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三重生命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三重生命

「是的,米蘭達當時已經同我和光之射手遺言訣別的啊!……」蜥蜴人沉吟著,「為了避免軍心動搖,米蘭達甚至吩咐,不要留下遺體……」
只是,海莉為什麼現在要帶我們來這裏?為什麼現在告訴我們這個秘密的地方,這個原本只有她和米蘭達知道的地方?
「因為,我相信米蘭達婆婆還活著!」海莉執著地說。「婆婆並沒有真地死去——如果她還活著,她現在就一定在這裏!」
「你說得對。」一直默默承受老人批評的高炎,很簡短地打斷了他最後的結論。
「沒有光之射手指揮的話,我們能不能堅守到明天正午?」海莉問阮達爾。阮達爾只是深深點了點頭。
「不會再有人無辜送命了!」海莉的聲音很輕,但清晰而堅定。「我不想再看著戰爭繼續下去。」
迪米爾或者已經認出了我和我的劍,抑或沒有……無論如何,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能使用這樣的攻擊手段——我擊傷了他的宿體,更擊傷了他的魂靈,若無意外,法力通天的他也不得不從這個世界「滾開」了吧……
「你?!」我分明看見「蘭若」眼底里的驚恐,那是來自迪米爾本人的驚恐。他是否認出了我這個人,或者,至少認出了這把劍?!
暗影毒刃么……我略略一怔,但我隨即不再吃驚。我回憶著我方才的動作,我知道,每一次戰鬥,那個「本能」都可能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蘇醒。
幽明祭壇,是溿嵐澤結界的動力核心!多年以來,正是憑藉這個祭壇凝聚著的神奇魔力,溿嵐澤城才能在兵力遠強過自己的敵人面前屹立不倒……
現在高炎的懷裡,已不再清涼了!御火奇術已到達極限,我的耳際,只剩下光之射手逐漸變得急促的心跳聲。
為了「我」……可是,是為了哪一個「我」呢……
「算啦,先別說這些啦……」我驚魂甫定地喘了口氣,我的眼角瞟見了一旁的高炎。
「傻瓜,你這個傻瓜……」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里,我顧自對高炎說話。儘管,現在的他,既看不到,也聽不到。「你本可以逃開的,你留在這裏……全是為了我么?……」
「別管我啦!」想到這裏,我試圖從他的懷裡掙脫。高炎,拖著我,我們就都走不了啦!隕石雨的打擊,馬上就會緊隨著烈火降臨的啊。
太陽之火,將帶走特拉洛斯最後的秘密!海莉一定是早早就想過的,用這種方式……這是最徹底最乾淨的方式!懷斯滕的黑魔法師們也再沒有機會施展邪惡的屍體術法,那個秘密會連同公主的身體和靈魂,一齊消逝在火葬堆的青煙中……聯想到這裏,我的心已驚痛得麻痹。
「你們都在想什麼?!打倒他,快打倒迪米爾!」我大喊道。現在連躲避也來不及啦,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打倒對手,不論他法力多麼高強,在他完成咒語之前打倒他!
我們頓時不知身在何處!
「我」又能存在多久?還能在他人的記憶里存在多久呢?……
奇迹,不是正在發生么?就在剛才,就在阮達爾把海莉喊成「米蘭達」的時候……
「不,是多虧你們啊……」海莉認真地解釋道。「是你的奮力一擊,讓那個巫師的威力發揮不到一成!而光之射手,他的御火術不但救了你,也延緩了火勢,為大家贏得了時間……」
再加上結界的消失,我們已經失去了阻止敵人攻勢的決定性力量!溿嵐澤……事實上已經走到傾覆的邊緣了。
我可以犧牲自己,可我有什麼權力犧牲那個女孩?
善良的海莉做錯過什麼,穆西亞人做錯了什麼?
「死神之手?!」我忘記了,我已經不是半死之身,迪米爾的這個拿手伎倆,會對我造成直接的傷害吧……
在那流星火雨當中,蘭若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里,她原本就微不足道。
「這裏!?」我和阮達爾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用目光跟隨著海莉的腳步。
「這隻是一場爭奪權力的戰爭。」海莉說,「現在特拉洛斯家族只剩下我一人!而我對於權力,根本毫無興趣……」
「滾吧,迪米爾!」我咬牙道。我已無所謂萬劫不復,但我要清除所有的屈辱。
在不遠處,我看到一堆黑乎乎的影子正在土坡一側堆積起來,那些狼人戰士正懷抱著柴禾在那邊來來往往……
維蒂斯!維蒂斯!……剛才我竟然把維蒂斯全然丟在了腦後!我怎麼竟然忘了呢,我怎麼能夠忘了呢……
夠了!這算怎麼回事啊!?我賭氣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我離開剛剛搭起來的魔法公會,躲開木頭一般的高炎,就這樣提著劍漫無目的徘徊在土坡上。
至少,現在高炎的狀況,該讓公主知道!我抬頭去望海莉,可海莉的眼神正投向別處。
「穆西亞人是寧死不辱的!」阮達爾拜伏在地。戰士們、巫女們也一齊拜倒,他們早已決心赴死。
「海莉……」我和阮達爾牽著海莉公主的手,我們因為難以置信地激動而無言。
「真是火葬堆!」我看清楚了這讓人心悸的場面,同時也看清楚了站在人群中指揮的阮達爾,於是我把一肚子鬱悶,都發泄在了這個蜥蜴人的身上。「你們瘋了么!?你們真的聽任海莉自己燒死!?阮達爾,你以為這算什麼——『服從命令』?!」
※※※
「別哭啊,海莉。」米蘭達的聲音依然是那樣祥和而從容。「現在,是最需要我們堅強的時候啊……」
「米,米蘭達!」阮達爾盡量壓低了聲音,但他顯然是驚喜交集著。
「不用慌了,維蒂斯!」高炎的聲音突然一振,「抬起頭看啊,你看得見的!」
「海莉……」不知怎麼,海莉公主的身上,此時竟體現著不同尋常的端嚴和穩重。她決不象一個初諳人事的少女,而彷彿一個活過一百歲、一千歲,閱盡滄桑的女神……
一陣陣寒意,從冰封的城頭吹上土坡,吹得我心情蕭索。
就算我能制止這火葬堆的火,我能制止即將燃燒整個溿嵐澤的戰火么?
第二次復生!是的,在我和海莉還被懷斯滕桎梏加身之時,我們就已經聽到過巫女米蘭達的死訊的!可當她在溪谷戰役里突然出現的時候,復生的米蘭達甚至比以往法力更強?!
高炎已經醒了,但他仍然入定一般地趺坐。剛才發生了那樣多的變故,可他竟然沒再多發一言,多問一句。
阮達爾明明說過,米蘭達老師已經「犧牲」的……為了維護結界,為了擊退毒蠅和九頭蛇,為了救起海莉公主和高炎,這個偉大的巫女終究也耗盡了自己,油盡燈枯……
巫師迪米爾,在重圍里這樣肆無忌憚的頌咒,他怎能毫無提備?!
由於神聖庇護的作用,這一記可怕的流星火雨終於未能造成災難……
不能踏錯一步?我皺了皺眉,而海莉自己好整以暇地一步步向前走去。海莉的身前,看來就是這個祭壇的中心吧?她正在登上一段銀亮的台階,梯級的最高處,我只看見一片比太陽還耀眼的光輝……
「當心。」阮達爾雙臂把我扶住。「幽明祭壇是不能踏錯一步的啊……」
……難道,還是因為那個詛咒?因為她們回護受詛咒的我,所以她們也被詛咒?!想到這裏,我不禁戰慄……溿嵐澤結界為什麼會突然消失,懷斯滕的背後,為什麼會有來自死亡的力量支持?……難道,這一切的背後,真有一個詛咒、一個陰謀么……
……可死神之手畢竟讓我脫逃了?!我微微一愣,只見數道耀眼的箭光掠過!這一剎那「蘭若」的身前忽然浮出一道黑幕,箭光就沉沒在了那詭異的黑幕當中。
不,那不是海莉的眼光,那分明是……那竟然是……
「師父!」艾克斯他們已經湧上前來,從我的雙臂里把高炎接過。
「在生命和死亡之間,並沒有一條截然的界。」米蘭達的聲音意味深長,「當一種力量消失,便是另一種力量在滋長!……是的,一般的生靈,無法駕馭這力量,而只能墮入輪迴——可我是『巫女米蘭達』啊……」,米蘭達笑了笑。
難道,那只是偉大巫女的一點障眼法?
是它,是它了!就在我們身畔,在那絢麗的流星雨下,在火光的簇擁中,我們這片棕色的山坡,正被一層七彩的光環籠罩!
流星火雨!?迪米爾負傷退走之前,還是發動了流星火雨!?
※※※
「不是這樣的!」阮達爾申辯道。「海莉公主,大家反對懷斯滕,並不僅僅是因為特拉洛斯家!——懷斯滕本人居心叵測,手段狠毒,我們不能把沼澤的未來,交給這樣的一個人!」
神聖庇護!這是米蘭達阻止過飛龍軍團和毒蠅大軍的神奇魔法啊……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身所感,我們或者會把海莉的這番話,當作小女孩過份悲傷、思念婆婆的白日夢吧……可現在的我們,寧願相信有奇迹發生。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望著海莉,這一刻的海莉,表現得竟如此平靜怡然。
因此,光之射手的存在,並不足夠扭轉整個戰局的劣勢。事實上,如果霍因伍德知道高炎現在的傷情,上面這些分析根本已經毫無意義……
「呵……」我驚得差點失去重心。
——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把我推倒在地!……我無法形容那感覺……一種靈魂出竅般的虛弱感……
可是,御火術是不足夠抵禦流星雨的啊!在石城大戰里,即使是大德魯伊烏蘭德的抗魔結界,也仍然抵擋不住那來自隕石和火的恐怖攻擊。
剛才在不知覺間,高炎已經放脫了我的手。我想再去拉他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他鐵青得可怕的臉色。
於是,我看到了機會!
什麼……我有些愕然。爆炸聲還在繼續,但我們卻仍在從容對話。熱浪和轟鳴似乎在一瞬息間就退到了遠去,我發現自己清晰地聽得見高炎的話語。我們安然無恙,我們平靜地仰望著夜空,任一顆顆暗紅的隕星在夜空里如煙花般綻開……
「不,霍因伍德,有的事情我們可以避免。」海莉走到老人跟前,輕輕推開了抵在他脖子上的劍。「你還來得及回去通知元老會,通知他們修改計劃……只要你們不公開反對懷斯滕,想做勒穆利亞王的懷斯滕,也不會傷害大家的吧……」
「你們贏了嗎?你們以為贏了嗎?!」迪米爾居然還是在笑,「這本來就不是我的世界!我原本便打算離開!我已經報復了我想毀滅的人——揚·凡·高炎!你自己很清楚,剛才被我幹掉的,不止是那個早已腐爛的女人啊!……」
「恕我直言,公主殿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霍因伍德把眼光投向高炎,然後搖了搖頭。「光之射手,我欽佩你的勇氣,但我看得出,你一再隱瞞自己的困境……」
高炎沒有退,射手團的孩子們自然也不會躲閃後退。海莉、阮達爾和其他所有穆西亞人,她們都沒有後退。她們都盯著「蘭若」,而那個可怕的巫師迪米爾,正利用「蘭若」發動毀滅大家的咒語啊……
難道說,海莉要選擇放棄!……最終,把所有的一切都拱手交給敵人?!……那麼,這多年來,穆西亞人的抗爭都毫無意義了嗎?!
「給我劍,公主殿下,請讓我自己了斷罷!」霍因伍德神情慘淡地探出了雙手。「——元老院的計劃,看來早在懷斯滕的算盤中!……現在我們已經什麼也避免不了了,願地下的先王原諒我們……」
「沃荑公主!……」霍因伍德已駭得雙膝跪下。「我不該來替懷斯滕做什麼斡旋!——現在懷斯滕的狼子野心已經昭顯,公主就不要再這樣說話來折殺老臣了吧……」
彷彿又是什麼挪移空間的魔法?海莉的手輕輕牽引著我們,當一切重新變得豁然開朗——我們就已經來到了這裏。
高炎,高炎你現在怎麼不表態呢?目前的溿嵐澤,只有你能阻止公主做這樣的決定啊!
眼前都是火,我什麼都不能分辨。我知道,高炎的眼睛里,也同樣看不到任何東西。
「這裏——難道是傳言中的『幽明祭壇』?!……」阮達爾唏噓不已,「是第一朝代先祖的聖地?!……」
那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我無暇仔細去想大家猶豫的緣由。我拔劍而起,我不能看著流星火雨就這樣降臨到我的夥伴們身上。
這個精靈,現在在想什麼?他是在想,他所追求的「那種境界」么?他是在想,關於修鍊、關於魔法、關於這場戰爭、關於天下蒼生的命運么……他有太多東西需要想,他是光之射手,他有責任,他不能逃避挑戰,即使,那是九死一生的挑戰……
「沃荑公主!——您的意思是?!……」霍因伍德錯愕不解。「您是說,讓元老們在這場衝突中繼續保持中立?……難道,僅僅靠溿嵐澤目前的力量,同懷斯滕大軍『最終解決』么……」
「我無話可說。」霍因伍德只是嘆了口氣。「同行六人,除了我全都這樣下場——我又怎能脫得了責任?……何況,他們都是我的同伴,他們曾經是我最值得信賴的好朋友……」
「大家都沒有事么?大家都還好么?」海莉已經趕到我們跟前,她正指揮著巫女們四下檢視,救治傷員。
流星雨並沒有傷到這個老人,但在狼人戰士不很友善的目光環伺之下,霍因伍德顯然感到了恥辱而意興消沉。
「那末公主,您是怎麼想的呢?」霍因伍德停了下來,等待海莉的回應。既然不能靠光之射手,沒有結界,沒有那個多謀善斷、法力高強的巫女米蘭達……既然溿嵐澤已經什麼憑仗都沒有了——那末,又是什麼力量,支持著海莉公主直面困難?
「現在,什麼都不要說!」
高炎?!他的語調忽然變得低沉而嚴肅,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妥。
現在蘭若已經灰飛煙滅,高炎的身邊,只是維蒂斯啊。
怎麼?我聽到一連串的腳步聲和狼人戰士們三三兩兩的吆喝——順著海莉的目光,我看見了正朝我們走來的阮達爾,還有那個「斡旋者」霍因伍德。
我陰鬱地想著,暗暗地回想著剛才的情形,回想高炎是怎樣地呼喊著「蘭若」這個名字……我忽然感到一種恐懼,我害怕,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說起我的名字。
「過來,到我這邊!」火光已刺得我睜不開眼,我只感到一隻手用力扳住了我的肩。
在此感謝在我最困難時給我幫助的朋友凌,如果各處書管大人仍有興趣轉載末日,請記得保留以上這段文字。
「婆婆……米蘭達婆婆!」海莉哭著,但女孩的哭聲里,分明閃動著喜悅!
「當殘夜最暗之時,黎明亦已不遠。」米蘭達勉勵著我們,她象是在引用勒穆利亞的古諺,可我早在埃拉西亞,就聽說過一條類似的格言了啊——看來無論在世界的哪一個地方,無論在哪一個世界,人們都是堅信這道諺語的呢。
「他只是太累,他需要休息……」我低聲對自己說。
「蘭若」一定比我更痛,雷的劍已經深深扎進她的軀殼裡。
是的,我們需要堅強,可這個時候,就連阮達爾,這個鋼鐵般堅強的蜥蜴人也已經泣不成聲:「米,米蘭達……你真的復生了么?第二次復生!……」
明天正午,決定的將不僅僅是海莉本人的命運。可直到現在,我們顯然沒有做好準備。
上天為什麼這樣不公平,他總挑選最美好的東西來破壞?
「只有我的死,才能守住這個秘密!」海莉斷然道。
我感到一陣心痛,為我所有曾經做錯和錯過的事情……
「你再不是十幾年前那個雷霆生威的光之射手了!」霍因伍德加重了語氣。「從剛才那一幕,我看得出來!……你的魔法或許比當年強了很多,但你已沒有那樣的鬥志,沒有那樣的全神貫注,因此……」
※※※
「很難形容的感覺啊……但婆婆剛才的確就在這裏——她用我的眼睛來看,用我的頭腦來想……」
海莉!……我已經隱隱猜到,善良的海莉現在的想法……
那等待毀滅的一刻,遠比我想象的更加漫長。或許,匆匆退卻的迪米爾終究不能充分施展;或許,高炎奮力激發的御火奇術部分抵消了那流星雨的威力?……或許,這樣的等待,原本就不能用時間來衡量。
是御火奇術么……現在的高炎,竟然也掌握了埃拉西亞牧師拿手的防禦魔法么?……象卡特琳那樣,象雷那樣……
※※※
箭雨已經停了。阿爾維斯他們小心地避開了我,我只在手臂和肩頭外側,感到幾處流矢擦傷的痛……但現在看來,這根本無關緊要……
我說不清自己此時的動作,我只看見我的劍在黑幕中閃光。然後,那濃重的黑幕從我身畔飛速地消退。
高炎!……他受傷了,一定是,就在剛才……不,他的傷不象是在身上,而是心上……我相信,我能感覺得到。
是高炎的箭?!是他攻擊「蘭若」的箭,救了「維蒂斯」么……我的喉底,莫名地湧起幾種全然不同的滋味。
海莉公主也來到了高炎身邊。她只是全情地照料著高炎,竟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霍因伍德已經帶著海莉的宣告離去,那讓所有人都心驚肉跳的宣告。公主最終也並沒有對霍因伍德提任何要求,我們不知道,今後這些元老們將選擇怎樣立場——事實上,不論他們支持哪一方,或者繼續嚴守中立,他們的力量也來不及干預目前溿嵐澤這一仗的進程了吧……無論如何,不久之後,懷斯滕本人一定會知道海莉必死的決心。
我不知不覺竟然又流淚了,我好象已變得比小時候還要脆弱。我忽然回憶起那個在黑夜裡數星星的牧羊女,那個自己編故事把自己嚇哭的小女孩……
「放箭!」那是阿爾維斯的大嗓門。「射她上身!」這個男孩當機立斷,維蒂斯就倒在敵人腳下,他迫不及待師父下令了。
在台階的最高處,海莉公主已盈盈拜倒。
「別這樣,蘭若。」在我幾乎要歇斯底里的時候,那隻溫暖的小手安撫了我。
爆炸聲終於響起了,我努力睜開眼睛,我早已被火光和淚光模糊的眼睛。我凝視著高炎,現在他那失明的眸子,竟然如水晶一般清澈。
……不是高炎,應付光之射手本人,迪米爾怎能如此從容!
「暗影毒刃!」迪米爾呻吟著,「這劍只是虛有其表!……可你竟然會用暗影毒刃,你竟然用黑魔法來擊傷黑魔法師!?」
※※※
「不,是海莉。」高炎的嘴角掛起了一絲笑意。
「是的。」海莉皺了皺眉頭。「我也知道懷斯滕是怎樣一個人……如果我把那個秘密交給他,或許將是一場災難……」
迪米爾笑著——不過,那笑聲彷彿正在遠去……忽然,那笑聲徹底消失了!同那屍身一道,驀地消失在一團炸開的火光中!
一遲疑間,避免災難的時機就要錯過了!
一下子遭逢這許多變故,高炎的心一定很亂。他並不是傷在那灼熱的流星火雨中,而是傷在他自己手裡!他不能心意澄凈,他在一片私心雜念里強行施展法力,這樣做對高炎的損害,甚至比直接面對流星火雨更加兇險啊……
海莉的眼睛里,正閃爍著一種慈祥和友善,那是一種我已經逐漸熟悉著的感覺呵……
「我能感覺到,很清楚地感覺得到啊……」海莉終於嚶嚀出聲,「米蘭達婆婆……她就在這裏……」
「不是……我不是……」阮達爾被我的話轟得惶恐失措,但我並未因此覺得滿意。
高炎,我們可以暫時什麼都不說……但你能不能什麼都不去想呢……
時光倒流著么?……彷彿是那劍本身引領著我向迪米爾和「蘭若」衝去,引領我回到石城下的血腥殺場。不,比起那時,我更加徹底地放棄了僥倖,更加徹底地直面著死亡……
無論如何,米蘭達還活著!而且,她一直在關注著我們吧……她看起來很清楚我們目前的困境,她剛才不是直接通過海莉的身體,召喚我們到這裏來么?
我狠狠地把劍擲在泥土裡,我恨我對一切都無能為力……
「霍因伍德,現在你還有話說嗎?」阮達爾的劍,已經架在了他的頸項上。
是海莉!?海莉也能夠施展「神聖庇護」,在這個危急的關頭!?我簡直難以置信。
高炎一直緊緊牽著我的手!……那發燙的手掌,彷彿已烙印在我的心上。
「是高炎!高炎……」剛才刺向迪米爾的一劍彷彿吸去了我所有力氣,我已經站立不住了。炙人的熱浪正咬噬著我身上每一寸肌膚,心慌意亂的我不顧一切地抱住了那隻手。高炎的懷裡,竟是清涼的!?一種讓人溫暖的清涼……
我不知此時的高炎正做何反應,破空的箭鳴,壓過了我所有的雜念。「蘭若」身周的黑幕頃刻間變濃變厚,如銅牆鐵壁般硬生生抵擋著射手團的箭頭!——人叢密集,變起倉促,孩子們可沒敢使用「天狼擊」——但那致命的箭雨,終究牽制住了迪米爾!
「不,我是認真的啊……」論及生死,海莉竟淡淡一笑。「明天正午,我要用太陽的光芒點燃火葬堆。就在這溿嵐澤的土山之上……這是特拉洛斯家族最傳統的儀式吧……」
「危險啊!」背後好幾個聲音在大叫。在劍刺到「蘭若」身上的那一刻,我心間猛然一凜!
兼通光、暗力量的魔法師難道真可以超越生死?米蘭達的第二次復生、第三重生命,達到的是一種怎樣的境界?!
溿嵐澤看樣子大勢已去!如果不投降,如果繼續戰鬥下去,便只有一個結局。
幽明祭壇?我咀嚼著這個略略古怪的名字,我的眼睛在逐漸習慣這神秘地方忽閃忽暗的光線。這裏應該是一個密閉的殿堂般的空間,地面和天頂如同冰晶般澄澈通明;可殿堂的四壁卻隱沒在虛浮的暗影里,暗得分辨不出遠近深淺……我邁了一小步,我的腳踩落在水銀一般發光的地面上,似乎渾不著力,就象踏在水面上那樣——
※※※
只有我合適完成這一擊,只有我面對「蘭若」能放下顧忌!劍出鞘,帶著一陣薄薄的清冷,那寒光照得我心頭一片空明。
這樣緊要的關頭,有些「小事情」,高炎或許早顧不上想,更不會問了吧……
沒待我開口來問,高炎已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掌——天!高炎的掌心好燙,就象燃燒著的木炭……
殘夜最冷,彷彿就連星星都結霜了。
現在看來,懷斯滕派遣的這些使者,根本不是來講條件的——他們是想動搖高炎和米蘭達,他們甚至想借這個機會把溿嵐澤軍隊的指揮力量一舉毀滅啊!
可是,就算我們任公主犧牲,這一戰就能了結么?永遠失去那個秘密的懷斯滕,能善罷甘休么?
可他現在卻仍然想強行克制自己,生怕自己的身傷心傷動搖軍心!
是的,或許是的——可目前這個局面,光之射手有機會休息恢復么……
「不要聲張,維蒂斯。」高炎鄭重地吩咐我,「什麼都不要說!你是好孩子,你能做到……」
米蘭達!真的是米蘭達么!我的視線仍然被那耀眼的輝煌擋住,可那個熟悉的聲音,已經從祭壇的最高處,連同那奪目的光華灑落下來……
「別哭,維蒂斯,你哭什麼!」高炎把我抱得越來越緊,可我的心卻越來越寒。
我的劍,雷給我的劍!在石城之外,我的全力一擊打得你落花流水,現在,帶著你復讎的妄念,再次滾開吧,迪米爾!
「謝謝你們。可我不能看你們為我而死的。」海莉仍然想抑制自己,但她的眼睛里閃動著淚花。「……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想讓這一切結束!讓所有人都不再煩惱……」
事實上,他們的目的可能已經達到了……高炎終究再度負傷!而在這以前,聽阮達爾和海莉說,米蘭達業已「犧牲」了……
「這地方,比我們家族的歷史還早……」海莉若有所思地說。「……除了我,只有米蘭達婆婆知道這裏……這裏,才是溿嵐澤真正的心臟……」
「你這時候還任性什麼!」高炎的手箍得我的胳膊隱隱生痛。「維蒂斯!——這時候我能不管你死活嗎?!」
「現在的問題是,即使我們拒絕他,也仍然阻止不了他的。繼續戰鬥下去,溿嵐澤會被攻陷,許多人會犧牲,而我和那個秘密,仍然會落入懷斯滕手裡……」
「什麼……」阮達爾失聲叫道。「海莉!沃荑公主!?現在這一戰怎麼可能停止?——難道,要我們投降?!」
我知道,他的心裏一定已生出了疑惑。唉,該怎麼同他說才好呢……
「維,維蒂斯……」海莉一把摟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