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道院鉛華
第二百七十八章 生死難，勝負劫，哀雲無解。
「他得打贏我，稱為名副其實的道院第一人！」
此次歸來，十三郎第一時間便發現，自己對天地之力的感悟升華到某個全新的境界，好似織娘由生變熟，再由熟變為巧，能夠感受到空氣中極其細微的靈力變化。
他心裏陡然一沉。
「……兩件吧。」
……
不管是有鼻有眼的流言蜚語，還是由叵測形勢得出的推斷，人們都有理由相信，紫雲道院院長將不久於人世。
「我不喜歡她。」小紅會錯了意，嘟起嘴巴說道。
院長財奴本性不改，眼中閃耀著貪婪慨嘆道：「這得耗費多少丹藥多少靈材，僅僅是為了保住你這條小命，真虧他們捨得。」
它們有著共同的特點，大，非常大，無限大！
老人說道：「沉寂與一隅，非大丈夫所為。」
與往日不同，今天船上多出一個人。大先生認真打量著十三郎，眼神忽然大變，餓虎般撲上來揪住他的脖領，獰聲喝道：「這劍豈是你能用的，交出來！」
回過頭，老人誠懇的語氣說道：「算算日子，屆時你應該還在道院，小紅與你親近，到時……來幫幫我。」
老人愛憐地看了小紅一眼，轉過頭剛想有所動作，大先生突然說道：「師尊，請容弟子代勞。」
「沒錯，神獸就在須彌山中，是我道院的鎮院之寶。」
老人徐徐講述著往事，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驕傲與自得說道：「只可惜老夫還沒死，他這個念頭只能是空想。」
「爺爺！」小紅再次表示不滿。
十三郎再次沉默，良久才說道：「世間污濁，此處風光獨好。」
十三郎的表情更加嘲諷，不屑說道：「鸚鵡學舌，果然是老了。」
「以學子大比來決定院長之位，這樣的規矩實在是可笑，可是偏偏古約就是這麼定的，老夫也沒辦法更改。」
發泄完憤懣，老人接下去說道：「首先是時間，其它分院不說，紫雲道院院長更替百年一期，開山卻是十年一次；換句話說，中間的那幾次，即便其它分院學子再如何出色，終究也是白搭。」
看其架勢，十三郎但敢說個不字，管殺不管埋。
就在那個瞬間，猶豫多日的他忽然升起一個念頭，狠戾暴烈，陰冷而且決絕。
老人將懸在船舷的漁具收起，好似收攏放飛的思路，嘲諷道：「要說妙手，我肯定不如之前為你治療傷勢的那個人。」
一股暖融融的感覺洋溢全身，十三郎沒有忙於查看自身狀況，目光落在大先生的臉上。
「做什麼酸腐樣，老夫事情還沒辦完，暫時死不了，也不會去死。」
「加上學子的修為限制，突破
集體榮辱或許不能集於一身，然而在很多時候，某地某時某事卻會因為一個人的在與不在變成完全不同的局面，或者可以說，一個人可以決定安危。
十三郎眼神一亮，趕緊說道：「我去請他來，您老指點指點。」
……
老人指著自己的鼻子，威風凜凜地說：「就憑那幾道破雷，也能打得過他老師我！」
預感被坐實，頃刻間，十三郎如墜冰窟。
淚水奪眶而出，十三郎用力點頭，拚命般點頭；好似要把頭從脖子上掰下來，親手送給老人保管。
這話聽起來莫名其妙，老人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微微一笑說道：「黃泉厚土事，豈是醫者所能為，當真是個痴兒。」
「何止兒戲，簡直是混蛋。」十三郎為之憤憤不平，與之一道欺師滅祖。
原因很簡單，假如他沒事，紫雲城不會鬧成現在這副模樣。
大先生徐徐摘下臉上的黑巾，扭過頭看向城內的方向，臉上流露出厭惡。
「不錯不錯，真不錯，沒想到倉雲那個地方竟有如此劍道高手，啥時候帶回來與我切磋切磋，讓我教訓教訓？」
……
老人愈發憤怒，神色間還夾著一絲羞怨，咬牙說道：「連老夫都無法做到，連小桌子都不行，何況一朵狗尾巴花。」
「這個馬屁拍得好。」
法力消散！對修士來說，這是不折不扣的死兆！
……
簡單的一句話，道出無盡悲酸愁苦，能讓一位處於人世間最頂端層次的老人用這樣的手段，可以想象，當初發生在小紅身上的故事，該是何等凄婉哀絕。
……
面對如此狂生，三元閣前威風八面的十三少爺毫無反抗之力，身體如風中荷柳搖擺不定，適才怡然自得的神情消失一空，代之以苦笑無奈酸澀凄涼，好生無助。
……
老人抬眼看著岸邊重新鬧在一起的兩人，慨嘆道：「小桌子什麼都好，唯其心性過於剛烈平直，實在不是做院長的料。」
老人快意大笑，隨後說：「老傢伙留下的事情，應該讓老傢伙來解決。我們這些老傢伙還沒死，如是為了道院，大可不必。」
「萬世之花。」他說道。
十三郎依然沒有開口，沒有詢問所謂別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事情，他知道而且相信，老人既然這麼做，必然有其充分的理由。
「一個月，兩個月……」
……
天絕劍隱於十三郎體內，難免招來覬覦的目光，十三郎對此深表憂慮，然而在向鬼道諮詢后，他又將心
嬌喝聲好似天降神罰，足以降服世間一切妖崇邪魔，大先生如遭雷殛，身體瞬間矮了半截，趕緊收回魔爪，神情也隨之變得訕訕。
再普通的物件，一旦加上不準重樣的限制，都遲早會成為噩夢般的債務。大先生聳拉著腦袋哭喪著臉，神情悲痛地想。
……
嘴唇蠕動了兩下，十三郎想要說點什麼，喉間卻彷彿被塞進一塊石頭，發不出任何簡單的音節。明知道自己想也是多餘，十三郎仍不禁浮起一個念頭，假如自己早日成長到如今的程度，早一點察覺到這種情形，將那位如花神醫請到這裏來，會不會有所不同？
「聽說，你並不想進入內院？」
很玄奧，但是很讓人安心。
「做夢！」
老人發現他心不在焉，傲然說道：「修為達到我這個層次，真想多活幾天的話，總能想些辦法出來。」
這就是道院第一。
「形容很貼切。」
「好一把劍！」
春色更濃，百花因嬌容失色，十三郎催動輪椅飄行與地，踏舟四望，心海瞬間一片空靈。
十三郎與之接觸並不算多，然而每當其與老人待在一起，總會產生一種『天塌下來也算不上大事』的感覺。
「認可個屁！根本就是假的。」
「好吧好吧，不管怎麼說，總歸是佔了便宜。待將這些殘留藥性全部吸收消化，老夫估計……算了，到時候看吧。」
老人默默地說著，好似在講述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的故事，平靜的語氣道：「老夫會活到那一天。」
「待其成年，老夫會替她解開禁法，希望能有用。」
「雷劍難以相容，我替你做個引子。」
「啪！」
「小哥哥！」
女王號令，天下莫敢不從，一團花花綠綠五彩斑斕，或晶瑩剔透或古樸精巧的物件出現在她懷中；當然，最少不了的是幾瓶香甜可口、滋補無傷且能無限食用的「糖果」。
「呃……那個認可又是咋回事？」
「偏偏這次出了個夜蓮。」
十三郎迎和一句，隨後說道：「有陰謀。」
老人憤而罵了一聲，說道：「紅兒父母早亡，老夫封了她的心智。」
「道院九尊，除了小桌子，人人皆負一座分院，齊旻志不在此，誓言紫雲城才是其心中所想。」
「好寶貝！」
「呃……不好，換個名兒。」
「咦？有奇遇啊！」
「當然了，規矩並非那麼簡單，還設了多想限制條款。
……
大先生心情變得糟糕，冷冷說道：「王八吃大麥，糟蹋糧食。」
「辦法呢……」
老人說道：「諸般神通之中，若論暴虐與毀滅性，當屬雷霆之力為尊。那顆雷石中蘊含的雷力，幾可相當於中期元嬰，竟被你以如此方式化解吸收，真可謂是……」
那當然是笑話。
船槳毫不客氣地與砸在頭頂，聲音清脆而洪亮，驚嚇走不少船邊游魚。奇怪的是，那跟看似普通的船槳在如此巨力的碰撞下居然沒有碎裂，反倒讓十三郎隱隱生疼。
他憂慮說道：「她既然來了，想必早有準備。」
……
十三郎用力搖頭。
他試著抬了抬腿，發覺自己竟似已能夠勉強行走，不禁驚嘆道：「老爺子當真是妙手回春，您……沒事吧？」
此時，院長輕吁一口氣，朝大先生示意道：「交給你，小心別留下隱患。」
咣當一聲，十三郎趕緊鬆開手。
「什麼關？」十三郎下意識地介面。
「這就是活著。」十三郎於心中默想。
如今可好，人家只是看一眼，十三郎就好像脫光的姑娘暴露與狂徒眼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艷陽照清河，勿願處子去紗衣，忍看。
時間過了一年，小紅大了一歲，十來歲的少女漸顯嫵媚與挺拔；無論眉眼還是身體，小紅都已不再是孩童模樣，唯其神情心性不變，一如往日之活潑爛漫。一手抱著十三郎的脖子，少女囂張地伸出另一隻手，手指輕搓，彪悍地數著日子。
「假如只是院長之位，老夫巴不得卸下這個包袱，只不過，這裏面牽涉到別的事情，無法輕易放手。」
大先生恭敬的聲音答應著，態度之老實本分，宛如一個最聽話的孩子。
大先生再次答應，領著忙與清點寶物的小紅飄然離去，十三郎細細咀嚼著之前的那一幕，臉色漸趨陰鬱。
大先生眼裡放射著綠油油的光芒，全然不似以前那個狂放但不失風度的書生模樣，興緻勃勃地在十三郎身體上東敲西打，嘖嘖連聲。
「又發生一件小事。」老人嘆息著，操漿把小舟划遠一些，好似在躲避什麼。
「三件寶物！」
「誰敢動這些，我就殺死他。」
再加上大先生的莫名出現，加上大先生的莫名態度，加上老人平淡目光中不時跳躍的陰霾，十三郎若再不明因由，也枉自為人了。
老人面色愁苦，嘆息說道：「真人什麼都好，就是這一條太過胡鬧，簡直是兒戲。」
發覺自己到了收穫的時候，小紅得意大叫：「啊哈，一共七件寶物，拿來。」
老人隨手朝十三郎身體里打出一道靈環，笑著說：「我還沒老
「不用換，搶過來就成。」十三郎淡淡說道。
……
這種提高讓他興奮，卻也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他分明感受到，老人身體中時刻都有靈力散發，極其微弱，但不可逆轉。
小紅得意地賣弄著自己的計數天賦，強調說：「不準重樣。」
「陰謀肯定有，不然就不正常了。不過即便有陰謀，紫雲大位也不是那麼容易取。」
午後，碧波輕漾，眩霧隨日光升散，恰似少女舒環解帶，漸露無邊春色，好一番欲語還羞意。
縱然一片汪洋大海，只要在得不到補充的情況下持續消散，也終有化作枯井的那一天。這不是什麼天道法則，而是自然規律，是時間才擁有的絕對權威。
望著他那副猙獰的面孔，感受著他無法遏制的蓬勃殺意，十三郎想哭。
老人得意的笑了笑，隨即又變得憤憤難平，惡狠狠說道：「其實不過是條殘魂，平白浪費無數心血，半點用場都沒有。」
……
老人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大怒說道：「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
望著如此荒誕的一幕，老人眼中再次跳出陰霾，聲音有些鬱郁。
「這破日子，沒法過了。」
院長顯然就屬於這類人。
「神獸？」驟聽這道秘聞，十三郎不覺睜大了眼。
「咳咳，那個……愛好而已，愛好而已，小紅別生氣。」
……
萬世之花變成狗尾巴花，十三郎心想你個老貨果然是老而無得，能得到認可才叫怪。至於那個被稱為小桌子的劍尊，顯然也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主兒，更別說那頭驕傲的獸。
「卓叔叔放手，你太過分了！」
十三郎苦笑不敢頂嘴，暗想我能活下來就不錯了，還指望把它全部化為己有，那不是成了元嬰老怪。
「我說的是咱們家小紅。」十三郎說道。
老人憤而說道：「就算過了第二關，還有第三關等著。」
之前，十三郎對各位老師，包括院長在內的所有人的修為境界都曾做過猜測，然而任憑他如何努力，如何將感知放到最大，都不能窺得一絲。
「這破日子，沒法過了。」他心裏這樣想道。
……
十三郎轉過頭，轉回頭，低下頭，抬起頭。
老人痛罵一句，扯了兩下竟然拼不過十三郎的蠻力，望著嬉皮笑臉的少年，他臉上忽然閃過一絲詭異，說道：「這是嫁妝，要不要？」
一個簡單的對比讓他明白了，自己就是一顆小小的水滴，是不可能度量大海的深度與寬廣，甚至連估計的資格都沒有。
四大長老無法解決的難題，到院長這裏變成不起眼的小事。老人精神比往日健
「不行，叔叔說了三句話，就是三件。」
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他說道：「請老師立我主將，參加此次大比。」
被擾了雅興，小紅停下腳步，扭過頭看向城裡的方向，臉上流露出厭惡。
他一把將船槳撈在手裡，涎著臉說：「送給我吧！」
城內不知發生了什麼，喧囂震動，如潮的呼喝掌聲雷鳴般爆響，隔著如此遠距離，竟也聽得清清楚楚。
順著老人的目光看去，小紅正與大先生做著某種孩童才會玩的遊戲，清脆的笑聲不時傳來，大先生臉上矇著黑布，循著聲音沒頭蒼蠅一樣滿世界追逐那個伶俐身影，卻總是徒勞無功。
「如此短暫的時間，你便能成長道如此程度，很不錯。」老人眼中流露出激賞，臉上神情平淡依舊，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老人隨意揮手，繼續說下去：「單是大比獲勝還不行，還需要踏須彌，得到鎮院神獸的認可。」
「看出來了？」
「演戲的本事不差，不過在老夫面前，你便是再能裝，又如何能瞞得過去。」
「那有如何！」
又一條猜測被證實，十三郎好似沉如清河之底，被無盡之水從每一分毛孔擠壓蹂碾，找不出可供呼吸的空間。
此時，城內喧囂聚鼓，各色靈光閃跳，喝彩呼喊之聲，數十裡外清晰可聞；與之對應，清河邊清幽依舊，漁夫撒網漁婦忙，孩童嬉鬧脆聲響，偶見情侶纏綿，怯羞迎拒，真如兩個世界。
十三郎跟著笑了笑，譏諷的語氣說道：「就是因為老傢伙總不肯讓位，年輕人才長不大。」
紅影縱身入懷，似一隻火紅的蝴蝶于花間起舞，溫軟的身體燦爛的笑容，在水空天地構成的畫幕上塗寫出最濃重的一筆。十三郎環抱著輕柔的少女，臂彎莫名感覺到沉重，竟有不堪負荷之心擾。
十三郎沉默點頭，稍後說道：「我覺得這兒挺好，不想換地方。」
……
這就是紫雲島，這就是紫雲城。
「你又不是病，馬屁不是這麼拍的。」
希望，有時候其實意味著絕望，對如院長這樣的人物來講，用出這個詞彙，絕望的意味更顯得濃郁。
……
這一刻，他對大先生的境界有了更深的了解，同時還悟出另外一層道理：在螞蟻的眼睛里，大象和豬沒有什麼區別。
「嗯，得狡猾的人才行，還得貪財。」十三郎心裏說道。
十三郎默默聽著，靜待其下文。
院長又道：「帶紅兒走走，容老夫和這孩子嘮嘮。」
「吃藥吃到淤堵經脈，古往今來，你可以算做頭一號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