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塵心，凡心，本心
第六百零七章 教殺先生（四）
「噓！」小少爺連忙止住她，賊一樣說道：「別告訴父親。」
光線繼續擴散，如被風推動一樣鋪呈在雪地寒枝間，裹圍住空間里的一切，然後賜予……
對小少爺來講，剛才的話不過是一方想象，根本沒有一點實現的可能。他沒有足夠的力量，更缺乏掌控自身的意志，此時性志固然昂揚，稍後被嚴父一番訓斥便會屈服在壓力下，走上另一條自己並不喜歡的道路。十三郎不同，他足夠強大，足夠堅韌，同樣的話同樣的理解，結果迥然不同。
十三郎再度苦笑，心裏想我醫道淺薄是不假，你家那點毛病還難不住。
事實的情況是，十三郎極少有漏算失手的時候，從落靈算起，慢共不過三次，但都讓他痛徹深悔，恨不能將時光重新掌控。
十三郎張張嘴，不知該說點什麼好。小少爺在旁邊又氣又急，想幫腔又怕丫鬟告黑狀，渾身似長了虱子一樣扭來扭去，好不難受。
輝光瞬間收斂，寒風重新凜冽，地下的蟲兒迷茫中感受到上方的清冷，趕緊掉回頭。
十三郎知道她的意思，解釋道：「醫道艱澀，在下只是粗通，治不了妻子的病。」
絲絲光線如實質，被風吹動拂撒周圍，擴及三丈。十三郎身邊，小少爺的身體被一股暖洋洋的氣息所包圍，彷彿有清泉蕩滌血經脈絡，精神恍惚，目光漸眠。
光亮來自十三郎的身體，唯雪地里可視。寒風不再寒徹，冰粒透出暖意但又不融化，如一顆顆璀璨的晶體。
一個孩子無意間說出的話，讓他在迷惘中驚醒，明悟出一個自己一直認為已經明悟的
丫鬟吃吃地笑，哪管他小小男兒氣概，毫不客氣一陣拍打，嘴裏猶自說道：「不弄乾凈，當心老爺再不讓你來。」
結果……
一聲極盡舒暢快意的嘆息自心底響起，十三郎神情寧靜而欣喜，平和中透出幾分明悟，容顏在春風寒風中撫平，徐徐站直。
準確點的說法是，開始構築一方世界，一方他獨有的世界！
大家就是大家，區區一個丫鬟也能識文斷句，言語間頗有幾分鏗鏘意。小少爺即羞且怒，正想喝斥挽回顏面，卻被十三郎阻止。
被笑容中的苦意所感染，丫鬟柔柔一嘆，又說道：「您也不用太著急，聽夫人說修仙若不成事，想給少爺尋個老師，連小姐也贊成，正打算和老爺商量。先生若是教得好……」
莫強求。道法本成於自然，豈能強求。
「呃……」
……
萬法為道，一草一木皆為大道，萬物萬人均含至理，何況一個天心純凈的孩子。
想著這人不算放浪，她對十三郎的印象改觀不少，讚許一聲對小少爺說道：「少爺不要急，等回去給老爺夫人稟告一聲，再決定也不遲。」
十三郎不計較，小少爺卻不樂意，紅著臉拍開丫鬟的手，說道：「我自己會弄。」
「蛉花之毒，林家到底藏著什麼，惹來修士出手。」
「呃……」小少爺不情不願地應著，轉念想玩刀又不是殺人，倒也不用如何忌諱，語氣表情又變得爽快起來。
這話不方便講出來，十三郎想了想，說道：「我曾遠遠看過老爺一面，觀其面色沉暗，
姑娘家心軟，沒好意思把話講完，言外之意無非是你連自己都活不下去，還救什麼妻養什麼家，簡直是侮辱斯文。
小少爺急得直跳腳，丫鬟反倒長出一口氣，說道：「算你了！」
「濤少爺！」
……
那名親衛本已站其身，打算喚小少爺回大帳，此時一隻腳舉在空中，神情痴痴望著前方，似已迷茫在天地間。
「慢著！」
「嗬……」
十三郎是個很絕的人，對敵絕，對事絕，對自己更絕。他喜歡算到極致，做到極致，就如院長及冷玉曾評價的那樣，屢走鋼絲，焉有不失的那一天。
一方煞氣充盈、但不會失迷自我的涅槃空間。
丫鬟恍然點頭，神情顏色越發柔和，說道：「倒是個有心人；可惜你的醫道淺薄，不然的話，倒可以幫老爺小姐看一看。」
天道自有規，強求不能達；這一刻，十三郎放開了一切，身與心，神與魂都彷彿打開一扇全新的門，吐與納，呼與吸，盡融于天地間。
丫鬟到底比較持重，心裏想這事得謹慎，老爺的身體不適秘密，沒準兒他是從侍衛閑聊中聽到也不一定。阻了少爺，她望十三郎說道：「你再說說，小姐身體何疾？」
因在雪地里教學，每當習字結束，小少爺都會全身僵硬，此時覺得身上暖呼呼的，手上的雪很快變成水流淌開，只覺清涼，竟沒有絲毫寒意。十三郎沒有解釋什麼，仔細將那邊匕首戴在其腰間戴好，說道：「閑下來的時候不妨玩玩這把刀，有好處
丫鬟上了興兒，帶著規勸的口吻繼續說道：「先生的字好，理應學些詞賦文章，即便不能考取功名，也好謀個生路，養家糊口。聽說您還要為妻子問醫，心意固然好，可像這般模樣去亂舞城……」
腳踏大地，頭頂蒼穹，目若星輝，身似雪松，崢嶸剛烈但不失深邃滄桑意，如蛻變！
丹田處，枯萎蟄伏的元嬰開始彈動，極輕微，很緩慢，異常堅決；彷彿一顆跳躍的心，又似一個內含乾坤的深淵漩渦，自成一方世界。
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
話明顯是說給十三郎聽，小丫頭心直口快，雖不覺落魄書生討厭，但也談不上親近；當然了，最見不得的是讓打小看著長大的少爺受了苦，難免賞幾道白眼。
聽了這番話，小少爺沒法再說什麼，面色惆悵著急與老師辭別，連跑帶跳一路而去，竟似片刻都等不及，忙著趕回去彙報消息。丫鬟見此忙不迭與護衛一起跟上，臨走猶不忘向十三郎致歉，彰顯出書香大家之風範。
「那我回去了，嗯……要不等下給老師送些點心過來？」
……
「不知好歹。」
「這個……」十三郎不傻，笑了笑說道：「在下沒有看過小姐容顏，哪能胡亂說。」
這便是機緣。
丫鬟嘀咕一句，又忍不住好奇問道：「聽說亂舞城很亂的，你打算以何謀生？」
十三郎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懂些醫術，應能在醫館求條生路。」
小少爺迷迷糊糊轉過頭，望著丫鬟又回身望著十三郎，說道：「發生什麼了？」
小少爺抓抓腦袋，撓到一手雪花，說道：「
呼喚在突兀中響起，一名丫鬟提著食盒自大帳中行來，碎步凌亂，破了那方初顯巍峨的世界。
時間，對十三郎來說顯得如此珍貴，珍貴到讓他恨不得算透星空，恨不能將一切都做到盡頭。
那才是生命的起始，是本源自混沌中蘇醒的徵兆。
「醫術！」丫鬟大為驚詫，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問：「既然自己懂，為何要……」
眼前的一幕如此熟絡，十三郎心中感慨，不禁又回憶起落靈往事；壓下思緒，十三郎問丫鬟：「不是說老爺想讓林濤學習仙法，為何不能習這個字？」
天已昏，夜未黑，雪地反射著出晶瑩的光。
十三郎緊跟著說道：「姑娘說的是，在下自身也未好轉，精力有礙；待過幾日調理好身體，夫人如有吩咐的話，一定略盡綿力。」
做不到的事，不如蟄伏以待。十三郎一直認為自己很了解這句話，然而事到臨頭，當他窺得那一線機會的時候，雖明知對方深不可測，仍不顧後果強行一搏。
十丈內，雪意春曉完美交融，無人可辨識。
「嚇！」丫鬟花容失色，旁邊小少爺更是一蹦三尺高，連聲叫道：「老師說的太對了，父親的病積年已久，看過多少名醫都不見好，老師快隨我……」
鎮山法寶一出，小少爺頓時沒了脾氣，適才胸中大志均拋在腦後，趕緊在心裏思量一會兒怎麼應付嚴父訓問。這邊丫鬟忙碌中偷眼瞄向地面，驚咦一聲說道：「又寫這個字？」
十三郎啞口無言，唯又苦笑以對。
也不管現在什麼時候，小少爺一把拉住十三郎的衣襟就要跑。
莫強求！
明明
丫鬟毫不怯場，說道：「仙法是仙法，和殺……有什麼關係。少爺將來還要繼承家業，守斯文為官道，怎能容你胡亂教。」
地下極深處，不知什麼時候響起一片沙沙聲，那些沉睡或躲于地下的小蟲感受到春天的氣息，紛紛蘇醒開始蠕動，奮力往上攀爬。
身後，十三郎望著幾人的背影，靜靜體味著跳動起來的元嬰，溫和的神情漸漸變冷，銳芒又起。
小少爺剛剛有些激動，聞言頓時低下了頭，神情黯然。他已對十三郎的性子有所了解，平時溫和如清風撫面，決定的事情卻無法更改，說了不做，那便是再無一絲可能。
第一次，啞姑從人變成了鬼；第二次，擊殺夜蓮而不得，不算失策，但有重重後患；第三次來得最慘厲，沒能救回叮噹是力量不夠，自己搞成這幅模樣，才是真正讓他無奈痛悔到極點的恨事。
十三郎尚未說話，丫鬟已從遠處走過來，將食盒放到地上，伸手替小少爺拍拍臀后的雪，埋怨道：「天冷，怎麼弄這麼晚。」
「點心來啦，少爺趕緊回去吧，老爺要生氣了。」
十三郎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溫和說道：「回去吃飯，記得溫習。」
十三郎此時不得不接腔，忙拱手說道：「多謝姑娘好意，鄙人另有打算，不必這般操勞。」
回歸已經兩年整，十三郎仍無法擺脫身體隱疾，屢屢因反噬在生死間徘徊，痛苦與煎熬事小，耽擱時間才是讓他疲累憔悴的真正源頭。
丫鬟翻翻眼珠，肅起面容，回頭朝十三郎說道：「好叫先生知道，老爺吩咐過的，少爺年齡小，暫時還不能學這些粗武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