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亂幕遲遲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尊威浩蕩
「拜見尊帥！」
他變了，但也沒變；變的是身體與臉色，不變的是神情與氣度。
尊帥是雷尊的另一個稱謂，專用於外域沙場，尤其專用於狼堡。六方會談成功完畢，四方聯軍早已解散，雷尊回歸尊者本份，手中再無令旗可用。
……
看看其身後的那些人，哪裡像是擁戴院長準備征戰的模樣，分明就是一群剛剛打完敗仗的疲兵；看看他們臉上的神情，胸中儼然壓抑著滔天怨氣，說得難聽點，爹死娘改嫁，爺爺不疼舅舅不愛，一群無家可歸的野孩子。
平淡甚至有些輕飄飄的話，沒有刻意強調什麼，雷尊說完即刻轉身，背負雙手，徑直走向渡口岸邊。
言罷雷尊轉頭，平淡目光望向空中，說道：「道盟貴友站得這般高，不捨得下來么？」
雷，窮盡人間詞彙不能形容之物，可稱之為地精靈，亦能看成上天使。它想來就來，想走便走，來時可以轟鳴炸亂所有人心房，也能隱隱約約讓人捉摸不定；高興的時候它催生甘甜貴如油汁的雨水，不高興的時候降臨雷火懲戒魔梟；若遇到高興也不高興、有事無事純粹無聊的話，大白天晴天霹靂撞進耳鼓，嚇得人慌，實際什麼事情都沒有。
這是戰士特有的本事，就像他們在戰場的表現一樣，實力未必真有多強，但其衝殺起來的氣場無人可及，最能燃燒熱血。
身邊跟著這樣一群人，能襯托出來個什麼東西？就如常有人說鮮花插在牛糞上，用來表示可
又一名老者衝出人群，跪地伏拜。
身為九尊第二，如今實際上的道院第一人，大比中最被關注的核心，剛剛才自外域返回的靈域大帥，第十三分院院長，雷尊再追求隨意、再如何簡樸，也不至於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弄成這樣。
周圍一片沉寂，中央一片沉寂，只餘下兩側轟鳴炸響，快速逼近清河。
雷尊正要對小紅說點什麼，聞言腳步微頓，輕輕皺眉。
……
聽到這句話，群修先是一驚，之後紛紛狂喜，不少人甚至拍手鼓噪叫好，與有榮焉。與下方群修對應，天上龍舟數聲冷哼，意味複雜。
「見過尊帥！」
逍遙王笑了笑，說道：「好歹別人都喊過，本王也有一次特權不是。」
雷尊是個簡樸的人，不是刻意也不是大家說，他就是一個不會追求豪奢的人；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場合，都顯得很隨意。
……
一條尋常飛舟，雷尊孤身一人領頭，身邊稀稀拉拉站著十幾名教習學子，垂頭喪氣，個個臉上帶著悲鬱的神情。
一個接一個，一群連一群，眨眼之間，清河岸邊跪倒一片，排列整齊間距嚴格，一如當年戰場時所做的那樣，同拜一人，僅拜一人。
大概就是這種感受，煎熬著眾人的心，尤其是那些特
獨木難支，大廈將傾，一座豐碑歷經風雨，上面生滿綠油油、生機盎然的苔蘚。
人心，所向！
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搶步出列，臉上帶著悲憤的神情望空跪倒，拜服問安。
「拜見……」
雷尊知道他要說什麼，揮手打斷。
逍遙王哈哈一笑，說道：「想有也不可能了。聽說道兄已獲升仙令，四方只需百年平靜，齊兄再無號令本王的機會。」
大喜之下難免雜亂，群修忙著恭賀，聲音不齊稱呼也是亂七八糟；視線中，雷尊說率的那群人似也變了模樣，之前頹廢一掃而光，代之以昂揚與振奮，個個容光煥發。
或許不應該叫隨意，雷尊追求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境界，就像九天之上的雷。
地缺老嫗翻翻眼皮，輕輕吐出一個字。
「恭喜雷尊！」
「拜見尊帥！」
雷尊呢？
沒有人能夠奪走君王光輝，輕輕一席話，焦點再度轉移，並且被定格。
……
片刻沉寂，周圍氣息彷彿被一下子抽干徹底，讓人難以呼吸。逍遙王首先反應過來，苦笑搖頭說道：「也只有道兄敢這樣講，須知仙靈殿……」
雷尊神色稍緩，說道：「下不為例。」
雷尊謙遜，謙遜是對的、也是應該的，可他謙遜的方式……未免太狂。
因為他是雷尊，天下獨一無二的雷道尊者。
或許是因為走在中央路程更短，再或者飛舟普通速度最快，雷尊先與兩側戰舟抵達岸邊，
雷尊身體不像往年那麼勁拔，臉色蒼白透出滄桑與疲憊，帶有幾分病相。但其胸膛還是那麼挺直，神情依舊那樣威嚴，目光睥睨八方，讓人不敢逼視。
不知是剛看來還是剛剛感受到，天殘老人昏花的老眼瞥過中央，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這樣啊……」
周圍雜亂的聲音忽然消失，近千修士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好。
一呼，百應！
撂下這句話，雷尊看都不再多看眾人一眼，抬頭目光左右橫掃，緩緩說道：「清河禁飛，雙盟的各位道友，下來吧。」
戰盟首先做出表態，戰舟偃聲安靜地落在岸邊，逍遙王領著包括叱虎在內的一般人等落船走向雷尊一側，抱拳誠懇說道：「見過尊帥。」
記憶中的雷尊就是這樣一個人，因此當人們看到中央那艘飛舟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當中飛舟，雷尊神情依舊，連目光都沒有顫動一絲。只有那些眼神極度銳利的人才能看到，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微曲的腰身挺了挺，胸膛也挺了挺。
「右軍万俟宇，拜見尊帥！」
雷尊是做大事的人，身邊自然少不了人，無論什麼人、多少人與他在一起，總會變成托襯。
「恭喜齊前別！」
正因為如此，人們看到兩側巨舟縱橫、當中卻只有一人支撐的時候，心中感受格外強烈；就好像族人身陷狼群，此刻正在奮力揮刀搏戰，自己卻端著香茶眺望與山巔，親眼看著其受創，流血，直到
身後，近千修士紛紛抬頭，近千道目光投向那兩條戰船，尤其如城池般寬闊、巨龍般森嚴的那一條。
逍遙王開口，身後大多也都參加過外域之戰，紛紛抱拳，做賁烈之吼。
無令旗，不成軍，然而對那些曾經親自衝殺的人來講，如何忘得了戰火喧天，如何放得下鮮血淋漓，怎能忘記那個縱橫沙場、永遠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屹立不倒的戰神！
大軍作戰最忌不和，雷尊掌印時，令行禁止，包括雙盟首腦在內，沒有人可以反駁、或者對抗其軍令；只不過，似逍遙王、玄靈子等人身份往往不會公開以尊帥稱呼，今天是頭一回。
煉體的人血氣旺盛，無需藉助法力催動，單憑胸腔回蕩便如雷鳴；近百武靈、乃至武尊級戰士齊聲斷喝，聽上去竟比剛才數百人的聲音更加響亮；那種賁烈感覺更是修士遠遠不能比，眼前一股風暴席捲八方，如千軍萬馬在奔騰。
抬腿，落地，雷尊臉上並無多少感動、或別的情緒；沒有謙虛，也沒有故作姿態責怪，雷尊隨意朝周圍揮手，說道：「戰爭早已結束，尊帥二字，今後不許再提。」
常人把這些看成雷霆是桀驁難以馴服的表現，雷尊不這麼看；他覺得這是自然，是隨心，是無拘，是其孜孜以求的道。
升仙令，靈修可獲得的最高成就，也是榮耀的標誌。被授予此令牌，意味著真正成為人界絕頂修士中的一員，換種更容易理解的說法，此令牌發出的
「都起來吧。」
因為他是雷尊，天下獨一無二的雷道尊者。
「左軍白先成，拜見尊帥！」
有好事參著，縱如雷尊嚴厲也不好責怪，無奈朝周圍揮手。
因為這些類似理念的東西，雷尊從不追求排場，但又從來不缺少排場；他不需要前呼後擁來托襯自己，但又從來不缺少簇擁與托襯。
之前低調甚有些沉默，輕輕一吼，雙盟之一，靈域第二大勢力，以這樣的方式宣告其存在。周圍群修齊齊變色，天上龍舟不再前行，一時間，戰盟團陣取代龍舟，成為所有視線的焦點。
再往後，沒有了。
「該！」
「理當如此。」
「人間博大，隱世精修不知幾許，遠超齊某者不知幾許，仙靈殿不是神，也有眼拙看錯的時候。」
「本尊不在乎，不在乎的不止本尊一個。」
呼喊漸漸化做低吼，數百人的吼聲回蕩天地，宛如千萬人在吶喊。吶喊中，天空兩側的戰舟勢頭微頓，看著不再如剛才那樣飛揚跋扈，船上諸人神情微愕，一些面孔變得憤怒，一些面孔出現驚恐。驚恐與憤怒交織周圍，清河之水變得不再寧靜，卷盪層層波。
「拜見尊帥！」
「恭喜尊帥！」
以這樣的口吻與逍遙王說話，天下誰人可做到？便是天上二老又如何，他們敢不敢？說這句話的時候，雷尊表情平和淡然，舉止無做作無掩飾，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恍惚中人們覺得，那個縱橫沙場、說一不二的尊帥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