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亂幕遲遲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丟包袱與扛包袱
想到這一重，十三郎不禁有些自嘲，略有悔意。
何問柳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谷溪沒有取笑羞辱的意思，要怪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時；假如沒有十三郎，假如當時的他有心修禁，極有可能取代十三郎的位置，接過禁樓主持的衣缽。那樣的話，以何問柳的天賦與專註程度，戰力修為且不論，其在禁制上的造詣絕對能夠超越今天的十三郎。
一定的！
十三郎說道：「你查得清？」
言落令出，兩道黑光如牆壁分隔，當面數十名學子、教習身不由己，腳步踉蹌湧向兩側。
現在，谷溪死了，十三郎回來了，當著大群學子的面問他一人：你想怎樣？
十三郎說道：「查清又如何，報仇？」
何問再度沉默，片刻之後流露出苦笑，回答道：「如果別人這樣問，何某要麼不答，要麼就會告訴他，我不是尋常人可以比，哪怕是那些先賢大能。」
也許過了一瞬，或者過了一輩子，何問柳緩緩抬頭，回答道：「我會查清楚，誰是真兇。」
「被何人謀害！」
何問柳有些茫然，半響無語。
何問柳誠懇說道：「先生乃奇人，何某自知難以追及，所以……我想上樓、鎮樓，把當年敗給先生的這一局搬回來。」
你想怎樣？
落在何問柳的耳里變了一個字，蘊意天地之差。
那才是真正的傳功崖，紫雲島的象徵，道院的聖地，院長專用修行地，紫雲真人親留筆印之所在。當年在此修行的時候，十三郎時常陪著老院長泛舟
傳功崖分兩面，靠島一面刻有尊者字跡，其實更像一座觀台；順著山坡登頂四望，清河好似一條束腰玉帶，不豐不瘦，不重不凝，為紫雲增添不少生趣。迎面絕峰高峻凌然，就像廳堂前的那面屏風，鎖住外面的春風與凜意，包納內里的精彩與安寧。
脆聲如鈴，小不點當先大步而出，兩隻小手輕輕揮動，如颶風驅趕一群螞蟻。
壓抑了這麼久，眾人早想知道答案，聽到十三的話，周圍掀起種種喧嘩此起彼伏，無數憤怒呼喝連綿，良久不絕。
未等人們從震驚中清醒，神輝再現，夜蓮踏蓮而起，四望緩緩開口：「相比谷師，大比才是關乎紫雲生死的大事，爾等若想盡一份心意，當以此自勉。」
「走吧。」言罷來到十三郎身邊，夜蓮輕輕說道。
我想怎樣？
試著想一下，假如沒有十三郎，外域一切不會發生，大先生或許不會中毒身亡，谷溪會不會過得更好，還有何問柳……有沒有機會成為道院新一代領軍人，至少之一？
十三郎朝黑面神說道：「立尊之事，這會兒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想必已有人等著與我講道理；您已盡到本責，就不用再操心了。此外，學生人微言輕，說話不足以取信大家，如沒有別的事情忙，麻煩您給這些
「我？」何問柳有些疑惑，有些迷茫。
想想也對，傳功崖安葬不少先賢，本質就是一塊墓地；所謂神聖，所謂威嚴，不過是後人刻意包裝出來的效果，用作維持信仰罷了。
「修禁？」
外域歸來改修禁術，何問柳自己也鬧不清為何，唯一能夠肯定的，每當他走入禁樓，總會抬頭朝空蕩蕩的三樓看一眼，靜思片刻，之後才能專註于修行、並教導其他人。
周圍面面相覷，許多人第一次見到這位「師兄」，不少人第一次見到這位學生，神情有些不忿。
「把老頭子弄到這種地方，不知會不會被罵。」
就在這些人身上。
這邊望著對岸，對岸幾個也都在看著這邊，童子首先留意到小不點，楞了足足半響，忽嘻嘻一笑。
「嗯。」
十三郎依然平靜，說道：「報仇之後呢？」
聽了這句話，十三郎沉吟說道：「還想把翅膀拿回去？」
何問柳沉思良久，默默點頭說道：「是的，我會替谷師報仇。」
「是害怕了吧？」
「啊，這怎麼合適……」黑面神的臉醬紫且扭曲，險些當場破口大罵。
「的確有一點。」
十三郎再應著，轉過身，舉步前行。
答案當然是傳功崖。孤傲峰巔，眉師負手朝外界眺望，衣袂飄飄宛如神仙。餘下還有五人目光對著這邊，四張面孔神情各異，但都明明白白寫著兩個字：強大！
傳說中的道院雙驕，帶著一個粉雕玉琢不能形容的小女孩，
十三郎嘴裏應著，忽又回頭朝何問柳示意。
何文麗說道：「慢慢查，總能查清。」
十三郎再問道：「報仇之後，你還想怎樣？」
「我不是小姑娘。」小不點不太高興，用力揮舞拳頭。
十三郎平靜說道：「換成我也一樣。」
人太多，何處人太多？
「為什麼？」
這種感覺讓人不舒服，十三郎以為是因為谷溪的死讓自己的心境有變化，刻意凝息后再度審視，非但孤獨觀感依舊，還額外多幾分鬼氣森森的感覺。
慢慢地，周圍喧嘩不再入耳，何問柳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與線條，彷彿近百年的人生重新經歷一遍。奇妙的是，無論哪段哪般，那些畫麵線條總由禁樓開始，總是伴隨著那聲勸告。
「我四十七了，你多大？」
「嗬！」
心神偶動，對谷溪而言不算什麼，事後或許都不會記得。對當時的何問柳而言，那句話、那種神情沒令其感動，只感受到屈辱。
大人物辦大事，人前吵鬧成何體統，禁樓之前那樣喧嘩，大佬們想裝著不知道都很難，非出面不可。
「小姑娘，你好呀。」
何問柳認真想了想，終於說道：「當年那場登階比斗，何某至今沒有忘。」
真的很難說。
谷溪豈是隨便會死的，而且死得這麼巧，其中牽連多少暗流，多少機謀，多少大人物；實事求是的講，這種事情，哪輪得到何問柳過問。
何問柳無奈回答道：「如果還
「為什麼？」
五人當中，十三郎僅認得道尊狂尊，餘下三人一個黑須，一個皓首，還有一個身形三尺，童子面孔看著與小不點有些相像，但其穩居眾人之首。
這句話十三郎講得平靜，但他是十三郎，谷溪的屍體在其手中，無論怎麼講，聽著都有嘲諷意味。
修為高了，實力強了，交遊廣了，見識足了，眼界寬了，心氣自然也就高了；對面山崖孤零零矗立在水中，哪有半點森威王相，怎麼看都覺得孤寂冷清。
十三郎沒說什麼，靜靜等著下面的話。
……
「當然。」
為求證，十三郎回身向夜蓮求助，說道：「你覺得呢？」
十三郎輕輕搖頭，說道：「報仇這種事，總歸實力強的沖在前面。有我在，暫時輪不到你們。」
十三郎連問兩次，說道：「院史上寫得明明白白，道院從無禁術大成之人，以你的天資，將來有很大機會突破天人，為什麼會這麼選？」
何問柳也搖頭，說道：「將來怎樣將來再說，眼下谷師身遭不測，先生有沒有……」
你能怎樣？
「舊創未愈，又添新傷，以你如今的狀況，登上三樓也是極限，未必能夠獲勝。」
「讓開！」
「您不合適，誰合適？」
驚呼四起，數百道目光無不驚駭，有見識的人此刻意識到，這幾人當中的最強者或許不是黑面神，不是那位三面崖化神的仙子，也不是十三郎，而是那個如花兒一樣嬌嫩乖巧的小女孩。
十三郎老實回答道：
十三郎反問一句，不再看黑面神的臉色，回頭四望說道：「谷師身亡，直接兇手已經授首，後面的事情自有人去做，大家散了吧。」
必須承認，女子身上具有男人永遠都比不了的特殊魅力，尤其這種場合，萬世之花的一番話，配合其容顏氣度，比起十三郎那種冷到骨子裡平靜不知好多少倍。
道尊、蠻尊何等身份，還要對童子畢恭畢敬。
道院底蘊何在？
夜蓮冷冷望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吹牛被揭破、打算尋找退路的騙子。
「何兄，你也來吧。」
相比其它人，何問柳反倒沉默下來，經歷這麼多年打熬，親眼目睹無數興衰，他知道自己需要將重點放在後半句。
這句話真的很狂，狂到讓人反感，讓人很難不厭惡；十三郎說得理所當然，臉上神情沒有炫耀，且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人：不在乎你們怎麼想，怎麼看。
……
十三郎搖搖頭，說道：「你能做到，我就把鶴翅還給你。」
百年磨練，何問柳不是當初那個嶺南驕子所能比，奇妙的是，當年那句話卻始終沒有忘，每每想起，感觸良多。
「嗯。」
「嗯，為什麼選擇修禁。」
那時的谷溪，脾性幾可用刁蠻形容，沒事都要尋人三分晦氣，哪會給人好臉色看。但在當時，親眼目睹那場登階之戰的時候，禁樓主持極其罕見地表現出憐才一面。說這句話的時候，谷溪的面容是慈祥的，表情是柔和的，目光帶著憐惜，堪稱長者之典範。
何問柳一愣，苦笑說道：「先生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