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塵心，凡心，本心
第六百五十六章 借臉皮一用
開門進屋，大漢徑直進入卧室，望著那個污穢不堪散發著酸臭氣息的床鋪，用力吸了吸鼻子。
大漢笑了笑，說道：「別害怕，咱們回家，吃飯。」
年輕人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個小袋子，遞到女孩手裡問：「敢不敢？」
……
天氣到底寒冷，盤子里的盆子在變冷，殘餘的食物跟著變冷，再不像剛才那樣美味。女孩似乎沒有察覺到這一切，依舊慢悠悠地夾著食物，慢悠悠地咀嚼慢悠悠地咽到肚子里。
神奇的感覺讓女孩驚訝，肚子卻更餓；她望著年輕人的眼睛，試圖分辨一些她不能分辨的東西，同時抬起了手。
一名年輕人和和氣氣站在門外，身後跟著三個人，其中兩個有些面善，最後一個體型雄壯，與黑帽子大漢相仿。
「算是吧。」
年輕人明白過來，說道：「他們亂講，別信。」
年輕人吩咐著，單手托著木盤，另只手變戲法一樣摸出一隻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拔掉塞子，望勺子里倒出一點清水。
「到底是誰造謠呢？」
「我早想殺狼了。」
大漢朝她笑了笑，反手拉開門，身體頓時僵住。
……
老人伸出粗糙生滿老繭的手，放在大漢汗津津的臉上一寸一寸仔細摩挲；他的神情很專註，目光痴迷，彷彿摸的不是一個長滿胡茬的臉，而是心愛情人的乳房。
得罪的人太多，大漢很快放棄思索，望著那個好像剛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老人走到身前，上上下下打量自己，準確說是打量自己的臉。
女孩吃飯的速度依舊不慢，不同的是這次
「嘿嘿，等著啊。」
「冷掉了。」
心裏罵自己，大漢惡狠狠說道：「讓老子知道是誰乾的好事，非得找上門扒了他的皮不可。」
「快點行不，噁心。」吳二爺一身疙瘩，忍不住催促道。
青年人朝正往這邊看的女孩笑了笑，抬手拍拍大漢肩膀，說道：「找你的是他們。」
年輕人責怪地看了女孩一眼，並不嚴厲，但讓她覺得很羞愧，羞愧到不好意思哭。
「別流汗，別流汗！」
大漢很兇猛，但他再兇猛也不敢與仵作相比；在他看來，這位老人就像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絕對的生人勿近。
「就是就是，上門扒了他的皮！」屬下們應和著，神情兇猛。
比剛才那股氣更神妙，女孩覺得不僅喉嚨的傷患瞬間即去，身體里還充滿力量。就好像吃飽了飯睡飽了覺還剛剛洗完熱水澡一樣，神清氣爽，神采奕奕。
大漢聽到了這句話，心裏拚命命令自己不要再流汗……結果流得更多，也更快。
食物漸漸減少，女孩的胃慢慢變飽，速度也終於慢下來，越來越慢，慢到有些不像話。
年輕人認真想了想，說道：「神仙會交給你一項任務，做好的話，就會被神仙帶走。」
「我就知道！」
「呃……」
「您要走了嗎？」
「嗯？」
同伴哆嗦了一下，沒了帽子的大漢哆嗦得
「到隔壁弄。」年輕人忽然說了句，聲音平平淡淡，不容置疑。
可惜的是，以往大漢唯恐離他不夠遠，哪有什麼交情。
閃電般的一抓，女孩沒聽他的話，也沒有用筷子和勺，以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抓起盤子里那塊香氣與肥油四溢的紅燒大肉塞進嘴裏，胡亂嚼了兩下，趕緊咽下肚。
「應該很合扣，費不了多少功夫。」
安靜了。
「送，送送送……送飯？」
「頭型也很像，正合適。」
……
年輕人嘆了口氣，抬起手如大漢之前做的那樣拍了拍女孩的頭，說道：「吃吧。」
家裡冷冷清清，冷鍋冷灶冷炕頭，自然不會有熱騰騰的飯菜等著享用。大漢沒有家人，沒有親戚，只有幫眾；他將一切都獻給了宗門，早已不當自己的家是家，而是一個不方便的時候才肯回來的窩。
熱油傷身，何況嬌嫩的咽喉與胃腹；女孩覺得自己彷彿吞下一塊燒紅的烙鐵，胸口生疼，眼淚奪眶而出。
年輕人來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子問道：「餓不餓？」
許是往年挖掘得狠了，今年的貢品不是老就是小，唯獨沒有年輕姑娘。
到底怎麼回事，我的臉怎麼了？大漢忍不住想。
三人一齊動手，將沒了帽子的大漢從屋子裡抬走，順手關了門。
大漢臉上的汗水匯成了溪，心裏有個聲音拚命大叫，但是喊不出來。他認出來眼前兩人，一個是班頭吳忠，還有一個是仵作，自己還曾與之打過多次交道。
「我來送飯。」
女孩奇怪地望著他，心裏想這人真怪，這麼多好吃的捨得給，清水卻不肯多倒一滴。
「殺狼！」
女孩照辦了，很聽話，很乖巧。
年貢不是一下子能夠征齊，望著那群表情麻木的臉，大漢有些厭煩；想想天時已不算早，遂熄了趕下條街的念頭，吩咐屬下帶人回到幫派駐地，自己抱著女孩回家。
「……」
年輕人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才說道：「我來告訴你神仙會做什麼，仔細聽好。」
一路清涼。
吃飯嗎？女孩喉嚨動了動，舔舔干薄的嘴唇，眼神發亮。
女孩歡呼起來，小臉跟著綻開，牙齒潔白，笑容明凈。
「敢！」女孩死死捏住袋子。
大漢想說這樣不對，忽然發現自己開不了口，動不了身，呆愣愣站在原地，只能不停流汗。
「不錯，真不錯。」老人一邊摸，反手把大漢的黑帽子摘下來戴在身邊同伴頭上，嘖嘖讚歎。
年輕人不太高興，說道：「怎麼這麼想？」
「猜你媽個逼！」
仵作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他們把人看得連畜生都不如，不，應該說他們把人看得太珍貴，珍貴到一塊爛皮、一塊碎骨、一片臭肉都要仔細研究，恨不能親口嘗一嘗。
年輕人手裡真的端著一個托盤，擺放著幾盆熱氣騰騰的飯食。
年輕人微微皺眉，將木盤放往旁邊，卻被女孩抓住了手。
女孩再次點頭，比剛才更用力。
……
這個問題有些無聊，自從女孩看到他進來，目光就再沒離開過他……那個盤子。
「左
女孩縮了縮脖子，明顯有些怕，但又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麼，目光有些茫然。
「走，回家！」
不冷了！
……
大漢有些懵，心裏想難道是哪個懂顏色的小弟做的事，可這人……不像個跑堂夥計啊？再說送飯也用不著四個人吧。
「你是誰？做什麼！」
女孩用力拉著他的手，神情怯怯問道：「我要死了嗎？」
老人瞥都懶得瞥他一眼，咕噥道：「你不懂，這時候他最害怕，多點流汗，可以省不少麻煩。」
「叫你慢點。」
「慢點。」年輕人再次把盤子托到女孩面前，吩咐道。
黑帽子大漢級別不低，因常辦理徵收年貢的事情，粗略知曉一點點跡象。經他手送出去的人頭兒不少，雖然沒有抵達最終目的地，但從那一聲聲壓抑的狼嗥聲猜……
……
年輕人一愣，隨後笑了笑，給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一路火燙！
「我給她送飯。」
「您是神仙嗎？」女孩忽然問了句。
女孩低下頭，輕輕的聲音說道：「他們說人快死的時候，神仙會滿足他一個願望，然後離開。」
女孩突然間覺得暖呼呼的，連凍得麻木的雙手都瞬間活絡起來；從頭頂傳來一股氣，穿行在身體里，從每一條血管里遊走一遍，驅散所有冰冷。
「先等等。」
他將女孩放下地，四周看了看，決定趕緊做完事情回幫派，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反手摸摸腰間，大漢發現酒囊也已空掉，皺眉說道：「到床上等著，
他要幹什麼！他要幹什麼啊！大漢用自己全部力氣大哭大吼，在心裏。
這片區域住的多是老人，年年徵收早已熟悉規矩，敢於抵抗的人早已死光，倒也談不上太難辦。抱著女孩踩著冰雪，大漢穿街走巷忙活半天，見了不少人，收了一堆東西，看了一堆面孔和表情，聽了一肚子的祈求哀泣還有謠言，身後多出幾個貢品。
年輕人收好小瓶，拿起勺子送到女孩唇邊，說道：「喝掉。」
一路走一路想，大漢百思不得其解。
大漢望著開心起來，舔舔肥厚的嘴唇，心裏一股火焰越發茁壯，身體充滿力量。
老人的眼睛里閃著光，是那種看到心愛之物才會有的意味；大漢很熟悉這種情形，每次當他拿著小刀準備伺候人犯的時候，眼裡都會有同樣的光。
女孩朝床邊走了兩步，回頭看看大漢的臉，有些猶豫。恍惚間，女孩意識到這頓飯與平時不同，似有什麼極可怕的事情要發生。
年輕人不再理他，丟下一句「麻利點」，托著木盤徑直走向女孩。
女孩不理，又夾起一塊啃過的骨頭，放到嘴裏美滋沒味地嚼。
「有點燙，不要急。」年輕人又說道。
大漢的心裏充滿恐懼，拚命回憶自己到底得罪了誰，眼前這些人又是誰，為什麼有兩個那麼眼熟。
女孩連忙點頭，很快，很用力。
「冷掉了，不吃了吧？」年輕人說道。
「呃……好吧。」老人明顯有失望，但卻不敢違背。越可怕的人越懂得什麼叫可怕，老人知道那是比他更可怕的人物，生不出半點違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