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卷二 六國卷

第三十一章 重逢

卷二 六國卷

第三十一章 重逢

笑著給紀震敬了杯酒,看著他一飲而盡,抬眼瞄了瞄幾個護衛的兵丁,秦長歌道:「我與老兄一見如故,蒙老兄點撥深有所悟,有幾句體己話兒想和老兄說,只是……」
「大人此言差矣,大人口口聲聲陛下,可記得陛下說過,軍糧是國家戰備,決不可輕易動用?眼下各國勢力不寧,齊皆窺視我西梁國土,你動了軍糧,如果北魏打過來呢?屆時陛下調用,我拿什麼餵飽大軍?萬一因此打敗仗,那些死的人,不是人?」
出了酒館門,秦長歌立刻抓了十個兵丁,冷笑著每人彈了一顆藥丸到嘴裏,告訴他們這是催命奪魂斷腸十全大補丸,要人三更死不能四更活,想要活命,每人必須得在一刻鐘內找到每庫的守糧副官,在糧庫前集合。
以令人不及反應神速的安然著陸,秦長歌鬆了一口氣,正想繼續盪出去,逃離這個見鬼的人和蛇。
秦長歌還是先運糧軍隊一步,提前趕回,讓非歡包子他們呆在那個一觸即發的城內,她實在不放心,早點回去通報好消息,也好讓非歡早點被解圍。
「你一身擔之?」紀震拿惺忪的醉眼看秦長歌,不緊不慢的悠悠笑,「趙尚書,少年幸進,果然意氣非凡,可吞虹霓啊……只是可惜,你的腦袋,也不比紀某重上幾分罷?」
它遊動速度極快,眨眼間一圈完畢,游完,再次落入泥沼,扭頭,這回很有「表情」的盯了秦長歌一眼。
風裡有一點奇異的腥氣,不是血腥,不是鐵腥,也不是泥腥,倒像是這些氣味混在一起的味道,鼻端有點生澀的冷意,氣溫好像降低了點,但是心裏卻隱隱的燥起來。
那風所經之處,樹枝顫動,枝上的小紅們齊齊向後一縮。
然而一抬頭,幾雙很有表情的蛇眼,光澤幽魅,繼續緊盯。
只是那麼阻隔視線的一瞬間,那人已經霍然飛退,退起來居然比衝過來還氣勢驚人,滿地好不容易靜歇下來的落葉再次刷的騰舞,落葉漫天里那人戟指大喝:「給我燒了那蛇!」
「副守糧官都是哪些人,現在何處?個性如何?」
秦長歌把背往樹上靠了靠。
一一回答,根本意識不到對方問什麼,紀震最後朦朧的看見少年倒盡杯中和壺中酒,直身而起,聽得他淡淡道:「……我本想殺了你,我連祭弔墳墓的躬都給你鞠了,但是最後一刻我放棄了。」
因此秦長歌一說要借糧,他想也不想立即搖頭,大約覺得這個要求太過荒誕,語氣里忍不住對這個「不知輕重的毛孩子」生了幾分輕蔑,「趙大人,國家律法不用下官教你吧?你借糧說起來簡單,卻是在要下官的腦袋,下官怎麼能夠罔顧律法,將一家老小的性命,平白無故的送給你?」
還沒看見危險就被嚇走,不是她的風格。
與此同時秦長歌手底一空,隨即便見鮮血噴射,那馬的馬頭突然如被人齊齊斬斷般,咕嚕嚕滾落泥沼,立即被守候已久的怪蟲們一擁而上分舌,轉眼間那馬首只剩白骨,唯剩一雙大眼原封未動,那怪蛇不急不忙的過去,享受屬於它的美餐。
只是這腥臭幽深泥沼,入者即死,怎麼會有人?
無人敢靠近她身前三尺之地。
秦長歌盯著那蛇,隱隱約約想起一個自己聞名已久但一直緣慳一面的人物,想到那個人秦長歌立即頭皮一炸,心知不好,立即將布帶一拋,翻身就起。
噹啷連響,九把鑰匙先後掏了出來,連匡建齊也陰著臉,掏出了鑰匙,秦長歌一揮手,書辦老老實實捧上記錄冊,十個人,連同昏死的冷超和人事不省的紀震一起被拖過來按了指印。
「我是小紅的主人。」對方回答得很絕,泥塑般的身體閃著灰色的幽光,「過路客,你打擾了我和小紅。」
「我說了,朝廷若有怪罪,我一身擔之,」秦長歌忍著氣,沒辦法,自己的人還沒來,沒有他的支持和配合,糧食是拿不出來的。
今夜無月,層雲厚重,偶有星子的微光一閃,象是蒼穹被那些尖利樹梢刺穿的,露出的蒼白的縫隙。
「糧庫有多少位副守?」
再重重撞到糧庫門上!
只看見神駿的黑馬烏光一閃,流星飛墜般的速度,轉眼間掠草飛花,路面漸漸不復最初的平坦,已到了一處黑壓壓的樹林前。
「咚!」
語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模煳卻令人安心,有種溫柔熨貼的感受,令人不想拒絕對答。
紀震得意的呵呵大笑,手一招,道:「趙大人,你憂國憂民之心,下官佩服,只是那些骯髒賤民,死幾個便死幾個,反正過不了幾日便有糧運來,鬧事,出兵鎮壓便是,辦法多得是,不值當咱們為這種不知好歹的賤民冒險。」
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紀震腦中突然一暈,卻又沒有完全暈去,只覺得眼前景物突然一晃,水波般影影綽綽動蕩不休,對面少年清逸的容顏,也有些怪異的扭曲了。
先是半圓形穹窿形狀,隨即漸漸凸顯出人體的輪廓,長而圓的頭顱,寬大的身體,不合比例的手腳,在星子冷輝下,簫簫木葉間,披著灰黑淋漓的泥漿外衣,混沌一片如鬼魅般從地下鑽起。
秦長歌笑得越發謙虛,「您誇獎了,紀大人是前輩先賢,莫言當執弟子禮求教之。」
苦笑了一下,深吸了口氣,秦長歌道:「請問閣下是誰?」
暗夜下泥沼前蛇們在唱歌,著實驚悚。
喜笑顏開的湊近秦長歌,心想著也許和這少年顯貴攀上交情,折服了他,許是能夠調出這鬼地方,換個肥差。
狂射,電閃,人未至半空中長劍一掣,亮出滿月般的炫目光華,一閃跨越天際,比自己身子更快的直直遞到陰離咽喉!
只有一條腿的蜈蚣,長尾巴的蟾蜍,兩頭的壁虎,頭上有角的大蜘蛛。
秦長歌一馬長馳直入糧庫時,他正在鎮上小酒館聽曲買醉。
秦長歌笑笑,道:「開庫罷。」
陰大祭司如何會出現在這裏,秦長歌隱約能猜到和睿懿未死這個消息有關,大約還和即將展開的戰役有關,只是自己運氣著實不好,抄個近路也能抄出這麼個強人來。
一邊哼調子一邊輕笑道:「吃夜宵吧,寶貝們。」
那兩人互望一眼,目中有驚異之色,卻仍有恃無恐硬硬的施禮,「是!」
她一字字道:
「兩位大人有異議?」
說完怔了一怔,此時哪裡有水?
秦長歌偏偏頭,無奈的對頭頂一條「小紅」道:「你能不能換個角度,不要看我的領口――」
堆得崗尖的囤子里,滿滿的都是糧食,秦長歌心算了一下全部的糧食數量,終於露出了昨夜以來的第一個真正的笑意。
秦長歌也不願拖延,她寧願在一日一夜間奔去半條命籌措糧食,也不願讓非歡在那種危險之境中多呆上一刻。
雖然知道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的一定不會是普通行客,但秦長歌並不以為意的繼續前行。
陰離抬頭,伸指就去夾鋒芒寒銳的長劍。
沒有誰等得起,那麼,阻攔我的人,就是我的仇人。
初秋黃昏下的草原色澤華艷,金烏將沉未沉,萬朵濃雲背後有一抹淺淺的冰輪之影,遠處的山色在日光坦然的照射下分外明媚,極目處皆蒼穹高遠,風物闊大,原上離離長草涌動如浪,起伏的金色的浪。
冷超上前一步,話語硬邦邦冰雹般砸來,「下官別無他意,下官的意思是,開庫事關重大,是否先發文朝廷,等批文下達后再開庫――」
那人卻霍地一個翻身,頭下腳上,長劍往泥沼里猛力一挑,大片泥漿立即黑牆般被挑起,矗立陰離面前!
歌聲里陰離混沌的臉上起了一層層的泥漿紋路,好像也在愉悅的微笑,並輕輕哼著調子。
秦長歌也有點懵了,小紅們她本來就不喜歡,再加上最不喜歡練功被人打擾的――南閔大祭司陰離,她要怎麼逃?
盯著這兩個據說因為後台很硬所以脾氣很大的副官一眼,秦長歌問得客氣。
大約感知到秦長歌的心急如焚,小紅們得意的昂頭,尖鳴起來,聲音高亢嘹亮,居然是閩地山歌的調子。
秦長歌看過去,帶著笑意,輕輕問:「冷超,匡建齊?」
十幾人,剛走了大約一個時辰。
林子依山,樹木高大茂盛,地上有積年掉落的樹葉,馬行走起來不甚著力,秦長歌策馬而行,注意聆聽一切異樣的聲響。
不想直到走出林子,依然未見異樣,秦長歌不禁笑自己草木皆兵,加快策馬前行。
她勸服兩字咬字極重,眾人看看紀震模樣,誰知道他是個什麼辦法「勸服」的?大多人都不想被這樣「勸服」一把,再說眼前這位趙大人,名聲可大得很,殺神。
人在浪中馳。
現在災民的情緒就像一個火藥桶,暴躁煩悶,經不得一點撩撥和不順,秦長歌很想將日期定得寬限點,可是災民們定然不願等待那麼久,每刻時辰流逝,都會造成垂危的災民死去,而死去的人越多,耐心和信任,便會消磨得越發單薄。
「糧庫如何開啟?」
他不辨面目宛如泥捏的「臉上」,大約是嘴的那個方位,凹出一個圓圓的洞,發出的聲音卻不是想象中那般幽深難聽,而是微微沙啞,帶幾分磁性溫柔,只是每個字的尾音都有些下沉,有一點陰邪的味道。
這是生命的味道。
最後一個最大的氣泡,終於緩緩炸了開來,爬出來的是一條好像正常了點的東西――一條三足赤紅小蛇。
秦長歌一腳飛起,雷霆萬鈞,冷超被她直直踢起,橫飛出去,後背砰的一聲撞擊上厚重鐵門,發出瘮人的沉悶聲響,冷超啊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軟軟的順著鐵門滑到地上。
他的最後一抹視線里,是少年決然開門而去的背影。
空氣中沉靜下來,少年沉默了頃刻。
秦長歌一伸手,還未來得及虛扶,紀震已經自己挺直了腰,斜睨了秦長歌一眼,心中暗暗憤懣,為何眼前這個年輕得胎毛未退的少年,已經是中央堂皇機構的一品大員,而自己混跡官場多年,鬢髮已蒼,卻還只是個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做個閑得抓虱子,沒油沒水的守糧官?
「啪!」
「鑰匙在何處?如何使用?」
那蛇突然騰身而起,飛快的繞著馬脖子遊動一圈。
九個人齊齊後退一步,匡建齊臉無血色。
靈州長林糧庫,是西梁欽定軍糧總庫,立國初便有明旨:存糧萬石,一年一換,非戰時奉旨不得開庫,擅取糧草一芥者,誅。
身軀和馬貼成一線,一條黑色的明銳的線,黑色的軌跡前一秒尚自攝入瞳孔,下一秒已經尋不見蹤跡。
大軍調撥需要時間,如今她已來不及去城外軍營指揮此項事宜,只能命令屬下隨後趕來,自己單身上路,與時間賽跑,搶回所有人的生機。
卻聽有人柔聲道:「小紅,少吃點,等下還有好夜宵。」
根據鎮子里的百姓指點,她抄了一條近路,是從一處林子中穿過,繞過一座低矮的山坡和泥泊,可以比大路提前兩個時辰到得幽州。
那人卻想也不想,又是一聲大喝:
又或是一支射穿廣袤大地的鳴鏑,風聲雷動的穿越浩瀚碧野。
第一句話秦長歌就是:「鑰匙帶來了么?」
守糧官紀震,職在三品,是土生土長的北地軍人,因為不受幽州都督曹光世待見,被排擠來,做個日日數糧袋的守糧官。
「幽州災民數十萬,因為活命的唯一希望被毀,絕望之下,如今正圍困了整個幽州城,今日我若借不回糧,死的就不是一個人,而是千個萬個人,是整整一座城,」盯著匡建齊的眼睛,秦長歌慢慢的道:「和死很多人呢比起來,我不介意殺掉你們十個人,因為我沒有時間和你們啰唣,現在,我再問一遍,這遍問完后,是繼續死人還是活命,你們自己決定。」
馬方揚蹄,踏出不遠,突然前足一軟,半個馬頭向下栽去!
那蛇爬出,所有怪蟲立即俯首,那蛇宛如帝王巡遊般緩緩一圈,忽然轉頭,盯了那被漸漸拔起的馬一眼。
而翻身而起的秦長歌早已僵在半空――在她身前身後前後左右,各各冒出一條「小紅」,俱都「神情妖媚」的盯著她。
默然半晌,看著對面自以為已經憑藉絕頂詞鋒和彪悍辯才,將她說得啞口無言而洋洋得意的紀震一眼,秦長歌微微一笑,道:「是我思慮不周,受教了。」
彷彿巨炮砸出的千鈞炮彈,又或者是滿弓射出的重箭強弩,一道黑色的颶風以酣暢磅礴的沖勢飛射而至,以一種面前是海把海撞飛面前是山把山撞垮的無以倫比的悍然氣勢,轟然而來!
她甚至微微一禮以示歉意,紀震象徵性的扶了一下,滿足的捋須笑道:「難怪趙大人少年得志,單憑這份謙沖雍容,知錯就改的泱泱之風,便不虛盛名啊……」
總之,都是奇形怪狀,世間難見的噁心東西。
「脫衣,小解!」
一條人影飛起半空!
深吸一口氣,秦長歌決定再忍他一次,笑道:「趙某的腦袋自然不如紀大人厚重有容,不過紀大人也不必擔心,趙某在來前,已經給朝廷遞了摺子,所謂事急從權,陛下深仁厚德,定然不不願放著糧庫不支用,卻任幽州餓殍遍地,災民暴動以致攪亂民生,一定會准了的。」
星空下,馬身已經全部陷入泥沼,一個碩大的圓弧卻在緩緩崛起。
秦長歌哪有時間一個個找來等開門?她必須要在日正中天,充當運糧隊伍的大軍趕來之前,把所有糧庫都打開,這樣才能來得及如約趕回,給幾十萬翹首期盼的流民一個交代。
小紅們一步不丟的跟了來,連位置都剛剛才一模一樣,該看她領口的還在看領口。
轉身,日光爛漫的從庫房的通風天窗頂上射下,映著白而亮的前方道路,而道路遠處,漸漸出現了黑壓壓的人頭,前來接糧的大軍,已經到了。
「鑰、匙、呢?」
長林糧庫到了。
他放縱的瞄了瞄秦長歌,還拿手比了比她的頭顱,似在稱量份量,隨即裝模做樣的搖頭,借酒裝瘋,有意埋汰眼前這個孤身前來,令他看得不舒服的少年顯貴,隨從的兵丁立時也捧場的一陣吃吃的笑。
這些東西在泥泡上呈心狀蠕動,似乎在等待什麼。
……
他招了招手,那條名字很鄉土氣質很邪惡的蛇,立刻很小紅的婉轉遊了來。
她相信,只要自己的手指尖再動上一動,小紅們一定會嬌笑著撲入她們看中的任何一個屬於自己的身體部位的。
真的是「盯」,宛如人的眼睛,陰毒而邪惡,有表情的一盯。
立即,嘶嘶的妖紅長舌,流著翠綠微黃的液體,液體散發出千年泥潭般的腐臭氣味,向近在咫尺的秦唱歌靠近來。
迫到眼前的殺神,和暫未到來的處罰,兩害相權取其輕,眾人乖乖的掏鑰匙。
地面落葉被罡風帶得猛的旋飛而起,唰啦啦聚成一片再唿啦啦散開,如一件破碎的巨大披風,霍然展開在天地間,再被瞬間丟棄在流光般的身形之後。
一路以絕殺手段實現仕途升騰的殺頭尚書秦長歌,在長林小鎮,再次給當地居民們留下了關於她的永生難忘的記憶。
於是長林百姓便愕然看見一幕平日懶散得一步三拖的糧庫兵丁,以媲美奔馬的速度一路狂奔。
今日要是死在這裏,不僅冤枉,還後果堪憂啊……
長林糧庫庫門開啟,需要所有副職守糧官和紀震一起到場,每人手中鑰匙一把,在相關記錄上做過開啟記載,方可一起使用。
「是,我打擾了你和小紅卿卿我我,實在對不起。」秦長歌歉然道:「其實我什麼都沒看見,啊,你們繼續,繼續。」
輕笑一聲,一抖韁繩,秦長歌繼續前行。
日升原野上少年策馬賓士,衣帶亦如劍劃開北地翠綠蒼黃的風。
她一指被她帶到糧庫門前,看起來軟癱如泥的紀震,道:「幽州賑糧被燒,饑民暴亂一觸即發,我前來借糧,時候若有不是,與你們無關,紀大人已經被我勸服了。」
那些啪的一聲鼓出的粘膩氣泡,再啪的一聲炸滅,炸滅的瞬間各自緩緩爬出一條怪異的蛇蟲之物。
被樹葉覆蓋的泥沼,突然汩汩的冒出氣泡。
進入林子前,卻在路邊土坡下看見有人埋鍋造飯的痕迹,地面上還有沒收拾盡的充當柴禾的樹枝,被小心的塞進石縫裡,秦長歌抽出來,看了下數量,又摸了摸那塊地面的溫度。
秦長歌微笑,上前一步,九個人再退。
秦長歌同時大叫,「那蛇不怕火,用水!」
秦長歌單人獨騎,飛奔與幽州緊鄰的靈州。
「我想說……」秦長歌看著他,慢吞吞道:「你該煳塗了……」
一刻不到,秦長歌就在糧庫前等到了所有守糧副官。
秦長歌報出身份時,官低兩級的紀大人不情願的擱下酒杯,顫巍巍的行禮。
是泥沼。
秦長歌一驚之下立即飛身而起,看見腳下樹葉堆積的地面突然開始下陷,宛如地底下有一雙惡魔之手,正緩緩揪住地面往下拉,而馬身剎那間已經下去一半,馬腿全數落入地下。
來時壓力沉重,去時心急欲飛。
秦長歌苦笑著,祈禱了一句什麼,老老實實的閉眼。
手底使著巧力,秦長歌緩緩的將馬外拉,馬不能失在這裏,她還指望著快點趕回幽州呢。
紀震立即揮手趕走了幾個兵丁,「去去!不要妨礙我和趙大人說話!」
「大人真是老成之言,」秦長歌乾脆一掀衣袍,不急不忙在桌邊坐了下來,她在桌邊似是出了一霎的神,隨即搖了搖酒壺,笑道:「在下衷心感佩,可否借花獻佛,容在下敬上一杯?」
好像很久之後,他模模煳煳的聽他道:「……我要盡量為非歡積福。」
對方呵呵的笑起來,鼻子那個位置好像抽了抽,道:「你很有趣……我聞見了熟悉的氣味……我想,我還是殺了你好了。」
邊陲小鎮長林,在平靜了很多年後,於一個看起來最平凡的日子,迎來了一個寒氣凜冽的場景。
逐風追月,馳至天明,前方,靈州城外十五里,一個規模完整的小鎮般的連綿建築出現在眼前,鎮中,分佈著一座座兩層樓高的建築,都是高大結實的庫倉。
馬哀聲長嘶,努力的想要掙扎,但泥沼一向是越掙扎越向下陷,馬下沉得越發迅速,秦長歌一腳踏上旁邊一棵樹,摸了摸自己常用的黑絲,想著不能用,刷的撕下外袍衣袖,撕成一條條再連接成柔軟的布條,凌空一抖,霍的一聲纏上馬脖。
官場嗟跌的紀大人,性子愚拙固執,不認為自己的行事為人有何不足之處,將命運的不如意一切歸結為懷才不遇,時運不濟,自此時時悵嘆,日日傾倒酒鄉。
秦長歌怔了怔,因為一條蛇的表情而突然手心發冷。
朝陽升起,一線光芒,有如長天之劍,噼開黑暗。
卻有兩人梗著脖子,不言不動。
鑰匙一一對上,沉重的鐵質機鈕在緩緩轉動,轟然一聲,庫門開啟,清香的稻米本味伴隨著草木谷麻的微澀氣味,洶湧的撲鼻而來。
十個人面露驚訝之色,秦長歌一封文書刷的扔過來,眾人看了,一起拜倒:「尚書大人!」
秦長歌仰首看著那樹林,目光一閃,江湖規矩,遇林莫入,此時已將近夜,這林子比想象中要大而密,按說是不該進的。
寒光一閃,秦長歌的黑絲從發間彈出,剎那飛纏,刷的一聲已經盪到另一棵樹上!
紀震大笑著連道不敢,卻已立即坐了下來。
那一眼竟然好像有點得意的神氣。
一天一夜,是一個極限。
此時來不及思考為什麼說是出樹林還有一截距離才到的泥沼,會在剛踏出樹林時就遇見,秦長歌只管專心拉馬,卻覺得手底馬身的重量著實有些奇怪,重得超出想象,好像泥沼底真的有個人在和她角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