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六十四章 向死而生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向死而生

「懷斯滕!」我大喊著,我試著向懷斯滕那樣,通過本能傳遞一個死靈的聲音。現在我的聲音彷彿也傳到戰場的每一個角落,甚至壓住了那「和平之歌」最後一串冷峻的尾音。
「又是你,破壞我的法術?!——可是,這怎麼可能!」懷斯滕的聲音繼續歇斯底里著,「上一回我沒有成功,只是因為那精靈的血!……現在你只是一個影子、一個半吊子遊魂!你已經沒有那個精靈的血,你又是靠什麼來同我糾纏不休?!」
「高炎……」現在的高炎看得到我么?
「公主殿下?」巫女、狼人戰士和射手團員幾乎同時搶到了我們身邊,在這一片紛亂里,我的念頭卻被懷斯滕一人佔據。
不,我已經無法停止了……聖光決不會因為憐憫一個死靈而停止。隨著那隱隱的聖唱在半空里迴旋,我已經感到影子被融化的痛,這痛楚恍若埃拉西亞的烈日,但更焦灼百倍——但沒有關係!只要這同樣的焦灼,在燃燒著懷斯滕!
然而懷斯滕的叫囂卻是那麼遙遠!這最後一瞬,我沒有幻想求生,卻也沒想到死。大限真的到來時,生生死死,我已想得太多太累。
然而艾克斯不退!他只要退後一步,懷斯滕就可以馭龍騰空,失去結界的溿嵐澤,將再沒有任何屏障可以攔住他了。
「我要完了,你也逃不了!」懷斯滕惡狠狠地叫道。「你比我脆弱得多,我要看著你先在聖光里化掉!」
懷斯滕揚手一劍虛刺,把霍因伍德逼退。穆西亞人被迫從飛龍身邊閃讓開來,懷斯滕顯然也不敢耽擱,他用力抱住海莉,一縱身就跨上了飛龍!
「我是……」我苦笑著,我本已經喪失力氣,懷斯滕的話只是讓我的意念變得更加虛弱。我是一個早已迷失的靈魂,我早已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只是不斷在逃,不斷在躲,我不斷同自己說,有的事情,我決不會做。
事實上,懷斯滕仍然寸步難行!就算沒有人出手攔截他,他也不敢在飛龍時刻威脅頭頂之時,挾著一個女孩一步一挪地穿越整個溿嵐澤戰場。
「無論如何,我不會給他!」海莉輕聲對自己說。「就算懷斯滕離開了溿嵐澤,我也不會讓那個秘密離開……」
海莉!我的影子撲向海莉。影子本來輕若無物,可海莉卻在失驚中丟掉了平衡。所有的勒穆利亞人都在驚呼!海莉,連同維蒂斯,便隨我的影子一齊從龍背上翻落下來。
劍!海莉的魔劍!
小心翼翼的懷斯滕防範到一切可能發生的攻擊;只是,在這一刻,終究有些心得志滿的他,沒能留意到我們最後的決意。
同一瞬間,翱翔中的飛龍忽然在無聲中碎裂!碎裂成無數片腥鮮的血肉,在半空中四下飛濺。
我以為自己已完全被本能吞沒,我一直在使用本能給我的知識來對抗眼前的這個死靈法師。我知道本能會讓我靈魂毀滅,我只想同敵人拼個同歸於盡……可在最後的那一刻,決定我行動的真地是本能而已么?……
「其他飛龍後退,但霍因你給我留下!」懷斯滕用劍比著海莉的臉,咬牙切齒地說。「駕你的飛龍,降落到我面前!」
在此感謝在我最困難時給我幫助的朋友凌,如果各處書管大人仍有興趣轉載末日,請記得保留以上這段文字。
※※※
「維蒂斯」的眼裡已閃出殺機!懷斯滕很清楚,若讓艾克斯在他手底多支撐兩個回合,他自己就會先完蛋!
懷斯滕跨坐飛龍、居高臨下,更不怕艾克斯的劍真地會擊傷「維蒂斯」,他的報復性回擊自是肆無忌憚。而艾克斯原本看來就不擅長劍術,放下鐵弓的渾身是傷的孩子,更用什麼力量來對付這個昔日的「第一勇士」?
懷斯滕的屍骨已經被冰封在火葬堆中,就算近衛軍尚未確認他死靈法師的身份,至少他們也決不會聽命于「維蒂斯」;決不會在鬥志盡失的時候,為挾持公主的人提供掩護的了。
距離太近!猝不及防的懷斯滕勉強操住劍背,魔劍在他手裡不甘地翻動了幾下,「維蒂斯」的手掌頓時鮮血淋漓。
於是,這劍掉轉鋒刃,毫不留情地向「維蒂斯」飛去!
「蘭若姐姐,真的是你啊……」海莉長出了口氣。「可是,這可能么?這怎麼可能啊……」
可現在的我又處在什麼「位置」!?
可是我看不見了。我的視線里,只有高炎那湖水一般的眼光。
不,若今天放走懷斯滕,他必將百倍地做惡。他是一個隱形的幽靈,他有隨時竊據他人軀殼的可怕能力,這種能力甚至已超出了我所了解的亡靈法師……不,我決不能,讓他帶走那原本屬於我的翡翠戒指……
先是附身於維蒂斯,然後是海莉,然後又是維蒂斯……我總在操縱著他人的身體,現在的我竟一時不能習慣,自己眼下的「位置」了……
難道,就這樣任他逃走?!一股恨意正整個吞沒著我的「影子」……我恨,我為什麼有知有覺,卻無能為力!
「想自殺嗎!」懷斯滕獰笑一聲,海莉的動作讓他稍顯緊張,但看來公主會有這樣反應他不是全無準備!
這秘密,真會給人那麼大的力量,值得一個人用畢生的榮譽和尊嚴,乃至整個國家的權力去換也在所不惜?!
如果我是他!……這一刻,我只有再一次用「本能」來決定行動。
這一瞬間,我感到所有痛苦頓時消逝,我輕盈得彷彿飄起;然後,有一股力量指引著我的影子飄向維蒂斯,然後,我感到自己撲到在那個女孩身上,然後……難道前不久發生在我和維蒂斯身上的情形,還會再度發生么?……
「維蒂斯」一劍震開了艾克斯,他的下一劍,卻不是乘勝追襲。
海莉已決心把自己「留」在溿嵐澤,她決不會讓自己血里的秘密,被這樣的一個惡魔得到。「只是……蘭若姐姐,只是你……」
逃了?不!……我的心頭一震。
飛龍已經重新靠近溿嵐澤,碧藍的湖光已經在它的翅膀上輕輕泛動。更多的飛龍在響應著它的嘯聲,飛龍的嘯聲里,那悅耳的銀琴仍裊裊不絕。
天空中儘是飛龍憤怒的呼嘯!它們雖然也象戰士們一樣,對「維蒂斯」投鼠忌器,但這些性情暴烈的生物,真地能完全彈壓得住么?
我彷彿虛懸著,又彷彿正伴隨飛龍的急降。飛龍的慌亂並不能給我帶來顛簸,而懷斯滕!他也已經被維蒂斯拋離,剛才飛龍那一下俯跌,差一點就可以把他甩到虛空里!——但他還是閃了回來,他是一個真正的死靈法師,他應該比我更懂得如何駕馭自己的「影子」。
什麼……穆西亞人群情騷動。
「勃朗希德那個陰魂不散的傢伙……」懷斯滕暴戾的吼聲里隱隱有一股絕望。「我明明已經牢牢控制了你們——你們元老院和軍神怎可能這麼快就把力量糾集起來了?……」
若不是這道猝然發動的骨牆,隱形的懷斯滕,說不定已經得逞……
懷斯滕暫時已沒有機會接近公主和維蒂斯,現在的他一定在打算悄然離開。我不知道,是因為那枚翡翠戒指,還是因為某個神秘的法師,給予了他這樣完美的隱身能力——這種隱形的保護,現在我們究竟有沒有辦法識破?
「沒有血,只是還有靈魂罷。」我略略苦笑。懷斯滕的大喊大叫里,我的意念卻變得不同尋常的清楚。一旦生機將盡,屬於我本能的知識就會蘇醒。只是,它以往的每一次蘇醒,都伴隨著我心智的迷失;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它的知識卻是這樣清清楚楚地映照著我的靈魂……
艾克斯!是艾克斯!
隨即,我便聽見了海莉的驚呼聲,甚至,還有女孩維蒂斯低低的呻吟。
海莉的身子已幾乎是懸空的。只有一隻手勉強地扳住了我的手臂。
「蘭若姐姐?……」海莉吃力地控住飛龍,她握住魔劍想攻擊懷斯滕,但魔劍的寒氣,卻逼得我戰慄不已。公主立即看清了我的狀況,可現在我們和懷斯滕迫得太近,如果不能使用魔劍,任何其他攻擊魔法就更容易造成兩敗俱傷……
即使我成為一個惡魔,那些事情也決不會做。
※※※
「本能!本能!」懷斯滕咬牙切齒地詛咒著,「我把自己的全身心都獻給黑魔法,難道還及不上你那若有若無的本能嗎!」
「你們最好不要逼我!」懷斯滕叫道。「讓那些飛龍畜生滾,不然我在切斷公主的脖子之前,先切下她的耳朵!」
我看不到他,但我的本能感覺得到他!他就在我們附近,他仍然威脅著海莉和維蒂斯。
是的,一旦海莉的身體被毀壞,蘭若現在的「影子」,恐怕也不會獨自存在的。
「你們兩個?!」懷斯滕似乎突然覺察到了我們之間的意念交流,但他來不及了!
懷斯滕可以用維蒂斯要挾穆西亞人,但用維蒂斯卻要挾不了海莉的魔劍!它再有靈性,它只是兵刃而已。
飛龍即將平安降落,高炎的琴曲看來也奏近尾聲。懷斯滕要想奪取他想要的東西,他剩下的機會已越來越少……
這,仍然是懷斯滕的聲音!
※※※
現在這把劍,霍地掙脫了「維蒂斯」的手!全神貫注在海莉身上的懷斯滕,並未能阻止這魔劍陡然「復活」!
「霍因伍德!」懷斯滕的語氣里充滿了怨毒。「我本不該留下你的!」
「懷斯滕!……做一個黑魔法師,會讓你改變這麼多嗎……」望著已經半身浴血的海莉,霍因伍德惟有後退。
「再倒轉過來,再加上,一百倍的仇恨!」懷斯滕惡狠狠地說。
「不,他只有喊破……」海莉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想留下懷斯滕,但他決不願擊傷維蒂斯的啊……」
一錯愕間,懷斯滕痛苦掙扎著的影子猛地向我撲來!我們的身體互相「穿過」,隨即牢牢糾纏在一齊,而萬念漸灰的我,根本想不起去掙脫。
誰?我心底一沉,我忽然發現,那枚翡翠戒指,已不在昏迷的維蒂斯手上。
現在全溿嵐澤的人們都該注意到我的聲音,現在我和懷斯滕之間瀰漫起亮而悅目的光線。現在我和懷斯滕,我們兩個「影子」都被這驟然發作的光網籠罩著,他那透明的身形,被強光刺出了暗灰色的輪廓。在這光芒里,死靈懷斯滕已無處藏身。
「有你們幾個人,那個秘密逃不出我手啦!」懷斯滕躊躇滿志地叫嚷著。「現在,兵敗又算什麼,被叛又算什麼?就算全世界都同我為敵,又怕什麼?!——只要有那個秘密在,我便有力量把一切再倒轉!」
「這是怎麼回事?!」勒穆利亞人面面相覷,但這些近衛軍並沒有因為對手陣營里的這起變故而歡欣鼓舞。越來越多的戰士不自覺地垂下了手中的武器。高炎和米蘭達的樂聲仍然在他們當中迴旋,被這靜謐的「和平之歌」感染的,決不僅僅只是那些九頭蛇畜生而已。
「不,懷斯滕不可能這麼厲害……」海莉終究呻吟出聲,「誰在幫他嗎?即使學會黑魔法,懷斯滕也不可能這麼厲害……」
海莉這樣做,當然不可能傷到「維蒂斯」,她只是想使自己失去平衡!
懷斯滕的這一擊,原本是落在海莉身上……
「懷斯滕……」海莉恨然地掙了掙身子,但那股電流一般的麻痹感,立即向我和她襲來。
海莉!她正一把抱住昏迷的維蒂斯,在近乎完全失控的飛龍背上,這兩個女孩竟還僥倖保持著穩定……
這個早已負傷的男孩,這時卻奮然拔劍了。
溿嵐澤仍在腳下,但飛龍的翅膀,很快就會把我們所有的一切毫無阻礙地帶走。此時此刻,還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止這個行將得逞的陰謀呢?
懷斯滕已經沒有「身份」,不,應該說他已經連身體也沒有了。
「維蒂斯」的眼光里再度透出令人戰慄的冰冷。懷斯滕一定看得明白眼下的局勢。他要重歸陣營指揮正在渙散的勒穆利亞軍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已經不可能贏得這場戰役。甚至,如果再猶豫片刻,他本人逃逸的機會也要失去了!
懷斯滕的意圖看來很明顯。如果任由他駕上飛龍,這個傢伙將可以從天空中從容逃走。
太陽!午後的陽光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這疼痛把我從短暫的失神里挽救回來。
「懷斯滕,你原來就很可惡啊……」海莉倔強地笑了笑,「但你原來決沒有這麼讓人噁心!」
「我明明已經得到那戒指的力量!不可能的,不可能再有誰能傷到我!」懷斯滕在聖光里絕望地呻吟著。「……可是,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怪物!一個活著的死靈,一個會用聖光的死靈?!」
是的,在他的限制下,海莉不可能直接發動任何魔法,但有一件事情,懷斯滕並不知道……
如果我是他,我現在會做什麼?!
我們重重地墜落!但在下墜的恍惚中,我的本能卻愈發地清晰。
那枚戒指,他拿走了那枚戒指!
「懷斯滕,你就是下了山,你也指揮不動你那些部下了!」半空里傳來斡旋者霍因的聲音。「他們已經不願打仗,他們決不會在元老院使者和飛龍軍團面前傷害沃荑公主;你以什麼『身份』來命令他們?他們根本不可能支持你!」
※※※
懷斯滕妄圖用邪術控制無辜者的身體,而別無選擇的我只有激發「本能」,以毒攻毒。
然後我看到了面前那一團煙霧般的怪影。那一團怪影如同燃燒著的火焰,但顏色卻詭異發黑。這團黑影迅速凝聚成形,然後,那個噩夢一般的懷斯滕,又呈現在我的面前。
「蘭若姐姐?……」費力好大的力氣,海莉才重新在飛龍身上坐穩。驚魂甫定的她大口喘著氣,蒼白的前額已布滿晶瑩的汗珠。現在是海莉本人在駕馭飛龍,我緩緩地收回了那一隻已經麻痹的手臂,小公主全身的重量其實也不算太重,但過度的緊張之後,我已經無力再指揮維蒂斯的身體做激烈的行動。
「你竟然用這個辦法!」懷斯滕慘叫道,「你不是死靈嗎?你竟然能使用這個辦法逼我現形!?」
我不會駕馭飛龍,我只能摹仿著方才懷斯滕的架式,一隻手使勁把住龍頸;同時我盡量探下身子,伸直另一隻手臂,一點點地把懸在龍腹邊上的公主拉起來。是的,我只是念頭一閃,我覺得我這樣動作完全「理所當然」——然後我才發現,自己又成為了「維蒂斯」,我又是在使用維蒂斯的身體,在千鈞一髮之下阻止了海莉跌下龍背。
這是箭力所達不到的高度,即使是高炎的神箭,也未必能在這風的渦流里命中目標吧?
「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懷斯滕的聲音竟然還是那樣充滿暴戾而怨毒。驟然喪失掉軀殼的他,似乎暫時沒有力氣為難我們,但他不忿!他那陰惻惻的聲音,仍然比刀劍更冷更利。「你以為你自己是誰?你也只是一個影子,一個怨靈罷!——你明明有得自死亡的本能,為什麼絲毫不認同來自黑暗的力量?你這樣做,只會讓自己成為笑柄!——」
「那枚戒指,那枚戒指在哪裡?」只有這個念頭揮之不去。
「魔鬼!我本來就是!」懷斯滕冷笑著,「……可是你,你以為你是什麼?!」
高炎的眼底,升起的卻是一片燦爛的七彩。維蒂斯的「生命之環」,在他的指間有如流動的霞光。
「你最好別嘗試!」懷斯滕叫道。「別以為你有功夫念完哪怕最簡單的咒語!我隨時可以夾碎你的骨頭,但你血里的秘密還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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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那戒指還在么?我被聖光照過的影子,正越來越淡,而我的意識,也越來越慵懶。最後一念,我只想看看,那翡翠的光重新映在高炎的眼底。
維蒂斯!?……「維蒂斯」的呼吸正吹進海莉的頸后,「維蒂斯」的手臂正穿過海莉的腋下箍住她整個身體,直勒得軀殼裡的我也隱隱作痛。
※※※
海莉的眼神里已經流露出驚疑和恐懼。
重重地落地,揚起的只是灰塵,還有那被震得飛旋的白森森的骨片!是的,白骨!那一團白骨橫空卷過,頓時把海莉和維蒂斯包裹其中;這魔法召喚的白骨,在女孩們的身外凝成了一道詭譎的護牆,墜落的衝擊撞碎了骨牆的外殼,但那富於韌性的牆體,卻把海莉和維蒂斯輕輕托起。
隱身術可以蒙蔽所有肉眼,但它遮掩不掉,那股死亡所特有的味道!在這千軍萬馬、人聲鼎沸里,現在也只有我,可能察覺到這死亡的味道。這,實在是我太過熟悉的味道了……
聽這個惡魔的口氣,這秘密似乎不僅僅關於海莉,也關於維蒂斯……甚至,也同我有關么……
「蠢材——」望著艾克斯仆倒在地,「維蒂斯」慘毒一笑。「早看出你同這個莽撞丫頭關係不一般啊……剛才我這一劍如果只是攻擊沃荑公主,你可能還不至於敗得這麼難看!」
不,這不是懷斯滕,這是懷斯滕的「影子」啊!
「好!」我忽然感到一陣輕快,我知道那蛻殼羽化一般的時刻,正在到來。
使用聖光的死靈?我微微一怔。
「維蒂斯」終於桀桀笑了起來,他這一番狂笑顯然如釋重負:「終於成了!終於了結了啊!……」
待知覺重新變得清晰時,我直感到海莉的身體宛若在一葉扁舟里顛簸搖晃。飛龍的翅膀正鼓盪著風聲呼呼作響。
「懷斯滕已經服誅,還有誰堅持頑抗!?」霍因伍德,在嘹亮的飛龍嘯聲里,仁者霍因的聲音如山嶽般威嚴。然後,似乎是兵刃鎧甲擲地的鏗鏘聲,似乎是千軍拜伏的轟然作響。勒穆利亞人是不是都已經放下兵器,握手言和?
是的,怎麼可能?
「維蒂斯,你快醒來啊!」艾克斯咬著牙關同懷斯滕又交了兩劍,力量上的劣勢和傷口的牽動,已痛得他滿頭大汗。
我好想再看一眼那翡翠的光芒,那個曾經守候了我二十年的翡翠的光芒……
「聖光超度!」海莉在我的身後大聲呼喊。「停止啊,蘭若!這魔法會毀掉你的……」
待米蘭達和高炎一曲奏完,當偉大的巫女和光之射手能騰出手來對付他的時候,他現在能夠倚仗的伎倆將變得多麼的不可靠!
公主的眼睛仍在凝望著越來越遙遠的地面,這個勇敢的女孩,竟然絲毫不感到眩暈和畏怯么?……飛龍越飛越高,現在的溿嵐澤看起來宛若小小的銀盤。高空的強風迎著飛龍的頭頸吹來,若不是「維蒂斯」雙臂有力地環住飛龍和海莉,這強風已經足夠把我們一齊掀翻。
劍,那柄魔劍正在半空里翻轉著,它在維蒂斯的身子周圍不住地繞著圈子,它顯然是在猶豫,分不清我是友是敵。
懷斯滕已經馭龍騰空!海莉的眼睛望著飛龍的雙足,飛龍的足下仍然是一片碧藍,那是溿嵐澤明澈的湖水。
「即使我得不到,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得到!」懷斯滕怒吼著,在他的怒吼聲里,我的眼前彷彿有無數黑影炸裂。我的影子隨即不由自主,彷彿一段被風捲起的雲絮,失去方向地漂移。
只要再有一瞬間,只要再多幾個穆西亞人醒悟過來象艾克斯一樣決然出手,懷斯滕恐怕就不用再想飛離這裏了。
「別多想了,海莉。」我盡量放鬆著自己的意念。「我的影子被你的軀殼擠壓得好痛啊!……快放開我,或許我們的靈魂能象飛龍那樣飛翔。」
我從白骨護甲的掩護里探出身影,我用本能追隨著那股氣息。
「等待了二十年,我不會放棄這最後的嘗試。」高炎深深吸了口氣。「蘭,你也不會放棄的,是嗎?!」
直到那一雙手穿過光線。它輕輕地扶起我,擁起我。我終於看到了那個精靈的眼睛,這一刻,高炎的眼睛盈然如溿嵐澤的湖水。
隨即我發現了那雙死靈的眼睛!在我見過的所有死靈法師里,只有這個傢伙,他的眼睛里有一股陰冷的、卻又是象火一般燃燒的光線——
但是他失去了位置,露出了破綻。
我忽然想起,在尼根的禁區中,黑爵士哈德目睹戒指時那貪婪的神情。
飛龍在焦躁地長嘯著,它振了振翅膀,猛然斜著身子急速地向低空俯衝!
「勒穆利亞人不會真地了解你!你為這些不相干的人做的事情他們是不會感激的!」懷斯滕對我咆哮道,「因為你是魔鬼,魔鬼而已!」
「不!」艾克斯應該知道這一招是計的……但他無法多想,還是慌忙搶上前格擋。
這是一個足可以毀滅一切的高度,從這個高度墜落下去,即使是溿嵐澤的柔軟湖面,也會變得象生鐵一般堅硬。
霍因伍德的飛龍不甘地低吼著,盤旋了片刻才降落到土坡上。老人面色嚴峻地躍下龍背,撫著飛龍的翅膀一陣低語。
在這一瞬間,懷斯滕的下一劍,竟反手刺向「維蒂斯」自己!
懷斯滕號稱已經得到戒指的力量,但他把戒指收在哪裡了?
「飛吧,蘭若姐姐……」這一瞬,已足夠海莉把我釋放。
這一下,懷斯滕對海莉的控制無形中降低了!雖然,只是一瞬……
「啊——」所有人都因為這異動而驚呼,我更是為這一擊暗自惋惜……如果艾克斯不在偷襲時先叫喊出聲,他原本是可以擊中懷斯滕的啊……
「蘭,你一直在我身邊么?」高炎痛聲道,「我是個混蛋!我為什麼一直都不去用心感覺……為什麼我一直都在想什麼『心意澄凈』……」
「怎麼可能!」這一個聲音,竟然與我仍在同一個軀殼裡。
而這時仍受他挾持的海莉和維蒂斯,處境就更加兇險了。
那種靈魂撕裂般的莫名的痛再度傳來,我很清楚,此刻的懷斯滕正同我一樣禁受這可怕的煎熬。他黑魔法的功力或許比我高深,但我同維蒂斯的身體,卻更早地建立了默契和「緣分」。那些來自本能的知識幫助了我,我知道,懷斯滕和我,無論那一方,都很難贏得這一場「爭奪」。
「上一次!上一次我們趕走惡魔懷斯滕,用的是什麼辦法?」我忽然想起,我們為什麼不能做最後一次嘗試?……
「你放開她們!」一個身形霍地從飛龍側腹下方的陰影里振起,懷斯滕在龍背上跨坐未穩,就不得不提劍架開那突如其來的一擊!
不……她扳住的,是維蒂斯的手臂。
飛龍不安地嗚鳴著,它或許已經本能地感覺到自己背上有什麼變故發生,它萬一扭轉頭來,我和海莉都別想保持平衡了。
怎麼?!我這才覺悟到,現在的我已經完完全全脫離開她們的身體,我彷彿一個「第三人」,旁觀著她們的表情和動作。
「光之射手!」我依稀還聽得見,那鼎沸的歡呼聲。
海莉看來並不需要用咒語指揮這把劍!一旦離開懷斯滕的手掌,這把有靈性的劍竟然迅速認清了它原來的主人!
「白骨護甲!」在米蘭達的巫女學生們眼前,我已不是第一次使用這種伎倆了。
那個秘密……那究竟是什麼秘密?
「對不起啊,蘭若姐姐……」海莉的念頭裡一片黯然。「我必須這麼做了!——珍惜生命,原來那樣難啊……」
就在此時,那比聖光更閃耀的強光掠過!那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力,把懷斯滕從我身畔震得飛開!
「海莉,還好么,海莉?!」我的影子無力扶起海莉的額頭,我只感到四面八方都有人朝我們墜落處圍攏過來……
或許,很多問題是無法解釋的吧。生命無法解釋,死亡無法解釋,難道與生死有關的魔法,就可以精確計算、清楚解釋的么……?論黑魔法的「造詣」,一知半解的我本不該比得過懷斯滕的,但他對於維蒂斯的控制,卻實實在在地被我破壞著。
可就是在這一瞬間,狡猾的懷斯滕比惶恐的穆西亞人更加決斷!
不,他還在!懷斯滕還在……
我的心裏又變得一片空明。
海莉把心一橫,用全身力量向「維蒂斯」懷裡倒撞過去!
誰也不了解靈魂,誰能說我們不能?
「但是,你阻止不了我!」懷斯滕言盡於此,他的影子驟然消失無形!
持盾的狼人戰士不情願地讓出了通路,現在土山上下,都望得見「懷斯滕」。不,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個用劍挾持公主的不相熟的女孩罷。
當我的影子飛離海莉的時候,是誰在指引我飛向維蒂斯?而我,又怎麼可能「進入」維蒂斯,在她明明被一個死靈法師牢牢控制的狀況下,這怎麼可能?……
「要打敗你,不一定是用血來驅趕你。」我用靈魂審視著那個本能,在這一刻,彷彿有無數的知識,如同宗卷一般在我眼前展開。「懷斯滕,你所使用的所有伎倆,我憑本能也會使用!」
「懷斯滕,懷斯滕真地已變成魔鬼!」依稀聽到有人在這般喊叫,但我無從分辨,那喊聲是屬於近衛軍、還是穆西亞人。
我彷彿聽得見地面上的人群嗡嗡地聳動,我想現在溿嵐澤的所有人應該都在注意這條飛龍。所有人都看得到我們,看得到海莉公主和維蒂斯,還有她們身邊這兩個幽靈一般的殘影……
※※※
「那個人!那個人騙我!我竟然相信自己已經得到力量,我竟然被騙!」
這,還是先前那個號稱「對女人不使用暴力」的懷斯滕元帥?
有所準備的懷斯滕雙臂更加用力,如果他防不了海莉這一手,他會用飛龍從空中逃跑嗎?
在飛龍起飛之前,這傢伙不見得真敢傷了公主的!既然艾克斯可以這樣做,其他穆西亞人也會這樣做的!……
但我的視線里,除了光線,已什麼都望不見。
「你使不出花樣的,霍因!」懷斯滕冷笑了一聲。「勃朗希德也教過我馭龍,一齊打了這麼多年仗,這本領我幸好還未忘記!」
不,死亡的本能決不可能激發「聖光超度」的魔法,單憑死亡本能恐怕也很難打敗一個真正懂得駕馭死亡的死靈法師。原來我的身上,在我空蕩蕩的影子里,除了本能,還有別的一些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