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祭典》正文

第百十三章 分道揚鑣

正文

第百十三章 分道揚鑣

我至少是想冒點險試探一下這個阿萊汀——在這個大陸上,維蒂斯的名字決不象蘭若那樣有名,至少對於一個布拉卡達的魔法師來說,維蒂斯這個名字毫無意義;但如果這個阿萊汀並非無意間遇到我,如果他同光萬一有聯繫……這個名字或許會在他不擅長掩飾的面孔上造成反應。
「不,不要告訴我!」克莉穆絲卻象受驚的鳥兒一樣避開,「不要告訴我他的事情,我當時離開他,就是想他忘記我,安安穩穩地活在世上……」
又花了一些力氣,我才脫開扭在腳上的絲繩,我有些賭氣地把繩頭向一旁拽開——叮噹一聲金鐵撞擊,一柄劍就不知從何處跳到我的腳面上。
那隻雷鳥的叫聲暴露了他回來的動靜!我留意著他逐漸接近房門的腳步聲,同時也暗自慶幸這間屋門不夠大,至少那隻討厭的雷鳥築鑽不進來。
可現在紅龍和京已經不祥地失蹤,就連克莉穆絲也離我而去。現在的我該到哪裡去找雷?……我甚至沒有可以代步的坐騎,以我僅存的精力,我甚至沒有把握走出這片寸草不生的山區。
「來吧!」我的手臂雖然乏力,但這醞釀很久的一劍總算不慢。這個人的手還沒有離開帘子,我的劍已經在他的咽喉。
「汝斯·沃文。」這個年輕魔法師臉上微微一紅說,「是的,我真正的名字就叫汝斯·沃文。」
即使我還無力逃離這裏,我至少也要觀察一下周圍,探查這個不知底細的布拉卡達人。
經過一個太陽暴晒的正午,經過一個山風習習、走走停停的午後,直到天色逐漸變得黯淡,我仍然在雙腳和棕黑色岩石的戰鬥中一點一點地向前蹣跚著。
無論如何我只有制服阿萊汀,然後好好審一審他的底細。我必須下定決心先發制人,因為以我現在的狀態,並沒有把握正面對抗一個成年男子,何況他還懂得不少魔法!
※※※
阿萊汀剛剛離開,我就咬著牙翻身起來。那隻可惡的雷鳥在我的身上造成了好幾處擦傷和淤傷,但經過這一陣喘息,我終於還是能夠行動。
「築,雷鳥築你給我聽著!」那個男子稍稍提高聲音,那隻雷鳥就噤若寒蟬了似的。「——你還有什麼好申辯的?!——快,把被你弄傷的女孩馱起來!」
雷鳥並沒有罷休,它在空中盤旋一周,然後開始第二次俯衝!
懵懵懂懂的我,在不經意間就拿走了屬於她和他最珍貴的東西。
阿萊汀的臉上竟然真地產生反應!
「蘭若!」這個人大喊著,這是一股喜出望外地喜悅,「是你嗎?真地是你!?」
只是他真地隱瞞著什麼,包括他自己的名字——他的表情暴露了他的弱點,他看來是一個深居簡出,很少同別人打交道的人……所以就連扯謊也還不夠熟練。
我決不會認錯這柄劍,這是雷留給我的劍。我帶著它從埃拉西亞走到尼根,從異界陷阱直到勒穆利亞。它一直給我堅持下去的信念,我一直把它從回憶之地帶到舊大陸,卻在廢都的激戰中喪失了它。失劍的遺憾纏繞著我好久,可今天在一個布拉卡達魔法修士的房間里,我意外地重新看到了它!
「不用告訴我,不用!」克莉穆絲用最大的聲音,在我開口之前打斷我,「我知道他現在活得很好,象他那樣的德魯伊,可以好好活著,活得象精靈一樣長久……」
糟糕!這或許是一隻未馴化的雷鳥,它把我的手勢當作了挑釁!?
「不,不需要。」我當然不願意這個陌生男子碰我,更何況我還沒有解除對他的疑慮。
哼……我暗暗哼了一聲,剛才他自己還說,一到冬天這裏就「野獸絕跡」,他這個謊話更加地不高明。
可我沒有力氣掙扎,我的聲音細小的連自己都聽不見。
「我以為再遇不到你了,蘭若!」阮達爾小心地把我放開,他已經覺察到我周身是傷。「……當時我在地穴中摸索,我發現了你的劍,卻不知道你在何處……」
「高炎和你在一起嗎?……」我和阮達爾異口同聲地問,然後我們相顧黯然。
「我的名字啊?……」他想了想說,「你,就叫我阿萊汀吧!」
「可我卻不能告訴你他的名字!」克莉穆絲搖頭道,「……他讓我發過誓,他說他要忘記自己的名字……我想他決不願意聽人提起,更不會再告訴別人,他曾經用過的那個名字……」
就在我的信心開始崩潰的時候,我終於聽到了一種聲音。
「嗯,其實我不是布拉卡達人,」阿萊汀這時候也進了房間,屋子裡的一片狼藉最初把他嚇了一跳,但他也沒有多問,只是把我先扶回床上,然後耐心地同散亂一地的魔法捲軸「戰鬥」起來。
我好容易翻轉身,看清楚那條絲線結成的纓絡——這分明是懸挂什麼東西用的,但這裏被我弄得一片狼藉,我恐怕已經不可能把它複原……
「我,我叫維蒂斯。」反正他在蒙我,我為什麼要誠實告訴他?我順口就這樣回答了,就連我自己也有些奇怪,我為什麼要使用她的名字。
可她的背影終於消失在瀰漫湖岸的蒸蒸水汽里,我忽然發現,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我第一次孑然一人。幾個時辰之前,我還同京和緋紅在這湖畔盈盈笑語,那時我們的處境雖然艱險,但我們還有計劃,還有希望……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和體力,面對這新的一天。
※※※
這時候,房屋外面傳來了雷鳥急促地嘯聲。
「阮達爾!」我認出了他,我也高興得不知所措,任憑他把我深深地抱在懷裡。
表面上看,這個人對我並沒有惡意,他談吐斯文有禮,也讓我逐漸有些好感。
……我已經約莫猜到那個無名德魯伊和克莉穆絲、格拉切的關係,我已經看得出,她和他之間有很深很深的感情……
「怎麼了?」我仍然藏在褥子底下的手本能地按在腰間,然而我的武器已經不在那裡。
「我是誰?……」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這個男子卻顯得有些遲疑。
※※※
「別動啊你……」那個男子就在我耳邊說,「你受傷了,你需要休息……」
可她分明是想得到他的結局的,他的氣息為什麼會留在我的血中?——他曾經做過什麼,他的師妹多半推斷得到……
「我還留在你身邊的話,我會隨時殺掉你的。」緋紅頭也不回地說。
他明明就在我身邊,但他的聲音柔柔軟軟地,又好象離我很遠。
德魯伊,露娜的朋友,沒有名字的德魯伊!
雷鳥近在咫尺的嘯聲幾乎震破了我的耳膜,我感到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被拋起……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落回地面,我的意識停在了輕飄飄的黑暗中……
「我的天,瞧瞧你幹了什麼?!」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縹緲的聲音才在凝固的黑暗中飄起,那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這聲音輕輕淡淡,但是雷鳥那嘈雜的喧嘩聲卻不能把它壓過。
可是他並不快樂,據說他如果好好活著,會象精靈那樣長壽。可在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卻行將就木一般蒼老。他說他因為釋放過邪惡的魔法而內疚,他將捨身救我作為他自己的解脫;他沒有提起她,但他的心情,我現在更加能夠了解。
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體底下還是毛茸茸的,但我知道現在已不是雷鳥背上。雷鳥的翎毛硬得讓人刺癢,但現在包裹我身體的,則是天鵝絨一般地綿密柔和。
「我出去一下!」阿萊汀說,「你有傷一定得躺在床上!——附近地形險惡……還有毒蟲猛獸,你千萬不要離開!」
「催眠術!?」當我恍然大悟的時候,一股慵懶的睡意已籠罩心頭。
我努力撐開眼帘,上天保佑,現在我的眼睛,已經看得到朦朧的光線。
這是一張好舒適的床啊……我忽然想起,自己也好久沒在這樣的床上躺過。
進入布拉卡達!先脫離眼前這片險地。
「……你是誰?」他顯得有些文弱,我起初可想象不到,控制那隻兇狠雷鳥的,會是這樣一個男人。
我意識到現在是在夜裡,我似乎是在一座溫暖的房屋中,不遠處微微晃動著通紅的爐火,一點明亮的蠟燭,正伴隨著一個人的腳步聲朝我移動。
「這裡是布拉卡達一個廢棄的邊哨,也是我修鍊的居所之一。」當他說的話或許接近事實的時候,阿萊汀的神態才明顯放鬆,「這裏非常清靜,尤其是冬天野獸絕跡的時候……從很小時候我的冬天都在這裏渡過。」
——這是我的劍!我久已失落在尼根廢都的佩劍!
難道是他,真地是他?!我一下跳了起來,我扯起喉嚨幾乎要喊,卻因為那處咬傷痛到喘不過氣。
他第一個試圖從詛咒里救我,是他延續了我被哈米吉多頓燃燒的生命——是的,即使我挫骨揚灰,他或者也會在我的軀殼裡留下痕迹,留下「他的氣息」!
雷鳥,那是雷鳥的聲音呵!
「他只是不知道我還活著,他以為我早已死去……」克莉穆絲喃喃道,「是我決心這樣做的,蘭若——你再見到他,不要告訴他我還活著……其實我這個樣子,早已不算『活著』……」
「你說他叫什麼,阮達爾?!」我不禁愣了一下。
後面沒有人追上來,不管是敵人還是朋友;可前面也沒有人,沒有遇到哪怕一隻飛鳥走獸。我已經開始擔心,我怕直到夜幕落下,我還找不到任何一處地方可以落腳。
或許當時緋紅離開他,就是要避免他那樣做么?……她有意地消失在蠻荒里,拒絕他的拯救,因為在她的眼裡,他的性命遠比自己珍貴?!
阿萊汀語焉不詳地告訴我,他不是築「真正的主人」——這隻雷鳥的主人因事外出,所以築「暫時」沒人節制。
我回味著他聽到「維蒂斯」這個名字時候驚訝的表情,他是一定聽說過維蒂斯這個名字卻不承認——很可能他就是敵人的同黨卻不願暴露身份,現在的他急急離開是去通風報訊么?!
※※※
「不,不能說……」克莉穆絲欲言又止。「我本來也想問你……我想問你是不是見過他……」
緋紅不願再和我一起,下一次她迷狂入魔的時候,我未必還會這麼幸運。
這個人!……
我警惕地想欠起身子,可我的動作立即牽動起身上好幾處的疼痛。
當時整個地下世界都在坍陷!僥倖躲過魔翔軍的阮達爾卻滯留不退。他終於還是沒有找到我,若不是遇到這個布拉卡達人,他就至死都被困在地穴中了。
「剛才雷鳥把你的消息傳過來,聽說有一個受傷的叫維蒂斯的女孩……」阮達爾說,「我立即趕過來看看,沒想到遇到的卻是你!……原來你和汝斯·沃文還沒有互通姓名,並且誤會起來了啊。」
按京和緋紅先前的計劃,我們應該去找雷,眼前局勢,雷和雪兒,也是我唯一可以投奔的方向。
一雙手把我攔腰扶上了一叢毛茸茸的羽毛中,我知道我已經被放到雷鳥「築」的背上。
「我已經對你使用了治療魔法,」阿萊汀這時候的表情確實顯得十分專註和關切我。「但我擔心目前的治療針對作用很有限——怕你介意,我還沒有真正檢查過你的傷勢……」
想到他們我只有硬著頭皮掙紮起身,我聽天由命地依靠陽光辨認紅龍昨天飛來的方向。那個方向才是克魯羅德;但我不能朝那個方向走,因為我不知道,雷的接應或者光的追兵,哪一路會先從那個方向趕來。
「緋紅!」我寧願那本不屬於我的血液被她吸干,也不願看著她那默默離開的背影。
可我也不能停留在這裏。我不知道光會不會再來——如果這時候落在敵人手裡,我的結局恐怕會比維蒂斯和格拉切更加可悲。
我是不是見過這樣的人!?——
怎麼辦?……我想使用劍或者魔法自衛,可是經過這一整天的跋涉,還有那昨夜的許多變故……現在的我,好象已集中不起作戰的意志。
這確實是一個典型的魔法修士的房間,微微散放著松香氣味的書架,陳舊但碼得還算整齊的書卷,幾個玻璃燒杯,天球儀,水晶透鏡……如果說這個傢伙同一般的修士有什麼不同,就是他的家務處理得太好了一些,如果沒有一個女孩在幫他收拾的話,那末他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女孩。
振作!振作……我在坎坷的山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快到極限的我還能走這樣漫長一段距離。
我已經看到岩石當中間或匍匐著幾具枯黃的獸骨,我開始胡思亂想,與其被敵人追上用最後一點力量戰死,也不該落得個困死荒野的結局。
其實就算她完全清醒時要殺我,我也沒有資格拒絕。是我讓她的愛人犧牲,而她本來比我有多一百倍的理由,值得他去犧牲。
你是誰?要帶我去哪裡?
「沒有名字?!」我的心裏隱隱回憶起什麼,一個自己的名字都想要隱藏的人,一定有自己不能面對的過去……
「……那麼,你叫什麼?」阿萊汀反問,他的眼神里總是有些閃爍不定。
「我確實很奇怪,你一個女孩怎麼會孤身闖到這裏?」阿萊汀遲疑了一下問,「……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你是真地不願意說么?」
我一廂情願地以為那是寂,但是我立即想起,雷鳥寂已經葬身在精銳狼騎兵的刀斧叢中。
「緋紅!緋紅……」我拉住克莉穆絲的手,千言萬語一時竟堵在心口——他的事情,我該怎樣告訴她?
「這不怪你,」這個冰雪聰明地魔法修士好象已經猜到了剛才我的想法,「……先是我沒說真話才讓你懷疑,你不叫維蒂斯,我也不叫阿萊汀呢……」
「鐺」地一聲,我的劍不知不覺已掉落地上。
我只有自己鼓勵自己,現在的情況再壞,也還壞不過剛剛墜入勒穆利亞沼澤時的情形。
這個阿萊汀怎麼會得到這把劍的?……除非在廢都激戰的時候他也在場。如果他當時也在廢都,那末他究竟是我們的朋友還是敵人?!
現在失血造成的疲倦和拂曉的天光一起來到,我雙膝一軟,跪倒在棕黑色的岩地上。
「該死!」如果我暫時還留在這裏,這傢伙回頭來怎麼同他說?……更倒霉的是不知什麼物事勾住了我的一隻腳踵,本來就乏力的我一時間甚至爬不起來。
這時候我定睛望著他,他不是那個阿萊汀!
末日的火光,悠揚的笛聲,蒼老的槐樹,雨後的田園!——記憶的斷片在我的腦海中一一閃現,還有那竹杯、那「紅酒」、那三杯殷紅如血、溫熱如血的「紅酒」!
是的,不算活著……我太清楚這種「半死」的痛苦;難道,現在我就算活著了嗎?凌消失了,生命之環一直黯淡無光,我自己還能維持多久呢?這個念頭一旦升起,我忽然覺得自己就連站立也是如此費力。
阮達爾,蜥蜴人阮達爾!……召喚之門崩潰的那一刻,我以為我再也遇不到他了。
「你醒了?」還是那個男子的聲音,這個持蠟燭的人,就是把我扶上雷鳥、然後把我催眠的傢伙。
可我已經向飛近的雷鳥揚起手臂,我喚起了它的注意,它尖嘯了一聲,然後全速向我俯衝!
我忍著疼痛蹲伏在門邊一側,我專心地傾聽屋外呼呼作響地風聲。
來了!厚實的木門在緩緩移開,一隻手正在掀木門後面的獸皮帘子。
它的翅膀就快刮到我臉上了!我狼狽不堪地伏下了身體,我感到彷彿一架風車從頭頂掠過。
我端詳著這個傢伙,他的眼睛正在燭光中閃亮。他是一個人類,而且還是個相當俊朗的男子。他披著修長的袍服,我大約知道,那是布拉卡達的魔法修士們的服飾。
據說布拉卡達除了幾個中心城鎮,其餘的地方甚至比克魯羅德更加地廣人稀。
對於修鍊者來說這裏很好,不過對於旅行者來說就不愉快了。這裏向南越過火山群,就是克魯羅德廣袤的荒原——今天我走的就是這樣一條路,最後我磨破了腳趾,又被雷鳥攻擊到站立不起。
還好敲到我腳上的不是劍刃,我搖了搖頭把這柄劍拾起來,然後我的心頭一頓,目光再也不能從這劍上移開。
「真對不起……」阿萊汀伸手扶我,現在我卻沒有力氣拒絕。「築的野性太強,我還是不能完全控制它,結果讓你受了傷……」
「你要去哪裡,緋紅?」緋紅甩開了我的手,她正沿著湖岸越走越遠。
只有順著這個方向繼續向前,進入這個叫作布拉卡達的國度!我知道這個國家由本領高強的魔法師集團控制,在大陸以往的種種爭端之間嚴守中立;德加的死靈那樣野心勃勃,侵略的觸角也伸不到布拉卡達,而光和她新興的勢力,應該還到不了那裡吧……
我原本是想走出房門,但我笨拙的腳步帶到了陰影中的一片地氈,這片地氈掀動起一張堆放雜物的台基,辟離旁當……剛才平平整整碼放的書籍傢具,竟然連鎖反應地倒下一片。
喪失意志其實遠比喪失力氣更加讓我無助。
「喂……」感到身體再一次離開地面,我的心裏一陣緊張。更要命的是我仍然什麼都看不見……或許是身體的虛弱造成暫時的失明,就象我在石城戰後的情形那樣?……
「沒,沒有什麼。」阿萊汀不自然地笑了笑。
「阿萊汀……」可我看得出他的表情,這多半他真實的名字,他為什麼要說謊呢。
那是一種莫名驚異地表情:「你叫維蒂斯,是叫維——蒂——斯嗎?」他竟然拆開音節一字一頓地問。
「對不起,我不叫維蒂斯。」我有些過意不去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