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百三十章 最後旋律
蘇珊妮望著我，只是搖了搖頭，「……你還是留下來了，你們倆個都留了下來……」
銀琴？……這個失憶的精靈難道有什麼好辦法么？我在披落的魔紗邊匆忙地摸索，還好，高炎的琴並沒有失落太遠。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我的思維一時停滯，高炎的喊聲讓我如夢方醒，我連忙亮出那枚翡翠戒指，讓那綠得耀眼的光華把我們三個人同時罩住。
是他似曾相識的語氣讓我遲疑了那要命的片刻么？我希望高炎變回記憶中那個高炎，所以我寧願他冒險嘗試也沒有更果斷地阻撓他！？……是的，蘇珊妮剛才的提醒，我其實只是將信將疑；我有私心、我有幻想，我以為奇迹會沒有理由地出現，所以我遲疑了一個瞬間，可正是我的遲疑害了高炎！……
可她的臉色決不象她的話語那麼輕鬆，我總覺得她在隱瞞什麼，不願對我細說。
「蘭若，你不要阻止我。」高炎的手卻已經撥動旋律，「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即使這樣做會引起『回憶』。」
「當心！」幸好，高炎伸過來的手臂如鐵一般穩定。
「算啦……」蘇珊妮看了我一眼，但閃亮的旋律並未中止。「來不及了，我們已經來不及了……」
「蘇珊妮……」她已經開始彈奏，她這最後一曲，似乎比暗殺者們請出的琴曲更加悱惻綿長。
銀色的琴聲在最高處散作一連串閃亮的餘音，餘音更隨林風盪起，在松枝間、在斑駁的日光里躍動不絕。
阿瑪迪羅家的魔力世代相傳，但這種力量卻不能違背「法王密令」——現在那些邪惡的敵人掌握了銀琴的秘密，就可以把「不聽話」的蘇珊妮的力量瓦解掉么！
從很小時候，她就已經有最高法師的要求，有阿瑪迪羅家的使命。現在法王的狀況仍然成謎，而她與雪兒之間的仇怨仍然未解，這個時候，蘇珊妮一定不會甘心示弱逃避。
「法王的禁咒怎能那樣輕鬆破解呢？」蘇珊妮幽然道，「我是一個失去方向的人，我的力量遲早都會瓦解——高炎對我，付出的是真正的犧牲；而我？只是使用這終歸不屬於我的魔力，做最後一次的順水人情。」
「哎，你先不要操心我了，」蘇珊妮提高一些聲音打斷我說，「還是繼續關心你的高炎吧，雖然他應該已經沒事，但有些東西，我還是要提醒你！」
該不該立刻告訴蘇珊妮，雪兒的真實想法？——只要勸她和雪兒之間暫時放下怨恨，我們就可以一起去冰魔堡，或許真到了那裡，一切的「誤會」都會消失……
蘇珊妮拾起高炎遺落的銀琴，手指一顫，那閃亮的銀光就躍動在魔紗的四角。
我的劍刺在自己身上，卻只有一聲金屬相撞的聲音。
「這是什麼？」高炎的聲音打斷了我默念的咒語，他的聲音略略顫抖，他的目光正投在我手指之間。
「其實，在我剛剛把高炎救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
高炎在看翡翠戒指！——他是不是認出了這枚戒指？！
然而一段時間的相處，蘇珊妮對高炎逐漸有了好感，後來她或許是真心想治好他，可她也清楚：真正要想讓高炎複原，需要怎樣的代價！
但看蘇珊妮現在的表情，那張因為有過極度激動而顯露蒼白的臉……我知道她的心情還沒有真正恢復平靜。
「你看，你自己看啊！……」她仍然強忍著巨大的痛苦，她甚至沒有力氣多說一字。
「如果我能象你說的那樣生活，我或許會感到非常快樂呢。」我說，「……不過，你自己真是這麼想的么？」
「說真的，我不知道。」蘇珊妮的眼神忽然變得深邃，「從很小時候，我就被要求著、被命令著——這樣的我並不快樂，但我根本已經不知道，怎樣的我能夠快樂……」
「他做不到的，叫這個傻瓜停止！」蘇珊妮氣急敗壞地朝著我喊，而她自己卻無力爬起。「蘭若你知不知道，高炎身上的詛咒是封禁回憶的！——剛才那枚戒指多半就是牽動了他的『回憶』，這時候詛咒的力量就會增加他的痛苦，直到他的神經徹底毀掉！……」
※※※
被達斯·索蘭用泉水濯洗過的鎧甲似乎比先前更加地頑固，我脫不掉它，刺不透它，就算能勉強弄破指尖，傷口也會在滴血之前迅速愈合……不，就算有幾滴血，那也遠遠不夠。
凌留在戒指上的能量似乎已經消耗殆盡，現在的我如果還想向戒指索取些什麼，該輪到自己付出代價。
高炎的傷勢未必能支持多久，況且，就算到了冰魔堡，就算雪兒和雷值得信任並全力施救……他們也未必就有解開詛咒的辦法啊。
那個時候蘇珊妮對瓊斯菲爾的命令已逐漸產生懷疑，所以她想留下高炎，她想喚起高炎的回憶，在執行法王的格殺令之前，她想聽這個精靈親口告訴自己，他和銀琴究竟有怎樣的淵源……
是高炎和無數勒穆利亞人珍貴的鮮血和友情延續著我的生命，我已經奢求太多，我早該償還我自己欠下的債務。
「我沒有力量再飛了！」蘇珊妮嘆了口氣說，「我的力量再消失，消失得好快……」
「不，不是靠他！」生命之環無非需要生命來維持它的能量，凌可以給它的東西，我難道就不可以給？！
「蘇珊妮……」我一把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的心正象熱火一般燃燒，可她的手好冷，出奇地冷。
「蘇珊妮，或許這還不是唯一辦法？！」我連忙喊道，「我們可以去冰魔堡，剛才雪兒確實告訴過我——是她請我們去冰魔堡啊！」
高炎「回憶」起了那最後的旋律，他不計後果地「回憶」，終於遭受到詛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把一切想得太美好呢。」蘇珊妮意味深長地說，「高炎是一個精靈，他的生命很長，屬於他的回憶也很長。」
「刷——」魔紗勉強掛落在一叢松樹枝上，無數松針拍在我的身上，被奇迹之鎧格住，如同雨點一般啪啪作響。
我們曾經在異度深淵中失散，他曾經保存著這枚戒指，等待了我二十余年——這枚翡翠戒指，會不會勾起那些被詛咒中斷的回憶？！
——高炎！
「什麼事情？」我不由得一怔。
「生命之環！」我望著留在手上的另一隻戒指，這是我沉沒在絕望之中的最後一根稻草。
該死……是奇迹之鎧！這件鎧甲奇特的防護能力，現在卻成了讓我求死不得的障礙。
高炎的另一隻手，攔腰扶住同樣搖搖欲墜的蘇珊妮。
「天啊，我們該為她做點什麼！」高炎用力撲住蘇珊妮，他簡直是用盡了全力，才能限制住蘇珊妮的自殘式地掙扎。「我們該為她做點什麼，我們能為她做點什麼！？」
這一陣發作之後，蘇珊妮彷彿完全虛脫。她再沒有掙扎的動作，而只是瑟瑟發抖。
可是在我出現之後，一切情形急轉直下！
※※※
高炎的手指調了調弦音，看來這張琴並沒有在剛才的迫降中摔壞——難道，正在剝奪蘇珊妮魔力的那雙「無形的手」，也可以用琴聲破解？——可是，就算我猜測得不錯，高炎難道真能奏出那樣的琴聲？
「其實就算我不這樣做，我又怎能不去『回憶』呢？」高炎平靜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卻象透過我的身體照向太虛深處。「琴的旋律會讓我『回憶』，你手上的戒指會讓我『回憶』——其實在你出現在松林的那一刻起，這奇妙的『回憶』好象就已經開始了——不論這『回憶』會多麼痛苦，我卻寧願這種痛苦。」
「啊……」眼前彷彿有一道綠色的閃電晃過，然後所有光線都隱沒無跡。蘇珊妮阻止了我的傳送術，已經到這個地步，她何苦還要阻止我？……
所以，即使是最高法師蘇珊妮，也無法輕鬆破解這樣的詛咒。
蘇珊妮收回魔紗，再一次把它展開。失去知覺的高炎，被我們移到魔紗之上。
「高炎？！……」叮地一聲輕響，閃亮的銀光正從他懷抱里緩緩滑落。
翡翠戒指、生命之環、奇迹之鎧！——現在有多少神奇的寶物環繞著我，可我一時間竟找不到一把鑰匙，能解開這鎖死了的命運么？！
趕快……趕快去冰魔城堡，那可能是救蘇珊妮唯一的機會。
不選擇逃避，就只有自殺式地面對毀滅……蘇珊妮一再輕描淡寫，但我知道，以她的性情為高炎這樣付出，代價尤其昂貴。
我不了解阿瑪迪羅家的魔法和銀琴的秘密，我不能肯定驟然失去全部的魔力，會不會對蘇珊妮的身體帶來其他傷害？——就算蘇珊妮
為什麼……剛才我為什麼要猶豫？為什麼我沒有更堅決地阻止他，為什麼我沒有用劍或魔法強行毀掉他懷裡的琴，為什麼我這麼沒用，我只是站在一邊，看著他冒險，看著他死……
可是，蘇珊妮還能帶我們去哪裡呢？——我的話還沒有問出口，就感到足底的魔紗微微晃動。
或許，蘇珊妮起初教高炎奏銀琴，也是想試探和研究高炎「心底的旋律」？！……如果我推斷得不錯，索默爾·凌曾經在回憶之地傳授給高炎的東西，多半和阿瑪迪羅家時代相傳的秘密大有淵源呢！
「高炎……」銀光閃過，那一團薄霧般的魔紗竟然也象薄霧一般消失；我忙不迭地扶起高炎，從裸露的冰冷的土地之上，他的身體仍然溫暖，他的呼吸在均勻地起伏，他彷彿只是在做一個香甜的好夢，我甚至不敢大聲地喊，生怕不合時宜地把他驚醒……
「你看著我，你還在看么高炎？！」我瘋一般撲在他的身上，可他的雙眼緊閉，他聽不到我近在咫尺的呼聲，他已經沒有任何反應。
我想，蘇珊妮的心其實並沒有放下。
「瓊斯菲爾！……」此刻的蘇珊妮終於喪失了最後的冷靜，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嚷著，她仆倒在松林間的凍土地上，在一片冰冷和泥濘中掙扎著，翻滾著。
現在如果是考慮蘇珊妮的安全，唯一的選擇仍然是冰魔城堡，只有在那裡，在雷、雪兒和冰魔大軍的保護之下，哈德和暗殺者這樣的強敵才傷不到她，而關於法王之謎的線索，才可能得到有力地調查；但是……讓蘇珊妮苟全在雪兒的檐下，內心倔強的她會同意么？
難道雪兒真在這枚戒指上做了手腳？難道她剛才騙了我，她留下這枚戒指，就是想傷害蘇珊妮甚至高炎，而不是真心要幫助我們？……
「我沒有事！——我只是在努力『回憶』的時候有些頭疼而已！」高炎吃力地靠在一棵松樹腳下，他的聲音卻依然清晰堅定。「琴！蘭若，給我銀琴！」
我們好歹是安全著陸——剛才我們只是飛行了短短一段路程，甚至還沒能離開最初棲身的這片樹林。
不論法王還是不是原來的法王，蘇珊妮終於和銀琴的主人徹底決裂！在她被禁咒所控制，生死懸於一發的時候，是高炎不顧一切地救她！
高炎……你為我犧牲過那麼多，我卻何嘗為你付出過一點呢？——
剛才高炎的琴聲真地破除了她身上的禁咒么？……高炎正是因為「回憶」起了這最後的旋律，身上的詛咒才會發作，發作得那樣快速，讓蘇珊妮和我都始料未及。
此刻高炎已經鬆開了蘇珊妮，他有些茫然地望著我的手，可我手上的戒指，正被蘇珊妮緊緊捂
離開雪兒，回到高炎身邊的時候，那一整支冰魔大軍也早已撤去。
「有些回憶或許是美好的，但那些回憶，不一定象你想的那麼重要。」
我卸下那翡翠戒指，狠狠地擲在地上。不論雪兒當時為什麼留下它，這戒指對我還有什麼意義？！
蘇珊妮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地守護著高炎，生怕那詛咒的破壞力也被高炎的回憶激起——但直到今天以前，她的計劃似乎是成功的。高炎的回憶被琴聲逐漸喚起，至少，這個精靈自己也已經看到希望，他開始了解這張銀琴會有怎樣的效用，並正在自己摸索著。
「不，高炎現在並不是沒有救！」蘇珊妮說，「在你決心犧牲之前，先讓我試一試好么？」
……是因為，因為銀琴？……我很快明白了蘇珊妮的處境。
「蘇姍妮！……怎麼回事？！」魔紗尚未升到高空，就如同一隻被吹破的風箏左右打擺！
可現在的她，如果不選擇逃避還能選擇什麼呢？
其實這戒指已經有好久黯淡無光，這個虛無縹緲中的燈神，天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再度顯靈？
是的，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先做轉移。哈德和雪兒都能找到這裏，我們必須先找另一個安全所在，才好從長計議。
可蘇珊妮現在還好么？——她說過，要奏完這救命的曲子，需要付出阿瑪迪羅家所有的力量……
蘇珊妮說，只有犧牲掉阿瑪迪羅家世傳的所有力量，她才能完成這真正的最後一曲！
「你在意一個人的時候，應該也關心他在意你多少對嗎？」蘇珊妮有些詭譎地笑了笑，「你或許想知道，在一個人的回憶當中，哪些回憶會被他最先想到？！」
那琴聲美妙而短暫，在我能夠阻止它以前，它就已戛然而止。
她不可能輕易地付出這樣的代價，她不可能犧牲所有魔力去彈這「最後一曲」。她也試圖尋找那種兩全其美的辦法，她教高炎使用銀琴的技巧，她知道這樣有些冒險，但運氣好的話，高炎的回憶能被自己的琴聲一點一滴的喚起……
「或許這正好是個機會呢？」蘇珊妮仍然故作輕鬆地說，「不做什麼見鬼的最高法師，我也不用再對那冰冷的人偶俯首貼耳，我會找一個離布拉卡達很遠的地方，我還會繼續彈琴，雖然琴上不會再有魔力……」
她一定是感到痛苦，不但是精神上，而且是肉體上——那種強大的遺傳了上千年的魔力此刻正在被一點點地從蘇珊妮的軀殼中剝離出去……她真地感覺到一種莫名地痛，這種痛甚至超過剜肉挖心……
「是這個戒指刺激他的！」蘇珊妮咬著牙關說道，「這戒指……是雪兒剛給你的對不對？！」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蘇珊妮說，「若不是我，你和高炎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所以你什麼也不用說，我很高興、
「怎麼會這樣？」望著痛苦無狀的高炎和蘇珊妮，我也已經手足無措。
「這段時間蘇珊妮一直在教我奏琴，」高炎淡然道，「而我好象感覺得到，在我的心底深處，原本就有一種相似的旋律……」
「讓他睡吧……他很快會醒。」蘇珊妮輕聲說道，「放心吧蘭若，那個詛咒再不會糾纏著他……」
「你要做什麼，蘇珊妮？」我感到迷惑不解。
「難道，這裏也成了詛咒之地？」不、詛咒之地應該寸草不生，怎麼可能隱藏在這樣一片茂密的松林中間？
「這沒有什麼，」蘇珊妮笑了笑，「失去魔力不等於失去所有——比起你和他之間那種要死要活的狀況，我現在這樣算得了什麼？」
「我要在這一曲中，注入阿瑪迪羅家所有的力量。」蘇珊妮淡淡一笑，「其實，『最後的旋律』就可以解得開失憶的詛咒，但是……你是對的，蘭若——我們不能憑空地奢望什麼：希望越昂貴，代價也越昂貴……」
「停止！你在做什麼？！」蘇珊妮卻猛地掙紮起身，雙手按在了翡翠戒指之上。
身上的痛楚讓蘇珊妮鬆開了我的手，但我一時之間也不敢再試這翡翠戒指。——可現在，我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能夠救高炎和蘇珊妮？
「現在一切小心翼翼的辦法都不會有效！」蘇珊妮肅然道，「他怎樣救我，我也只有怎樣去救回他！……再遲片刻，即使我還願意這樣做也毫無意義了！」
※※※
可法王為什麼要用這樣兇狠的手段迫害高炎呢？……高炎身上發現的銀琴，讓蘇珊妮感到一種莫名地震動。
「蘭若，我唯一的遺憾是沒有早下決心，」蘇珊妮嘆了口氣，「我為什麼不在最有價值的時候敢於犧牲呢？……那樣的話，至少我會更看得起自己，人的一生，又能做得出幾件真正讓自己自豪的事情？」
「好啦……蘭若。」蘇珊妮忽然按住我持劍的手，剛才她還在痛苦掙扎，現在她卻有力量按住我的手臂？！
我哭不出聲音，可淚水卻不住流出。
烈火已熄，風雪已散，但這片好端端的僻靜松林，已經是滿目狼藉。
※※※
「你要做什麼，蘭若？」蘇珊妮在我身後高喊。
思慮未定，蘇珊妮的魔紗就把我和高炎帶到了空中。
「而且，我的力量也已經不可能挽回了，」蘇珊妮苦笑道，「其實，剛才高炎雖然救了我的命，但以他的能力，也僅僅能延緩我魔力的流逝罷了……」
※※※
然後魔紗重新開始下降，此刻蘇珊妮的臉色，甚至比方才更加蒼白。
「不會的，這隻是意外！……」我連忙把這個念頭從我腦海中擯除出去，如果我懷疑雪兒，也就會懷疑到雷，如果甚至連雷都不再可靠，現在的我們可真是走投無路了。
「啊……」現在是什麼時候，蘇珊妮只是想轉移話題吧？——難道現在她真地有討論這個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