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外域沙場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一隻貓與幾隻虎的故事（五）
不是因感慨而沉重，而是純粹的重。
一聲從未聽聞過的嘶吼中，轟然爆響隨之四放，他的劍氣刺中了本體，卻沒能破入，而是被生生反彈，甚至被折斷開來。
……
老人看都沒看他一眼，目光一直望著俠少爺，連連搖頭。
「當年老夫曾對令祖說，你身上有股天運之力，若栽培得當，將來必可成為族中大器，甚至有可能給三族帶來造化也未可知。沒想到他聽了這番話之後，非但不允老夫帶你修習天心之術，還把你當成真的花一樣圈著，再不肯放出來。」
「有天運之力的人並不絕對代表著什麼，或許還不止你一個，然而不管怎麼講，起碼你能夠與天道搭上關係，不像我等這樣碌碌之輩，千般算計萬般打算，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神心老人，你想做什麼！」他大喝道。
不管俠少爺與燕不離作何表情，老人回過頭，朝咔吧諸人嚴厲說道：「你等記住，這裏的人死了誰，都不可以讓他出事，絕對不可以。」
帶著遏制不住的憋悶與煩亂，俠少爺望著那個一直知道其存在卻沒有見過其模樣的老人，久久不能開口說話。
老人深深嘆息著，聲音彷彿一股被無數石頭縫夾住的風，需不斷嘶鳴掙扎，才可吐得出來。
唯一的痕迹。
……
以死亡幾名妖將為代價，燕恢恢等人弄明白一件事，瀑布背後那座山，竟然是一座整體帶有磁力的巨大磁山！
老婦半躬著身子，用比面對師尊還恭敬的姿態說道：「師兄放心，一天還活著，我就為族裡效勞一天。」
他不關心老人的話是真是假，只確認此老對少爺沒有了惡意，自然就放鬆下來。
再也無法深入。
「師兄……」
「可惜了，可惜……」
話音中斷了一會兒，老人接下去說道：「自從進了這個洞府，老夫就發現，你身上那股本已死寂沉沉的天運之力有了復活的趨勢，何其大幸，何其大幸啊！」
揣著種種心思，燕宓一路緊走慢趕，很快來到曾經發生戰鬥的地方，那條山溪。
老人殘破的身軀抖動著，好似發現了什麼高興的事，又彷彿發現什麼讓他覺得後悔反思的事，感慨的聲音說道：「老夫當年終究不夠果斷，若能堅持本心，把你偷出來……事情或不至於此。」
大家心裏都明白待在這裏並非長久之計，若是被其它追兵趕了來，那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眼下希望都在雷鋒身上，希望他早一點幫助眾人解除危局，哪怕需要付出一些代價，總好過坐以待斃。
「你……」
燕不離側跨半步，眼中帶著凜然站到俠少爺身前，讓素來討厭這種被呵護姿態的他感覺到幾分安全。俠少爺回過神，心裏忍不住想這個老東西到底還是要死了，死得正是時候。
「我沒事……好像沒事……」俠少爺自己都弄不清怎麼回事，自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懂得了什麼，其它再無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燕恢恢等人不是正牌獵妖使，而是地地道道的燕尾族人；燕尾族最擅長用劍，除個別修士外，煉製飛劍的材料怎麼能脫離金屬範疇？由此可以想象，這座磁山給他們帶來的麻煩有多大；更倒霉的是，洞府中人多為咔吧修士，他們喜歡以獸骨作為武器材料，雖說也混有部分金屬，但與燕氏族人相比，影響幾可忽略不計。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慷慨激昂足以點燃熱血的話，俠少爺非但沒有慷慨激昂熱血點燃，反倒突然打了個冷顫，好似中了什麼詛咒一樣，陰冷無比。
比老婦更老的老人點點頭，就像是某個藏身與冥界的神接受了人間子民的祭品，褐斑灰銹的臉上露出幾分滿意的神情，隨後抬起了頭。
「神心老人身份何等重要，早一天抓住他，我們的功勞便落到實處；守在這裏等根本不是辦法，我把這條消息報于令主，功勞豈不是大上幾分？」
俠少爺被他看得有些緊張，說道：「前……前輩言重了，晚輩感激您如此著重，可是我怎麼能……」
警兆忽顯！
聽著這番話，洞府中人齊齊變了顏色，不是因為兩族命運，而是因為他將兩族命運與這個不太能讓人看重的少爺聯繫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忿。
沒有察覺到任何神通波動，燕不離總不能隨意朝對方出手，他的目光望著老人，嘴裏卻對俠少爺說話，想問問有何不妥的地方。
「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當日廝殺倉促，雙方都沒有來得及收拾戰場，此番重臨，燕宓發現溪流清清如舊，地上的屍體已經不見了蹤影，想必已經被野獸吞食乾淨，心裏湧出幾分感慨。
因為不知道雷鋒要做什麼，會怎樣做以及什麼時候做，因而無論老婦還是燕不離，都認定這裏的人幫不上對方的忙，只能無聊乾等。
這一等，就是三天。
兩隻碩大如臉盆一樣的鐵蹄自魔雲中探出，以泰山壓頂之勢踹向他的前胸。在其中一個蹄子的中央，有一顆小小
老人聞聲回過頭，發覺了兩人的神情變化，乾枯如死木一樣的臉孔抽動了幾下，好似在微笑，又彷彿在嘆息。
由誰去死的問題得到解決，意味著兩族間最大的矛盾被清除，咔吧族人心情不忿但不會違背神師之命，且心裏都明白，這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妖獵森林只認氣息不認人，獵妖使雖能偽裝成妖修，然而當他們全力以赴與人廝殺的時候，終難免會暴露本質，為妖獵森林所排斥，加上咔吧族有神心老人坐鎮，能夠甩脫獵妖使的追逐是很正常的事情，燕宓深知這一點，因此他決定從這裏開始，反向追索。
溪邊有塊醒目的巨石，巨石旁有顆閃亮的光點，與鱗片般波光相輝映，就像一顆海底珍珠。
「都說修道艱難，所指不僅僅是大道難求，更多的還是同類相殘，人禍才是我輩最難以防範之處！神心老人號稱窺破天機，到頭來依舊落得如此下場，可悲，可悲啊！」
他不退反進，如同一座不堅不催的堡壘，平平推向前方。
「放心吧，老夫因為失望，一時有些失態。」
密林之中必有充足水意，妖獵森林樹高百丈不為奇，可想而知下面是何種情形；這座山谷地勢矮，且有一條寬近千米的大瀑，濕氣更足。
「不錯的孩子。」
燕宓久經沙場，雖猝然不防，卻在瞬間做出了最最準確的判斷和反應；他知道，對方既然能如此處心積慮的偷襲自己，斷斷不會只有這記看似不算強烈的殺著。
燕宓的目光被那顆光點所吸引，心裏想這裏怎麼會有珍珠，難道是破碎的法寶。
老人呢喃的聲音如自語，目光中突然閃過一絲極其邪惡的光，好似一隻披著人皮的惡鬼現出原形；只是瞬時間他便回復如初，俠少爺卻幾乎魂飛魄散，「嬌容」也為之失色。
山谷前的僵持維續三日後，燕宓不想再等。
而那個俠少爺與他最能依仗的燕不離，偏偏用的都不是金屬法器，幾項抵消后，本已窮途末路的逃兵與擁有勝勢的燕恢恢等人僵持不下，裏面出不來，外面進不去，誰都奈何不了對方。
言罷，他的目光最後落在燕不離身上，眼神透出一絲憐憫。
對著匍匐滿地的咔吧族人，那個身體好像開了無數個破洞的老人眯縫著眼睛說道：「族裡的事情，師妹以後多費點心。」
老婦沒有說什麼話，默默低下頭去。
他要從這裏開始走，順著咔吧族逃過來的方向去接應追兵；事實上燕宓心裏明白
那顆光點突然大亮，就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星星，幾乎要照瞎他的眼。
在那裡，他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氣息，雖無法視物，然而燕宓肯定，那就是偷襲之人的本體。
……
後面的話他沒好意思說出來，就好像那個被賦予了維護武林正義使命的稚口少年，只有惶恐與激蕩難以平復的心情。
老人朝他搖了搖頭，說道：「不管那些，總之要護得他安全。」
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燕宓全身的汗毛直立，瞳孔收縮，驟然發出狂吼。
俠少爺聽得雲里霧裡，目光時而清澈純凈，時而混沌迷茫，一時三變，竟沒有定形的時候。
密集如驟雨般的撞擊聲中，數百道厲芒被波紋所阻，那根不知什麼材料做成的主刺一往無前，穿透了燕宓倉促間布下的防護，鑽進他的肩頭，三寸！
山石堅似金鐵，瀑布后的洞府不知如何形成，也不知何時形成，總之它就躺在那裡，非但寬闊幽深，裏面還頗為乾燥清爽。
一道劍光照亮周圍，也照亮了燕不離凜然的眼，還有俠少爺格外蒼白的臉。老人的目光如同帶有某種無法抗拒的吸附力量，讓他的靈魂好似要從身體里飄散出去，再不能回歸。
眼前這一切讓俠少爺傻了眼，心裏忍不住想神心老人被詡為有窺破天機之能，被咔吧族人奉為神師，難道他說的是真的？我真是奉天之子？
不能退，只能進！
自那道聲音出現，他便有了這種感覺，心臟比平時重了百多倍，沉甸甸壓在胸口位置往下墜，壓迫著空空如也的胃，彷彿要把裏面無用武之地的胃液擠出來，經過食道喉管，從嘴裏吐出去。
「額昂！」
偌大的洞府一片寂靜，片刻后響起應和，語氣恭敬而虔誠。
「感謝老夫……嘿嘿，恐怕未必啊！」
「不要多想，更不要自持，尤其不能遏制本心。」
俠少爺受人恩惠，心裏難免有些愧疚，待神師拖著殘破的身軀重新隱入黑暗后，他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再像往常那樣驕橫，以罕見的低姿態與老婦的等人相處，如此這般兩相衝減下來，洞府內的氣氛漸趨融洽，真正體現出共赴沙場的豪情。
層層波紋自身體外浮現，如一面面盾牌護在面前，燕宓左掌如推山一樣平移，右手雙指成劍，疾點向前。
燕宓在心中狂吼，帶著幾縷驚慌與不安，他感覺到周圍還有幾股強大的氣息出現，此番被襲，生死只在一
幾名妖將在周圍巡視，數百名妖靈嚇走了一切生靈，山野寂廖，溪水淙淙，彷彿在與他應和；唏噓中，燕宓不自覺便走到溪流邊，望著水中的倒影，心裏想自己付出如此多代價，若還不能得到天道眷顧，那可真是不值。
按照定好的策略，雙方著人對外面的情形著意觀察，希望看到那位雷鋒同志施展雷霆手段，將獵妖使分頭擊殺。
非要說的話，他似乎比剛才變得更加衰弱，身體上散發著一股死意，如實質。
思慮中，劍光無聲消散，燕不離朝老人拱手，誠懇說道：「多謝神師。」
那便是劍氣留下的痕迹……
……
「有事發生。」燕不離忽有所察，低呼道。
「背族之人難被看重，想在四大星域立足，光靠我們幾個，再怎麼團結都沒有用；大家各尋各的機緣，關鍵就看如何取信於令主。」
俠少爺神情緊張，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
燕不離寒聲叱道：「神心老人，你若再敢對口出不敬，休怪燕某無情。」
俠少爺站在洞口附近，身前是水花撞碎在岩石上的瀰漫煙朦，身後是幽遠寧靜的爽透怡人，心情卻無端有些沉重。
「老夫殺了你！」
等待是件讓人痛苦的事情，無論所等的是好還是壞，都容易心焦難安進而疑慮重重，當這種等待關乎生死，甚至關乎兩大種族未來的時候，更加讓人心慌。
眾人等了又等，一等再等，仍不見外面有何動靜，心情又變得焦慮起來。
劍氣無功，巨大反挫讓他的身軀為之停頓，燕宓震驚中尚未明白是什麼寶物扛住自己的劍氣，隨後出現的一幕，讓他雙眼瞪大到極限，充滿了駭然，與難以置信。
他說道：「記住老夫的話，所謂天運之力，只是一種牽引，可能指的是你，也可能是將來會與你有所牽連的某人，只需順應，不可強求。」
「敵襲！」
一名失去法力的大修士，唯一還能做的便是燃燒元神，給敵人致命一擊，給族人爭取生機。
「好在天意難違，天道難測，你終究還是走了出來，恰好在這個關頭出現在這裏，又恰好遇到老夫，更恰好……」
以他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場中每個人都變得與俠少爺一樣，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
直到燕不離出劍，森森劍意將那種陰冷連接攔腰斬斷，俠少爺才從痴獃中驚醒，勃然失色。
老人說道：「令祖一代梟雄，這件事情上竟如此糊塗，著實讓老夫失望。」
無數飛針背後，魔雲翻滾如雷，千萬魔魂呼嘯肆虐，遮蔽了十余丈空間。
俠少爺的話代表著
燕宓對這種情形很不滿，但又無可奈何，耐著性子等了幾天，終於難以再忍受下去，在與燕恢恢請示后，他主動折返去迎接四大星域之人前來收拾殘局。
亂妖瀑這個地方很特殊，不管妖獸妖修還是妖靈，但凡與妖字沾邊的靈物都會受到很大限制，若進入瀑布之內，妖力神通因一股莫名之力威力大打折扣，更讓人無語的是，洞府內無法使用與金屬有關的法器，戰鬥起來極不方便。
俠少爺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心裏不停咒罵你個老東西不是好人，這麼齷齪的事情也想得出。
嗤嗤嗤嗤！
俠少爺眼裡流露出驚恐的神情，身體不自禁地想要後退，卻只能死死貼住冰冷的石壁，哪裡能逃得出。
抬起了頭，便看到了俠少爺，還有他身前的燕不離。
「老夫死在這裏，合時，合地，所以最合適。」
迎著偷襲的敵人，迎著數百道利芒，燕宓悍然前撲。
他雖一向自視甚高，可也明白自己斷沒有挽救兩族與水火的本事，心裏想老鬼你既然大義捨生，最多我感激一番就是，何苦用這種事情來壓我。
劍氣縱掠而進，一路刺穿無數冤魂的臉，馬上就要接觸到對方身軀，刺入血肉之中。
「兩族與四大星域的戰鬥可能要持續很多年，假如令主對燕恢恢的用心有所懷疑……便是我的機會！」
老人說了通真假莫辨的話，似覺得心滿意足，慨嘆道：「想不到，老夫臨終之日竟還有看到這一幕的機會，所謂造化難測，天意弄人，大抵便是如此。」
老人朝俠少爺說道：「這次遇著你，老夫發現那道原本就稀薄的天運之力變得幾不可察，聯想到此番獵妖使之亂，老夫以為此禍無可化解，咔吧燕尾兩族為天道所棄，再沒有挽回的機會。」
「怎麼還沒動靜，會不會是騙子？」
血花飆射，燕宓心頭湧起寒意的同時又有慶幸。他知道自己賭對了，眼前之人實力一般，殺了他，自己無論是戰還是逃，都有了選擇的餘地。
「嗤！」
老婦應聲后抬起頭，目光從俠少爺身上掠過回到老人的身上，眼神似有疑惑。
奇怪的是，周圍的人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異常，就連正對著老人面孔的燕不離也只覺得他的聲音有些怪，待聽到少爺的驚叫時再回頭看，卻發現老人毫無異狀，根本看不出有何變化。
銀色的光華從水底射出，周圍是數百道灰濛濛的細針，帶著死寂的光華，在凄厲的呼嘯聲中，直撲燕宓面門。
「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