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三章 不期而歸
是的，是的。他們都在，他們都安然無恙。
「只是，我還是不明白？！……」
凌……看來凌是知道那個「凌」的來歷的。
「這裏真地是回憶之地么？」等她的呼吸略略均勻，我才接著又問，「海莉，這裏就是你隨索默爾·凌修行了很久的地方？！」
「我先要說的，是這個回憶之地的來歷。」凌有些答非所問地說。
「我從不曾想控制你，蘭若。」水中的倒影說，「戒指上有我化身的力量，我只是想，那種力量能給你一些幫助。」
「我不能說更多，因為還未到時候。」凌重複地強調著，「蘭若！等到你渡過眼下的危機，我會再給你其他提示——事實上，就算我不再出現，只怕那個『凌』也會再來找你……」
「這裏，真地就是回憶之地么？」我問海莉。海莉這時才步履蹣跚地跟上來，在海船上顛簸的時間太久了，小公主身體稍弱，她還沒有完全適應腳踏堅實陸地的感覺呢。
我湊近井眼，我的整個身影投射在了銀鏡般的井水上，我對著自己的影子，不由長長地吸了口氣：
「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暗自捧著手中的戒指，我儘力想讓自己能「想」起些什麼，「回憶」起什麼。
太陽已經漸漸西斜，我們這艘受到重創的海船，要趕緊確定方位，儘快找個避風港靠岸休整才好。如果再漫無目的地漂流下去，如果入夜之後再遇到什麼風暴，可就不好辦了呢。
「不……」高炎神色嚴峻地說，「我們離開這裏，確實像是有幾個世紀那麼久啊……」
真的是他！我的目光好容易穿透人群的縫隙，然後我真地看到了他。
「恐怕我也有和海莉一樣的感覺，蘭。」高炎認真地說，「我上一次來回憶之地找凌，也就是一年多前，而海莉……海莉離開這裏，相隔的時間更短……」
「這時候似乎有一縷螢火一般的藍光閃過，在一片昏暗之中，那一點微光就是所有的可能和希望。」高炎說，「我朝著那光線游過去，那越來越強的藍光里，就忽然盪出一片白色的薄紗……」
「蒲公英！？」我失聲叫了出來。蒲公英飛來的方向上，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正從蔚藍的海平線上一點點地升起。
「不！——」海莉叫了起來，「那樣的話，我們可怎麼辦？……米蘭達婆婆、勃朗希德爺爺、還有霍因伍德——那樣的話，那樣的話！……」
當聖王泰澤利用「天使聯盟」的力量分割兩個世界的時候，「回憶之地」就是世界分裂時偶然形成的一個斷片。
索默爾·凌當時救我，難道也是想控制我的身體，用我的身體來做他所想，達成他的「心愿」？
在異界漂游的索默爾·凌發現了它，並把它固定下來，孤懸在勒穆利亞的海外。
我在這裏遇到那自稱是「凌」的人，我在這裏遇到沉睡中的阿爾維斯。然後又發生了好多事，好多好多的事。
只要找到凌，有什麼不明白的事情，都會明白的吧！？
「什麼好像又不是啊……」我不由一哂，「你難道連自己的『家』也不認得么……」
高炎拉著我和海莉快步走出茅屋，這間早已衰朽的茅屋，被我們這一番驚動，竟嘩然傾倒。我們身邊，只剩下一地狼藉的木石和泥塊。
海莉離開修鍊地返回勒穆利亞，然後她就被懷斯滕設伏抓住，她被那個惡棍關押了大約一個月，就是在那期間，小公主遇到了我。
……無論如何，在我們尋找「回憶之地」的時候，「他們」也在尋找。
「蘭，先不要這樣想吧。」高炎說，「我們再到四處查查清楚！——今天我們遇到的種種狀況實在太過古怪——但一切查清楚以前，我們不必下斷言的。」
「回憶之地是個不算小的島嶼，讓我們看一看，現在這裏還有什麼其他蹊蹺吧。」高炎的聲音讓我們冷靜了下來。
「一個指揮官……」我想起來了，她們當中一定是有高人督戰。這個高人教會了她們埃拉西亞的牧歌，這個高人可以從鏈形閃電中看出索默爾·凌的存在。
「陸地？」海莉、高炎和阮達爾一齊站了起來，照他們的估計，在這片海域上，本不該有一片陸地離
他們的說話把我吸引了過去，邁過那彷彿上百年沒有人跡的門徑，先是一股濃重的塵土霉味，隨後一片昏黃的光影撲面而來，驚得我不禁倒退了一步。
「可是在我解釋之前，我想問你，」凌忽然話頭一轉問，「蘭若，你心裏是不是有懷疑？——現在的你，還信任我嗎？」
我望著高炎，高炎望著我，我們都望著海莉，一時間相顧無言。
「我們只感到天地昏暗，我並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脫身。」高炎不知道，那些人魚也不知道。彷彿一切都在旋轉，一切都正被撕裂和粉碎，光之射手的耳中，只有那轟隆作響的水聲，還有人魚們驚恐的哀鳴。
「只怕，還不僅僅是幾個世紀……」高炎盯著海莉手裡的書皮說。
但是，那個「回憶」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當我從戒指上「回憶」起凌的力量之時，我會感到我的身體不由自己？凌的力量醒來之時，蘭若就會一反常態，失去自我……事實就是如此，這力量實在讓我萬分惶懼。
那是蛛網，落滿塵埃的厚厚蛛網如同歌劇院的簾幕一般層疊著，幾縷夕陽透過破露的茅屋頂射落下來，被灰白的蛛網篩成無數片暗黃色的碎屑。我們步入房間帶起的些許風聲，引得這簾幕緩緩滑動，而那昏黃的光線，也隨之動蕩不已。
可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怎樣說。關於「凌」、關於「回憶」、關於「時間倒流」、還有眼前島上的異況……有太多的事情我自己如墮雲霧，又怎能同夥伴們分說清楚？
「信！我臨走前留給凌老師的信！」海莉連忙走上前來，「我用一本魔法書把它壓在桌子上的……它們還動都未動……！？」
更確切地說，是一個假扮作凌的死靈。
「好吧，好吧。」回家的小公主終於露出欣奮，高炎和我加緊了步子才算跟上了她。後面船上的事情，還有阮達爾打點，維蒂斯和艾克斯在照料阿爾維斯，要讓那個男孩早些醒過來，我們或許也需要索默爾·凌的指導和幫助呢。
「不過，我這樣做，還是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凌說，「我一度囑咐過米蘭達和高炎，不要提到我的名字，但在懷斯滕被消滅之後，『他們』終於還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
難道，因為什麼特殊的變故，讓我們在航程中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幾百年？
那個「凌」如果是凌的敵人，「他們」如果都了解凌的底細——那麼，在那個「凌」先我找到回憶之地時，他完全有機會毀掉整個島。
我甚至懷疑，那次莫名其妙墜入回憶之地的經歷，「凌」對我說的那許多摸不著頭腦的話，會不會，會不會只是我的一場夢，一個幻覺？
「那個漩渦像是突然間從大海深處捲起，我遇到它的時候，或許在你們之前。」趁著這個當口，高炎和我們幾個坐到一塊，說起剛才的遭遇。「那時我剛剛發現阿爾維斯，一群人魚困住了他，而他已經象現在這副樣子。」
難道說，我先前遇到的「凌」，也是「他們」中的一個？是凌的敵人？
上一次來，我怎麼沒留意到這些？我心裏暗暗吃驚。是的，或許那時我正被戒指上的閃電術震得耳目失聰，或許那時我太過心煩意亂，我的注意力全在那個「凌」的身上……
「但是，凌不會在這裏的……」望著越來越近的那幾間房屋，望著那灰白色的棚屋頂上茂密的雜草，望著朽壞的門檻邊上肥厚而滑膩的墨綠色苔跡，一個念頭悄然從我心間浮起。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敢那麼肯定。
那個「凌」是誰？那個「凌」同索默爾·凌是否有關聯？
蔚藍色的海面上，竟浮過一片綢緞似的薄薄白色。光之射手竟端坐在這片潔白的緞子上，如同坐在一葉小艇之上，隨著緩緩的波浪向我們飄近。
「是的，這漩渦是回憶之地離開勒穆利亞時造成的動蕩，」凌的解說簡直駭人聽聞，「現在，這個回憶之島已經離開了勒穆利亞的世界，穿梭異界，如同一艘海船，終於停靠在恩洛斯大陸的海外了。」
海莉公主穿過蒲公英的原野返回我們泊
「我受限於一個遠古之前的契約，沒有特殊的緣故，本不該再出現在這個世界，不該出現在勒穆利亞，也不該出現在恩洛斯。」凌解釋著他謀求這塊浮島的原因，「但回憶之地已經不屬於任何一個世界，我在這裏現身，就並不違背契約。」
井面的投影忽然強烈地晃動，我知道他也來了，他已經聽到我的呼喚。
從高炎脫險之後，我就一直在想，把自己今天的遭遇告訴朋友。
「凌，凌老師？！」海莉已經飛步進了一間房屋，高炎也走了進去。
「現在是什麼時間？」海莉忽然問，「我們這次航行，究竟路上用去了多少時間？」
「想控制你的，決不是我的力量，而是這戒指本身！」凌聲音嚴肅地說，「『生命之環』是貪婪的，它無時不在一點一滴地侵蝕你的靈魂！——它想用它的規則控制你，直到你的自我完全迷失掉……」
我卻停在了門口，望著生命之環上愈來愈亮的藍光沉吟著。
我放慢腳步，我轉過身，我的眼前是墨綠色的林木，逆射的夕陽正沒入陰翳濃郁的樹冠後面，樹叢之間一片蒼莽。
「我感到很奇怪，真地很奇怪……」海莉的手一直沒有離開阿爾維斯的前額和胸口，我知道她的醫療術勝過很多靈丹妙藥，可阿爾維斯仍然沉睡著，他的神情是恬靜的、安全的，但我們竟不能喚醒他，連海莉和高炎也不能。「這不是一般的催眠術，」海莉皺了皺眉頭說，「用法術困住阿爾維斯的『人』，在心智魔法和精神魔法上的造詣……簡直是難以想象……」
「索默爾·凌……」我長嘆一聲。我當然願意相信他說的是真實，海莉、高炎、米蘭達和勃朗希德，我的朋友們都對凌深信不疑，凌決不該是一個不值得信任的人。
「咦——陸地、陸地啊……」艾克斯叫了起來。他搖晃著身邊的維蒂斯，維蒂斯揉揉眼睛，哭累了昏睡過去的她，一副才剛剛被吵醒的樣子。
高炎怎會遇到阿爾維斯的？我想不通，但在這喜出望外的歡欣里，我實在顧不上想這些了。
而且，他也完全有機會毀掉我，毀掉阿爾維斯。
不，不是那邊！
……那樣的話，這個「燈神」大魔法師，同那些使用屍體控制術的惡靈黑魔法師，又有何不同呢？
片刻之後，大家才安定下來。水手們在盡一切可能修理船舵和帆槳，現在這艘船的狀態，是應付不了下一次大風浪的。
「恩洛斯、舊世界？！」我的心狂跳，狂跳得令我來不及呼吸，「那麼，埃拉西亞、我的家鄉？」
「海莉……」我心裏一陣說不出地發毛，「這真地是你的家？你離開這裏真地才……兩個月么？」
「不論如何，先到那邊看看！」高炎的手一擺，引我們的目光落向遠處，在朦朦朧朧的暮靄中，在那半人高的野草深處，彷彿有幾間類似茅舍的輪廓。
「那個『凌』……那個『凌』……」井中的倒影，又在猶豫的語氣中劇烈晃動起來。
「關於這個人，我已經不能說更多。」凌的聲音里竟似乎有許多無奈，「我曾經以為，我很了解這個人，了解你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但是我錯了。」
她伸手就去搬書，可她拿起的，只是一張書皮！書皮裡邊的書頁，已經完全腐朽，同這屋子裡的其他灰塵毫無區分。
在面對漩渦的時候，凌的力量是蘇醒了，但戒指本身的意志也因此蘇醒。當時替我的身體做決定的，不是凌，而是「生命之環」自己！這戒指帶我和我的夥伴闖過了漩渦，但用的是一種冒失和冒險的方式。
指上的「生命之環」藍光一閃，照得我心底一片通明。
「『他們』只要毀掉回憶之地，我在這個世界就再沒有現身的場所了。」凌黯然道。
「一位朋友，一位怎樣的朋友？」我眨了眨眼睛，凌的諱莫如深，仍然讓我費解。
「很好，真地很好。」高炎詫異莫名地說，「可是蘭，你怎麼會那麼清楚呢？」
「在我們這一側，需要察看的地方並不太大。」我接著說，我此時還沒有注意到高炎和海莉臉上的
「索默爾·凌！！……」我這才把那口氣深深地吐了出來，「到現在，你該給我答案了吧？」
※※※
現在我「認得」這回憶之地的每一處所在，我和高炎約定各自沿海岸線查探，但那個戒指，那個戒指上附著的力量，在提示我改變計劃。
「我離開這裏才不到兩個月。」海莉接著高炎的話說，「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這裏好像有幾百年沒人來過似的？」
「沒人來過？幾百年？」我愣住了。
「大家不必緊張，」高炎從容澹定地說，「這些人魚，她們已經是我的朋友。」
「……你的問題真多啊，小女孩。」我的影子開始說話，它的聲音，正是凌的口吻。「說來話長，真是說來話長……」
「對了，先到我的家看看啊……」海莉現在反爾搶在了我和高炎前邊，「到我家去，蘭姐姐！或許索默爾·凌老師在那裡等我們呢？！」
「可是，真地是這樣啊……」海莉一急，竟不知怎麼解釋。
「回憶之地！？」海莉輕輕吸了口氣。
※※※
「可是，現在你又離不開這戒指，為了維繫你的生命，我們不但不能丟棄它，反而要不斷用力量滿足它、加強它。」凌不無憂慮地說，「蘭若，我是想提醒你，我一直在等你找到這裏……」
阮達爾的臉色一緊，旋即舒展開來。這不是催眠的歌聲，眼下的情形，是高炎和人魚在用樂聲相互致意。
幾片細小的白色，鵝毛般的白色，雪花般的白色，輕輕揚揚地飄到我臉畔。
「人魚！？」大家這才注意到，是什麼力量讓這片古怪的白緞子飄在海面上。
高炎回頭救起了阿爾維斯和那些人魚，在亂潮洶湧，四際黯淡的時候，高炎用光魔法照亮了脫離渦流的方向。
我用力抹去眼裡的潮濕，我瞪大眼睛要看清楚這奇迹般回來的半精靈。他們更近了，高炎身邊的那幾個水手正張開手臂向船上的同伴大聲叫著，而阿爾維斯，象是熟睡一般倒在高炎的懷裡，這情形同我在「回憶之地」見到的他一模一樣。
我慌亂地隨著人群沖向船舷一側，這是勒穆利亞最堅固穩定的海船，但大家情不自禁地擁擠到一邊，也壓得海船不住晃動。
「可是……」海莉有些吞吞吐吐起來，「這裏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啊……！」
那神奇的紗巾裹住高炎，狂風大浪竟然也侵不透它薄如蟬翼的表面，白紗的周圍如舟船一般把高炎從深海中托起……然後，一切豁然開朗。
「為了防止敵人竊取回憶之地的秘密，是我自己引發了那穿越異界的大漩渦！」凌接著說。
片刻之後我就置身在那開滿蒲公英的曠野，不遠處的濤聲一陣陣打來，也打得我的心一片混亂。
「我不久前就來過這裏的！」我喃喃地說。
索默爾·凌？！
而我並不想變成這樣的怪物，我曾經在維蒂斯的身體里，曾經在海莉的身體里，我實在不想再經歷，那靈魂與軀殼衝突的苦痛。
光之射手迎著那昏黃的光走進房間深處，揮手拂開幾層蛛網，瀰漫的煙塵里才顯露出幾張桌椅似的形狀。
琴聲很快停止了，人魚的歌聲也伴隨著她們消散在一望無際的平靜海洋。
我竟然回來了么？在這不知不覺之中？
※※※
還有，那個冒充凌的死靈是誰？凌同我簽訂的是怎樣的契約？凌到底想做什麼，正在對我做什麼？！
凌不能以真身出現在我們的世界，但他卻在這個世界上仍然留有一些神秘的「心愿」。他其實不願離開，他一直關注著我們，於是，他幫助海莉，幫助高炎，幫助米蘭達和勃朗希德……後來，他又用無比高昂地代價來幫助我。
「高炎，高炎師父！」光之射手才放下銀琴，維蒂斯已撲到在他懷中啜泣起來。
※※※
「蘭，你怎麼上岸就跑那麼急？！」高炎在我身後追喊。我扭轉頭，金紅色的落日刺得我眼花繚亂，在那落日邊上，水手們正在把藏青色的主風帆緩緩收起。
「那個凌
今天，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做何解釋？「回憶」是怎麼回事？漩渦和時光倒流是怎麼回事？回憶之地怎麼了？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天啊……」屋子裡傳來海莉的聲音，「這是怎麼搞的，究竟是怎麼搞的呢……」
我們還沒來得及修補殘破的槳和舵，現在只能等著高炎逐漸向我們移動。那一片白色緞子終於靠近船側，水手們已經放下繩梯，迎接光之射手和同伴們的回歸。
「那些人魚可能只是某個高人驅役的僕人，」高炎尋思道，「剛才我很想在放走那些人魚前問個明白——但她們這一隊當中，並沒有一個心智夠高的『指揮官』……」
※※※
「太多的事情我想不通，就連這漩渦，看來也不象純粹是天然形成的吧……」阮達爾也苦著臉說，「現在首先要做的，倒不是回味這些，而是要先辨清楚我們現在的方位呢……」
可是他卻只是同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他同意給我機會救我朋友，甚至不可思議地讓「時間倒流」，讓我回到海船之上，而他呢？他難道也回到登島以前？放棄掉毀滅回憶之島的機會？
會用這樣強的精神控制魔法的人，恐怕不會是我們見到的那些人魚啊。
「索默爾·凌，我來了，我知道，你在。」
「你說什麼，蘭？」高炎沒理解我的話，他當然不會了解。
現在我來了，事實上，我早先時候已經來到回憶之地，但是，那時候在這裏等我的不是凌，而是一個假扮成凌的人。
可是，現在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事情確確實實發生過——幻覺再厲害，也不能替我幻想出「回憶之地」的真實地形。
「是這裏？」我望著戒指問道。然後我輕輕撥開枝條，走進了樹林。
有人在我們的路上阻撓我們，而又有人在幫助我們？——是誰為高炎拋下那神奇的白紗呢？還有，在回憶之地的那個「凌」，不知是友是敵的「凌」。他分明已經救起了阿爾維斯，可在「凌」把我送回來的時候，阿爾維斯怎麼還在人魚手裡呢？……時間倒轉，如果是因為「凌」在讓時間倒轉，他為什麼只照顧了我，卻要讓阿爾維斯重陷險地呢？
那姣好的俏臉，那少女般玲瓏的身段！數百條人魚，正牽引著白緞的邊緣和四角。儘管承受著高炎、阿爾維斯和幾個蜥蜴人水手的份量，這片緞子仍輕盈得如同一朵雲彩。
凌沒有回答，他仍然只是默認。
「人魚？」縋下繩梯的那幾個水手忽然驚疑起來。
在光之射手不在的時候，這個女孩獨奏銀琴，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力。她潛藏在心底里的情緒現在釋放出來了吧……我嘆了口氣，側過頭去看空蕩蕩的海面。方才發生的一切，就象連做幾場噩夢一樣。
答案就在前面，就在前面！是他，是他的回憶在催促著我，我一口氣飛奔著，我已經聽見海浪在不遠處拍打沙灘的聲音。
那桌上有幾樣物件微微凸起，像是信札和書卷。
「是的，天快黑透啦。」我回過神來說，「如果我們想在舉火之前對這個島嶼的現狀有大致了解，需要抓緊時間。」
白色，白色的綢緞！救高炎他們脫離漩渦的，就是一模一樣的白色魔緞！
「這片回憶之地，是一塊浮島，它不但漂移在海洋里，更漂移在充滿變數的異時空之間。」
那個差點讓我們滅頂的海上災難，竟然是出自凌本人手筆？
是這裏！我眼前一亮。那是一片純凈的白色掛在樹枝間，如旗幟般飄舞，如瀑布般披落。
凌似乎默認。他看來竟然對『他們』頗為忌憚！？我實在不敢相信，是一些怎樣的人物，能夠讓神通廣大的凌作此表態？！
「海莉？」我隱隱猜到她這樣問代表的意思了。
「這個『他們』是誰，是凌的宿敵么？！」
「最急迫的事情，就是要離開這個回憶之地。」凌說，「這個地方，已經被我的敵人發現，雖然我也不知道，那個『凌』為什麼要錯失毀掉這裏的機會，但我們還是要有所行動。」
是的，懷疑！我確實懷疑了，動搖了。我開始在想，凌當時犧牲自己的「
「看來，我是不知不覺地又掉進一個大麻煩裏面了呢，」我苦笑道，「索默爾·凌，那末我眼下的危機是什麼，我又應該怎麼做呢？」
「索默爾·凌……」他的話不禁讓我有些傷感。
我覺得海莉的神情有些不對，如果這裏果然是她說的「回憶之地」，是她童年的家園，故地重遊的小公主總感表露出一些興奮，而不該是現在這副遲遲疑疑、不緊不慢的表情吧。
在與人魚戰鬥的時候，在遇到漩渦的時候，凌的意識在通過戒指不斷影響我，促使我做出一些自己都不明所以的事情。他似乎已經活在我的體內，他甚至可以利用我的影子同我對話……
除非是，回憶之地。
「光之射手，是光之射手！」這不是我一廂情願地幻想，這真地是水手們在驚喜地呼喊。
上一次來，我的那個「回憶」還沒有醒來！……現在凌的回憶在逐漸清晰，當蘭若的知識感到茫然的時候，凌的回憶卻讓眼前的一切顯得似曾相識……
「待一會，回頭我再解釋……」我支吾著同高炎和海莉分了手，我急急地跑開，生怕那正在蘇醒的「回憶」會消失，好像只要一走神，一說話，那「回憶」就會離我而去……
即使在高炎說來，那時的情形仍是十分混亂。人魚們挾持了阿爾維斯和那幾個水手，而高炎的箭術在海底也不能施展。就在此時陡然襲來的暗流，把他們雙方都不由自主地卷了進去。
那雙手終於從身後抱住了我，周圍的人群仍是唧唧嗡嗡地聒噪不停。「高炎啊……高炎。」我想說的事情，想問的事情實在太多，但現在我的想法突然中斷了，空白了。那個精靈充滿活力的氣息吹到我的耳邊，吹入我的髮際。我凝望著藍色的海面，凝望著在藍色中隱然泛起一層淡淡的玫瑰色的海面，我感到我的肩頭因莫名的激動而微微顫抖著。
就像……就像我和高炎不知不覺就分手了二十年那樣？
「那個『凌』……那個『凌』……」我的倒影似乎欲言又止。
我伸出手，握住白綢的一角輕輕移開。一個白石砌成的井口就赫然現出，可我一點都不感到吃驚，因為我早就「記」起來了，它在這裏，理所當然地就在這裏。
「蘭若，你可以幫我！」凌岔開了話題道，「儘管你對那些往事的了解尚淺，儘管你的『知識』還遠遠不夠——但你有特殊的生命，你可以深入這個世界，並且有機會慢慢『回憶』——你還可以成長，可以獲得更多的知識和力量……而我自己，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
「脫險之後，那片白紗上的古怪魔法就逐漸失效了，」高炎看來也對他的這段遭遇十分不解，「再後來倒是多虧那些人魚，沒有她們脫險之後的投桃報李，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安全帶回阿爾維斯他們……」
「蘭若，我想拜託你的，就是這件事情！」凌終於開言道，「你要為我查證那個『凌』的底細！……」
高炎登上船頭，把阿爾維斯交給海莉照料，然後他接過維蒂斯手中的銀琴，朝著在船邊圍攏不散的人魚，略撥數弦。人魚當中，也迴響起幾句曼妙的歌聲。
那樣的話，原本我們所歸屬的那個世界就已經不復存在，那樣我們就是找到故鄉，那也已經不是故鄉……
那一張皮質的書面，迎著一陣過堂風微微顫抖，抖動了幾下，突然斷裂，裂成數十片，象枯葉一樣委落在塵埃里。
受限於某種契約，受限於冥冥中的神秘規則，失去「化身」的凌已經無法在這個世界上自由行動。所以他把他想做的事情交託給我，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再細說？那個來無蹤、去無影，行事猜不透理由的「凌」，我並沒有絲毫線索和頭緒啊？
「啊？……」我這才省起，這些事情我不該知道的。高炎來過這裏，海莉來過這裏。而我即使「來過」，也不可能象他們這樣熟悉地形的啊。
「漩渦？！穿越異界？！」我不禁大吃一驚。
「阿爾，阿爾維斯也在！他們都在！」艾克斯歡喜得有些語無倫次。
「這裏一定發生了什麼！」高炎的聲音變得凜然，「這裏，這裏現在簡直就像廢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