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八十五章 詛咒之地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詛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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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其實還不是太低,只是那乾燥的冷風削刮般凌厲,讓人不堪忍受。我們逡巡繞過那一小片乾枯的河流三角洲,沿著近乎平直的海岸線又航行了一段距離。我們好容易找到一處稍稍背風的地方,當沉重的鐵錨摩擦著海面的碎冰落定之時,我才意識到我們的航海生活真地結束了。
「事實上不僅是為了蘭若,海莉你勒穆利亞公主的身份也不宜暴露。」阮達爾鄭重其事地補充道,「從聖王時代開始,勒穆利亞人的祖先就同這個大陸的人是敵對的啊……」
「我和蘭在這個世界上有不少敵人,這一路決不平坦。」高炎的目光停在了他的幾個弟子身上,「……我原本想,在找到回憶之地之後,凌會提示我們。那樣,我和蘭就會在那裡同大家分手。」
「那裡,那裡……」格拉切長老的神態變得十分凝重,「這麼多年,從那裡,直到我們現在站立的地方,一切早已改變……」
「變天了,不知海那邊怎麼樣?!」阮達爾皺眉道,「我們下錨的地方可不是什麼良港——我原先想,明天出發以前,要那些地精幫忙把整艘船搬上岸……」
地精們就地宿營,片刻之後,在乾涸的河流上下,就點滿了星星般的篝火。
「是的,我們這群人的身份可夠複雜的。」我不由得苦笑。
「就是凌不回來,其實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找到回去的路的。」維蒂斯的眼裡此時又閃起了光彩。「那枚翡翠戒指!……在溿嵐澤,師父的翡翠戒指是從我身上被搶走的。現在我們已經來到恩洛斯了,高炎師父一定會找到那些壞人,給他們教訓的,不是嗎?」
如果我們登陸之後仍然一起行動,如果我那些昔日的「朋友」與敵人發現勒穆利亞人同我在一起,他們也會一齊成為目標。
好吧,我也真想看看是一些怎樣的「居民」可以在這樣的地方生存繁衍。
「好啦,好啦!」我連忙彈壓住水手們的騷動,我已經注意到那些地精身上都攜帶著武器。他們不象埃拉西亞軍隊一樣慣用刀劍和槍戟,但如果不小心惹惱了他們,這成千上萬的木棒、釘鎚和狼牙棍向我們揮舞過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們剛剛在海面上發現一些浮物,」阮達爾接過高炎的話說,「那是一些樹木的枯枝,上邊還粘著些鳥獸的羽毛。」
這麼說,陸地的確近了。我端詳著水手們打撈上來的濕物,心中暗暗喟嘆。
我們沒有理由,要求來自勒穆利亞的朋友繼續為我冒險,一旦船隻平安到岸,我們或許就該分道揚鑣了。而這些,都要預先同大家分說清楚才好。
「是啊,高炎大哥。」海莉一笑道,「『舊世界』的恩怨是非本來同我們沒有關係,但我們大家的命運,是早就同你和蘭姐姐的命運連在一起啦。」
在不了解他們的動向以前,我們必須保護好自己。
高炎只是沉重地點了點頭:「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遇,說真地,如果可能的話,我非常願意留下來,直到同長老一起找出這場瘟疫的真相……但是。」
「那麼,師父想我們怎麼做呢?」憨直的艾克斯大概直到此刻還沒有完全領悟高炎的意圖。
格拉切告訴我們,這片西部疆域儘管歷來乾旱,但原來也有甘甜的河流和肥沃的綠洲。蠻族的先祖曾經在星羅棋布的綠洲上建立過強大的國家。後來這個國家因為戰亂而瓦解,但依靠著那河流和綠地,地精和人類,以及其他生活在西部的種族,得以繼續繁衍生息。
我見到高炎的時候,也就見到了那位被稱為「格拉切長老」的地精。
「兩百年前,我曾經同矮人烏蘭德一起學藝。」格拉切微微一笑說,「後來聽說他成為了大德魯伊,而我只是成為了最老最老的地精。」
「你要我注意什麼?」這個蜥蜴人,他以前說話可不是這樣遮遮掩掩的。
維蒂斯和艾克斯他們幾個,也不耐煩等水手們放下踏板,跟著高炎一起跳下甲板。
這時我們才覺察到風向又變了,遇到地精之時業已減弱的風力,變本加厲地吹迴轉來。在這如同刀割的風聲里,每一堆篝火都晃動不已,批批剝剝的火星成片地湧上早已黑透的天空。
回憶之島沉沒的時候,我們的冒險船還沒有修好,倉卒扯起的帆桅在三日之後的一場風暴中折斷,事實上,我們已經無力控制船的航向,而只有順著洋流飄泊。據說這洋流會把我們帶往恩洛斯大陸的方向,但即使是高炎,也不能十分確定。
我望著岸邊灰沉沉的凍土,卻忽然有些遲疑。
奇怪的是,在這片荒涼的海岸邊,怎會突然聚集起這樣一隊「居民」?
「不是,不是流水把枯枝送到海里。」一陣凜冽的風正象刀鋒一般切過,岸邊的枯樹林里,就成片地響起刺耳的喀嚓聲。海莉公主連忙取來幾領斗篷,讓大家包裹住手足和頭臉。
離「明日一早」時間還長得很。
我心裏有些不安,可我既追不上高炎他們,也不如阮達爾那樣手腳靈活。
「一直是聽蘭姐姐說,現在我們終於要親身感受這個世界了呢。」海莉朝我眨了眨眼睛,她畢竟還是個小女孩子,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她總是有許多的好奇。
聽高炎的口氣,格拉切長老和他的地精原本決不該在這片海岸附近活動。
「就算這裏的人對蘭姐姐沒有敵意,蘭姐姐的行蹤也不該一早就暴露。」海莉點頭表示理解說,「如果我們在人多的地方出現,消息沒準就會傳到蘭姐姐的對頭那邊啦。」
高炎輕輕嘆了口氣。
高炎在勒穆利亞的孩子們中間待的時間,其實遠比同我在一起的時間長。真不知他們之間還有多少典故,沒有同我說過呢?
「是的,只有我自己出馬了。」格拉切黯然說道,「曾經有一種猜測,說這場奇怪的瘟疫傳自域外,我們連續派出了多隊人手在邊陲各方調查——可就連我們派出的精練戰士,也多半神秘失蹤,有去無回!」
大家說到這裏,高炎也不禁皺眉了。畢竟,回憶之地沉沒前後的情形歷歷在目,索默爾·凌和他的神秘敵人當時都在島上,他們之間是否發生了什麼,我們無從得知。凌會不會回來,會以怎樣的方式回來?說真地,有些渺茫。
「高炎師父,假設大魔法師凌不再出現……」阿爾維斯遲疑了一下,問,「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你會讓我們怎麼做?」
「這些,我會向長老慢慢陳述。」高炎輕輕嘆了口氣說,「我也想問長老,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裏見到你呢?」
「那是什麼?!」既然我能看到,眼光銳利的高炎應該也已看到。
高炎又看了我一眼,才向地精長老點了點頭。
我們已經打算棄船深入內陸,但這些勒穆利亞水手是不願撒手不顧自己心愛的船隻的。阮達爾和海莉原本想在明天出發前把那艘船安頓到岸上,免被海上的風浪侵蝕損毀。可今夜的氣候就要變了,水手們多少有些不放心起來。
「不是,高炎師父說故事的機會並不多啊,雖然他的故事總是讓人忘不掉!」艾克斯答道,「是維蒂斯,維蒂斯告訴我們的!」
「這確實就是我們這片土地眼下的情形,射手高炎。」格拉切說,「我很高興故人的到來,我也很好奇你們不遠萬里深入我們這不毛之地的來意……雖然此時此刻,我們或許分不出多少力量給你們幫助,但如果你們的旅行需要嚮導,地精族人還是可以略進綿薄之誼。」
我以前聽說過地精。
阮達爾卻沒有聽到我在問,他顧得招呼幾個得力水手,提了火把就邁入了無盡的夜色中。
那鋒利如刀的風突然消停了,透過灰色荒原上稀稀疏疏的朽木,我似乎看見一些什麼物事從陸地深處漸漸移近前來。
「像是這裏的居民吧,」高炎從一棵枯木上躍下,但他只是很謹慎地說,「你們先不要上岸,我過去看看!」
如果凌確實已經發生意外,高炎是不會放心扔下這幾個孩子的吧。
「我和蘭的目標是尋找露娜,而你們的目標只是回家。」高炎說,「你和維蒂斯、阿爾維斯,你們幾個隨沃荑公主一道,上岸之後先找合適的地方安頓。——回憶之地雖然沉沒,但索默爾·凌不會從此棄大家不顧的……我想,他一定會同大家聯繫,指一條返回勒穆利亞的路。」
詛咒?格拉切所指的詛咒是什麼?
他這樣說,只是怕維蒂斯他們同我們在一起會有更大的兇險,但他們離開我們之後,找尋回家的路只怕也不輕鬆。
恩洛斯的西岸!雖說是同在「舊大陸」,那裡離我的家鄉可還遠得很。
「地底下面?」我心中產生了一些聯想。這片灰色的荒原一望平曠,除卻一些寥落的枯樹,實在沒什麼可以藏匿大隊生物的地方——這些「成百上千」的傢伙來得這樣突兀,難真是從地下冒出來么?
我默默點了點頭。而維蒂斯,維蒂斯聽到的故事,自然是高炎親口同她講的啦……
維蒂斯……不知怎麼,一想到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情,我的身體就本能地有些不自在起來。
我們的食物還是充足的,可淡水卻漸漸不濟。多虧海莉公主用冰魔法凝聚淡水,但我恐怕她的法力不能長久支撐下去。最近這兩周我們的航路上再沒降一滴雨水,而天氣也逐漸變冷。我忽然想起,在恩洛斯大陸的西側,深秋至隆冬,正是最乾旱的季節。
「離開這麼久,我一直留在這西部荒原。」格拉切的說法正在印證我的猜測,「今天能見到射手高炎,確實也是一件意外幸事。你該同我聊聊這荒原外面的世界,關於艾里、關於布拉卡達、埃拉西亞和德加,我想你一定帶來了不少新聞吧……」
然而陰錯陽差,連凌自己也沒有料到,我們所有人都隨同回憶之地一起,「自動」捲入了「舊世界」。
「這詛咒象一場瘟疫,」格拉切說,「你看不見它如何而來,但它所到之處,只見生靈塗炭。」
「蘭若姐姐、高炎師父!」維蒂斯搖著頭說,「就是因為你們知道我們的船要靠岸了,就因為這個你們要同大家分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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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精長老格拉切,地精?!」我心裏暗自叨念著。
「我們回來的目的可不是來省親,而是找到破除蘭若身上詛咒的辦法。」高炎和我想了很久,終於決定對大家說,「為了這個目標,我們先要找到蘭的朋友,失蹤的元素法師露娜。」
「現在的大陸西部,已經不再有國家了。」高炎沉吟著,「那裡有不少居棲不定的未開化部落,荒涼的戈壁上隨處可能出現兇殘的野獸和魔怪……那裡,無論是艾里人,還是你們埃拉西亞人都決少涉足——那個地方,看來可不是一個讓人愉快的好地方啊。」
我們很快就見到了那些傳說中的地精,他們象人類、狼人和蜥蜴人一樣四肢健全、直立行走,只是他們垂下的雙手卻超過膝蓋、幾乎夠到地面。他們身上披著灰色的皮革,我簡直分辨不清那是他們的衣甲,還是他們自己身體的一層外殼。只是稍稍接近他們,我就聞到一股觸鼻的惡臭。這些生物看來從不洗澡,十分骯髒。海莉和阮達爾又對望了一眼,但艾克斯只是興沖沖地引路,我們也只得隨他走進了地精叢中。
「是的,我發過誓要找回那枚戒指的。」高炎看著我,眼神里有一絲歉意。「找到露娜,找到翡翠戒指的時候,或者我們的所有困擾就迎刃而解了。」
「蘭若啊蘭若,看來我們到了一個很不吉祥的地方啊……」聽著格拉切的敘述,阮達爾不由得小聲感慨。
其實我們並不確定露娜就有本領治療我,讓我們去找她還是得自凌的「敵人」的提示。但我們在海上已經揣摩了很久,在一切辦法都不能奏效的時候,尋找露娜是我們現在能想到的最重要的線索和希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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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達爾猛烈地咳了幾聲,看樣子是被那柴堆的濃煙熏到口鼻。
「這樣最好!」格拉切釋然笑道,「今夜我且留你們敘敘舊事和新聞,明日一早,你們的人再同嚮導一起去內陸吧。」
「是因為詛咒!」格拉切沉鬱地說道,「這裏已經被詛咒,這裏,是詛咒之地……」
「哦?!」格拉切有些驚疑地把目光轉向我,把我端詳了許久。「……揚·凡·高炎,你朋友的病確實奇怪,非常奇怪……」
「來吧,蘭!」地精的身後傳來高炎的聲音,「他們是我們的朋友,可靠的朋友呢。」
「哦……」我吸了口氣,這夜晚的凍氣竟沁得我心口略略作痛。「這故事,是高炎師父同你們說的嗎?」
或許是多災多難的生涯讓我變得多疑了?生在美麗富饒的埃拉西亞,我實在有些不敢相信,在這樣貧瘠苦寒的土地上,在這個根本不可能從事任何耕作、漁獵和生產的荒原上,成千的「居民」忽然聚集起來,會僅僅是因為和平的聚會而已。
「事實上我們就連附近有沒有居民,那些居民對我們是否友善都拿不準。」高炎告誡大家說,「我們的水已經耗盡,糧食也不充裕。所以我們只有在這裏上岸。這裏看來很荒涼,但我和大家已經商量過,我們本來也不打算在一個人口稠密的繁華地方登陸。」
「更可怕的是,這場瘟疫不僅僅傷害居民。」格拉切搖頭道,「它似乎詛咒著經過的每一寸土地,詛咒經過之處,五穀都不再生長,河流逐漸乾涸,一切與生命有關的氣息都蕩然無存……」
我也暗暗鬆了口氣,雖然高炎保證地精長老是可靠的朋友,但關於我身上的那些麻煩事情,能少牽連幾個人總是好的。
全船的成員都被那時空漩渦捲入恩洛斯,這是凌自己都沒預料到的後果。我想,只要凌還「活著」,或者說,他還有能力影響這個世界的話,他就一定不會對海莉他們的命運置之不理。但是,凌本人會不會有什麼意外?
「是啊,新鮮空氣。」阮達爾望著大海的方向說,「我說啊……蘭若,你是要多多注意啊。」
粗礪的岸邊泛起一層薄薄的冰渣,我愈加確信現在是恩洛斯大陸西海岸的初冬季節。如果凌和那個神秘人物給我的訊息沒有錯誤,我和高炎離開這個世界,最多也不過半年光景。
「我也曾經同烏蘭德一起修習魔法多年,本來德魯伊的法術就以治療見長……」格拉切若有所思地說,「可我實在不曾聽說過這樣的『病』——世界上真地有魔法師能對付這樣的癥狀嗎?——能不能告訴我,你們要找的魔法師是誰?」
再加上他們仍然同天使聯盟的秘密是有關的!如果海莉他們的身份被公開揭破,原來迫害我的那些力量,恐怕會有更大的狂熱來對付他們了。
「快來,快來!」艾克斯的大嗓門確實是最好的傳喚者,「師父在等你們了,還有地精長老格拉切……!」
「我們不能分開的,光之射手。」阮達爾也說,「如果凌還在這個世界,我估計蘭若才是他最好的聯繫人。」他望著我手裡的戒指,那「生命之環」仍間或有藍光閃爍。「我們一直患難與共,現在我們也只有繼續跟隨蘭若、支持蘭若,才可能找到回去的路。」
「露娜,露娜……」對這個已經在埃拉西亞戰爭中眾人皆知的名字,格拉切卻毫無反應。看來他們這個部族確實已經同大陸其他國度隔絕太久。最近才復興的菲尼克斯國家,年輕的祭司長露娜,看來都不在格拉切以往的知識之內。
「光之射手他們幾個到達他們那兒了。」瞭望中的阮達爾傳來的也是令人放心的信息,「維蒂斯像是從他們當中射出信號的。」
「我想你是對的,蘭。」高炎說,「根據季節、太陽方位和洋流的情況估計,我們或許不久就可以抵達恩洛斯的西岸。」
這位地精長老看起來是那樣不開心,我們都以為他不會把話題繼續下去。他默想了一陣子,才字斟句酌地接了下去:
埃拉西亞的卡特琳,艾里的艾俄里斯,還有那些德加的死靈和尼根的領主,他們多半是不會客客氣氣招待我的。
凌告訴過我,我離開恩洛斯只有幾個月。「如果凌給我們的消息是對的,現在確實是恩洛斯的冬天。」我早已經把發生在我和凌之間的不可思議的一切告訴了我的夥伴,雖然這其中有些事情很難理解,但我的朋友們知道我所說絕無虛言。
「這裏的環境決不適合您和您的人民?」高炎追問著,「上一次見您,長老的部族是在這河流上游好幾天的路程,那裡水草豐美,您的族人都像艾里人一樣快樂無憂……」
未待我答話,高炎同他的幾個弟子已經飛步直入陸地深處,光之射手團的孩子們向來擅長偵察和探路,現在突然遇到狀況,維蒂斯他們幾個表現得同他們的師父一樣澹定自若。
「上,上岸!」水手們一陣歡呼。漫長的旅程已讓他們感到疲勞,現在高炎他們遇到的既然是善意的人民,大家就可以在這裏好好休整一下了。
羅盤已經失靈,勒穆利亞水手的海圖對我們確認方位更是毫無意義。而我和高炎也沒有在舊大陸的外海遠航的經驗。之後的三、四周里,我們再沒有發現另一塊陸地。
「天啊,這是些什麼東西?他們有好幾百,不,有好幾千!」阮達爾在桅頂叫道,「這些傢伙,就象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樣!」
雖然時代已經改變,舊時的恩怨已經被歷史忘記,但是如果勒穆利亞人真地要返回這個世界的話,他們肯定會影響到這個世界原有的格局。
「不過在那裡登陸,總比我們直接回到埃拉西亞或艾里更好。」高炎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現在,除了那個神秘人物提供的粗略情報,我們還根本不了解自己故鄉的人事變故,我們根本沒有把握,那個自稱『凌的敵人』的傢伙,他的訊息里幾分是真。」
望著格拉切迫切得異乎尋常的表情,本不想多說的高炎只得回應:「我們要找的人是露娜,元素法師露娜。」
格拉切的古怪表情讓海莉也有些不安,她悄悄挽住我的手指,似乎是想要問我什麼,又象是在提醒我不要把太多事情告訴這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我可不覺得這裡是個好地方。」阮達爾卻顯然興奮不起來,「附近看來沒有港口,我們看來是不能輕鬆得到補給,更修不了船。」
「或許,或許吧……」我只有含糊其辭。這個高炎,在媚惑泉養傷的那陣子,他給我講過的每一個故事我都不會忘記。我記得他提到過地精,提到過蠻族王國的戰爭——不過關於格拉切,他其實一點風聲都沒有告訴過我。
所以,這位年邁的地精只有親帥部眾跋涉荒野,如果他們再不能快些找出這場災禍的原因,只怕他們整個族群都將受滅頂之災。
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我彷彿見過地精長老所述說的情形,雖然這片西部疆域我今生從未來過。
「蘭姐姐。」海莉忽然對我說,「這裏叫什麼地方,詛咒之地?」
「格拉切長老已經離開艾里100多年,80年前我們就沒有了長老的消息。」高炎似乎是在為我解釋,其實他也是在暗中點醒我,這個長老看來多半不知道關於蘭若和天使聯盟的風波——關於這一點,即使我們當他是可靠朋友,也寧可慎重一些為好。
可是,高炎雖然這麼說,卻象是連他自己也沒什麼把握的樣子。
「光之射手怎麼會有這樣的古怪朋友?」蜥蜴人壓低聲音說,「蘭若,你以前聽高炎提起過這些傢伙嗎?」
疑神疑鬼了一陣子,空中陡然騰起一支響箭,那一箭在半空里展開,如同一朵雪亮的百合。
格拉切查訪過許多因「詛咒」而滅亡的村落,甚至解剖那些死者的屍骨,可他至今一無所獲。所有的死者沒有病兆、沒有傷痕,他們象是自然而然死去,在一無所知的夢鄉里就被剝奪了呼吸。
「但是我們現在另有要事,」高炎關切地望著我說,「我的朋友身患重病,我們必須儘快得到一位魔法師朋友的幫助,不能再有耽擱……」
片刻之後,我們走入了這片灰土和粗礫石散布的陸地,繞過幾叢如同龍架蛇骨的樹枝,我看見艾克斯正朝著我們飛奔過來。
但他的中興計劃尚未進行到一般,蠻族太子又神秘亡故,就連他的繼承人也不知所蹤。王國分崩離析,格拉切心灰意懶,一度遊學異國,在艾里,他遇到了烏蘭德和高炎……
這些地精有著平板的臉孔、寬鼻子、尖耳朵、大嘴和小而尖銳的犬牙。他們的前額后傾,鮮黃色的眼珠卻象星光一樣閃動,這好象是他們身體上唯一色澤清新的地方。我們的狼人、蜥蜴人水手和他們一打照面,似乎彼此都對對方風格鮮明的形象產生了興趣,相互指指點點,訝異聲、竊語聲不絕於耳。
是的,如果我們真地在蠻族人的西部邊疆登陸,並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不過,不過……我想了想,不禁苦笑。
「我覺得有一些不對勁,很不對勁啊……」海莉喃喃說道。
「這麼說,長老帶大隊人馬遠離部族,直抵海濱——就是在調查這種詛咒?」高炎肅然斂容道。
在埃拉西亞人的詞典里,這並不是一個給人好印象的詞彙。「地精」的稱呼已經被我們用慣,雖然地精同「地」的聯繫並不象我們想象的那麼緊密。他們確實在有些時候會棲身在岩石的縫隙和地穴之中,但那裡並不是他們唯一的生活空間。這些遠離人類城市文明的傢伙從不會在一個地方定居多久,他們像是到處流浪,他們的蹤跡出現在荒漠、戈壁,有時也出現在茂密的叢林和葳蕤的灌木里。落單的地精軀體並不強健,但他們總是成群結隊的活動,面對成千上萬、來去不定的地精,歷代以來鎮守埃拉西亞西南邊陲的將軍都不敢掉以輕心。我們盡量對他們敬而遠之,算起來已經有很多年,埃拉西亞人再沒有同地精發生過衝突,他們近年來似乎消失在邊疆西部,全心全意對付德加死靈的埃拉西亞,再也沒有心情打探他們的消息。
其實,無論我們想怎樣做都沒有區別,我們的船只能隨波逐流。
埃拉西亞的西南面,在蠻族要塞的外側,直至遙遠的大海,這段路至少也有一個月的行程……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曾經存在著一個強大的「野蠻人」的國家。可是,早在我父輩乃至祖輩的時代,這個幅員遼闊的蠻族國家已經在戰爭和內亂中傾覆,城垣頹毀,人民離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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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度猜想在我們登陸的地方有一條河流,正是這條河流才把枯枝和羽毛送入大海,一直漂浮到我們的船邊。
「我們聽說過。」阿爾維斯在火堆邊搓著手說,「格拉切長老曾經是強大的蠻族王國的重臣,後來國王在戰亂中身故,他轉而輔佐太子,格拉切很想重新恢復蠻族國家的榮光……」
那個格拉切把高炎拉去他的火堆邊高談闊論,他們兩個老相識乍一重逢,彷彿有無數舊情要表。不願張揚的我沒有跟過去,勒穆利亞的朋友們同我自坐成一圈,望著從地精的篝火邊傳過來的一陣陣鬨笑,嗅到那摻雜著烤焦的肉塊和地精們濃重體臭的古怪味道,海莉只是朝我淡淡一笑,而阮達爾已經大搖其頭:
「我也一起去!」我拉住海莉公主的手說,「與其留在這嗆人的火堆前,不如去呼吸下新鮮空氣。」
「好吧,射手高炎。」格拉切說,「我想你所要做的事情甚至更加重要!我會派得力的嚮導為你們引路和諮詢,我也希望,你們今後這一段冒險不論結果如何,要記得同我保持聯繫,或者可以互相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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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維蒂斯的箭,」海莉出了口氣說,「那是安全的信號。」
格拉切講的也是整個恩洛斯通用的語言,略帶著精靈族的口音,卻幾乎察覺不到傳說中的地精應有的草莽腔調。
高炎說「像是」,看來他也不敢肯定。
下一步,我們該做何打算?
海莉和阮達爾對望了一眼,蜥蜴人隨即三兩下爬上了桅杆的最高處。
當我們的船靠近那片棕灰色的陸地時,我真地找到了那條河,但它的河道早已乾涸,河床上的泥土龜裂開一道道深深的溝壑,慘白的日頭,照出一束束焦黃的樹影。
「是的,維蒂斯。」高炎表情嚴肅地說,「我們在這箇舊世界有很多是非恩怨,勒穆利亞的孩子同恩洛斯毫無瓜葛,我不希望你們牽扯進來。」
「但是這種奇怪的詛咒突然爆發,」格拉切說,「許多村落的居民在一夜之間全數死去,死在熟睡之中,我想即使是最厲害的瘟疫也沒有這樣可怕的力量……」
同所有地精的「不修邊幅」相比,這個格拉切簡直是個異類,看起來完全是另外一種生物。他身上也披著灰色的衣袍,但那袍子收拾得象米蘭達的巫女那樣纖塵不染。他的氣度舉止也顯得斯文有禮,更像是一個人類的牧師,而不是一個蠻荒群落的領導。
「光之射手,這樣做也不一定是好辦法的。」海莉遲疑地說,「我們不知道怎樣才能返回勒穆利亞,離開了你和蘭姐姐,我們更不知道該怎樣做。我們可以等待凌老師,但如果老師一直不出現呢……」
根據我和高炎以往的印象,這片偏僻的西部陸地同埃拉西亞和德加都沒有什麼往來,也就是說,這裏的人應該不會對「蘭若將軍」有什麼特別的「關心」。但慎重起見,我們還是不要一開始就暴露出我們這一隊人的身份為好。
「不論如何,蘭,這是我們回來的第一步。」高炎挽起鐵弓,一躍上岸。
「你們幾個去跟高炎師父說一聲。」阮達爾對那幾個射手團的孩子說,「我和海莉去岸邊看看!」
我總覺得,格拉切的表態,不僅僅是幫助朋友的熱忱,他象是對我們的冒險真地有切身利害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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