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冰封的前夕
第570章 佈道
小蒿提出最後一個問題：「你還會跟我結緣嗎？」
左流英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顯然不太喜歡這種聲音。
禿子飄在小蒿身邊，獃獃地看著魔像腳邊的左流英，全然不懂小蒿在笑什麼，「這真是左流英嗎？比假的那個還假。」
「我有信心。」小青桃急忙說，想起自己凝氣成丹的經歷，還是有一點點膽怯。
左流英揮下手，這不是法術，卻仍然具有注神道士的威嚴，眾人全都盤膝坐下，離地面不到一尺，道袍垂下，恰好遮住那段空間，讓他們看上去像是坐在一塊厚厚的蒲團上。
眾人沉默了一會，辛幼陶笑道：「還好，只是兩三成，影響不算太大，是吧？」
道士們越聽越是驚訝，逐漸變成敬佩，最後一切情緒都不存在了，每個人都在認真聽取左流英的言語，開始思考自己吐丹之後要如何重新修行。
歲月也不會一下子在人身上刻畫出衰老，而是今天在眼角增添一道細紋，明天讓嘴角稍微下垂一點，後天在皮膚上印上一個不起眼的斑點……衰老也是慢慢呈現，直到軀體再也無力抵抗。
確實，這個左流英比異史君變幻的假貨更難令人信服。
羽王伐東從拜月山回來了，已經在外面等了一會，等道士散去他才走進營地，來到慕行秋面前說：「談妥了，狼王願意見道尊，不過地點要定在拜月山，他們不敢離開洞府。」
左流英目光掃視，最後落在楊清音身上，「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們，在吐出內丹重新修行之前，必須了結嘆息劫以外的一切
因為他的眼睛絲毫未變，還跟從前一樣清澈而深奧，在外人看來則是冷傲與故弄玄虛，受這雙眼睛的影響，周圍的一小塊皮膚也抵住了衰老的進攻，維持了十八歲青年的滑潤——左流英不可能有青年男子常見的小疙瘩。
小青桃謹慎地提出第三個問題：「您是胎生道根、道統奇才，像我們這種普通資質的道士，重修內丹的時候也能這麼快嗎？」
「很難說，我會一直關注這件事。」
辛幼陶一直跟在慕行秋身邊，這時向他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又嗅出了陰謀的味道。
她問得很認真，左流英回答得也很認真，「如果需要的話，我會。」
左流英慢慢挺直身體，面容雖然古怪，神情卻如萬年冰山一般堅定，就像是一名執著的佈道者正準備對第一批信仰者講述真理。
兩三成對道士來說可不少，換算成時間，百年當中就有二三十年會浪費掉，不過大家早料到重新修行肯定困難重重，這麼一想，辛幼陶的樂觀還是有道理的。
左流英盯著小青桃，小青桃向楊清音身後退縮，卻被她推了出來。
「吸氣七重。」左流英的語氣很平淡，他肯定覺得這樣的問題很無聊，而且一點也不以此為榮。
左流英鬆手，半環掉在雪地里，從此再沒有任何用處了。
可是道士卻齊齊發出驚嘆，那是一聲拖長的「唔——」，才一個月啊，左流
辛幼陶抓住時機向小青桃點點頭然後露出鼓勵性的微笑。
「我還想跟你一塊修行呢。」小蒿懊喪地說，她是吸氣三重，在眾人當中境界最低。
左流英沒有爭論，「從明天開始，每天早晨來聽我講法。外面有人等急了。」
「重修內丹是可以的，速度比我預期得要慢一些，因為我走了一小段彎路，試圖在下丹田裡凝丹，結果那是錯誤的，吐丹之後它就被封閉了，於是我改在泥丸宮裡凝丹，成功了。絳宮或許也可以，我沒有嘗試……」
他真是老了，個子矮了幾寸，背也有些駝，道袍大了整整一圈，像一件隨意裹在身上的披風，皺紋彷彿長在臉上的贅疣，隨時都會掉下來，露出裏面光滑的真面目。
左流英開口了，他已不是注神道士，自然也就不能再用別人傳聲，大部分道士都沒聽過他真實的聲音，這時卻都沒有因此表現出意外，依然鴉雀無聲，他們感到驚奇的是他說出的話。
「不用重新洞開七竅，但是得再來一遍豁通三田，特別是要度天劫。」左流英指指自己的腦袋，天劫就是通泥丸宮。
講述持續了一個時辰，無人覺得時間流逝，他們事前已經布下禁制，外面的妖族看不到這邊的情形，也不會進來打擾。
楊清音又看了一眼慕行秋，又重複了一句，「我沒有道劫。」
這不算直接的回答，左流英也得等道統給出定論，但大家還是全體鬆了口氣。
甘氏兄弟互相望
辛幼陶第一個開口，他的問題很簡單，卻是大家都很關心的一件事，「你的內丹現在是什麼境界了？」
道士們的疑慮逐漸消失。
慕行秋也不例外，他在幻境中看到的左流英一切正常，可不是這副模樣，而且出來得太早了一些，左流英吐丹之前在魔像內部造了一個小小的空間，躲在裏面重新修行，慕行秋每天都會往裡面送入一點新鮮空氣。
左流英說完了，比他之前四百多年裡對低等道士直接講過的所有話加在一起還要多，然後他讓大家提問。
道士們憋住笑意，誰都知道左流英是極罕見的從未有過情劫的道士，小蒿的一片心事只怕要落空。
同樣的話出自別人嘴裏或許只是年少輕狂，放在左流英身上就不一樣了，道士們又發出一陣驚嘆。
他從來沒見過三祖的模樣，書籍里沒有畫像，祖師塔最高處的影像他一直看不清，可他的腦海里還是出現一幅畫面：跟左流英有點相似的三名道士，走出隱居之地，向當時正處被奴役地位的人類傳播道法的知識，四處尋找有道根的弟子……
歲月像一名高超的畫師，不會在徹底完成一個部分再畫下一部分，而是東一筆西一筆，開始甚至看不出他畫的是什麼，突然間輪廓顯現，慢慢地細節豐富起來，直到最後形神兼備。
「我不知道。」左流英不會對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下斷言，「但我的目標不只是注神。」
道士們紛紛點頭，這的確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能滿足道統的要求，一切犧牲就都毫無意義。
於是，左流英的面容呈現出古怪至極的對比，像是一名戴著青年眼罩的老傢伙，或者套著老年頭盔只露眼睛的毛頭小子。
如此說來，左流英身上的歲月就是一名拙劣的畫師，違背了分散與悄悄進行的原則，完全佔領了額頭、嘴、下巴和兩隻手，卻放過了眼睛和一部分臉頰。
楊清音眉毛微挑，「別看著我，我沒有道劫，他們兩個才是情劫未度。」
「我又煉出一枚內丹。」
小蒿也收起笑容。
慕行秋也有一個問題，「道士跟道統的聯繫，是不是跟泥丸宮裡的人形有關？」
離吐丹才剛剛一個月啊，就算是日夜不停地修行，這樣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小蒿卻高興地點點頭。
道士們熱情地討論左流英的講法內容，同時收起了周圍的禁制。
六十一名人類——楊清音和小青桃也從靈妖營地趕來了——在左流英面前十幾步的地方圍成扇形，心裏多多少少都有一點懷疑。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左流英之前沒有提及，許多人也害怕問到這件事，可是甘知泉一提出來，大家還是豎起了耳朵。
這的確是左流英，從不多做解釋，直奔正題。
孟詡提出一個問題：「您覺得自己還能升到注神境界嗎？要用多久？」
慕行秋就是這麼想的，腦子裡猛然出現道統初代三祖的形象。
再滅之法會在受法者體內留下一些分散的法力，遠不足以施展強大的法術，左流英想離開沒
左流英召出自己的師承半環，「我已經感覺不到它還有任何法力。」
跳蚤從一座雪洞里擠出來，它剛剛睡了一個好覺，抖了抖身子，緩步走到左流英身邊，低頭嗅了兩下，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給左流英的身份提供了最有力的一個證明。
「我甚至不知道你們能否重新修出內丹。」左流英絕不會委婉地回答任何人，「我可以教你們方法、給你們指路，提醒你們哪裡是坦途哪裡很危險，可是除非你自己真想走這條路並且能夠自願邁出腳步，否則我所說的就都是廢話。」
見無人再提問，楊清音開口了，「我就關心一件事，重新修鍊出來的內丹能否與道統的聯繫一刀兩斷，別到時候說不行，又來追殺咱們。」
「再滅之法會減緩修行速度。」左流英也不肯用謊言安慰別人，「十成靈氣當中至少有兩三成會浪費掉。至於身魂融合，我還沒有實現，也沒有想到辦法，等到你們也開始重新修行的時候，我會嘗試一些法門，估計幾年之後才能知道結果。」
不等道士們表示感謝，左流英已經走向跳蚤居住的雪洞，隨手在邊上變出一頂帳篷，吸氣七重的他，還跟注神道士一樣說一不二。
小蒿有意在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印象之間躥來躥去，越看越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辛幼陶和小青桃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左流英詳細地講述自己重新修行的過程，告誡眾人哪條路不通，哪條路已經被他走過，哪些路或許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