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眾生的黃昏
第998章 鋼鐵風暴
守缺在陣中擔負著重要職責，慕將軍是通道盡頭，她就是通道的維護者，確保它的穩定與通暢，沒有她的話，整個陣法將會非常脆弱。
可他沒有像趙處野一樣離開，而是留下觀看一場註定失敗的反抗，不僅如此，他還想在這裏尋找「火」的影子。
慕行秋終於找回一股熟悉的情緒，迎接不可能的挑戰讓他心跳加速，離平靜的道士之心越來越遠。
慕將軍重複「我為」之句，彷彿這就是抵禦五行之劫的咒語，越來越多的人跟著他念出這些簡單的句子，聲音匯合在一起，頗有幾分氣勢，能與越來越近的呼嘯聲相抗衡。
一陣風吹過，山谷外面傳來轟轟的響聲，彷彿有一團暴風雨正快速逼近。
瀰漫四周的鋪墊法術開始發生變化，慕行秋知道，今晚的金攻就要到來。
他不動，就像在森林中沉思默想時一樣，任憑軀體遭到重重摺磨，他都不動，仍然高舉神像，叫喊我為之句。
山谷中的凡人，包括守缺和慕將軍，尚未察覺到這一點，還在一遍遍地舉起手中的古神像。
慕將軍手中的神像如風中的蠟燭一般發出昏暗的光。
最後一縷陽光隱沒在群山之後，錦簇脫去上衣，用手中的泥土從頭到腰均勻塗抹，他開始佈道，激勵大家守在原位不要動。
空氣變得陰冷，滿天星月眨眼間消失得乾乾淨淨，天地間一片黑暗。
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其中一些卻實現了，因為總有人敢於嘗試。
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睛，驚喜地發現自己沒有死，狂風
「我身為地。」他說，周圍的一小圈神像同時發光。
就這一個也在考驗他的極限，他之前吸收過一些符籙的力量，趙處野的一道服月芒法術就讓他連飛七次才化解掉，而這團風暴中蘊含的法力百倍于趙處野。
符臨閉上眼睛，在這最後一刻，他相信古神、相信那個來歷不明的慕將軍了，大聲叫喊「我身為地、我血為川……」
天目看不到地面了，但他敏銳的感受還在，金攻從無所不在的鋪墊法術中吸取力量，隨機組成大團鋼鐵風暴，像一條條巨蟒在地面上橫行，所過之處難有活類。
山谷中依然漆黑，數千光點就像是一片螢火蟲，除了自己照不到周圍的任何人，每個人都握著自己神像、堅守自己的位置和信念。
弱者之道就是承受，慕將軍替山谷中的所有人承受金攻，他的頭髮被斬成一截截，皮膚被劃出無數道傷痕，鮮血滴滴滲出，很快他的全身都變紅了。
慕行秋說不清心裏的感覺是什麼，既非同情，也不是讚賞，更沒有激昂與崇敬這些凡人的情緒，他只是看不下去了。
這些火沒能喚起慕行秋的記憶，卻讓他捨不得離開。
沒人能提前預測這些風暴的路徑，幸運者躲過一劫，不幸者首當其衝。
那裡正好是山谷入口。
風聲太強勁，他聽不到別人的聲音，只
錦簇站在土台之上，不停地彎身掬土，舉過頭頂，將其變成古神像，然後放在身邊。大大小小的神像也圍成一圈，個個不同，共同特點是都很粗糙。
吸入的法力快速增多，終於他抓住了風暴的尾巴，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將這隻巨大無朋的怪獸扔出去，他還沒有回憶起任何能與這股力量相配的法術。
「我心為弱者之道！」神光減弱，符臨心中的希望與信念卻極大地膨脹起來，扯著嗓子一遍遍叫喊「我為」之句，他此時的激動心情與昨晚的獲救全然不同，因為他不只是獲救者，也是自救者、救人者，他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但是確信自己是其中一分子。
慕行秋仍然坐在山坡上，是這場戰鬥的唯一觀眾，他仍然感覺不到特彆強大的法術，凡人陣形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在所有人之間建立了一條無形的通道，最終通往慕將軍。
山谷里總共有五千多人，集合在一起的確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是用來應戰五行之劫，還是太弱了一些。
慕行秋一頭扎進風暴之中，下降數百丈之後重新升起，他看到山谷中的陣形還在，慕將軍正獨自承受所有進攻，血液在他周圍形成了一片薄霧。
就連一開始打定主意要揭穿真相的符臨，也自願加入到一圈圈的同心圓當中，他和九名士兵站在最外一圈，面朝山谷入口，他扔掉了兵甲，手裡握著古神像，在心裏想象這是一場軍隊與軍隊之間的戰鬥，雖然雙方實力相差懸殊，卻仍有一戰。
山谷里的百姓圍成數十道同心圓圈，時間倉促，最終排列出來的形狀不是特別規則，相互間的距離也不均等。隨著夜色降臨，人人都顯出驚恐，尤其是站在最外一圈的人，更是怕得要命，手裡緊緊握著泥塑神像，閉上眼睛，無聲地祈禱。
狂風衝進山谷，入口兩邊的山瞬間塌下去一段，發出砰然巨響，整個地面都因此晃動。
尖叫聲停止，連嬰兒也不再啼哭，他們靠在母親的懷裡沉沉睡去，拄拐的老人儘力挺直腰板，婦女也不覺得自己軟弱無力，起碼她們能舉起手中的神像。
慕行秋站起身，就算是他也不能與五行之劫正面抗衡太久，必要的時候必須飛到天上去躲避。
「我血為川。」他說，最內一圈人手中的神像發光。
他說：「強者向上，越攀越高，弱者腳踏實地，越站越穩。」他說：「向上者終有盡頭，必將墜落，並由在下者承接。」他說：「弱者的力量與大地相連，世間最強大的力量也只能改變地表，大地永存，弱者也不會消亡。」
道士之心如群山包圍的湖水一樣平靜，也如湖水一樣冰冷，慕行秋越接近道士之心越感覺到其中的森森寒意，恰恰在這些脆弱、自私和怯懦的凡人身上，似乎有火在燃燒，這些火很微弱，在狂風中隨時都會熄滅，但是仍有一點溫暖。
可他仍然不動。
慕行秋仍然察覺不到山谷里有什麼強大法術，如果這就是弱者之道，的確是夠弱的。
五行之劫的力量消減了一點，一路被引向慕將軍，他身邊的
攻入山谷的鋼鐵風暴還剩十余里的尾巴，可就是這最後一團狂風威力最為強勁。
這是一個如此脆弱的群體，即使躲過接下來的幾次劫難，也很可能被接下來的亂世吞掉。
站在道士高度的左流英和趙處野都沒有挽救凡人，慕行秋也想不出相助的理由。
他說了許多，聲音在山谷中回蕩，大家聽在耳中不是很懂，但這不重要，倖存的人類終於所有依靠，不管這依靠看上去有多麼的脆弱，總比茫然失措、原地等死要強，慕將軍每說完一段，眾人就同時舉起手中的神像，嘴裏呼喊一聲。
許多凡人發出尖叫，恐懼還是佔據了上風，只要有一個人帶頭，大部分人都會驚慌地逃跑，打亂整個陣形。
鋼鐵碎粒開始衝擊唯一的目標——慕將軍的軀體。
金攻的風勢越來越強勁，慕行秋不得不升到空中，而且越升越高，直到空氣極為稀薄之處。
慕將軍停止傳道，右手握住神像護在心髒的位置，左手筆直地伸出，雙腳緩慢的轉動，當左手手掌朝向西北方的時候，停止不動。
慕行秋一度想要幫助這些凡人，很快放棄了這個打算，站在最為客觀的立場，這批凡人不值得挽救，他們大都是老幼婦孺，許多人要拄著拐杖才能站立，一些女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緊握神像，幾歲的孩童也得單獨佔據一個位置，驚恐萬狀，目光不停地望向
符臨所在的位置離入口最近，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終於來了，他想，自己就要跟眾多的符皇後裔一樣死去，凡人建立的皇朝在法術面前就是這麼的不堪一擊，他只納悶一件事，明明是金攻，為什麼進來的是一團風？
慕將軍宣揚的弱者之道，沒有實際的法術支撐，大概只能讓信眾在死前獲得一點平靜而已。
眾人模仿，也都以同樣的姿勢面朝西北。
很快他就明白了，那是一團肅殺之風，人們常說寒風像刀子一樣，這句話此刻不是比喻，風裡真的裹挾著大量鋼鐵碎粒，跟刀子一樣銳利。
他們不是戰士，很多人這輩子都沒碰過刀劍，更不用說與強大的法術對抗，他們站在那裡，唯有期盼奇迹，唯有相信正中間的那位慕將軍。
只有山坡上的慕行秋看到了全景，他的天目穿透黑夜與狂風，看到一張張迷醉的面孔，看到無數的鋼鐵碎粒緊貼凡人的身軀，沿著那條陣形組成的通道一路前行，少數跌落地上，大部分仍彙集到正中間的位置。
慕行在高空飛向風暴盡頭飛去，默默地吸取五行之劫中的法力，天下風暴千千萬萬，他只能解決這一個。
「我頭為山。」「我臂為峰。」「我足為石。」「我心為弱者之道。」慕將軍每說一句，就有一圈凡人手中的神像同時發光，光很暗淡，只能照亮一尺左右，可是在這樣一個陰風陣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它照亮的還有每個人的心。
守缺站在最內一圈，徹底被慕將軍折服，崇拜地看著他，重複他說過的每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