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仙》第五卷 塵心,凡心,本心

第七百零七章 不師仙佛

第五卷 塵心,凡心,本心

第七百零七章 不師仙佛

聽了這番話,麥少飛沉默了很長時間,許久之後問道:「怎樣才能具備……修成那顆心?」
十三郎神情譏諷,說道:「知道就好,你們這些聖子不要成天混吃等死,回去好好說說。」
復讎與報怨放在一起,人人更喜歡前者,十三郎是人,所以同樣如此。
十三郎不矯情,淡淡說道:「我一向厲害,將來更厲害。」
正這樣說著,前方忽傳來一陣唱誦之音,聲音洪亮蘊含著虔誠,彷彿信徒祭拜神祗。某處一片燈火通明,不知多少人集中在那裡表達熾心熱念,周圍卻一片死寂。
十三郎微楞,隨後明白其所指,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暖意,笑了笑,吁口氣,將身體放鬆下來。
這是實話。
「我的意思是,人類靈智遠非禽獸可比……」
死寂中,幾聲底泣隱隱傳來,夾雜著幾聲瘋狂低吼,似為自己所敬愛的神明受到褻瀆而積累鬱憤,又或力量什麼的,準備爆發展開反撲。
麥少飛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話。
麥少飛氣苦說道:「我問的就是這個,為什麼會如此?」
死者死矣,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無論做什麼,首先都要好好活著才行。說起來,冷玉死的時候,十三郎沒像今天這樣難以自制,不是因為親近與否,而是心中戾氣不夠強烈。
「什麼心?」
踩下去的雪地像冰又不是冰,成片后破壞了原本那一地白絨,不美麗,但有堅實的感覺。偶爾走過燈火明亮處,目光中一片坑窪與晶瑩閃爍,讓人難以睜開眼。
耳邊傳來轟的一聲,實際上什麼都沒有;唱誦聲驟然停頓,燈火處充斥著憤怒的情緒,彷彿有狂濤在海面之下醞釀,隨時有可能鼓盪周圍。
麥少飛有些生氣,說道:「這是抬杠。仙凡有別,凡人看修士如神仙,怎可這般自如。」
天空一隻寒鴉掠過,似留意到兩人目光,得意叫了幾聲。
都說將軍死於戰場是榮耀,十三郎不這麼看,所以他依舊覺得無法接受。然而無法接受也有程度之分,若把死於戰場和死於背後相比,怎麼看都是壯烈更讓人心慰,或能稍斂其悲。
十三郎平靜說道:「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真的勇者,敢於蓄養潛在的危險。」
十三郎笑了笑,回答道:「我本修士,何須化凡。」
塑靈女本質上死於戰場,無論十三郎做什麼都無法挽救;雖說這樣講有點自欺欺人,可反過來想,自欺欺人何嘗不是安慰?最怕的是連自欺欺人的理由都找不到,那才是最悲哀。
十三郎隨手一指天上,說道:「認識它嗎?」
麥少飛無奈說道:「算你有道理,可,有什麼好處?」
麥少飛鄭重點頭,說道:「我會的。」
修士感悟凡塵,這類事情算不得稀奇;麥少飛出身大族,入魔宮后雖不得自由,修行上卻未受到任何限制。以他的身份與經歷,自能接觸到不少大修,深明入凡放能脫凡的道理。然而入凡並不意味著真的變成凡人,由不少老怪的講述看,修士入凡要緊的是緊守道心,萬萬不可被凡俗所迷。
雷威浩蕩催人醒,哭泣之聲停歇,低吼之聲消失,忠於神靈的信徒終抵不過死亡之恐,紛亂后散落八方,如同發現家裡闖進猛虎的兔子一樣倉惶四散。片刻后,燈火熄滅,周圍恢復到如之前那樣的寧靜昏暗,至於黑暗中隱藏著多少危機,多少憤怒不甘的臉孔,十三郎不知,麥少飛不知,神仙也不能知。
十三郎冷哼一聲,威凌怒放,似一道九霄天雷懸在所有人頭頂,口中清喝:「三息內,滅燈,人散,休憩;違令者,殺!」
十三郎說道:「因為真仙真神看不著,看著的都是些雞鳴狗盜之徒,要麼塗抹金面高居廟堂,要麼隱匿其形裝模作樣,著實讓我看不起。」
麥少飛搖頭,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十三郎輕蔑說道:「你見過仙佛?」
「不這樣咋樣?你教教我?」
麥少飛不同意,辯解道:「高居廟堂未必就是仙佛所願,世人愚昧,自己願意供奉尋找安慰,焉能怪到仙佛身上。至於隱匿入世,那怎麼能算過錯?試想仙佛真身顯世的話,得引來多大驚擾多大驚恐,豈非禍害了人間。」
「那你什麼意思?」
十三郎回答道:「很簡單,有心即可。」
十三郎說道:「他們知道我是修士,道行精深法術高強,可曾有什麼驚擾,又是誰在禍害人間?」
「平等之心,公道之心。」
麥少飛神情微變。
麥少飛正色說道:「陸默遇挫愈強,但其心胸未見得寬廣,有些事情,未必如你想的那樣。」
十三郎說道:「我親眼見過蛤蟆騎蛇出遊,鳥雀伴鷹而飛,還有猛虎隨兔,野猿幼兒;更有孤狼與山熊同觀落日,小鹿與猛獅共迎朝霞。天敵都可以如此,仙凡因何不能共處?」
十三郎神情寧靜祥和,說道:「修士若把凡人當人,和修士一樣的人,自可令其無懼無害。仙佛視凡人如螻蟻,螻蟻豈能不懼仙佛?」
十三郎又問:「修士吃人嗎?」
麥少飛知道,明白,於是勸慰;十三郎聽到,聽懂,所以感激。
他連身份都不掩飾,就這樣堂而皇之出現在塵世中;麥少飛看得出,那些人待十三郎如一體,如自己的一份子;對修士的敬畏極其輕微,幾乎不能察覺。
「知道你還這樣?」
麥少飛愕然瞠目,心裏想這句話何其太雅,為何聽起來總覺得有一股潑皮氣?
十三郎不領情,冷笑說道:「不殺人又不吃人,仙人凡人一起有何不妥?」
「這是……」
十三郎微微皺眉。
蟲蟻無智,自不會真的發什麼感慨;麥少飛有,留意到十三郎的行姿后取笑道:「別學陸默那樣,他都打不過你。」
十三郎仍像剛才那樣,一步一步走得穩當,遇冰踏碎,逢雪踢飛,如有蟲蟻仰望,不知會不會因此感慨,夢想自己能否變成如他那樣的齊天巨人。
十三郎的聲音有些感慨,輕蔑說道:「我這個人,最不喜歡信奉什麼神什麼仙,知道為什麼不?」
麥少飛苦笑,說道:「別這樣好不好,消遣我。」
麥少飛憤怒說道:「它們都是禽獸,怎能與人相比。」
「人啊人,總喜歡把簡單的事情弄得很複雜,彷彿不如此就不能體現其智慧。修士更不用說,喜歡高居人上享受敬畏,彷彿不如此就不能證明其在修仙,永遠無法成道一樣。哪怕是修鍊感悟道法,不得不向世人求教的時候也喜歡把身份掩飾起來,美其名曰入凡。」
八指先生身心強悍,吐幾口血不至傷筋動骨,然而此血與彼血不同,若不將那股戾氣釋放出來,或能傷及本源。麥少飛知道十三郎此刻心情不好,有意自嘲調侃,不失一番好意。
麥少飛遲疑問道:「你這是……化凡?」
麥少飛沉默無語,良久后凝重說道:「這種事情……很危險。」
這很正常,因正常所以不正常;麥少飛不信十三郎看不出這些,因為更加不解。
麥少飛無奈說道:「這樣繞圈子我聽不懂,直接點。」
走了一會兒,麥少飛終忍不住提出早存在心裏的疑問,說道:「仙與凡,為何能夠這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
很簡單的道理,禽獸能夠做到的事情,為什麼靈智更高的人類反不能做到?為什麼凡人對修士如此敬畏,不,應該說如此畏懼,遠遠多於其它?
不是修佛才能悟,不是和尚才求解脫,目的一樣,方式不同罷了。八指先生既不肯掩飾身份,能夠感悟到什麼?
十三郎輕嘆回答道:「現在不用問了。」
麥少飛忽說道:「恐怕沒有用。」
腳下的路在吱吱聲中延長,雪地上一個個腳印毫無頭緒;麥少飛低頭走在雪地里,似在刻意挑選那些鬆軟的部分落腳,踩硬了地面,將散亂的腳印連到一起。
「神仙,呵呵。」
十三郎坦然說道:「不因強弱而輕蔑畏懼,不因皮肉有喜惡厭憎,不被仇恨蒙蔽雙眼,不為種族惑亂猶疑,自能鑄就無上本心,仙凡來去自如。」
十三郎有些疲憊,揉著眉心說道:「我知道。」
這樣能感悟什麼?入凡入凡,收持道心的同時也要融入到凡間的生活中去,如此方能體會紅塵之喜樂哀苦,最終大徹大悟。
「你的意思是,人類還不如禽獸。」
十三郎說道:「你們來了,表示魔宮看到機會收復我,手上當然會有籌碼。之前我在想籌碼是什麼,現在知道了。」
十三郎反問道:「修士是否見人就殺?」
走在路上,麥少飛說道:「剛才說有話問,是什麼?」
麥少飛唇角微挑,嘲諷或自嘲說道:「你真厲害,別人可沒有這個資格。」
麥少飛正色回答道:「沒見過,但我知道仙佛神威無邊,不便輕易顯露真身。」
「狂信者,亂世之徒。」
簡短兩句交流,十三郎暫時擺脫一件心事,麥少飛增加一條負擔,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麼,並肩繼續前行。
十三郎搖搖頭,說道:「他應該感激我,如果夠聰明的話。」
……
這便是朋友。
十三郎淡淡應了句,突然間舌綻春雷,斷喝:「閉嘴!」
十三郎嘆息說道:「對剛才那些人來講,你我這樣的人,與仙佛有何區別?」
十三郎入凡了嗎?沒有。
籌碼可以是利,也可以是恨,大先生的死讓魔宮欣慰,原因正在於此。
麥少飛不解。
麥少飛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停頓。他知道十三郎會如何回復,但沒有辦法反駁。
十三郎沒有鄙視他,認真說道:「十年前的我,拚命追求力量;現在的我還是這樣,但對力量的理解已完全不同。非要說的話,我發現自己感悟道法的能力大大提高,應該就是自此而來。」
麥少飛不知該說點什麼好,隨口道:「陸默沒事吧?」
飯已畢,日漸昏,兩側星點燈輝漸起,連線如織,結網成片在城中閃耀,就像那碗面里的那群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