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道院鉛華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不是我的同類（五）
十三郎神情依然平靜，淡漠說道：「別著急，等回到宗門，還有你受的。」
「呱呱！」胖胖揮舞著爪子，朝空氣耀武揚威。
看著那個正眺望遠方，彷彿能夠支起天地的青年，慕容沛目光極為複雜；沉默片刻后，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輕聲說道：「蕭兄大德，請容慕容來世回報。」
望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天地間，十三郎緩緩轉過身，低頭看了看天心蛤蟆，說道：「怕不怕？」
「仁義？德愛！大師您確信說的是我？」
老僧說道：「小友本具仁心，奈何一心成魔，豈非可惜而又可悲。」
所以他不畏天地，不懼神仙！
值得一提的是，無論是童埀還是慕容，對適才那所謂的靈君顯世都沒有半點印象。彷彿那是南柯一夢，醒轉后回到真實世界，一點都記不起來。
聽到這等平靜中透出強大信心的斷語，慕容沛本該覺得荒唐可笑，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的她卻楞是生不出反駁的念頭，反而在潛意識裡覺得十三郎說得對。
很少有人想到，它同時也包含著另外一層意思：老虎也不能變成狐狸！
「不怕就好。」
童埀揉著腫成一條縫的眼睛，神情忸怩嬌羞無限說道：「那個，會不會不合適？」
老僧聽出他的嘲諷之意，卻沒有因此而生氣，平靜說道：「小友為出資渡人，是為仁；救助師弟不惜己身，是為義；製作靈符以供學子鑽研是為德，婉拒上官、勸走慕容，此二行皆可稱為愛。如此天資如此心性，老衲豈能不論是非，胡亂出手。」
……
巨龍吐口唾沫可以
兩人對視良久，十三郎無奈嘆息，失望地說道：「看來是沒戲了。」
戰後稍歇，十三郎卻沒有什麼暢敘別情的慾望，隨意問了問童埀與慕容的情形，便催促他們先行離去。兩人看到十三郎凝重的神情，心裏雖覺得疑惑，依然選擇了遵從。這其中童埀是被十三郎積威所懾，根本不會去想有什麼不對；慕容較童埀機警，此時卻恰逢心亂如麻的時候，也沒有細想。
老僧平靜的目光望著他，即不生氣也不答應，好似面對一名頑童。
「那就行了。」
螞蟻的力量總歸是有限的，就像狐狸一樣。
每個世界都有規則，十三郎並沒有領悟這個世界的規則，更談不上掌握；但這並不妨礙他利用之，且擅用之。
「師姐……小心……」
十三郎笑了笑，示意童埀跟上。
這樣的他，哪裡還值得去打擊，或者是折磨？
老僧眼中悲憫之色愈甚，憐惜說道：「佛渡世人，縱然是魔，亦當給其機會向善。老衲詢遍小友所為，不乏仁義德愛之舉，若能隨我返回佛塔，老衲保證，百年之後，小友定可明悟佛理，道業通達。」
……
「呱呱！」胖胖大叫著表示抗議，力證自己的風高亮潔。
……
看到這一幕，已經醒轉的童埀差點又暈了過去，原本憤怒的神情漸漸淡去，代之以不忍與敬畏；慕容沛默默的看著這一切，
老僧面容愈發愁苦，聲音依舊平靜而堅定，淡淡說道：「然而瞭然師侄卻不再此列，小友莫要為自己開脫了。」
老僧說道：「現在沒做，不代表將來不做。」
鐵鏈在碎石上拖曳，一溜火花筆直向前，老僧乾瘦的身體出現在視野中，竟好似一座峰巒在地面推移。
慕容沛正在給自己包紮傷口，聽了這句話手一抖，險些將餘下半邊耳朵也撕下來。童埀驚叫著想幫忙，被她冰冷的目光一瞪，邁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伸手抹去他的靈戒，十三郎將屬於慕容的那一枚拋還給她，毫不客氣地將杜雲那一隻據為己有，平靜說道：「現在的你，想死也死不了。」
童埀挺起胸膛做威武狀，不想扯動身上的因碰撞而斷裂的幾根骨頭，臉上冷汗直流，呲牙裂嘴說道：「敢，幹嗎不敢！好歹我現在是預定要進內院的人，他們還敢把童爺怎麼……」
十三郎沒有理會他的吹捧，轉身朝慕容說道：「放心吧，回去后只管實話實說，只要宗門長老沒有老到犯渾的地步，絕不會為難你們。」
杜雲的金丹已經消亡，靈根已盡毀，法力生機幾已耗盡，除了靈君沒有來得及收取、又或是不願不屑收取的靈魂，他的一切都在那場獻祭中耗盡。他的頭顱如蛇，身體如嬰兒，且枯乾萎縮如同殭屍，假如過秤量一下份量，怕不比一隻肥鵝重上多少。
十三郎沒有分辨什麼，說道：「敢問大師，佛門弟子中，可有該殺之人？」
「你和我一樣！你將
十三郎拍拍它的腦袋，隨後將衣衫整理一番，這才揚聲說道：「大和尚，請出來吧。」
「我也去？」
西風古道之上，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漸漸消失，隱入夜空。
十三郎靜靜地望著他，極為耐心地等待他叫囂完畢，才開口解釋道：「身為一隻狗，你應該有做狗的覺悟，不要成天想著脫下狗皮，或是想給別人披上狗皮。」
十三郎擰住杜雲的脖子，說道：「這就是你侍奉的靈君？真是好厲害。」
他朝胖胖招手，示意道：「檢查一下。」
「連胖胖都嫌你臟。」
「既然我有這麼多優點，大師不如打個商量，咱們各回各家如何？」
「這兩種想法沒有本質區別，都是錯的。」
胖胖砸吧砸吧嘴，有些不情願地伸出長舌，直接刺破杜雲的丹田，將他身體里最後殘留的一點漆黑吞食。杜雲嘶聲慘叫起來，為了儘快飼養毒靈，他不得不以靈魂相容，此時毒根被廢，也意味著他的靈魂不全，從而也失去了輪迴的資格。
杜雲終於清醒過來，哭喊著叫喊著，不成形狀的五官揉到一處，顯得格外滑稽。
十三郎沒有回答慕容的話，徑直朝童埀說道：「只說一句，敢不敢去？」
心頭得意又有些小小的失望，他說道：「少爺讓去，我就去！」
狐假虎威，揭示出一個簡單的道理：狐狸永遠都不是老虎。
或許是落難得救之後的軟弱，或許是被十三郎的信心所
慕容哼了一聲轉過頭，嬌小的身影顯出幾分柔弱孤苦。
老僧嘆息道：「佛法無邊，本就是不可爭辯的事實；況且小友誅殺佛門弟子，豈能狡辯得了。」
慕容沛沒有再說什麼，隨手將形如爛泥一樣的杜雲收起來，帶著身如巨人面若豬頭神情如幼稚孩童的童埀轉身而去。
……
老僧走過來的時候，十三郎一直平靜地等在原地，目光甚至與老僧有些類似，純凈中透出悲憫的神色。此時聽他發出感慨，十三郎不禁有些好奇，說道：「大師何出此言？」
……
回過身，他朝曠野處大喊：「你們三個別看了，戲檯子已經搭好，還不趕緊登場！」
十三郎微微皺眉，疑惑地問道：「既然是這樣，大師何必與我說這些話？為何沒有直接出手，降妖伏魔？」
他的神情痴獃麻木，眼裡沒有絲毫光澤，至今尚不能從絕望中清醒，或者不願清醒。
「小友說的極是，世間佛子千萬，難免有人魚目混珠。」
……
說到離開，十三郎不容他們說什麼，直接吩咐童埀陪慕容一道返回宗門；聽得童埀芳心暗喜又有所擔憂，渾沒有留意到十三郎話語中的深意。
老僧認真回答道：「擾亂天道，混淆乾坤，置世人與苦海者為魔。」
臉上帶著欽佩與仰慕的神情，十三郎擺出最誠懇的姿態，認真說道：「大師您放心，將來晚輩修鍊有成，一定去那個什麼什麼塔去拜訪您老人家，怎麼樣？」
十三郎笑了笑，語氣微諷：「以未知之事論罪，佛門果然
說罷，他像扔一隻皮球一樣，將杜雲的身體扔到慕容身邊，說道：「帶著他，和童埀一起回宗門。」
然而當它變成螞蟻的時候，它便失去了巨龍的力量，無論它多麼強壯，多麼驕傲，終究還是一隻螞蟻。
她的意思很清楚，不論是非對錯，這件事情終究是因童埀而起；水仙宗兩名被寄予厚望的弟子落到這步田地，極有可能會將怒火發泄到童埀身上。換言之，童大官人此行很可能是羊入虎口，沒準會被連皮帶骨頭吞下去，渣都剩不下半點。
他的面容平靜中略顯愁苦，好似遇到極為難解之事，正對著十三郎的眼睛，老僧目光純凈而悲憫，憐惜說道：「可惜，可悲。」
此時的他，已經是個徹徹底底的凡人。
十三郎聽得目瞪口呆，心裏暗自想著這樣的人物竟然不去做政委做書記，豈不是埋沒了人才。
十三郎想了想，誠懇說道：「敢問大師，何為魔？」
十三郎記不清在哪裡聽到的這句話，或者說是故事，但他認為自己理解得很清楚明白，這句話是對的。
十三郎大感欣慰，說道：「多謝大師指點，您說的這些事，我一件都沒有做過。」
一直走到十三郎身前十丈，老僧停下腳步，徐徐抬頭。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童埀偷眼大量慕容沛的神情，發現她似乎無動於衷，這才吁出一口氣。
她朝十三郎施禮，說道：「蕭兄的好意慕容明白，只是慕容此次回歸宗門是為領取責罰；童師弟若是前往，怕是會……」
十三郎抬手摸著鼻子，好生羞慚無狀，好生幸福，好生飄飄而不知其然。
十三郎不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