故事很老了，可我還從沒對你講過……」
「或許，我早該告訴你血咒的秘密——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證類似的錯誤不再發生！」高炎解釋道，「你還會犯錯誤，因為你還沒長大；因為你的心中，還有未解的結……因為」
我不知道，在過去的十幾年間，高炎曾經遇到過幾次這樣的抉擇。高炎看來不是沒有猶豫過——在他夢裡的執念，和他善良的本性之間。我相信，在任何一次，不論他曾經多麼猶豫，他都會動用到維蒂斯的戒指——如果只有這樣才能救活那些孩子的話……儘管生命之環的力量也就因此消耗，而高炎，也就離他堅守的願望越來越遠……
「……因為你原本不是維蒂斯，而卻去做維蒂斯要做的事！」
「逝去的一切，都難以挽回了……」我從未見過，這個精靈曾經象此刻這般感傷。「即使是生命之環本身，看來也逃不過這個規律……」
而這個使命，又怎麼會同高炎的「夢」，同維蒂斯的遺願扯上關係？……
我久久地僵在石廳里，我感覺我的手腳逐漸變得象石几上的屍體一般冰涼。
我諸多借口，其實決定我行動的，仍然是那個「本能」而已么……
可現在，誤會已經造成！
「……那是因為一個夢，一個我曾割捨不下的夢。」高炎輕描淡寫地敘述著，但我依稀能感到「那個夢」在他心頭的份量……
可是我不敢向高炎求證，因為這個「使命」，或許維蒂斯本該已經知道的。
是的，安全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我已經失落太久。
高炎？高炎的反應，並不象已經識破了我的底細？！那他方才說那番話又是什麼用意？我的疑惑又增添了幾重。唯一可靠的，是高炎那有
那是在另一個世界，在飛馬的營地里，在媚惑之泉那淙淙的流水邊……
冷汗。冷汗不覺間已經布滿了我的額頭。
重任……這個小女孩身上，難道也象海莉公主那樣，承擔著什麼秘密、什麼重任？！……我的心加倍地不安起來。
高炎一直在等，等他想要挽回的那個夢。可他終於發現，他並不可能無限期的等下去……維蒂斯殘留在指環上的生命，無時不在消散。
剛才我本有一百個機會向他問起的，為什麼我不敢問？在我又一次莫名其妙地猶豫中，高炎已經離開。我只記得在方才的故事里，他曾經不止一百次地提到維蒂斯，卻沒有一次提到我的名字……
然而，那些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那個時候，如果在那個時候……」高炎的聲音，竟然在微微發顫。「如果我不是那麼意氣用事，如果我能多一些考慮她，了解她的心意……維蒂斯或者也不至於死……！」
時空的穿梭，讓我沒有把握度量這次重聚前所流逝的時間。對於我而言，這或許只是屈指可數的數日，但太多的滄桑變故，讓這段日子便如同百萬年一般久長……對於高炎而言，這卻實實在在是幾十年的光陰么！
「所以，維蒂斯……我才會給你起『維蒂斯』這個名字！……」
「我本該早些告訴你，我本該更嚴格地要求你……可我卻沒有做到。」
「維蒂斯……眼睛看不見並不是問題！」高炎看來還沒有察覺我感喟的來由，「師父在遇到你的時候，就已經失明了——但這並不能妨礙我，作為光之射手，我必須擔負起責任……」
剛才我已經莫名其妙地猶豫了太久。現在我已經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該說出來，說出真相來啊……
那一片奪目的七彩光華，再一次映入了我的眼底。那枚指環輕輕地觸碰在我的前額上，它那神奇的輝煌竟能夠讓我的心瞬息間重歸寧定。
只是因為我有私心罷，只是因為我其實還存著幻想罷，我想維繫自己在那個夢裡的位置，我甚至想就用維蒂斯的身份活下去罷？真的，作為那個女孩生活下去有什麼不好？她年輕美麗，她不需要再躲避命運的詛咒和承受那無窮無盡的壓力，她有一個厲害又體貼的師父關心她，而這個師父就是揚·凡·高炎——成為維蒂斯，我就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回了我所
在大變當前的緊張時刻，高炎竟然會花寶貴的時間來單獨開導維蒂斯，我想這個女孩一定在他的心裏有著與眾不同的份量吧。
不……我要讓維蒂斯回來。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根本不曾存在過……
上一次單獨同高炎待在一起，是在什麼時候？
巫醫維蒂斯？高炎訴說這個名字時候的神色，讓我微微一怔。一個五百年前的人物，怎會讓這個精靈如此心馳？
其實，高炎很疼維蒂斯的。這個念頭忽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難道，難道「那個夢」……
高炎沒有繼續解釋他的夢，但我彷彿已置身他的夢裡……那是一種近乎陶然的感覺呵——難道，我真的會在他的那個夢裡么……
「維蒂斯，你在聽嗎？」高炎打斷了我的心緒，「——今天的事情，我很痛心！非常非常地痛心！」
※※※
會不會有些傷害已不能挽回？！一思及此，我不由焦慮起來。
「……這個時候，我遇到了『那個人』，接受了光明的召喚！」高炎說，「我開始學習光魔法的奧義，為了我的夢，也為了維蒂斯的遺願……」
這，也是為了那個「使命」？……
「等一下……高炎……」我終於喊出了聲音。
如果他知道維蒂斯現在真實的處境，他會很擔憂、很心痛吧？
等你回來……你希望等到你回來的人，是維蒂斯，還是蘭若呢……
「在射手團的孩子當中，你一直最出色……」高炎說，「可我卻一直不准你犯險殺敵——我不想你現在就雙手沾血……你，看來至今還不明白我這樣做的用意。」
為了那個夢，他不惜歷盡萬險，找到傳說中的巫醫維蒂斯。為了那個夢，他向她要求這枚戒指，不計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這個精靈的眼睛，真的是失明了么……
我觸摸到了冰涼的屍身。那才是我靈魂自己的家園。我還能夠「回去」么？……我已經不敢奢望。可無論能否回去，我首先必須「離開」——但願一切還可以挽回，但願那個無辜的女孩能夠平安「回來」吧……
即便如此，指環的魔力仍然在隨同無情的歲月流失！高炎雖然知道戒指的秘密，但他不可能再運用那罪惡的方式來加強它。
我的軀殼，依然停放在那冰涼的石几上。高炎認定是維蒂斯闖的禍，他想用這種方式，讓這個女孩好好反省吧……
他的目光雖然黯淡，但它想表達的意思卻清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