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七十章 日沉海角

正文

第七十章 日沉海角

我有信心度過這一關,然而為了「過關」,我畢竟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將士們的性命、甚至整個勒穆利亞的命運做賭?如果我的判斷錯誤,如果我真地錯了呢!?——
「我們不抵抗?!」我的回應,也讓我麾下的戰士們疑惑不已。
元素法師露娜授予我的翡翠戒指,我在溿嵐澤丟失的寶貴信物,此刻卻戴在這個「蜥蜴人」的指節上……
我知道,在這個距離上,我們沒有放箭,只怕也再沒有放箭的機會了。
「你?更早時候、溿嵐澤?!」我大惑不解。
「她」自己剛才也說,要「繼續同我做對」的,那末「她」救艾瑞娜的用意,其實是有陰謀了?!
是的,或許我們已錯過了讓軍神回頭的機會!艾瑞娜尋求我的保護,是我沒有保護好艾瑞娜,軍神就是把責任算在我身上,我又有什麼話可說?……
黑暗的夜色使我們很難目測軍神這隊人馬的數量,靠魔法穿行水面的近衛軍也不能展開隊型包圍這片島礁。但是沒有凌波微步捲軸的我軍根本寸步難移,這明顯已經是硬碰硬地以寡敵眾的形勢。
艾瑞娜已經倒下,她帶來的捲軸也已毀掉,現在更有什麼人能駕馭千軍萬馬,敢用「凌波微步」乘風破浪?!
只是一遲疑間,那道閃亮的綠光陡然直刺入眼!我聽到身邊的蜥蜴戰士一片嘩然。
戰士們得到我的命令,齊齊退開一圈,分內外兩層抬起弓箭。外圍的蜥蜴射手仍瞄準著那些沒頭蒼蠅般的飛蟲,內側的戰士們則把箭對準了那個人。海莉的魔劍正繞著那個人的頭頸盤旋飛轉,那把劍的鋒芒所向,已逼得他不能動彈。
日頭已落下海角,這是一個沒有星光的夜晚,風急浪大,恐怕還有尾隨而來的暴風雨——這樣的狀況,就算捲軸完好,艾瑞娜身體如常,使用「凌波微步」大概還是有風險的。守住這片礁石,等待後繼部隊是現在我們唯一的出路。
我小心放平她的手臂,那紙卷這才輕輕頹落,在平坦的石面上一滾,緩緩地展開了一截。
又一身冷汗被海風吹乾,身邊的近衛軍已經牽住了我坐騎的轡頭。
「穆西亞人,別妄想用艾瑞娜脅迫我!」勃朗希德的呼聲儘管略顯出一個父親的蒼老,但他的口吻是桀驁而不容妥協的!「若你們膽敢反抗,片刻之後,這片島礁上將只有屍體!」
「令媛被穆西亞人傷害,我們都很難過。」史洽克說,「請還是把她的身體交給我們照料吧,我們會立即帶她請魔法師們看視,或者萬一還有挽回的機會……」
「怎麼辦,將軍?」戰士們向我請命。
「住口吧,蘭若將軍!」軍神的眼裡浮現出一片寒意!我只感到身子一輕,竟被他一手提上了馬背。銀戟一閃,那鋒銳的側刃已在我肩臂間劃了道血口。
如果我的信仰允許我選擇自殺,如果死亡果然可以使我逃脫詛咒,只怕在見到艾瑞娜之前,我已經十幾次殺死自己了……
「艾瑞娜!」我痛惜地握住她冰冷的手,而她的手裡,還下意識地緊攥著那「凌波微步」的捲軸……
「在那裡,他就在那!」艾瑞娜顫抖著,她已駭得幾乎握不住手中的捲軸。
「傻話,艾瑞娜!——你以為死便能夠解脫么……」我大叫道。
※※※
「什麼……」我霍然抬頭,幽暗的天色里,我已經看不真切這「蜥蜴人」的表情……
「救我的人!我知道現身救我的人也沒顯露他本來面貌……」艾瑞娜聲音激動地說,「可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同你確實一模一樣!?」
「蘭若將軍?為你自己的命運祈禱吧。」勃朗希德把他的話向我一擲,然後頭也不回地縱馬前驅。此刻的我惟有默然。我堅信我的那個「直覺」並沒有錯,但現在卻不是揭破之時。
「你放下武器來面對我,究竟有什麼話說?」軍神盯著我良久,才突然開口問道。
天國在哪裡?神在哪裡?至少我還沒找到,即使是雷、即使是生前最赤誠忠信的埃拉西亞元帥盧西奧卡,「天國」又何曾眷顧過他們?……
由於「她」出手干擾,我們終究沒能追上勃朗希德,軍神如果徑直奔向「魘之島」,按艾瑞娜的估計,他現在應該已經到達了那裡。
綠光頃刻散盡,但那個被我們團團困住的「蜥蜴人」已經不見了!
「抱歉得很,軍神大人——」其中一個黑馬騎士在馬上微微一躬,語氣卻殊無敬意,「自從令媛被穆西亞人劫走,我們就很擔心她的安全,非常時期採取些非常措施,您深諳謀略,應該了解。」
只是一剎那間!這一劍破空而出,穿透毒蠅的陣列,隨即劍光倒轉,出其不意地射上島礁,一頭扎進蜥蜴戰士們當中!
「她」彷彿挑釁式地向我伸出戴著戒指的手指:「我知道這原本是你的東西,但有的東西,不知道珍惜的話是留不住的……!」
「史洽克!」勃朗希德面無表情地說,「堂堂黑爵士的部將,何必隱在我的隊列里充馬前卒?」
「凌波微步……不,艾瑞娜,現在不行——」我一把按住捲軸,提高聲音道:「大家少安毋躁!原地稍歇,我們的后隊船隻正在趕來啊!」
「她」走了,又一次從我面前帶走了那翡翠戒指。不論「她」到底是誰,我想她對我的態度決非善意。
「懷斯滕!?」在入魔的懷斯滕眼中,我曾看到過同樣的火光。
只是,眼前的軍神還是「過去的軍神大人」么……
無論如何,那隻冥冥中的手,那個幕後人的幕後人,看來對我的過去和現在都瞭若指掌!?
我不敢在戰士們眼前暴露自己的虛弱,我分開人群,在礁石邊上暗自調勻了呼吸。那個戰士所指的「情況」,此時我們每一個人都已經發現……
「啪」的一聲脆響,彷彿什麼金屬從中斷裂。隨即我心口象是被重重一擊!
※※※
片刻之後,我發現自己正直接面對著勃朗希德深不見底的眼光。
現在我們逃不掉,也守不住……唯一能挾持住軍神的,就是他對女兒的關切之情……
「除非你確信靈魂會在天國,」我說,「不然你無權輕生,艾瑞娜!……」
「蘭若將軍,我不該找你!……」虛弱的艾瑞娜並沒有察覺那紙卷的異狀,「你們快走吧,用『凌波微步』撤回勒穆利亞……」
戰士們扶住了幾乎跌下馬的艾瑞娜,找一塊平坦的礁石放她躺下。我連忙湊上前去,艾瑞娜的臉,竟已經蒙上了一層淺淺的灰色。
「但是!蘭若將軍……」戰士們群情激蕩起來,「現在的軍神能饒過我們?——」
說到這裏,這個老兵猶豫了起來,但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不!」艾瑞娜在半昏迷中喃喃自語著,「父親不能這樣做的!……我好怕,怕他也變成我這副樣子……」
「顧你眼前吧,蘭若將軍!」「她」又發出了冷笑:「別妄圖追究我的底細——你只管同我閑扯,看來是不知大禍臨頭!」
明明已身陷在最無望的險境里,可為什麼我的直覺卻異乎尋常地寧靜。不,這並不是「視死如歸」的澹定,我已經經歷了夠多的嚴峻時刻,我很清楚在真正生死攸關之時,我的身心會有怎樣的反應和「本能」……
然而艾瑞娜彷彿已聽不到我說話,她的眼神變了!那清轍的眸子里,忽然燃燒起一股邪火,那是一種詭異的冰冷冷的火焰——
「現在再想這些已經於事無補啊……」那名戰士無奈地說,「現在軍神很顯然已經不在我們一邊!——如果艾瑞娜還活著,或許還有斡旋的可能,但他女兒已死……我想軍神更加不可能回頭了……就算我們什麼都不做,他恐怕還是會把艾瑞娜的死歸咎我們的啊!……」
「『她』騙了我……『她』說會救我擺脫他們,但『她』全是騙我的……」艾瑞娜無力地嗚咽著,「『她』說會給我擺脫『死亡』的力量,『她』說我可以見到父親,重新生活……這些全都是騙人的謊話啊……」
「不過我也沒必要否認我做過的事情……」「她」話鋒一轉道,「沒錯,艾瑞娜是我救的你,剛才也是我指揮毒蠅咬你——我沒有改變聲音,只是嫌那樣『麻煩』——還有,蘭若將軍,其實我們更早時候也打過交道的,在溿嵐澤!」
「那些降兵多半是我舊部,我會收編整頓。至於這個女人!」勃朗希德轉回頭來說道,「押她回魘之島再審!——」
「這樣下去不行!」我依著海莉公主的法門把手掌移上艾瑞娜的前額,我想儘力用自己所知的治療魔法緩解艾瑞娜的苦痛。但這個女孩一直冰涼的肌膚底下,驟然透出一線詭異的熱氣!這股熱流鑽入我的掌心,我竟然感到四肢百骸一陣暖洋洋地麻痹。「——這是怎麼回事?!」我慌得抽回手掌,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大汗淋漓。
「將軍,海面上有情況!」一個戰士的警報聲把我震醒。我拭去額頭的虛汗移到馬前,但我又一陣暈眩。為了發動「生命之環」的魔力,我已經在短短一日夜間幾次失血,現在我忽然發現自己已失去了爬上馬背的氣力。
「我來這個世界,只是受人之託。」「她」繼續說道,「為了受託之事,我還要繼續同你做對的,蘭若將軍——」
我翻身落馬,沖向垓心,只見海莉的魔劍深插在一塊礁石之上,直沒至柄。我慌忙握住劍柄,試著拔劍,卻感到手上一輕!
如果我們隱瞞艾瑞娜的死訊,珍惜女兒的勃朗希德很可能不敢輕舉妄動,這樣,我們才有希望支撐一段時間,等到我們的接應部隊!……
在憤怒的軍神帶領下,大隊近衛軍馬不停蹄地推進!他們應該已經注意到我的戰士們都已經拉滿的弓弦,但勃朗希德,那個鬚髮蒼蒼的老人騎馬沖在隊列的最前面!
我現在十分慶幸自己兵分三步的部署:此時后隊的船隻不會離我們太遠,而高炎也該收到我們出海的消息了,他一定也會派出接應部隊的。
戰士們並沒有因為這個問題而紛紛議論、交頭接耳;不,他們看來每個人心裏都早有同樣的答案。
「但我們沒有選擇了!」我嘆了口氣。
「竟然真地在那裡!?」我雙臂環住幾乎墜馬的艾瑞娜,只是這稍微一疏神間,好些毒蠅已卷到眼前。
果然是他來了,他來得竟然比我們的援軍更快——現在的軍神是否已去過魘之島?他是因為接到我們追近的訊息,擔心女兒安危而中途折返;或者,他已經到過魘島,已經被死靈法師控制,這次殺來也是奉了他們、甚至那個「她」的命令?!
如果我讓這一戰流血,接下來將流血的,就遠不止這一百名戰士。
艾瑞娜一定是搞錯了?怎麼可能……眼前的這個人不是黑魔法師一黨?但他剛才所做的那一切,又作何解釋?
「蘭若將軍是對的,」一個士兵開言道,「我們這隊兄弟當中,有不少人都在軍神的麾下長期服役過……軍神大人威震沼澤,不僅僅是因為他勇武過人、指揮若定;在所有勒穆利亞戰士眼中,他的正直和無私甚至比他的軍威更加令人心折……如果軍神大人仍然是過去那個軍神大人,我想他是決不會為難放下武器的人的……」
勃朗希德的銀戟在空中頓住,近衛軍也停止了鼓噪。我這樣的回應,軍神大人看來並未估計到。
近衛軍已經登上島礁,在此之前,艾瑞娜也已經交還給軍神,我想此刻勃朗希德決不該表現得這樣篤定。但他站在我面前,身體仍然象銀戟一樣筆挺,目光仍象戟尖一樣銳利。
「放下武器,交出艾瑞娜,你們別無選擇!」軍神的聲音隨著海風飄來,聽得出他有滿腔怒火。
頃刻之間軍神的戰馬已經踏到島礁邊上,他手中的銀戟一展,身後隨即爆發出近衛軍雷動地呼聲。
「那時候,懷斯滕沒我幫忙的話第一回合就被你那個高炎射死啦……」「她」似乎有意無意地模仿著女孩的語氣——不,我們根本無從甄別,這究竟是「她」本來的面目,還是僅僅是「模仿」而已……
「停手,勃朗希德!」我沒有力氣,我只能讓戰士們替我喊話,「我們不會抵抗,但給我們兩分鐘!——」
這麼說,的確是「她」在溿嵐澤暗中襄助敵人?——那麼,「她」引艾瑞娜來找我,再把我們絆在這海角之上,是什麼用意?
受人之託,受誰之託?這個人站在「她」這樣的大魔法師背後,一直在關注和干預著勒穆利亞發生的一切么……?
我幾乎以為那是落日,但此刻的太陽應該早沉沒在海角深處——這不是太陽,它更象是一個被割開的血洞,像是某種神力在天空中留下的傷口……「異界之門——!」我不由得喃喃自語。在溿嵐澤,我已經看到過這種異像,但那時我看到的只是這異像的幻影和徵兆,而現在才見諸真實么……
「你不是死靈法師,但你的黑魔法很高明啊……」我皺著眉頭質問道,「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日頭已沉下海面,只有昏黃的餘暉還留在天邊,這種情形下,我們還繼續去追趕軍神么——艾瑞娜?
「停止了……」艾瑞娜還是艾瑞娜,她的身體如玉石一般清冷,那股神秘的邪火看來已經被生命之血澆熄。可我好累,真地好累……
「你們真笨!」那個人的聲音立刻變了,現在他的聲音脆生生地,竟然象足一個年輕的女孩!「既然我可以改變樣貌,難道我改變不了聲音?」「她」冷笑了一聲道,「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可以識破我原形的……」
「我會如實向您陳述一切,如果這是你善待俘虜的條件的話……」我平靜地說,「軍神大人!您是艾瑞娜的父親,她帶我來找你,她這樣做的意思,難道你非要當面聽見才能了解?」
我的心中不禁一陣混亂。
「你……」艾瑞娜忽然怯生生插了進來。「雖然你同『那個人』樣子完全不同,但你們說話的口吻好像……」
勃朗希德……一種疑慮忽然止住了我的話頭,我咬牙忍住創痛,用力握了握韁繩。
「那麼,軍神打算怎麼對付那些降兵,還有這個女人?」史洽克陰惻惻地追問道。
「勃朗希德!」我不知從那裡生出一股氣力,掙脫了上前想綁我的軍士。「若你這樣還不願清醒,最好現在殺我!」
望著劍身上的斷痕,我不禁有些悵然。這把劍傷過我一次,更救過我數次,沒想到在這一片荒島礁石間,卻被一個神秘叵測的傢伙毀掉了。
「快殺了我!蘭若將軍……」艾瑞娜猛然把住我的手掌說,「我支持不住了——我不想變回那副樣子……」
為什麼……我的「方法」不對么?即使是「生命之環」,也再保持不了艾瑞娜的呼吸和微笑了么?我扶著礁石掙紮起身,此刻所有的戰士都垂首佇立。
劍斷了!在我拔劍之前,這帶有魔力的寶劍已經折斷……
「穆西亞人,還我女兒!」那確實是勃朗希德!
勃朗希德,多半已正式倒向了黑騎兵……
「我可以不為難那些投降的士兵!」勃朗希德哼了一聲說道,「但你必須告訴我,關於艾瑞娜……」軍神的聲音凝住了一陣才接著問道,「……艾瑞娜,她想對我說些什麼?!」
※※※
好在「她」消失之後,那些沒有指揮的毒蠅傀儡也跟著消失,不然我們此刻就要陣腳大亂了。
「她」提到埃拉西亞?!「她」、「她」究竟是誰,難道她同我的過去竟然有什麼關聯么?!
※※※
「把艾瑞娜送出去,送回他父親身邊。」
史洽克,黑爵士?我很想上前看看清楚這個傢伙,但幾個近衛軍已經手持利刃把我隔開。
不過這個遊戲已可以結束!我已找到那個傢伙,我決心揭破他,而我手中的劍,這一刻甚至比我的決心更快。
「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判斷!」「她」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只是憑著自己的喜歡行事!憑你這個半死人類的笨腦筋,最好就不要問我『為什麼做』,『你支持誰』的好……」
「是的,我要你們放下武器,避免無畏犧牲!」我加重語氣說,「對面也是和大家一樣的勒穆利亞勇士,我知道你們從心底里不情願同軍神打這一仗的……」
「雖然軍神現在沒有飛龍軍團了,但那些近衛軍個個是神射手啊……」一個溿嵐澤的老兵向我進言道,「我們用火力是壓不住他們的,但是……但是軍神看來還不知道艾瑞娜的死……」
一層碧瑩瑩的光華忽然罩住我的眼睛!隨即我看到了那枚翡翠戒指……
「真的是你……」我盯著翡翠戒指道,「從懷斯滕身上撿走它的,真的是你啊……」
到那個時候,知道女兒真實情況的勃朗希德一定是出離憤怒,他會把艾瑞娜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都算在穆西亞人身上……
那個一直在溿嵐澤戰役中暗助敵軍的大魔法師,竟然會是我眼前的這個人么?……
「不要放箭!」我下了很大決心這樣下令。
然而,剛才還是可以一馬平川的蔚藍色海面,此刻卻成了困死我們的牢籠!夜幕已經鋪開,一疊疊拍向礁石的浪頭,彷彿深黑色的怪獸,不住地怒吼著,撕咬著……面對如此情形,我麾下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也多少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在此感謝在我最困難時給我幫助的朋友凌,如果各處書管大人仍有興趣轉載末日,請記得保留以上這段文字。
我只聽見戰士們齊聲驚呼!島礁周圍的毒蠅登時隊型散亂。我和艾瑞娜趁勢閃身回島,讓過幾個蜥蜴戰士,我才重新看見那把魔劍,也看見了那個人……
「艾瑞娜……」我不敢說破這魔法捲軸已經失效,只怕這捲軸被破壞,也是因為剛才那個神通廣大的「她」吧……「她」救艾瑞娜如果不存好心,那末只怕她安排艾瑞娜做的這一切,就全是圈套——只是,這個人既然如此厲害,單單是要算計我何必費這許多周折?剛才「她」如果不走,而是跟我們相持到底的話……即使再加上這百名戰士,我也難說是「她」的對手啊……
不能再猶豫!我一把抓住艾瑞娜的腕脈,制止她剛剛發作的狂躁,然後我再度借用「生命之環」,把我的血和活力,一點一滴強行地逼入艾瑞娜正在蛻化的軀殼中……
「艾瑞娜!」我伏在女孩的耳邊呼喊著,但她仍然聽不見我,她死一般地沉睡著,嘴角凝固著一絲凄然的笑容。
「魘之島!」前方的海面,赫然升起了一簇淡青色的山峰,距離尚遠,我還來不及探看這「魘島」的形勢,但在那山峰背後,有一輪暗紅的血色分外刺眼!
「那樣……再好也沒有。」勃朗希德神色不動地說。
馬蹄聲!那是一陣萬馬踐踏的聲音——那是戰馬的鐵蹄「凌波微步」中摩擦水面所特有地簌簌作響。這種奇特的聲響和著越來越猛烈的海潮,正一波又一波地掀到這片島礁上來……
「霜環」!我再次用冰魔法的寒氣逼退毒蠅。現在大隊毒蠅正降下低空,四面圍攏,憑我單槍匹馬,終究不能戲弄它們多久了。
我不禁皺了皺眉頭,軍神的意思,難道是即使犧牲掉艾瑞娜,他也在所不惜?
「但懷斯滕實在沒用!協助這種人實在鬱悶無比……」「她」忽然格格笑了起來,「經過那一戰,我也改變了主意——蘭若將軍!我好想再多看看你的表現,看看埃拉西亞的牧羊女到底有什麼魔力……」
「天!」我的眼光瞟見了那一片紙角,我登時驚得失聲叫出。
「不,」我淡然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以軍神的智慧,並不需要我特別解釋。」
「被人推重」?這個不遜的傢伙似乎話裡有話……他是誰,又是誰同他提到過我?
我雖然只同他見過一面,但我所有的朋友都有口皆碑地談論過軍神的風采,即使他選擇投向死靈,我也願意相信這是一個年老的父親因為對兒女偏執的愛……但現在一切都顯得那麼沒有道理!……巫女米蘭達,難道就連米蘭達,也完完全全看錯了他?……
是啊,一旦我們放下武器,我們的命運和尊嚴就全在勃朗希德一念之間了……雖然戰必敗、敗必死;但如果委屈自己也未必能夠生還,我就無權阻止戰士們選擇光榮犧牲!
我們的敵人,正是褻瀆神聖的死亡的人啊……即使我們放棄身體,那個「本能」也決不會放過我們的靈魂;而我們放棄身體的話,就再沒有力量反抗它們了啊……
※※※
我尚且不能確定勃朗希德是否已經同死靈妥協、妥協到什麼地步;就算軍神跟死靈敵人毫無瓜葛,當他看到艾瑞娜的時候,他一定會有莫大的痛苦和足夠毀掉一切的憤怒。
這樣,在與黑騎兵照面之前,勒穆利亞國家最後的精英力量將不可避免地拼個兩敗俱傷了!……而米蘭達在同我分手之前,最大的擔憂便是出現眼下這樣的情形。
暗透的夜幕遮蔽了我們的視線,直到這隊騎兵衝進我們的射程,我才認清了他們身著近衛軍的衣甲。已經嚴陣以待的戰士們仍然禁不住略略聳動:「是軍神,是軍神的部隊殺過來!」
※※※
「我的黑魔法,高明不過蘭若將軍的騎術啊……」這個蜥蜴人卻不正面回應我的問題!海莉的魔劍已幾乎點到他的咽喉,但他仍然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黑魔法對我而言只是兒戲罷啦……我只想看看,被人推重的蘭若將軍,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呢……」
勃朗希德鐵板一般的表情這時忽然變了!但這種變化一縱即逝,軍神微微側過臉去,在他身後,忽然閃出幾匹黑馬,這幾個人一在軍中現身,近衛軍的氣氛就變得莫名地沉寂。
「我想這幾天來我已經很了解你們了,」勃朗希德對那個史洽克道,「但你們的『非常措施』救回我女兒了嗎?」
戰士們在我的命令下盡數繳了械,他們被近衛軍夾在隊列中平安移下了島礁。史洽克也沒有再干擾我們,我被勃朗希德的士兵前呼後擁著,根本看不到這幾個黑騎兵又移到了何處。那紙殘破的捲軸也被呈送到軍神面前,他輕輕嘆了口氣,將殘卷收進懷中,然後念頌起「凌波微步」的咒語……
艾瑞娜——!
……米蘭達……我這樣決定對嗎?這樣做對嗎?從剛才開始,我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暗自反問自己。
「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蘭若將軍……」「她」重新恢復了那蜥蜴人的冷冰冰調子說,「我同那些玩屍體的法師可不是一路!……但我也決不是你的朋友。」
他略略沉吟著,他看來已認出了我,想起了溪谷伏擊戰中與我的那幾個回合的交鋒。
海莉的魔劍!它猛地掙脫我的掌握,這把有靈性的劍,也認準了那個勁敵的位置么?——
不,儘管艾瑞娜突遭不幸,但現在的情形發展其實並不十分「意外」!……類似這樣的局面,從遇到艾瑞娜開始,甚至,從離開溿嵐澤開始,我就已經在腦海里「預演」過……不,我決不單是因為害怕流血犧牲才「投降」的。
但是……軍神怎麼辦?
那記載著凌波微步的捲軸,那布滿青色符文的泛黃紙面,現在卻光澤黯淡,空無一字!
「你是誰?」在我的眼裡,看到的仍然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蜥蜴人戰士!我嗅不到他身上有什麼特殊的氣味,可剛才的傀儡掌握術,的的確確來自這個傢伙。
「我暫時留你性命,並非我不想殺你!」勃朗希德幽幽地說。「我可以不讓那些傢伙碰你,但這一路大海茫茫,你最好不要有什麼異動!」
「你說什麼——艾瑞娜?!」我不禁大吃一驚。「是這個人救你逃脫黑魔法師?是這個人開導你、要你來阻止軍神,也是這個人讓你找我?」
「各位將士——」我問,「憑你們對軍神以往的了解——如果大家放下武器,軍神能不能善待你們?!」
艾瑞娜「死」了……我不知道現在她的靈魂上天國沒有,但至少現在她的靈魂不在死靈法師手中……但這是一種幸運么?讓她成為一個能知能覺的不死之靈,就真地不如無知無覺的長眠?
「但是再往後呢……」我們這樣做,接下來勢必是會同後援部隊和軍神的近衛軍一場血腥大戰。
在這樣懸殊的兵力下,我想只有投降才能保全我的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