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塵心，凡心，本心
第七百零六章 壽麵
老闆忙著自己的事，一面感慨說道：「林少爺越來越厲害了，今兒一趟收穫不小，足足百多頭雪狼，頭狼那塊頭兒，嘖嘖！」
不考慮十三郎，燃靈聖子白髮白眉一身輕衫，嚴冬臘月見不到半點冷意，怎麼看都不是尋常人物。這樣的情形下，一個麵攤老闆非但絲毫不見驚容，反自若與之侃侃而談……真不見外。
老闆應著，轉向麥少飛說道：「您吃點什麼，新鮮狼肉……」
十三郎目光微閃，說道：「也許是有人引導，故意弄些麻煩出來。」
「是啊是啊，找出來要他好看。」周圍人應和著，渾然沒有意識到他們談論的是什麼樣的恐怖，也不想想能夠操縱野外狼群的人具備怎樣可怕的勢力，還有實力。
麵攤是普通的麵攤，中年夫婦加一個女兒，老闆一家三口辛勤忙碌，許是口味不錯，價錢實惠，生意相當熱乎。
十三郎阻止她，說道：「這是壽麵，不能換。」
「鬼佬前輩進階化神，如今……離開靈修與燕山老祖……更多的是陪在霞公主身邊。」
修火的燃靈少主陰虛體寒，一名在世俗求生的普通少女熱氣騰騰，麥少飛看著想著，目光轉向桌子上的兩碗面，神情漸漸平靜。
「道院如何？」
麥少飛茫然地望著這一切，望著一張張激憤面孔下蘊含的平靜，腦袋彷彿被無數根線牽引，向東向西前後扭轉不停，思維近乎停頓。放在以往，他會覺得這些人的表現很白痴，根本不值一觀；然而今天，麥少飛總覺得不是那樣，白痴們變得強大起
麥少飛澀聲說道：「此事非魔修所能知曉，當時除一名叫袁朝年的學子，並無旁人在場。」
一片火海，一片血海。
「五雷接替主掌之責，萬世之花破階后領悟一種新神通，可臨時大幅提高修士戰力。因此雖屢屢遭遇激戰，道院學子也有些損傷，但不像別家那樣慘，總體還算不錯。」
死不瞑目！
「面來了。」
十三郎搖搖頭，說道：「還在查，暫時沒有結果。」
十三郎目光微閃，說道：「老師的法蛻……可還在？」
太辣了，十三郎吃著吃著嗆了喉嚨，咳嗽起來。
十三郎低下頭，目光注視著腳下，默默說道：「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失不失。」
麥少飛急忙追上去，說道：「這件事……」
聲音平淡，表情無變化，目光如被擦拭多次的鏡面，腳下步伐與節奏沒有絲毫改變，十三郎一步一步，走得平緩，走得安靜，走得穩穩噹噹。
十三郎聽著、微笑著，臉上帶著如尋常老師教出得意弟子的驕傲，偶爾還回復兩句。熱鬧的麵攤周圍，給人的感覺寧靜而且平和，落在麥少飛眼中，有些詭異。
十三郎說道：「他們不是祭拜英靈，不是祈禱老師長慰；他們不想老師就此安息，而是希望他……死不瞑目。」
麥少飛沒有動筷，漸趨清明的目光望著十三郎，望著他專心致志於那碗白面，望著那一團團火焰連成了片，彷彿一碗火，又像一片海。
老闆大驚大
照理說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然而十三郎並未刻意改換容顏，經過那麼多事情后，三元閣周圍還有不認識他的人？
劍芒斬不開無盡昏昏地，不免最終沉淪于幽暗，喪失驕傲明厲，與最污穢為伍。
麥少飛忙答道：「不是。先生力退強敵後身體不支，回歸后百般救治，中間雖有好轉跡象，但最終仍無奈于精氣枯竭，望天而逝。」
老闆憤怒說道：「找出來，讓他沒好果子吃。」
「死人是最好利用的，因為不會反抗，再沒有什麼不能做的事。」
……
他吃的是素麵，辣椒放了不少，顆顆紅點綴在清水白湯內，彷彿水中升出的一團團火。
數十年禁錮，麥少飛雖沒做什麼大事，心智卻比當初更加凝穩；看著周圍的一幕幕，他隱約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懂；心裏似有一根線頭閃爍，待去抓時渾不受力，越追越混沌，越急越是煩惱，直至愁苦無狀，身軀微微顫抖。
大先生中毒力戰而死，四方聯盟仍在，妖靈大陸戰火未熄，魔宮認為這是好事。
十三郎搖搖頭，說道：「不是這樣。」
那是生命的氣息。
「……謝謝。」
老闆敦厚的臉上透著真誠，回頭吆喝媳婦多加兩塊狼肉，不忘給麥少飛解釋道：「別看雪狼吐凍氣，血氣旺盛的很，最補虛寒。」
二十歲，不算大也不算小，放在凡間多半已成家立業，支撐一個全新家庭的生計；但若從戰士的角度考慮，弱冠之年只能算新
十三郎阻止他，指著街頭一家麵攤說道：「吃碗面吧。」
一系列信息串接起來，昭示出某些隱晦但足夠引人注意的線索；其深含的味道，稍有心者便能想到，自也瞞不過十三郎的眼睛。
似已將大先生拋在腦後，十三郎說道：「今天有人幫忙，不是真本事。」
十三郎沉默下來，似在心中過濾什麼，片刻后再問：「老師他……死在戰場？」
老闆說道：「不能這麼講啊！學院里都是修士，個個修習神通法術，年紀比林少爺大的人不是也有受傷，甚至……唉！也不知哪來那麼多狼，怎麼就殺不盡呢？」
三聖子有備而來，似對每一個可能遇到的問題都備好答覆，簡略但足夠讓十三郎了解情形；所提到的人也都直指要害，以至於麥少飛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麼波折，有點像背書。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不用，多放點辣。」
「砰！」
專修火焰卻被人看成體虛寒弱，麥少飛不知該笑還是該哭。生平第一次對凡人道謝，燃靈聖子無奈坐下來四顧周圍，儼然一副鄉巴佬頭回進城的憨傻模樣，什麼都覺得新鮮，什麼都覺得好奇。
十三郎淡淡說了句，低下頭開始吃面。
死不瞑目！
「吃面吧。」
言罷十三郎抬起了頭，抬起胸，抬起腳，踏步繼續向前。
「臉色不好，許是累著了。」老闆娘插了句，語氣有些埋怨，聽在耳
「是啊，最近火氣有點大。」十三郎朝她笑了笑，紅口白牙，看不出有何不妥。
麥少飛全身冰冷，顫聲問：「等著什麼？」
一聲輕呼將其驚醒。老闆的女兒粗手大腳，微黑的面孔紅潤健康，鼻尖上點著幾顆汗珠，透著一股嚴冬無法掩蓋的熱意。
少女走過來，伸手說道：「給您換一碗。」
酒杯碎裂，十三郎腳步微頓，目光瞬間閃爍千萬次，復歸於平靜。
「我自己的血，自己喝。」
麥少飛連忙回答，說道：「法蛻完好……大先生功勛卓著，為兩域兩族千萬修士所敬仰，連那些有親族被先生斬殺的燕尾劍修，對其也都讚佩有加。先生逝后，其法蛻安葬之事為四方共同議定，以不違背道院傳統為前提，安葬在靈修降臨之地，由道院學子與劍閣弟子結劍廬守護，萬無一失。」
絲毫不覺得與一個麵攤老闆討論這類話題無聊，十三郎說道：「他是修士，離得遠遠施展法術就行了，不怎麼危險。」
聲聲如鐵，四字四錘重重砸在心裏，夯出一片片鮮血與淋漓。麥少飛面色慘白，恍惚看到無邊幽冥鬼域，億萬怒魂咆哮嘶吼，怎麼都掩不住中間那道劍芒，衝天幾欲穿空破界。
麥少飛聽不懂這句話，茫然問道：「不是怎樣？」
「哎呀！先生流血了！」送面少女發現異狀，關切驚呼道：「牙口不好嗎？」
「鬼老如何？」
老闆不認同這句話，鄭重說道：「林少爺才二十歲，二十歲呀！年紀輕輕就干這麼危險的事情，真真了不起！」
十三郎是熟客，老闆見其前來便主動迎上來，安排桌椅倒上茶水，一面吩咐媳婦下面，末了提到今天有最新到的狼肉，問他要不要嘗鮮。
十三郎語氣淡淡，彷彿在講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緩緩說道：「他們將先生安置好，派人好好守著，耐心等著……」
……
十三郎聞之抬頭，仰望著與當初並不一樣的天空，似在認真回憶著什麼，說道：「既如此，老師應有話語留下。」
言罷十三郎低下頭，抓起碗，流著淚，吃著面，輕輕說。
「隨便不好，瞧您這頭髮，還有……明顯寒氣過重。」
十三郎說道：「等著有用的那一天，等著有人不甘憤怒，等著有人前去掘墳挖屍！」
「不用說了。」
周圍吃客頻頻點頭，不少人曾見過小少爺英姿，紛紛附和；也有人言道八指先生過於嚴厲，林少爺不算，其姐一個女孩家竟也親臨鋒矢，當真有些過分。
這句話不在計劃內，麥少飛不知該如何回應，輕聲說道：「據說劍廬香火不斷；其中不乏各方大佬前往拜祭英靈，祈其長慰于天。」
麥少飛沒去過外域，提到的所有人對他都只是人名，自也談不上如何感觸。但不知為什麼，燃靈聖子無由覺得緊張，每提到一個人名都會加重聲調，似生怕說錯、漏掉什麼。
「隨便吧。」麥少飛茫然應著，內心忽閃過疑問，眼前這些凡人因何這般平靜，難道他們不知道十三郎就是八指先生，不知道他是位仙人？
她說的對，十三郎何止臉色不好，慘白毫無血色，與面碗里的顏色相對照，顯得格外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