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亂幕遲遲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請令
眉師將身體靠在窗沿，透著疲憊的聲音說道：「卓師兄和你說過什麼？」
「劍廬之中劍尊化靈，與本院講講具體情形。」
夜蓮心裏明白，十三郎看起來老老實實、獃獃站著像個準備挨批的孩子，實則也和自己一樣，時刻準備暴起發難。唯一令夜蓮不解的是，以往十三郎做事，無論表面看起來多麼孤注一擲，實則運籌帷幄留有退路，縱拚命也有三分勝算。
十三郎平靜說道：「能自生當然最好，若真的自滅，也沒什麼大不了。」
僅憑這三個人就像挑翻書樓，第一分院哪有資格稱雄，眉師還怎麼坐鎮紫雲。
十三郎老實回答道：「知道的不多，而且，部分有待求證。」
旁邊，夜蓮目光微閃，有些詫異。
十三郎說道：「什麼都不用做。」
眉師將頭目光轉向窗外，望著遠方濃重墨色，輕輕嘆了口氣。
書樓幽靜，點點陣符之光依舊在閃爍，彷彿天空無數的星星在眨眼，窗外昏黑擠不進來，憤怒中，催動微寒的夜風不停低吼。
……
十三郎什麼都沒說，夜蓮只好自己猜。方向不難想，肯定與劍尊之事有關，然而十三郎到底發現了什麼，丹樓的第二件事又是什麼事，眉師為何知道他要做什麼事，又為何想阻止、甚至牽連自己……這些東西事先毫無徵兆，夜蓮縱然絕頂聰明，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清楚。更重要的是，眉師想歸想，其殺意仍然瀰漫當空，萬世之花不畏死，但不想這麼糊裡糊塗死掉，當然會集中精神防備。
「是不是近期又發生了什麼？」
十三郎回答道：「學生看到，劍尊隕落近百年，您從未去過劍廬。」
十三郎以目光示意夜蓮此事已完結，轉身，舉步，一步一聲，平靜回答。
眉師說道：「只要你能進去，又能把谷溪帶出來，犯禁之事，一筆勾銷。」
今天，書樓內……夜蓮實在想不出他憑什麼。她清清楚楚記得，此行十三郎身邊，除了自己就只有小不點。
停了一會兒，眉師說道：「說說看，你知道些什麼。」
眉師微楞，說道：「什麼都不做，任其自生自滅？」
十三郎恭敬施禮，誠懇說道：「當年老師傳我法目，曾經告誡過學生，以眼觀事，總有虛妄難辨的時候，需用心分辨其表，方能不受蒙蔽。」
眉師再度陷入沉默，良久不語。
眉師強大毋庸置疑，大陣強悍更不能質疑，陣意湧出，殺機隱現，視線中眉師與兩人之間的距離被迅速拉遠；明明近在咫尺，卻好似遠在天涯海角。大陣之下，眉師自己或都不用出手，便可將二人輕鬆斬殺。
「諭令，大令又是什麼……做什麼去？」
十三郎稍做猶豫，說道：「劍尊負傷、中毒、亡故於出征外域，其後三年潮汐再起，道院才得以獲知消息。」
十三郎認真想了想，回答道：「好。」
十三郎沒再推脫，說道：「學生知道，當年您被老師所救，同門修行，期間曾有
眉師威諷說道：「你認為，叫谷師兄來打理書樓。」
今夜之前，夜蓮與許多人一樣，不能將眉師與九尊相提並論，有些輕視。老院長欽點，這句話有雙層意味，好的是眉師才能出眾，因此才能成為老院長的選擇，不好的同樣在於此，假如其真的那名出眾，何須院長欽點？
沒辦法，真要是打起來，她只能再被利用一回，與十三郎攜手沖關。
……
這樣的場合講笑話，聽著並不讓人覺得有趣，眉師沒有追問張飛是誰，說道：「既如此，該怎樣做，才能幫到他？」
「兵貴神速，我現在就去。」
旁邊，萬世之花暗暗嘆息，望著十三郎的眼神有些異樣。她心裏明白，事情既然能說到這一步，這個局算是被十三郎破了一半，結果如何雖不好說，至少不會打起來。
那是因壓抑到了極限、渴望爆發的聲音。
「到底是什麼？」
自此，事情大概有了眉目，眉師心裏有結，不願去外域祭拜劍尊。十三郎了結到一部分事情，結合劍尊對復讎的態度，認為此事與當年那筆糊塗賬有關，才有了這場「衝突」。
十三郎苦笑說道：「那樣做，還不如叫猛張飛去繡花。」
這不正常，根本不像他。
「往事往矣……」
眉師輕輕抬手，示意他只管講。
寂靜中，眉師的聲音又一次響起，顯得有些突兀，與此同時，閃爍的星星無聲無息之間消失，周圍一下子變得暗了。
回頭再看十三郎的舉動，
這不是自生自滅的本意。小小演繹，這個看似冰冷的詞頓時變得鮮活起來，憑添三分靈性。在一旁，夜蓮略顯緊張的神情漸漸鬆弛，默默思索，似有所悟。
眉師喔了聲，淡淡說道：「的確符合他的性情。」
看著可憐的眉師轉過頭，除一抹疲憊難以消除外，神情與開始相比並未太多變化。
一語破冰。
「做一事，說一事。」
十三郎應了聲是，繼續說道：「學生還知道，當初同門修行的幾人中，至少三人狂慕與您，且曾經有過明確表示，但都得不到青睞，同樣被拒絕。」
眉師平靜如常，淡淡說道：「老師不喜歡被人稱為門……罷了，這些對你不重要，講下去。」
十三郎回答道：「老師下毒的確是下毒，但讓我不要報仇，我不肯聽，老師便讓我隨便。」
眉師是有大智慧的人，默默思索，片刻后說道：「不談這個了，你還知道什麼？」
聽了這句話，萬世之花大吃一驚，吃驚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十三郎居然真的講出來。
「本院不阻止你去丹樓。」
都是聰明人，平時繞圈不算什麼，一旦揭破就不用再兜圈子；周圍壓力憑空消失，視線中與眉師的距離也在頃刻間恢復，萬世之花精神一振，連忙收斂心神與法力，側耳聆聽。
望著沉思的兩個人，萬世之花心潮起伏，久久不得安寧。
「
沒有殺身之危，夜蓮再看眉師，心境與剛才完全不同。視線中，眉師默默靠在窗檯邊，以往清透的目光滿滿黑沉，看著有些可憐。
眉師微微挑眉，說道：「還有么？」
窗前椅上，眉師陷入沉默，很久都沒有再說話。身前，十三郎夜蓮一站一坐，站著的堅決坐著的複雜，也都靜默無聲。
很嚴重，嚴重到無法想象。休說現今道院風雨飄搖，便是九尊都在，老院長復生，恐也壓不住洶洶火海。
入丹樓，赦谷溪，一條路，兩件事。
聲音平淡沒有起伏，字句毫無色彩，聽上去就像正在打瞌睡的人被逼著念經文，乾巴巴的、聽著格外難受。
沒有人能輕易下這個決心，眉師可以。現在的她之所以沒出手，原因不在乎害怕，而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十三郎神情毫無變化，似乎早有所料。
「道院四樓並駕齊驅，不會因本院在哪裡有所區別，你確定要去？」
「假如眉師真的起陣殺人……他多半，不，一定有準備吧。」
「確定。」十三郎認真點頭。
「本院不需要開脫。」
「學生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是選拔，眉師坐不上院長的位置，毫無疑問。
看破也好，壓制也罷，十三郎的要求、或者叫態度沒有改變，一如既往。
劍尊負傷是意外，中毒多少帶有偶然性，沒有人能夠提前謀划；基於這一點，十三郎認定眉師與此事無關，但在事後……話說回來，那時候老院長還活著，連他都只能哭笑三聲，別人能做什麼。
這個回答，多少令眉師覺得意外，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補充道。
帶著疑惑，帶著憂慮，萬世之花默默地想，默默地等，默默地準備戰鬥。
十三郎誠懇說道：「書樓與丹樓本質不同，主事與禁足本質不同，暢遊書海，不亞於遊歷千萬人生，以您的智慧與天賦，又怎會破不了那道關卡。」
將十三郎、夜蓮殺死在書樓內，後果怎樣？
眉師說道：「那麼，你用心眼看到什麼？」
眉師說道：「既有本院做為先例，你為何要反對？」
基於這種想法，夜蓮對眉師多少有些估計不足，直到剛才，陣符殺意清晰透入神魂的那一刻，萬世之花才明白，眉師非但擁有智慧超群，還擁有連劍尊都不具備的玉碎精神，足配得上類似「梟雄」這樣的稱號。
先被十三郎利用陷入窘局，后被眉師打壓無還手之力，都因為事先沒從十三郎嘴裏聽到任何口風，驕傲如夜蓮，本有足夠理由覺得憤怒、而且冤，然而此刻，她的腦子裡徘徊的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局，到底還能不能化解。
十三郎回答道：「由您掌書樓，出自劍尊的提議，理由是您的心境不寧，就如今天的谷師一樣，難窺天道。」
無論怎麼看，無論十三郎又從哪裡偷來底牌，這件事情都顯得太匆忙，風格也不對，完全不像其往日作風。除最開始可以算試探，十三郎的態度越來越有禮，說出的話卻越來越硬，到了最後，眉師佔據上風主動送上台階，十三郎反倒不再迂迴，寧願坐實不義的帽子，都不肯退讓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