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道院鉛華
第二百九十二章 男兒怒（六）
……
「殺！殺！殺！」
血腥的一幕落入眼中，人們望著那頭「爛驢」喜滋滋地吞食殘屍，全都不可遏制地打著冷顫，幾欲跌落。
戰事尚未開始的時候，十三郎的善意規勸帶來無數譏笑，只有光頭大漢表現出猶疑。此刻他的靈傀被毀，膽氣也隨之跌落到最低。
「是七情，慾念神通並不是冉家專利，甚至不是他們原創。」
雙頭兄弟元神離體的時候，少年心中湧出輕鬆，而後失望；摧靈針刺中十三郎的瞬間，他的唇角泛起笑意，隨後感到恐慌；待到大漢的絕殺失敗，十三郎帶著滿身傷痕與疲倦向他衝來的那一刻，少年心中幾無鬥志，然如深深的絕望之中。
紅綠相間的閃電一掠而出，天心蛤蟆張著大嘴，樂呵呵盯著那頭比它大十倍的獵物，舔了舔嘴唇。
聲音與聲音的對抗，整個戰場被噼噼啪啪的爆裂之聲充斥，周圍的陣旗齊齊展動，一圈圈光幕潮湧升騰，將外延的威能圈禁其中。
這樣的情形下，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恐懼？
為什麼？為什麼！
「昨天你勝了兩場，紫雲城多了兩個殘廢。」
山夷有神，神音降世，世人匐地，地裂山崩。這記神通不在任何一家道院典籍中記載，是他入院之前便花費極大代價由夷族女子手中得來，威力……難以形容。
再加一記驚龍吼。
金獅發出半聲悲鳴，龐大的身軀竟如石頭一樣被高高挑起，掀飛到數十米之外。
兩隻碩大的前蹄高揚，雨點般朝獃滯驚愕絕望的大漢頭
心中湧起狂喜，大漢再無一絲猶豫，獰惡而動。
「你可以活著，也必須活著。」
殘餘波紋覆蓋住大灰，它那身雖不美觀卻格外光潔的皮毛瞬間像被滾油澆過一樣，血肉翻卷，散發出焦臭的氣息。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什麼一向狠戾決絕自己會如此不堪，如此膽怯？十三郎固然兇悍強橫，可正如自己剛才所說的那樣，自己一方還有五個人，周圍還有幾道神通法寶在攻擊，十三郎已經受傷，法力大損。
「狗永遠不會有示弱的權利，無論他心中多麼恐懼，表面上也要做出兇相恐嚇對手。否則主人便不會再養它；你的表演假到不能再假，當別人和你一樣是傻子嗎？」
「咚！」
「啊……哈！」
十三郎抬腿將少年如麻袋般的身體踹到一邊，抬手指著那條縱躍而至的金獅，寒聲道：「滅了它！」
「屁話，不吃肉的都得被人吃，你當驢子傻啊！」
「就是就是，你個蠢驢。」
祈饒的呼喚從口中發出，大漢敏銳地察覺到十三郎目光轉移，拳頭也隨之與空中轉折，直撲向大漢身側的少年。
然而此時此刻，少年無法再讓自己的笑容保持真誠，皮膚有些發皺，眼角不時抖動幾下，彰顯出內心的惶恐與絕望。
喊出求饒的那一刻，十三郎一拳打爛了他的嘴巴，還順手扯下那兩撮不知什麼用途的黑毛，收入囊中。
連那幾句開場白也計算在內，時間過去最多不過四十息，假如把雙頭兄弟算做兩個人，十三郎十息殺一人，沒有片刻停頓與耽擱。
十三郎好整以暇地落回原地，迎著餘下那幾道驚駭的目光，淡淡點頭。
少年對少年，惶恐兩不知。
……
「呱呱！」
它的身體瞬間便縮了一圈，抽筋一樣在地面不停抽搐，兩隻炯炯有神的大眼深深凹陷進去，彷如一條渴死的魚。
「夷神之音，看你還拿什麼破解！」
「六欲……」少年的臉色瞬間蒼白。
大灰猶自沉浸在暴怒之中，對著大漢的屍體咆哮肆虐；直到十三郎吩咐他清理大漢的遺產，決不能遺漏那個發出嘶鳴的寶物時，大灰才清醒過來，趕緊張開大口，將地面上堆積的爛泥碎肉一股腦吞到肚子里。
「額昂！」
「操你媽，本神毀容了！」
十三郎眼中閃過一絲嘲諷，抬手輕點。
「你殺了我吧，殺了……」
他的嘴巴張大，竟如蛇類一隻裂開到顎骨，視線所及，彷彿能看到大漢喉中的那根生著圓孔模樣的東西。一圈淺灰色的波紋在其口中成型，大漢的嘴巴拉長，如管子伸出數寸，再驟然回縮。
灰色的波紋從其口中吐出，大漢的臉色瞬間變得灰敗如紙，眼裡卻遏制不住狂喜，咆哮著嘶吼。
若不是這道神通限制頗多，若不是捨不得如
「咚咚咚！額……昂！」
「可以喘口氣兒了。」
如鐵鎚砸想一堆爛肉，大漢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半聲，頭顱首先被敲成血雨，緊跟著便是他的肩，他的胸膛，他的腰腹，他的腿，直至他的雙腳。
它的神態異常專註，動作仔細而充滿期待，彷彿一位勤懇的老農面對滿院秋實一樣，心裏不無得意地想。
少年的臉色灰敗，迎著那兩道冷厲冰寒的目光，悲鳴般嘶吼。
「狗雜種。」
紅影一閃而回，並再次送出，連同那條斷成兩截的尾巴，插入金獅張開的巨口之中。
冰冷的話回蕩在四周，回蕩在戰場上空，如滾雷席捲八方。
「喜樂憂思悲恐驚，除了憂思，你已五大皆空！」
這不是笑的聲音，而是巨猿之怒吼。
腿影閃過，拳芒吞吐，少年略顯瘦弱的身軀被十三郎一腳踢到空中，隨後在那兩隻拳頭的交錯揮擊下不停起伏，宛如一條流浪的洪濤中的小舟。
波紋初始的速度並不快，由指環迅速擴張為車輪般大小，其邊緣處不停跳躍閃動，如同無數個圓環不斷摺疊到一起。空氣中響起嘶嘶的聲音，彷彿有億萬條毒蛇齊齊吐信，彼此交匯相互疊加，演化為足以震破耳膜的尖鳴。
下一刻，生著蝎鉤的獅尾與長舌糾結到一起，兩相同時發力。
那一腳便將他的腰椎抽
殺聲陣陣，殺聲橫掃，殺氣如浪，煞氣如狂濤。
「噗噗，噗噗噗！」
「為什麼？」
收回的前蹄燃起火焰，大灰唇變溢出鮮血，眼神迸發出狂躁的火焰，更交織著桀驁暴戾、非殺戮不能宣洩的紅芒。
他朝自己來了，無視大漢的唇音，無視那頭惡撲而上的金獅，對周圍的火海煙雲置之不理，凄慘慘惡狠狠，不顧一切地朝自己猛撲。
三十七道禁環飆涌，爭先恐後地猛撲到少年的身上，將他的四肢牢牢捆縛的同時，還帶去七種體會各異的情愫。
努力搬出所有拿得出手的憑仗，少年身形疾速後退，雙手各扯著一撮黑毛，厲聲嘶喊道：「不要過來！」
太快了！實在太快了！
這種感覺讓他絕望，也更讓他覺得恐懼；少年于空中尖叫，凄厲的聲音在四周回蕩，宛如厲鬼之哀哭。
尖銳！極致的尖銳！波紋尚在空中飄動，地面與周圍的空間已無法承受，和之以隆隆鳴爆。被狂風捲起的沙石來不及回落，紛紛化為齏粉，十三郎衣衫飛盪，如同被千萬隻細小的火針穿刺勾划，肌膚上出現密密麻麻的紅點，迅速擴散開來。
「毀掉他的靈根，讓他也變成廢物！」
「現在開始，咱們慢慢玩。」
「這樣最安全，誰都別想搶走。」
「吼……」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不要……」
「我和你拼了！」
回答他的是一聲極盡侮辱之能事的穢言，少年簡直不能相信，眼前這位臉色蒼白、神情卻
「殺了他！」
「十三少爺殺了他，殺死他！為師兄報仇！」
「我們還有五個人，你已經受傷，我有老祖親賜法寶，我們講和，我們算打平！」
臨死前的那一瞬，大漢聽到了十三郎的回復，心裏不禁奇怪地想難道以前我殺的那些人都是傻子？沒道理啊！
「聽說……驢子是食草動物？」
他的雙手用力一扯，想要祭出自己賴以活命的底牌，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動作略顯凝滯，明明是往外拔，手指卻偏偏多出一個望里按的動作。
「你去死……」
摧靈針的主人是一位少年，眉清目秀且神態可親，遠看竟與十三郎有幾分相似。不同的是，他的臉色略顯灰暗，雙唇靠近腮邊各生著一撮黑毛，極大地影響了整體美觀，顯出幾分姦猾。
眾皆獰惡，唯一人澀顏。
轟鳴四道，四道轟鳴，以十三郎與大漢之間的某個點為中心，方圓三丈範圍內的地面彷彿被碾刀削過一樣，齊齊下沉兩尺。
狂笑叫囂聲未歇，空中再起雷鳴；身具夔神血脈，大灰以口含鼓，以蹄擊鼓，連叩四道雷音。
四次鼓威加上驚龍吼，依然不能將那條顫動的波紋徹底消解，大漢的這記神通若是完全發揮出來，足以威脅到元嬰修士的性命。
自登台開始，少年就一直保持著微笑，隨著臉部肌肉顫動，那兩撮黑毛也隨之跳躍，不見獰惡，唯有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