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道院鉛華
第三百四十一章 踏須彌（二十五）
短短百余級台階，彷彿被拉得無限長，眼前只有一層一層的石頭，乾淨不染一絲塵埃的石頭。
又若了一日……
他服下老君丹，拿出一把小刀將身體上的爛肉剔除，再細細塗上丹藥；他連身後的傷勢也不放過，著胖胖將它們一一打理好，最後還綁上繃帶。
「靜下來。」
十三郎卻做到了。
十三郎微微皺眉。
他準備上山，按照傳統的途徑踏上須彌山頂。
一代又一代，一批接著一批，無數天驕縱橫的修士反覆嘗試，均無法成功。
以他的身體狀況，這些舉動顯得多餘，最多也不過讓恢復進度加快些，卻浪費了大量時間。
後面的故事，一如眼前。
女子全身紫衣，半側著身子，保持著那種彆扭讓人覺得難受的姿勢。她的一隻手按在利爪上，另一隻手撐著地面；看其姿態，彷彿是要拿出某件東西，但因過於倉促，沒能完成動作。
……
……
直到第七天，他又聽到那個聲音。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碧落沒有被徹底抹殺，而是被分屍封印在不同的地方，甚至是不同的星空。
很難不去想這些事，換成誰都不能。
隨後他坐下，開始治傷。
它是仙獸，雖受仙人驅使如仆，仍不屑與凡人為伍。
漫長的歲月里，當初領授仙諭的人們開始尋求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嘗試用修士融合碧落的魂，進而削弱其本體。
忙好這些，十三郎又看了看，聽了聽，想了想，滿意點頭。
一個半蹲半坐，又好似跪地的人。
聲
隨後她進入沉眠，痛苦著、掙扎著、懷有希望的沉眠。
他看看周圍，周圍並沒有什麼特殊景緻；他聽著周圍，周圍的聲音很凌亂；他想著周圍，發現自己無處可想，唯一牽挂的便是如何走過下面那段台階。
便在這個時候，他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平靜輕柔，帶有幾分叮囑幾分期望，還有幾分讚賞的聲音。
之後，院長成了院長，少婦慢慢變成老婦，變成老嫗，但不知因為什麼變故，她再沒有上過須彌山。
又過了不知多少年，院長，和與他同輩的幾名修士先後來過須彌山。
聽到那道聲音，十三郎緩緩睜開雙眼，徐徐站起身。
「靜下來？」
一日後，他的狀態達到巔峰。
兩日後……
……
在滄浪星，仙人留下很多後手，比如仙靈殿，比如戰道雙盟，再比如，那個被留在這裏的山君。
但他都認認真真地做了，細緻周到，一絲不苟。
……
他抬起頭看著山頂，希望聽到進一步指點。
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何況區區百余級台階。
他閉著眼，卻彷彿看到無數畫面；底著頭，卻似乎俯瞰著歷史長河。
「上來。」
也許，這本就是仙人所留下的諭令，不可考證。
……
「傳送？空間？」
石台上到處是形狀怪異的石塊，山風從石塊間掠過，發出千萬種更加怪異的聲音。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沒有什麼高
看到那根利爪的時候，十三郎腦海中劇烈轟鳴，身體不可遏制地顫抖著，用儘力氣才勉強沒有當場跪倒。
他將胖胖收入獸環，臉上還帶有一絲微笑，轉身走向石階，踏上石階。
之所以能如此，除了自身性情使然，還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
……
他盤膝坐下來，任憑靈魂中傳來陣陣衝擊，不理會身體隨處可見的潰爛與愈合，凝思。
胖胖安靜地守護在他身旁，目光警惕，但有些無聊。
無思如禪，不動如山，諸神退避，萬邪不侵。
因為有了這個，整副畫面的殘暴氣息為之大減，反帶上一股柔和且帶有詭異之美。
碧落不甘與此，圖謀再起，但被仙人所禁，終不得脫。
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一個人，一個卧蓮而生的人。
「不要緊，過來吧。」
……
她的雙眼緊閉，儘力抬著頭，青絲自頭的一側垂落，發梢于地面飄動，時而掠上利爪上的如精鋼般的鱗片，如同撫摸。
半日後，他的法力補充完畢，精神也回復如初。
他想了很久，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直到認為自己想明白了能夠想明白的一切，便站起了身。
她想必是發現了某種端倪，發現了前人所不曾發現的變通之法，但依然沒能成功。於是她在隱藏著秘密的山君雕像里留下了一顆種子，或者是一件法寶，留待自己，又或者她的傳人。
……
做完這一切，十三郎盤膝而坐，開始閉目調息。
「老師，回家吧。」
一聲驚喜的呼
他具備這些條件，所以做得到。
他默默地看，默默地等，默默咬牙默默流淚，沒有輕舉妄動。
他們都是才智卓絕的人物，有一名少婦，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的容顏憔悴，眉眼顏色依然鮮活，略顯有些粗的眉朝一邊揚起，好似一把斜飛的刀。其雙唇緊抿，唇色略透出淡紫，為那張疲憊的臉孔增添幾分嬌艷，卻不顯得妖異。
……
一個長發飄飄，肌膚賽雪，眉目如畫透著驕傲不甘的……女人。
十三郎從地上站起來，準備踏上征程。
萬世之花于石台上消失，帶著被吞到某張嘴吧里的大灰，看不到一絲蹤影。十三郎試一下，發覺通過十三娘而存在那抹感應也被切斷了聯繫。
不知多少年前，仙人帶著大批仙獸與碧落激戰，山巒破碎，河流倒卷，無數生靈隕滅。
……
一座龐大的祭壇，祭壇上一隻龐大的利爪，利爪上三根粗大的鎖鏈，還有五根粗大的鐵釘。
十三郎走在台階上，無思無欲，不喜不悲。
什麼都沒有。
他覺得自己的心很靜，腳步很穩，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還需要怎樣才算靜下來？
在這種地方夢遊，需大勇氣。
他依然在靜坐，神態寧靜祥和，沒有一絲不耐的情緒。
石像化做石塊，山君變成塵埃，威嚴與恐怖，悲憫與殘暴，通通被啞姑吞噬。
十三郎站在遠處，靜靜地望著這副畫面，望著畫面中的女子，利爪釋放的威壓漸漸被無視，鐵釘鎖鏈所蘊
他將那幾片殘破的紫蓮花瓣收起來，揮手將石台抹平，將石台清理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他只要靜下來，只需靜下來，天塹自成坦途。
……
一聲輕柔的呼喚自腦海中響起，十三郎的身體顫動了一下，抬手胡亂擦了把臉，將衣衫上並不存在的皺褶撫平，以最穩的腳步最恭敬的姿態走過去，屈膝跪到在女子身前。
沒有更多的話，一個字都沒有。
他將身體重新收拾一遍，將褪去的死皮污漬清理乾淨，還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衫。
之前的狀態，好了說叫無思，若往壞了想，其實就像夢遊。
而後，他又服下一些補充法力的丹藥，重新靜坐。
十三郎等了一會兒，看了一會兒，想了一會兒，神情若有所悟。
他沒有刻意這樣做，就像以前在落靈城為人開光時做的那樣，自然、流暢，且隨意。
半是回憶半是猜測，十三郎將破碎的畫面拼接到一處，將零散的線頭串接在一起。
且要抓緊。
戰局持續無盡時間，跨越無數星空，仙人得到最終勝利。
之前的戰鬥僅僅持續片刻，卻讓他的法力消耗近半，夜蓮師尊所留下的手段，威力著實驚人。
……
……
一個時辰過後，十三郎身體盡復。
單調的地方，往往最容易生出念想。
……
石階幾位於須彌最高處，被風吹得異常整潔乾淨，兩側已無側壁，如同一座懸空斜靠在天上的橋。
沒有負
山君弟子不輕易入世，因為它本就不屬於塵世中人。
比如說，想想這裏怎麼形成，通往何處？再比如，上面究竟有些什麼，下面究竟藏著怎樣的陷阱，一旦爆發出來，又會是怎麼樣？
十三郎走過石階，踏上山頂，看到了眼前。
「好孩子！」
過了不知多少年，新紀之戰爆發，仙人或被驅逐，或因某種協議，又或者其它什麼原因，再沒有出現在滄浪星。
十三郎沒有再考慮這些，靜靜打坐，呼吸漸趨綿長。
要做到無思，需要毅力，需要勇氣，更需要絕對的信任，還有信心。
走到這裡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十三郎幾可以肯定，道院學子中再沒有一人可以做到。但是路還沒有走完，最後一段台階不知隱藏著怎樣的風險，而他又必須去走。
無景緻，無兇險，無煞氣，甚至連聲音都沒有。
女子身形應算高挑，然而在那隻無比猙獰龐大的利爪前，她就像初生的羔羊般無助；她的位置正對著利爪那根后趾，長達數尺的爪尖環繞在身前，彷彿一把隨時會將她攔腰兩段的鍘刀。
雕像中隱藏著傳送之力，這種結果他沒辦法預料，自然也談不上應對。他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也沒有絕對的力量破局，只好放下無益的懊悔，尋求亡羊補牢的辦法。
利爪長達十余丈，每一根趾爪都長達丈余，被一根鐵釘牢牢釘在祭壇。在它的腿骨末端，一根尤其粗大、幾如鐵棍的釘子插入地下，散發著冥冥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