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八十一章 回憶之地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回憶之地

「阮達爾?海莉?」我的眼前只有刀光,我看不見我的朋友。
「熱鬧啊熱鬧。」阮達爾嘆道。
「你們都不得離開船!」我硬起聲音說。
「他中了催眠,他暫時是回答不了你的啊。」那個聲音終於又響了起來,如同在茫然的海面上浮現出一塊礁石。我深深嘆了口氣。
海面一側的人魚發出讓人心慟的哀鳴,成片地沒入茫茫的水氣里。但在船舷的另一側,甚至是船頭船尾,她們呼地涌了上來,如同一段波動的彩虹飄然躍上甲板。
「高炎,高炎師父在哪裡?!」維蒂斯霍地想站直身子,卻被那結實的纜繩牽住。
……
可她為什麼總是說得含含糊糊,吞吞吐吐?
沒有可是,那張銀琴還是稀里糊塗就塞到了我的手裡。我勉強笑了笑,嗓子里卻是酸澀澀的感覺。
「不要急啊,蘭。」看見我疑惑而情切的樣子,高炎連忙分解道,「海莉沒有說明這路的遠近,是有原因的。」
用了片刻我的眼睛才能適應這閃耀的光線,我看清楚了她們姣好的面容,她們不著寸縷的魔鬼身段,與最美麗的少女一般無二;只是那閃亮的鱗甲,如綴滿珠寶的紗裙,將她們胸部以下逐漸遮蓋,應該是纖腿秀足的地方,卻在那「裙」下化作魚一般的尾鰭。
那纏綿縈迴的歌聲忽然消失,就象它的忽然出現那樣毫無徵兆。
「海莉,祝福我!」公主微微顫抖的小手,正掠過我的背脊。
※※※
「船上就交給你了,蘭!」高炎正色道,「人魚的催眠術對你是無效的,但你要當心她們登船攻擊!」
「這是,這是你家鄉的歌。這的確是埃拉西亞的民歌!」高炎皺眉道。
看風微雲淡,
牽手那日我欲去彷徨」
「現在海上情況古怪,高炎這是做什麼啊?」海莉惴惴地問。
「你做什麼?」我趕忙回過身,用力斬斷纜繩,維蒂斯和那個水手同時翻倒在地,可那蜥蜴人狀若癲狂,仍然死死抓住女孩的手臂。
「你,你的化身?!」我心頭一振,「難道你是,你真地就是?……」
「這是怎麼了?這是哪裡?」我還是這樣問,但我的情緒不再慌亂。
維蒂斯的歌聲響起,但那分明是女妖們方才在唱的埃拉西亞的牧曲。
人魚的歌聲,就是她們攻擊的武器!不知不覺間,我們的心智就會被這充滿魅惑的歌聲軟化,然後!她們的催眠術就會指向特定的目標猛然一擊……剛才的阿爾維斯就是這樣被「擊中」的。
「是啊蘭若姐姐,」海莉也有些不安地說,「我們沒有早些同你解釋,只是免得你無謂擔心啊……」
我同意阮達爾的話,生在草原上的我,實在並不喜歡這段海上的生活。
我倒了下去,倒下的瞬間,一道悅目的藍光從我手指間,從那「生命之環」上豁然射出。「那是什麼?」我用我逐漸黯淡的意識思忖著。
「不好,」我吃了一驚,「維蒂斯,繼續奏琴啊!」
「這裏,就是回憶之地。」那個聲音明明白白地告訴我說。
不願你記起而哀傷」
大洋如鏡,青帆如葉。正午的陽光剛剛把甲板上的潮氣蒸干,維蒂斯就坐在船頭,坐在隨著微風飄舞的飛龍旗下,撫著銀色的六弦琴娓娓彈唱。
唱同一個夢想
「這是,怎麼說呢?」我吸了口氣,控制住有些失態的情緒。
銀灰色、淡綠色、淺紫色、棕黃色!在我們的船舷兩側,頃刻間浮現出無數五彩繽紛的影子。
忽地一聲悶響,爬上桅杆頂上的那個蜥蜴人正墜落下來!他被半空中的一根帆索帶了一下,然後歪著頭砸進人群。
高炎下海之時,已經把沉重的鐵弓留在了船上。
「好吧……」我只有作罷。我自己暗暗吃驚,我剛才為什麼會那樣不耐而急躁?
可就在此時,一個倒在地上的蜥蜴人水手忽然餓虎般滾過去!他系在身上的纜索立即絞住了維蒂斯的脖頸。
「她們?!誰是她們?!」阮達爾連續搖了幾下,也沒能把這個蜥蜴人搖醒。
「她們,她們就浮在海面上……」蜥蜴人一語未竟。看他的樣子,並不是傷重昏迷,而是墜入了酣甜的夢裡。
「其實最冒險的人是你自己啊。」我低聲說,我甚至不知高炎此刻聽不聽得見。
「在海上!」阿爾維斯叫道,「歌聲從海面傳過來的!」
「停了」!海莉指的,不是維蒂斯的琴聲,而是女妖們的歌聲!?
「你是誰?這是哪裡?!」我懷疑地詰問,但那個人似乎沉沉地睡著,回應我的,只有那均勻的鼾聲。
海莉!這些天來,她已經這樣回答我好幾次。
這些人魚的戰鬥力比她們纖弱的外表要兇狠得多!……或者,是那些水手被催眠術的折磨才喪失了鬥志?只是片刻之間,船員們已經有半數被擊倒。十幾隻人魚握著搶來的刀劍朝阮達爾亂砍,讓這個久經戰陣的蜥蜴人勇士也頗感吃力。
「是她們!」阿爾維斯在一側霍地大喊,然後他竟然一甩胳膊,就飛身躍入了海中。
「回來,你去哪裡!?」高炎一聲大喝,但已經來不及把他拉住。
人魚?人魚!
「現在風平浪靜,阿爾維斯他們如果只是溺在水裡,我們早就該發現。」阮達爾肅然道,「他們一定是在那些女妖手裡!」
目光更清晰了些,我看清了阿爾維斯熟睡的臉。「高炎呢?……海莉、阮達爾他們呢?」
回憶之地!?這就是我們在苦苦找尋的回憶之地?!
「你說什麼,高炎師父?!」艾克斯驚得吞吞吐吐,「難道,那麼,阿爾,阿爾維斯?……」
但維蒂斯的箭已經離弦,帶起一束比太陽還要奪目的光華,那自然是高炎親傳的光明之箭。
「你『移』到這裏,只因為那枚戒指。」那個聲音淡然道,「在激戰之中,你觸動了那枚戒指的力量,你的『回憶』也被打開了……」
「想念我吧
「阿爾維斯跳下海的時候,身體已經不受自己控制嗎?」維蒂斯著急地問,「那麼,那麼……!」
然而他一語未竟,眼光卻忽然渙散!艾克斯陡然歇斯底里地叫著,他的手不是在解開纜繩,而是在毫無章法地撕扯著纜繩!
「維蒂斯,奏琴!」我忙去攙扶倒在地上的女孩,可手腕陡然疼痛!我的劍隨即墜在地上。
只要那歌聲不受控制,我們的戰鬥力就會象篩子里的清水,飛速地流盡。
在維蒂斯的琴聲里,高炎已經行動!他貼著船舷一側飛速滑下,輕盈地降入海中。
幾個水手立即躍進海中救他,但只是這一轉眼間,就連那幾個水手也不見了蹤跡……
「不行,不要去了……」高炎突然嘆了口氣。「是她們在作怪,我們一時不小心,已經損失了人手——再下去也是無畏犧牲!」
在石城之戰里,我試過開高炎的弓。在我的手裡幾乎紋絲不動的笨重鐵弓,卻被維蒂斯一口氣撐開,如同滿月。
那些操船的狼人和蜥蜴人水手們,也早已聽得出神。突然間大嗓門的艾克斯雙手一拍:「好啊——」人群中才如夢方醒地騰起一陣熱烈的喝彩。
仍然是黑暗,暗得不見一物。我感到身下異乎尋常地平穩,那決不象是在海波中蕩漾的甲板。「這是哪裡,這是哪裡?」我高喊著,我應該已經很大聲,但我的聲音自己也只能勉強聽見。我用力地睜著眼,可我根本不能確定我的眼睛是不是已經睜開……我仍然看不見,什麼也不能看見。
「不……」我漫無目的地拒絕了她,我好想同身邊的水手那樣高聲大喊,但維蒂斯哀怨的目光堵得我啞口無言。
「任何人如果受催眠要解開纜繩,我會立即阻止。」
現在我們的船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靠岸。如果不是維蒂斯他們有唱不完的歌曲,我們這個冒險隊氣氛會寂寞得多。
維蒂斯的琴聲越撥越急,我看了高炎一眼,疾步向那個女孩走去。
「她們來了,她們沒有退!」阮達爾的大呼,打破了我和維蒂斯的僵持。
「蘭!」高炎連忙一把拉住我,「小心那些傢伙,阿爾維斯剛才一定已經看見她們,她們離我們不遠!——」
因為在高炎的戰術安排裡邊,維蒂斯的處境是最危險的。在來不及做任何說明的情況下,就讓這個女孩承擔最多的風險,光之射手決不會安心。
「她們是人魚,海中的妖女!」高炎神色嚴峻地說,「如果傳說是真的,這些妖女迷惑人心智的法術可是非常厲害。」
但若你偶然忘記
「第一次,我只用了十天;第三次,我用了一個月;而第二次,我的船整整航行了半年。」
「想念我吧
「這是怎麼回事?」遇到風浪嗎?甚至,海難嗎?……可是聽高炎的口氣,卻全然不象。
「那些妖女的歌聲,不是堵上耳朵就聽不到的啊……」高炎已經拉著維蒂斯背靠桅杆坐下,然後,用結實的纜繩把女孩的身子緊緊地拴在了桅杆上。
到達回憶之地,路程不用里記,也不用海里記。沒有人能確切知道,探尋回憶之路,需要多長時間。
寧願你忘記……」
人魚的歌聲消失了,但入海的高炎也毫無動靜,海面上白霧如同一層層帳幔斜斜披過船頭,只有透下霧氣的模模糊糊的日光,間或在甲板和船帆間簌簌閃動。
——但是,一個沒有弓箭的精靈,在這浩蕩大海上,憑什麼同擅水的人魚相抗?!
高炎沒有吩咐,但我知道,此時此刻,他最擔心的其實就是維蒂斯。
當你已不能牽住我手
那是一個人的臉!就在我的身邊,我剛才碰到的是另一個人的臉?!
「不遠了,不遠了吧……」
「說起來,連我也沒聽過你唱故鄉的歌呢。」高炎竟然也來了興緻。
「拔劍!」阮達爾向水手們下令。那些人魚卻不避刀劍,伸出藕段似的素手去搶水手們的武器!
這景象就連我自己也怦然心跳,我側目去看水手們,他們早已經目瞪口呆,如痴如狂。
「歌聲並沒有停,並沒有停!」兵荒馬亂中海莉公主找不到釋放魔法的機會,她一路躲閃著,好容易才縮到我的身側。
也不必重新回憶
「她們射手團的幾個好了不起啊,」這歡樂的氣氛也感染了我身邊的海莉公主,「原本我還擔心,維蒂斯和阿爾維斯他們能不能適應航海——現在看來,沒有他們的話,這一路不會那麼有趣呢……」
「是啊,維蒂斯,用高炎的琴啊!」海莉也省悟過來,大聲提醒。高炎的琴,看來確實是一把可以限制人魚的魔琴!
「解開我!」維蒂斯望著我手裡的劍說。
「誰,是誰?」他也知道那所謂「王者的勇氣」,那末,他是我的故人么?……他是我的朋友,還是敵人?
「至少我們沒有弄錯方向。」高炎說,「蘭你要知道,勒穆利亞是一片被魔法分割出來的世界,這片海域里,『方向』和『距離』也早被魔法打亂。」
音樂聲仍然縹緲地瀰漫在船頭,大家分散到船舷邊探看。但那迅速升起來的霧氣,讓我們的視線望不見太遠。
我眼睛好痛,我在那刺眼的光暈中竭力找回視覺,一千朵、一萬朵,蒲公英似的白羽在我身周飄飛,我還聞得見狗尾草和車前草的清新味道,這「回憶」,分明是我的故鄉啊……
既然有人唱歌,或許是船,或許陸地就在附近!
這確實是留傳在我故鄉牧場的歌,是我聽過的最美麗而悱惻的歌。
「可是……」不知為什麼,現在的我卻隱然有些落落寡合,一點都提不起唱歌的精神來。
但現在唱歌的人,並不是我。剛才在我們這艘冒險船上,沒有人在撫琴歌唱!?
可我怎麼甘心,怎麼能夠安心看著他一個人去出生入死?
但那個聲音沒有繼續。它消失了,又把我一個人留在了無邊的黑暗裡。
即使不能象過去那樣
「高炎呢?光之射手高炎!?」現在全船人都在惶然四顧。
※※※
「這隻是偶然罷。」那個聲音笑了笑,「生命之環上已經附有我的化身,只是你現在還不擅運用它的力量。」
我嘆了口氣,掄劍背砸在了艾克斯的頸后。
我急得想站起身,雙目如盲的我四處摸索著,我的手掌間忽然傳來一陣呼吸的潮熱。
現在我在這裏,一開始就失蹤的阿爾維斯也在這裏,那我的其他夥伴呢?……
待夢者醒;
「他是你的朋友,他叫阿爾維斯。」這一次,那聲音不待我提問就主動回答了我。
「是啊,維蒂斯,用你的歌聲抵抗那些人魚的歌聲!」海莉飛快地解釋道,「她們的歌聲一定有問題,我們的意識正在被那歌聲吸引過去啊!」
她是嚮導,她帶我們找索默爾·凌,她要帶我們去的地方,是她從小熟悉的地方……
可是我卻茫然四顧,維蒂斯?阿爾維斯?海莉?——他們的表情,也同我一般茫然。
「海莉,難道這就是回憶之地?」
「催眠術」?我早在石城之戰中就見識過催眠術的厲害,巫師迪米爾曾經用這個魔法對付高炎。現在的光之射手或許不會再受催眠術的影響,但剛才那些毫無防備的水手、還有阿爾維斯,卻沒有高炎的本領。
這個男孩平靜了下來,周圍的水手七手八腳地把他的身子更牢靠地團團縛住。
當我在寂靜的遠方
維蒂斯!一股陡然地不祥感襲上我的心,我緊張地扭回頭觀望這個女孩。
「不……我不會。」看著維蒂斯眼睛里閃動的光彩,我有些不知所措。
阮達爾沒有上來,上來的是另外幾個水手,他們手中握著短刀,卻是向我砍來!
「師父一定會救阿爾維斯,不管有多危險,他一定會自己去的。」奏琴的維蒂斯喃喃地說,「他的心意,你明白,難道我就不明白么……」
維蒂斯一咬牙又放了一箭!距離太近,光箭已經不能再用。
阿爾維斯沒有去抓縋到身邊的纜繩,他的整個身子很快就沒入海面,再沒有冒出來!
這個女孩的身邊已經沒有敵人,她正和著鐵弓伏下身,她的手邊就是高炎的銀琴……
「天……」手足上的冰冷此刻已沁入骨髓,我倒退,接著倒退。
我點點頭抽出了腰間的劍,那是雷給我的寶劍:
「索默爾·凌告訴我們,真正的知識不是學習得來,而是『回憶』得來。」高炎說,「每個人,生在凡塵之中,就會被現實羈絆,從而『忘記』很多原屬於自己的東西——凌啟發我們修鍊,就是要找回原屬於我們的『回憶』。」
人魚的「催眠」攻擊其實並沒有停!她們只是改變了「歌聲」,她們的旋律現在用耳朵不能聽見;但那歌聲仍然在我的心海深處隱隱綽綽地盤旋著!方才我以為這是幻覺,原來並不是幻覺!
※※※
高炎是決不會讓自己身邊的人冒險的,可這一次,為什麼這一次……?
「所有人都回到崗位!」阮達爾也明白了過來,「用繩索縛住身體,同船體聯結!」
「蘭若,你也來一曲好嗎?」一陣出神,那銀晃晃的琴已遞到我的眼前。
高炎讓維蒂斯奏琴,吸引人魚們的注意力,自己則趁勢潛入海中,求索阿爾維斯的位置。
「你為什麼阻止,你憑什麼阻止我?」艾克斯怫然道,「我要下去,下去幫高炎師父……」
……
「等一下!」阮達爾臉上失色,「先不要激怒她們啊——」
為什麼,為什麼不回答我啊?!
「不要怕,蘭若。」一個聲音彷彿是在冥冥中傳來,「你不是有王者的勇氣嗎?用你的勇氣戰勝恐懼吧,不要害怕!」
維蒂斯剛剛撥動琴弦,船舷一側已經一陣騷動!又一名水手發了狂地想躍入大海,眾人竭力也抱不住他,直待阮達爾趕過去,才一拳把他打昏在地。
「但是,但是……」聽過阮達爾的解釋,艾克斯仍茫然無措。
維蒂斯的樂聲會吸引那些女妖最大的注意力,她們的攻擊,也最有可能先指向這個女孩。
可是,我不好說什麼了。我看著大家又哄堂大笑,原來是聲音如鑼響的艾克斯接過了琴……他唱的實在非常自信、非常自我陶醉呢。
當我在永恆的牧場
究竟是什麼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還有誰懂得這首歌嗎?
「幸好我還沒有暈船。」我繼續聽著歌,我告訴自己該把心思投入那歌聲和笑聲里。我實在不希望,自己在這群快活的同伴當中顯得太狼狽、太消沉啊。
……
「奏樂,現在么?」維蒂斯微微一愣,神秘的人魚突然侵擾我們,阿爾維斯生死不明,現在她哪裡有剛才那份唱歌的心情?
大魔法師索默爾·凌!?這次我們前往「回憶之地」,最終要找的就是凌啊。
海莉沒來得及答應我,周圍的水手們陡然一片驚呼。
「維蒂斯!?」我側過頭望她,她卻根本沒有望我。維蒂斯彷彿整個人都沉浸在了自己的琴聲里。
維蒂斯托著鐵弓擊打著撲上來的人魚,現在她即使想用琴聲對抗催眠的歌聲,也抽不出手把銀琴拾起。人魚已經因為剛才維蒂斯的一擊而盡出全力,我們再沒有機會全心全意對付那可怕的催眠術了。
「誰?是誰?」
故鄉,久違的故鄉,我還記得那曾聽過的歌謠嗎?
這是一種不訴諸聽覺,而直覺射入心靈的「聲音」!
歌聲仍不斷傳來,和著曼妙的琴聲;麗日無波的海面上,似乎有一層薄薄的霧氣在隨歌聲飄起:……
大約也想到了這一節,所有船員都騷動起來。
「回憶之地」?古怪的名字……我搖頭不解。
「這些天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這幾個孩子身上了啊,」阮達爾聳了聳肩對我說,「海路太長,這艘船待久了不免會覺得有些擁擠呢,希望我們能趁早上岸的好。」
甲板上頓時一陣手忙腳亂。就連海莉也不敢大意,把一根粗索連在腰間。
寧願你忘卻而歡樂
出發前海莉就告訴我,這是條很長的海路,可「很長」到底是多長?
在催眠術的威脅下,任何企圖下水「幫」高炎的人都是死路一條。
在與人魚戰到最兇險的一刻,我怎麼會突然「移」到了這裏?
現在除了他,「不怕」催眠術的只有我一個,可那個混蛋高炎,偏偏有最好的理由把我絆在船上。
「這是——!」我登時想到了高炎的意圖。
「停,停了?!」海莉的聲音微微發顫。
同一曲歌
「還好沒摔斷頭頸……」高炎已經衝過去查看傷勢,「——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剛才看到什麼了嗎?」
※※※
撲地一聲,阿爾維斯已經落入海中。「做什麼,你不會游泳的啊!」維蒂斯急呼道。
人魚?妖女?我不禁更加地湊近船舷,但大海之上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那熟悉無比的埃拉西亞牧歌依稀飄來。難道,竟是這些人魚,唱出這樣美的歌聲?她們又怎會曉得,我故鄉的歌謠?
「很好啊——」聽得投入的艾克斯隔著人叢就在圈外大叫。
我手中的劍,頓時如閃電一般明亮。
我的劍迅雷一般攻向人魚,然而望見她們雪一般的肌膚,我略略遲疑,一翻劍背把她們拍落水中。
高炎……我只感到手足一陣冰涼。
「我不懂。」我的確不懂。「生命之環」可以吸附鮮血和生命,難道它還可以象翡翠戒指那樣讓人隨處「消失」?
※※※
「維蒂斯!」女孩的手中,卻多了一張黝黑的鐵弓。那是高炎留下的鐵弓!
維蒂斯!?我抬起手,手腕已經流血,那是被這女孩用牙齒咬傷。
「因為我們去的地方,是『回憶之地』。」海莉說。
說話之間,阮達爾解開外衣,準備下海。
船上已看不見人魚,但那些紛紛解開繩索的同伴,默不作聲地向我逼近。「海莉?阮達爾——高炎?!」我含著淚高喊,在迫近我的人群中我看不見他們,但我又怕他們真在其中……
「令生者思,
※※※
高炎其實並沒有對付人魚的十足把握——不然,他又何必讓維蒂斯冒險助他?
「寧願你忘記,
有海莉和高炎在,我們才不會在這片類似結界的大海中迷失。但「回憶之地」在這片大海中,並沒有一個固定的位置。我們也許很快就能找到它,也許,還需要一些時間。
心慌意亂之中,我發現維蒂斯的琴聲已經戛然而止。
這片回憶之地,或許同凌本人一樣,不完全屬於這個世界。
「高炎,高炎師父……」然而維蒂斯卻一垂手把銀琴落在地上。
以高炎的神箭,擊退這些人魚本該不難,但如果驚散了她們,就再救不回那個男孩了。
想念我吧
「不會撫琴也不要緊,姐姐。」維蒂斯沒打算輕易放過我,「你不是在埃拉西亞的牧場長大的嗎?你的家鄉,應該有最美最美的民歌啊。」
「霹靂寒冰」!我只有用魔法了,我的魔法不能瞄準這些被催眠的同伴,但寒冰爆裂時引起的衝擊波,足以把包圍我的水手震倒。我不得不傷他們,但他們的傷不至於送命。
「這是催眠術,最厲害的迷惑心智的催眠術……」海莉公主撫著那個摔傷的蜥蜴人的前額,憂心忡忡地說。
「怕我擔心」,就為這個理由,朋友們就把事情瞞著我嗎?
維蒂斯拾起琴,但她的目光已經迷離。
先趕走船上的人魚,維蒂斯的琴聲重新揚起,我們才能穩住陣腳……
催眠術,他們中了催眠術!——人魚們的催眠術已經變本加厲,它不再僅僅是弱化我們,而且要操縱我們自相殘殺。
但剛才那句話,那句話不是分明在對我說么?
「既然她們的歌聲這樣厲害,大家不如都把耳朵堵上!」聽著維蒂斯勉強奏起銀琴,阮達爾不無擔心地說,「她一個女孩子,她的歌聲怎可能對付那些妖女?!」
我在維蒂斯身邊仗劍而立,我彷彿感到高炎輕輕抒了口氣。
高炎不由分說地從我手中拿過銀琴,往維蒂斯懷中一遞:「奏樂!其他的事情不用管。」
明朗的陽光消失了,整個世界彷彿猛一下就被擲進了無垠的黑夜裡。我看不見周圍的一切,我只聽見一陣陣雷電般的轟鳴,那轟鳴聲震得整個甲板如同風車的車輪般翻轉。
「我不懂……」我只感到頭皮一陣發麻,高炎和海莉所說的,已經離我的常識太遠。「你們這不等於是說,我們已經迷路嗎?……既然我們不知道還要走多久,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到達目的地?!」
回答我的,只有雨點般襲來的刀和劍。我招架著,近乎機械地招架著,我不知自己還能支持多久。不,就算我不怕催眠,就算眼前的攻擊停下,痛絕的我也已經站立不住。
是否殘存一些痕迹——
她們的身體才浮出海面,就籠罩在光怪陸離之中,那是她們身上薄而透明的細鱗,把霧中的陽光折射成七彩的虹霓。
「這是怎麼回事?」阮達爾不禁失色,「現在有霧,但是無風無浪,他們難道還游不回來?!」
「累了吧,維蒂斯?」高炎微笑著,接過了那個女孩遞過去的銀琴,但他又把琴塞給了阿爾維斯,那個男孩點了點頭,調了調弦音接著唱了起來。
所以那個修鍊地,叫「回憶之地」
海闊天青。」
只有那依稀過耳的海潮聲,不屬於那片回憶。
他們糾纏得太緊,我更不敢用劍,我的手用力去掀那水手的肩頭,一連幾次都不能把他們分解——「阮達爾,幫我!」
在那黑暗與腐朽中
阿爾維斯!……我的思路逐漸清晰著,我清楚地記起了在那艘海船上發生的變故。當這些回憶蘇醒的時候,我的眼底也不再一片黑暗,陽光的影子在我的眼帘下輕輕地跳躍著,我還分辨不出事物的輪廓,但那一個個色彩鮮艷的光暈,正逐漸把我心中的不安驅散。
這一曲餘音,裊裊散入碧藍色的虛空,我也不禁仰起頭,望天際的雲朵,寧靜如故鄉牧場的羊群。
阮達爾一聲令下,一個蜥蜴水手立即縱上桅杆瞭望。
「這麼說吧,蘭。」高炎沉吟了一陣,終於解釋道,「我也曾經這樣出海,先後三次,到海莉的居處尋找索默爾·凌。」
然後,一切又奇迹般地恢復了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