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八十章 海闊天空

正文

第八十章 海闊天空

王者勇氣選擇了蘭若,因為它所承認的不是一個人的勇敢,而是萬千人所執著的勇氣吧。
在那藍光深處,一個比這片藍色更亮的藍色人影,正翩然走出。
「我很高興,你已經接受了契約。」索默爾·凌的聲音並沒有再回答我的問題,他似乎消失了,完全消失在空氣里?!
「我們可以暫時恢復舊的世界秩序,蘭若。但那並不是長久之計!」見我堅持不承認「王者」的身份,米蘭達似乎有些不安起來。「要最終解決這個世界不和諧的隱患,只有依靠象聖王那樣的王者,能夠支配神器威力的王者——蘭若,你明白嗎?!」
「蘭並不想做一個王者。」高炎對我點了點頭,「勒穆利亞不是我們的家園,在勒穆利亞的危機解決之後,我想現在的蘭是想回家了,只是想回家。」
「難道這麼快?」維蒂斯遲疑著插話道,「這麼快巫女們就布好了陣,這麼快我們就要送蘭若走?」
「不是的,小女孩,簽訂契約可不象傳說中那樣簡單啊……」凌仍然微笑著,「決沒有什麼神燈之類的法寶,可以駕馭真正高貴的Genie。」
據說,只有最強的法師,或者機緣巧合的人,能夠與異界的Genie簽訂所謂「契約」,訂下契約的Genie會接受魔法神燈的召喚,在一定條件下為他的契約法師服務……
「凌!」高炎的呼聲里釋放著期待已久的欣喜。
「這是怎麼說,米蘭達?」高炎也同我一樣大惑不解。
「我服從我的契約,只因為我愛這個世界。」凌意味深長地說,「而我今天能破除那個契約而來,只因為你們心中有『燈』……你們的心燈更亮,亮得足夠照醒這被封禁的世界。」
但是,勒穆利亞的先人們阻止了這個計劃,他們決不交出「王者勇氣」,正是擔憂那樣一種「絕對力量」的形成。
「不是的,」海莉輕聲說,「這是另外一個陣法,完全不同的陣法……」
當年五路英雄圍攻勒穆利亞王國的先人,就連守護神器的公主也不幸戰死,而泰澤·斯理普斯危難之中挺身而出,他並非英雄之後,但卻一樣得到了「王者勇氣」的承認——
「其實,這樣也好。」勃朗希德打破沉默說,「在這個世界之上,由一個絕對權力的王者來支配神器——這個結果也未必是先人的本意……」
「阮達爾,阮達爾大人回來了!」一個巫女飛報進來。
「事不宜遲,我們快回王都準備船隻罷。」軍神勃朗希德說。「我想這段海路恐怕不近。」
「勒穆利亞與恩洛斯,這兩個世界是因為魔法而被分割的。」米蘭達說,「我們一直靠『天使聯盟』的力量維持著異界和勒穆利亞的秩序,但眼前的和諧終究不是常態。」
我把「王者勇氣」穩穩放下,放在它最初現身的地方。我在心裏默默禱告,我已經用我的心明明白白地告訴它,也告訴在這裏的每一個人:我,並不是神盾要找的王者。
「在那裡」……那個神秘的地方,逐漸勾起了我無窮的希望和憧憬。
「凌,索默爾·凌!——這難道就是你的生命?!……你在把自己的生命『給』我??」
米蘭達點頭示意大家隨著列陣的巫女稍稍退開,現在在祭壇的中央,只有索默爾·凌和我;那奪目的藍光簇擁著我,恍惚是幼年重來,彷彿是在母親懷抱里那樣溫暖,那樣無欲無憂……
「都不必說,我已了解。」那個聲音彷彿也象那藍色的人形一樣閃亮,那個聲音如同一片皎潔的月光照入我的心海,我茫然失措的情緒不覺間就恢復了寧定。
「說話吧,蘭若姐姐!」海莉小聲催促說,「『王者勇氣』已經接受了你,你已經是勒穆利亞新的王者,眾望所歸的王者啊!」
「而蘭若的所作所為,也決不辱沒我們的希望。」
這種局面,已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候。
「有了『王者勇氣』的力量,破解原本就是魔法造成的世界分隔——這其實並不象想象的那樣難。」見多識廣的仁者霍因道,「難的是我們怎樣平安地實現這個計劃!要知道,這樣龐大的魔法陣,只要稍有差池,便會給新舊兩個世界同時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高炎師父,能帶我走么?」維蒂斯的眼裡閃動著淚光,「從小時候起,我從未同師父分開過,這一次你要去那樣遠的地方,卻安心把我們都留下嗎?」
「蘭若,或許你在凌那裡找到答案,你和高炎會比我們先回到那個世界。」米蘭達轉換話題道,「但這並不一定意味著,我們再次見面會需要等太久,因為這兩個世界時間流逝的速度並不相同……」
「哦……」我輕輕嘆了口氣,心裏隱然失望。
我望著索默爾·凌的笑容,在他的笑容里,我忽然象是看到了那個老德魯伊的表情,那個犧牲自己延續我生命的無名德魯伊?!
「蘭若!」彷彿是海莉,還有維蒂斯,她們一左一右攙住我緩緩躺下,「怎麼會這樣子,蘭若姐姐怎麼了?」
「仁者霍因,你們元老院還是要協同軍神和巫女們,加倍提防。」高炎囑咐道,「我實在還是有些不放心,在我們離開的時間,黑爵士他們會不會捲土重來。」
「是射手團。」我看清了那些白衣少年的身影。
是的,他同我訂下的究竟是怎樣的契約?他要我幫他實現怎樣的心愿?他怎能不把話說清楚就消失呢?
「巫女米蘭達,勒穆利亞戰士已照你的指示迅速修復祭壇。」這個蜥蜴人很快就發覺了我的處境,「蘭若!……我們要趕快了,米蘭達,是不是現在就讓巫女們推動陣法?」
「米蘭達,你們是不是可以,把神盾重新封印起來?」我問,「是不是只要這樣,異界的秩序就可以繼續維持,勒穆利亞就能夠安全了?」
剛才的變故之中,巫女們倉促布置的魔法陣已經散亂。就連米蘭達本人也在搖頭——看來除非有索默爾·凌自己授意,這個召喚燈神的陣法是不能完成的……
「凌……我們還能見到凌嗎?」海莉看著我手上的戒指,她的眼中淚光泫然。
或許我不該這樣稱呼凌,燈神這個稱呼,對他們而言並不是一種尊敬。據說,Genie是生存在我們這個世界之外的生物,他們擁有近乎神祗的強大法力。他們其實很少涉足外界,只是,雷告訴過我,在與埃拉西亞毗鄰的布拉卡達,在布拉卡達的前輩法師們中間,一直流傳著「燈神」的傳說。
高炎和米蘭達他們迅速圍了上來,凌的突然消失,他們比我更惶然不解。
「相信自己的靈魂,並且堅守它罷!」
「沒想到會這樣快!」米蘭達聲音嚴峻,「連續幾場仗,蘭若又受了新的傷……她透支了太多的活力、流了太多的血!」
「軍神大人,你安心留下來照料艾瑞娜罷,」阮達爾開口道,「艾瑞娜的病情也不輕,而且蘭若和公主都要離開勒穆利亞,王都的大政,就要靠你同米蘭達老師主持了啊。」
「不要衝動,光之射手!」霍因伍德沉聲道,「從你做『普渡眾生』開始,這幾天你耗的元氣也不少!現在你若貿然犧牲,就算把剩餘的血全部流盡,也未必濟事……」
「沒錯,」霍因伍德也點頭同意,「現在蘭若已經得救,等待事態再有進展,我想這個高人還會來的。」
「我們是光之射手團,沒有高炎師父,我們留在勒穆利亞有什麼意義?」阿爾維斯也幫著維蒂斯說,「師父你這次冒險,總需要幾個團員跟隨;射手團也還在期待您達成心愿之後,繼續回來領導我們的啊。」
「我也是這樣想,」米蘭達對小公主讚許地點了點頭,「凌既然沒有交待一些事情,他一定會留下提示。我想沃荑公主當年秘密修行的所在,很可能會有拯救勒穆利亞王者的線索的。」
「我還以為,燈神只會為他人許願,」我不免有些惘然,「神通廣大的凌,又有什麼願望需要託付別人呢……」
「這是凌本人授意的陣法,這是我們召喚他的唯一辦法——希望它能夠成功越過那個規則吧。」米蘭達的目光一閃,然後忽然凝在了某處。
「或許一兩年!」米蘭達說,「或許三五年,或許十年二十年……或許更長的時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米蘭達。」軍神勃朗希德沉吟道,「勒穆利亞戰禍的根源,只有在舊世界才能最終解決。我們在這裏被動地迎擊一批又一批的入侵者,那是不成的……兩個世界重新合併,不但可以穩定隨時會崩潰的世界秩序——而且,我們也可以聯繫舊世界的盟友,一齊抗擊死靈的侵凌吧!?」
黑爵士哈德和雪兒·伊莎貝雖然可怕,但在幕後支持他們的勢力更可怕得多。在異界的那一端,有這樣一雙眼睛一直在洞探著我們的虛實,勒穆利亞挫敗了黑騎兵,但如果不能掀出敵人背後的那個高人,這片頻遭戰火荼毒的沼澤,終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我深深吸了口氣,到這樣關頭,即使我仍未理解,仍未接受,但我必須有所表態。望著祭壇上下無數雙期待的眼睛,一時之間我卻失語了。
「可是!」海莉仍然很不放心地說,「現在他消失了,我們還能聯繫他嗎?還有辦法找到他嗎?」
「高炎師父!」那是維蒂斯,她,還有阿爾維斯和艾克斯。他們幾個趁著大船離岸未遠,不由分說地躍上了船舷。
「是的,這隻是一個小型的魔法陣。」米蘭達說,「但我們決不能失敗,因為這關係到勒穆利亞王者的命運,也關係到那個人的安全!」
或者!……她其實也是用整個勒穆利亞的長久和平或毀滅做賭——為了成全我,成全我回家的心??……
在聖王的年代,五路英雄圍攻勒穆利亞的先人,就是想讓天使聯盟六合為一,如果他們的計劃成功,這個世界上將真正誕生一個無敵的英雄,一種絕對的力量。
「有巫女們照料,艾瑞娜不會有事。」米蘭達側過臉去說,「我們會把精力專註于布置魔法大陣,勒穆利亞的安全和國政,還要靠霍因你和軍神多加操勞。」
米蘭達的眼底,正映出一片藍寶石般的光輝。
「這裏,本不是我的世界;我的生命,已經出現在一個不該出現的時間。」凌的聲音輕輕地繚繞著,回蕩著,「但是,由於一個未解的契約,我一直留戀這裏;我需要一個可靠的人,為我完成心愿。」
「何況,現在那枚翡翠戒指仍然在他們手裡……」高炎皺眉道,「這枚戒指似乎能給旅行者穿梭異界的力量,我們的敵人依靠它的魔力,只會變得更加神出鬼沒。」
※※※
「不,我不會勉強你的,蘭若。」米蘭達淺淺地一笑,「因為你,還有凌……我的計劃看來必須改動一下呢……」
「靠我?……」我只有苦笑,「可我即使擁有『王者勇氣』的力量,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怎樣做?」
忽然之間,我的全身再沒有一絲氣力,甚至移動一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戰禍略已平定,寂靜的河港中重又見舟船穿梭。這裏我已經來過一次,軍神的女兒艾瑞娜就是在這裏約見我,然後我們才開始了踏向魘島的旅途。「只怕這一次你要走得更遠更遠了,蘭若。」米蘭達的聲音里也帶著一些依依不捨。「海莉的修鍊地距大陸很遠,如果這個世界有一個邊緣的話,那裡就幾乎是世界的邊緣了……」
「傻女孩,你已經經歷這許多劫數,你還會這樣大驚小怪嗎?」凌淡然說道,「我的生命正在融進你的生命,用你的靈魂來燃燒它罷……」
「有軍神和米蘭達的聯手,敵人是不敢輕舉妄動的,」霍因伍德笑了笑說,「——何況,現在我們有『王者勇氣』光佑祭台;更何況,幾十年了,軍神大人和巫女米蘭達,他們之間還從未象今天這樣精誠團結啊……」
「你是不是說,那個『生命之環』——?」高炎高聲叫道,「現在需要更多的血,甚至生命!現在需要有人為蘭若犧牲,對不對?!」
「好吧……」望著高炎不遠處的背影,我象是喃喃自語地說。
化身消失,並不意味著索默爾·凌的「靈魂」不能再來,他是燈神,他的意志或許可以穿梭不同的時空,他的「存在」或許已近乎不朽。
我的手仍然沒有離開神盾,神盾仍然是靠著我的扶持而維繫著平衡。對我而言,它並不沉重。可我已經累了,我並非僅僅因為受傷過重而虛弱,更不是承受不起這盾牌的份量,但我感到累,那股莫名其妙的倦意,是從我心底里生出。
「那是——!」霍因伍德忽然失聲叫起。
「現在擔憂這個有些早呢,」海莉開解我道,「時間和空間的運轉,有常人不可知的奧妙。我想你們在勒穆利亞的二十年,或許也只是舊世界的片刻而已啊……」
讓勒穆利亞重新連接恩洛斯,整個恩洛斯的版圖,會起怎樣的變化?——不熟悉高深的「空間魔法」,這個問題我即使只是稍稍動念,也覺得頭痛無比……
索默爾·凌,我也真想見見他……對於我和高炎,對於整個勒穆利亞的命運,這個人顯得如此重要。
那是我和維蒂斯在爭奪神盾之時灑落的血跡。這個德高望重的禮儀大臣,在這血跡之中發現了什麼嗎?
「沒錯,那是血的加冕。」米蘭達鄭重地說,「當年聖王獲得『王者勇氣』,據說也經歷過『血的加冕』……」
米蘭達……她再等的是什麼呢?
「這樣,蘭若所做的一切,就決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勇氣了,」米蘭達接著說,「在她的身上,有無數人的勇氣、有無數人的希望和祝願。」
可是高炎,我們能走到哪裡,機會又在哪裡?沒有人知道勒穆利亞通向恩洛斯的路,就算我們能回到恩洛斯,破除詛咒的辦法又在哪裡啊?
大家抬著我迅速地返回幽明祭壇,祭壇上,米蘭達的女弟子們一個個神情肅穆。
在此感謝在我最困難時給我幫助的朋友凌,如果各處書管大人仍有興趣轉載末日,請記得保留以上這段文字。
「你說得沒有錯,」凌同意我的話,但他的「生命」並沒有停止動作。藍色的人形正在變淡,淡得如同一片霧氣,一層薄紗……「可是,我的生命現在必須託付給你的,蘭若……」凌的聲音也在變淡,彷彿在山嵐間穿梭的回聲。
「公主說得沒錯,」高炎證實了海莉的話,「我幾次遇到凌,都是在那裡。凌傳授我光明魔法,也是在那裡……」
魔法公會裡點滿了繁星般的燭火,現在留在米蘭達身邊的,只有我、高炎、海莉、維蒂斯、勃朗希德和霍因伍德。
「這不是犧牲,一個『燈神』怎會這樣容易被犧牲掉?」看到我強烈的反應,凌不禁嘆了口氣。「巫女米蘭達也能有『三重生命』,我現身在這個世界的生命,只是我全部存在中的一面而已罷……」
「于公于私,我們都會盡全力救蘭若的,」勃朗希德說,「米蘭達,上一次普渡眾生的壯舉,我沒有在場——現在能否獻出我這有罪的生命,挽救勒穆利亞的王者?!」
我深深吸了口氣,微微抬起「生命之環」。這枚光彩斑斕的戒指,隱然多了一抹幽藍色的暈輪。
聯繫舊世界,聯繫我們的朋友?!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起來。幫助我的矮人和精靈,誤會我的卡特琳和歐靈,還有小妖精翠兒!還有露娜,還有名義上仍歸我統領的元素人大軍……
這是千年以前的傳說,很多細節都語焉不詳,不足為信。就算這個「血的加冕」是真實的,但我呢?又何曾有類似的「加冕」,曾發生在我的身上?
「可惜,要同你分別了,蘭若將軍,」軍神勃朗希德喟嘆道,「其實我更希望象公主和光之射手一樣,繼續和你冒險……從幼年開始,我就一直嚮往著那『外面的世界』——我想蘭若你的心愿達成的時候,凌的心愿達成的時候,我的心愿也就達成了……」
「那個所謂的儀式,我想早就以訛傳訛,面目全非。」米蘭達對霍因伍德微微一笑說,「但是我想,蘭若所流的血,或許在無意當中暗合著上古的儀式!這,才是真正的天意啊……」
我只是不想!我不再想貪婪地苟活,不想關愛我的人再為我犧牲。
「因為,我們的先人確信,以人的心智和靈魂,是不能駕馭這種力量的,」霍因伍德補充道,「這種力量一旦落到不相稱的人手裡,甚至,落到惡人手裡——那末就是整個世界的末日了。」
「凌!……」我的心劇烈地震動著,「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
凌的每一次「指導」,都是不請自來,飄忽而去。沒有任何人知道他下一次出現將在何時,事實上,我們當中沒有任何人能夠確定,失去在這個世界的「化身」,到底會對凌造成怎樣的影響……
「天色已晚,大家都已疲憊。我們都回到魔法公會裡,再把今後的安排仔細斟酌吧。」
「那樣好啊,」善良的海莉卻是為我由衷地高興,「這樣,蘭若姐姐就不急著走了吧?——你就安心地在勒穆利亞做幾年攝政王,回家的事情我們替你慢慢安排嘛……」
「最強有力者,究竟怎樣的人,會被『王者勇氣』承認為最強有力的人呢?……」米蘭達若有所思地說,「這『最強的力量』,若不是指的武力或魔法力,亦不是指的一時的血氣——那它所指的,究竟是什麼呢?」米蘭達重複地問著自己,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地自問著。
「我明白了,蘭若。」米蘭達改容道,「你可以把神盾暫時放下,我的學生們會在祭壇上暫時守護它……」
「是的,我是索默爾·凌,」他正在走近,不,他的步伐渾不著力,他的身影彷彿虛懸空中,他簡直如一朵雲團般向我們「飄」近——我已經看得清他藍得發亮他身形,看得清他神光流溢的眼睛,但我分辨不出他的年齡,他的聲音似乎略帶蒼老,但再仔細傾聽,卻又似乎同我自己一樣年輕……這,實在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異樣感覺呵。
一個人的一生,不可能絕無過失,但如果他是無敵的,沒有任何力量可以牽制他,他的過失便無法糾正。而且,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無敵之時,他的自我約束和自我節制,都會逐漸地變得不可靠,就像一個幼小的孩子,當他偶爾犯下小錯而不得到任何教訓,那末他就逐漸會再錯下去,再無顧忌……
這個神秘的儀式,就是所謂「血的加冕」!……據傳說,垂死的公主為他完成了這個儀式,她用自己的鮮血,「鼓舞」了聖王泰澤承受「王者勇氣」的考驗……
我的軀殼正在迅速地變得脆弱和癱軟,彷彿每一寸骨骼都正在化作無法凝聚的粉末。
所有的感覺都逐漸變得遲鈍,只有那枚戒指,令我的指節上傳來清清楚楚地痛,如鋼針般刺痛,如烙鐵般灼痛。
「可是,這些我們都不知道!」我固執地搖著頭,「我只有一個世界,我愛這個唯一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你是不是同樣也只有一個『生命』?如果你也愛這個世界,你又怎能把唯一的生命隨便揮霍?!」
「我不明白!」我搖頭說,「這是什麼古怪的儀式?一個人的鮮血,怎麼可能強化另一個人的勇氣?」
「大魔法師凌是不會這樣離開我們的,」米蘭達尋思了良久終於開口,「凌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決不會沒把事情交待清楚就走。」
「蘭若的血,早已不是一般人的血,」米蘭達說,「她的血,她的身體和靈魂,本來就是『勇氣』的結果啊……」
燦爛的「王者勇氣」並沒有因此再次「震怒」,現在的它是那樣安寧,彷彿熟睡的嬰兒。
※※※
「那末,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呢,米蘭達?」說真地,我仍然不情願做什麼王者,但如果米蘭達堅持,我也只有姑且勉為其難。
「所以,我只想回去,不想做什麼王者。現在『王者勇氣』的憤怒已經平息,即使沒有真正的王者,這個世界應該也沒有大礙吧?」我問米蘭達,「偉大的巫女,你應該清楚我的身世和眼下的處境——難道你真地放心,把『王者勇氣』託付給一個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人么?……」
「米蘭達婆婆,這樣一個魔法陣,要多長時間才能布置好的啊?」海莉懷疑地問。
方才我們的會議,惟獨把阮達爾排除在外,我原本就感到納悶的——究竟是什麼重要任務,米蘭達吩咐他趕著去做,連這樣的重要會議也只得耽擱?……
「生命之環!」高炎和米蘭達異口同聲地叫出來。
這一路,海莉公主自告奮勇地堅持要作我的嚮導,她和高炎,還有阮達爾率領的精選的水手,就是我們這次冒險的整隊組合了。
完成計劃中那個整合世界的陣法,需要漫長的年月,在這以前,索默爾·凌附在我戒指上的生命活力,早就被消耗乾淨。到那個時候,蘭若即使「活」著,還會是現在這個蘭若么?
※※※
「不是的,」我稍稍垂下了頭說,「我不是什麼王者,過去不是,現在和未來也不會是。」
※※※
是的,我和高炎在異界深淵中瞬息失散,他竟然比我在勒穆利亞多待了二十余年。離開勒穆利亞之際,我也略過這樣一絲遲疑:不知回到恩洛斯之時,埃拉西亞與死靈的戰爭已過去多少時日?我懷念故土,但也實在有些擔心,那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呵。
「這是怎麼說,米蘭達?」阮達爾也在問。
「既然這樣,我帶蘭若走。」高炎堅決地說,「與其留在這裏空待時間流盡,不如走出去尋找機會。」
現在的我,既不是在「生」,也不是在「死」!我留戀生命,生命之環便會誘惑我損人利己,我逃避死亡,死亡本能卻在不斷地糾纏我,腐蝕我。
海莉還說這是個「小陣法」,或者,同米蘭達剛剛籌措的大計劃相比,這隻是個小陣法吧……在一片昏聵迷懵中,我端詳著巫女們的魔法陣,這個「小陣法」,其實比當日海莉公主布置的次元門更複雜得多。
「等……你等等……」我忽然感到指節間一振!一股涓涓不斷的熱流,就透過生命之環沁下肌膚、彷彿直滲入我骨髓深處。這是一陣懶洋洋的舒適,可我的內心卻彷徨疑惑起來:
我把神盾輕輕地托到米蘭達面前,巫女米蘭達再次跪下身來,小心翼翼地觸摸著盾面,她的指尖在那一道道琥珀般晶瑩的血跡上緩緩滑過。
「米蘭達、高炎、海莉……」話到嘴邊,我卻忽然不知該怎樣言辭了。「你們都那麼肯定,在那裡能有索默爾·凌的消息么?……」
「你們幾個傷還沒全好,這又是做什麼呢?」高炎皺眉道。
「我們無法窺視異界那一端的動靜,我們原以為異界那一端的人也影響不了我們。」霍因伍德說,「但隨著聖王禁咒的削弱直至失效,連續發生了兩次黑騎兵入侵,我們的想法改變了……」
「Genie的世界原本在人類的世界之外,」索默爾·凌又是淡淡一笑,「萬年以前,我因為一個偶然的契約才見到這個世界……而也是因為一個契約的約束,我的身體本不該在勒穆利亞出現。」
浴火重生篇
「就連凌也不能根治蘭若的創傷,看來要解決蘭若身上的詛咒,必須返回她過去的世界才行。」米蘭達認真地說,「但是蘭若不能在此空等的!雖然有凌的幫助,蘭若的身體還是支持不了那麼久——她不能等到我們把大魔法陣完成的……」
船已經駛出很遠,河面也愈發寬闊。我知道不遠處就是大海,我彷彿已經嗅得到那略帶腥鮮的蔚藍色空氣。
「凌?索默爾·凌!」我舒展著身體,我的四肢百骸重新充盈了活力。我連忙翻身起來,我四顧著高喊,尋找那個飄忽不定的燈神。
魔咒的吟詠聲已經響起。看這個架勢,要驅動這個魔法陣,確實是在動用幽明祭壇的全部力量……可這個陣法,同我和凌究竟有什麼關係?
「燈神,原來你是燈神么?」我輕輕喘了口氣。
「什麼!?」米蘭達匪夷所思的想法,驚得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目瞪口呆。
「就算不濟事也總要一試!」高炎硬著聲音道,「這裏的每一個人誰沒經過苦戰,誰沒有挫動元氣?……可如果我們不再試一下,蘭怎麼辦?!」
「是的,蘭若。我索默爾·凌就是那個人,我並不是同你一樣的人類。」他彷彿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
「我不能明白……!」我只想掙脫那環抱著我的藍光,我不能理解凌的話,可我清楚他正在做什麼,因為已經有太多的人為我做類似的事情。
「米蘭達剛告訴過我,索默爾·凌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阮達爾在我耳邊耵聹道,「這個凌一直用他的指導在幫助我們,但他本身卻要遵從某種神秘的『規則』,無法親身過來這裏……」
高炎,阮達爾,勃朗希德?——此刻在他們的眼睛里,也閃爍著同樣的光芒。
他暗中幫過我們好幾次了,他的本領是那樣的大,我不明白,要他一次「露面」為何卻這樣艱難?……
「米蘭達!……」我忽然噎住似的,後邊的話不知如何說起。
「不是的,蘭,救回你生命的,不是我一個人啊。」高炎糾正道,「巫醫維蒂斯留下的『生命之環』,需要無數人的鮮血和活力才能起死回生——救你的時候,不但是我,還有海莉、米蘭達和阮達爾,還有在這裏的許許多多的穆西亞人……」
「什麼規則?」我看著高炎和米蘭達的眼神,這種規則,看來他們也未必聽凌解釋過。
「但是,蘭若姐姐不會的!」海莉不滿地叫道,「我們都已經多次見證過蘭若的『勇氣』,她有金子一樣的心,她總是毫不猶豫地為他人犧牲,自己卻毫無私慾!——她怎麼可能會墮落?由蘭若姐姐掌握神器,神器的力量就不會為惡人所乘,蘭若姐姐!你還猶豫什麼呢?」
現在的我,仍然是一個特殊的「半死人」,我靠生命之環和穆西亞人奉獻的鮮血保持住生命的表象,但那個誘惑我墮落的死亡本能仍未消失。
「你就是……就是『那個人』么……」我仍然感到一些猶豫。
「那個人!」高炎的聲音也不由改變了,「索默爾·凌?!為了我們的事,他終於要在這裏現身了。」」
契約,究竟是什麼契約?
我的身上有大家的勇氣和期望,我的生命已不再僅僅屬於自己了……
米蘭達……米蘭達之所以不選擇維繫舊的異界秩序,而有些冒險地決定用魔法陣尋求整個世界的合併!——她這樣做,是僅僅為勒穆利亞考慮么?
這種狀態對勒穆利亞而言是暗伏著危險的:來自異界的妖魔鬼怪隨時都有可能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浮出,那個不安定的異界本身也隨時會起波動,魔法高強的敵人甚至可以由「舊世界」不斷滲入勒穆利亞——這一切意外變故,勒穆利亞人在戰略上只有被動應付,防不勝防。
我微欠起身望向祭壇高處,在巫女們陣型的中央,那絢麗的藍色已經把天幕映透。夜空也是深藍色的,但祭壇上這耀眼的藍色,比銀色的星星更亮。
「『王者勇氣』的出現,讓我們擁有了改變這一切的機會,」米蘭達道出了她的想法,「巫女們正在安排一個最強的魔法陣。這個魔法陣將利用王者勇氣的力量,讓兩個世界重新連接起來!」
※※※
周圍的朋友陷入了沉默,我想,我的表態是讓大家深深地失望了。
「或許他有難言之隱,或許他另有用意,」高炎揣測道,「無論如何,我想索默爾·凌一定會選擇他認為合適的場合再『提示』我們的吧。」
從我踏入這沼澤開始,其實並沒有多少時日,但這段時間里發生了太多變故,彷彿每一天都比一年還要漫長。「王者」?做一個勒穆利亞的王者,這和我的嚮往,實在距離很遠……
力量導致墮落;絕對權力,絕對墮落!
「勒穆利亞本土沒有路,但海外會不會有呢?」海莉公主忽然說道,「我小時候隨父母避難海上,在遠離沼澤的大海上遇見索默爾·凌——我想在我幼年修行的地方,會不會有凌留下的提示呢?」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所有人的聲音,在我的耳膜里都帶起風一般的回聲。
「我就是我,如此而已。」凌的回答晦澀難解,「為什麼你們非要窮究,誰又一定是誰?——生命其實並不象常人想象的那麼簡單。」
「謝謝你,海莉,謝謝大家……可我,可我……」我只感到胸中一熱,眼前彷彿有一團白霧悄然升起。
因為,做一個王者,那並不是蘭若的願望啊……我望了望手中的神盾,心裏的想法已經確定。
「聖王泰澤,是靠他無尚高貴的勇氣做到這一點的,」霍因伍德說,「不過,根據歷史的記載,他的『勇氣』,也因為經歷過一個神秘的儀式而得到了加強。」
我感到身邊似乎有人掙扎廝鬥,然後似乎是金鐵墜地的聲響,幾個人同時握住了我戴著戒指的手。
他是否真地會再出現,他是否真地仍存在於另外一個世界,他是否還會關心勒穆利亞今後發生的一切?其實,我們根本沒人知道。
我的血液早已流盡,我的軀殼早已成灰,我的生命是因為「光之射手」兩次大無畏的「普渡眾生」,才得以重新復甦。
「不是的,海莉……」一個念頭忽然閃過,我的額頭悄然滲出了冷汗,「我會不會墮落,就連我自己都不能確定!」
現在的我,如果得到無敵的「王者勇氣」,我最終會把這神器的力量帶到何方?如果我只是一個平凡的靈魂,無論作人作鬼升天墮落,我都可以坦然面對——但如果把王者的責任加在我身上,我以後的每一步路都會變得好沉重。
那個神奇的「人」,那個從藍光中走出來的神秘精靈,那個索默爾·凌……?
「哦……」我輕嘆了口氣,望著空曠的天際,我的心思不禁遠遠飛去。
「高炎?」我知道這個時候,在勒穆利亞只有他不會因「王者勇氣」而匍匐下拜。
索默爾·凌付出了他在這個世界的生命,他用這樣昂貴的代價來救我,究竟是想託付我什麼啊?……
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靜,我有一萬分的期待,也仍然有一萬分的疑惑和猶豫。直到我們來到王都的河港,直到那藏青色的帆在我眼中徐徐升起,我才確信,到了離開勒穆利亞的時候。
是的,他不是人類,他決不是一般的人類……但無論他是什麼神魔仙靈,至少他擁有同人類一樣和藹親切的笑容。
「這是一個浩大的魔法工程,並且必須要王者勇氣的支撐才能完成。」米蘭達望著我,一字一頓地說,「蘭若,多虧了你,我們才贏得這個機會!我原本設想,你作為勒穆利亞王留在這裏,只有你能支配王者勇氣,只有你才能推動這魔法陣圓滿完成……」
※※※
是的,我想回去。我想回到恩洛斯,回到埃拉西亞,回到故鄉的牧場。我想找回那個平凡普通的自己,找回戰爭以前那無憂無慮的生活……但是,這還可能么?
索默爾·凌?!
「我想凌一定會在那裡的,」海莉公主肯定地說,「凌的行蹤總是飄忽不定,但以前他每一次離開,我們都遲早會在那裡得到他消息的……」
是的,是所有這些無私的朋友,他們用集體的犧牲才挽回了我的生命,他們明知道這樣做或許是「濫用」神的威力,或許會「褻瀆」神的尊嚴,或許會為勒穆利亞帶來意想不到的災難。但他們明知道這樣還是去做了,是他們的「勇氣」造就了蘭若的新生。
「好吧。」高炎尋思了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阮達爾……」米蘭達彷彿大大鬆了口氣。
※※※
「巫醫維蒂斯的戒指,已經沒有魔力了。」高炎,就連高炎的聲音,此刻也顯得黯淡無比。
「起錨——」不覺之間,號令已傳到水手們中間,河岸開始移動,我的心情也早已經在移動了。
此時此地,只有他會明白我的心意。
凌……凌是一個同時存在於多個世界的靈體么?我們現在看到的「他」,只是「那個人」的千萬化身之一么……?
「你們都稍安勿躁。」米蘭達打斷了他們幾個的爭執,「等一下,再等一下!」
「你怎麼了,蘭?」那是高炎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眼前的燭火晃動著,有如遠方縹緲的星雲。
「蘭若,你想回家,但『異界門』即使還在,也是『單向』的……勒穆利亞並沒有能送你回家的路啊……」米蘭達溫言道,「現在翡翠戒指已經失落,我想這個魔法陣,是送你和高炎回舊世界的唯一辦法了。」
「凌不會有事的。」高炎安慰她說,「索默爾·凌本來就存在於另外的世界,他每一次給我們指導和幫助,並不一定要依靠剛才那樣的『化身』啊……」
「等一下,等一下——!」河岸上忽然人聲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