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仙》第十卷 天子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教子(一)

第十卷 天子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教子(一)

「那麼爹爹是否知道,這些經歷過浩劫的生靈、與將來的人,個個反骨,對天道敬畏淡到極致,很可能不再信奉你的兒子?」
「我要走了。」
浩劫之後還有浩劫,地下子水滾滾上涌,洪水泛濫淹沒一切,那些僥倖存活的人、獸、禽、蟲都是長期生存在陸地,在很短的時間內徹底死絕。等到河流泄洪大水褪去,這裏完完全全變成死地,當中一片大湖。
得福說道:「不需要。」
十三郎微諷說道:「整個世界都是界魂所造,等於是你造的,屬於你且只屬於你,你如何能夠置身事外;反過來講,若連螻蟻之念都害怕,何以為天?」
不惜拿夜蓮反襯光環,同時用記憶套住得福的心,十三郎默默說道:「界魂之爭緊迫與否,緩不緩得了?」
……
得福稍稍楞了下,望著十三郎說道:「爹爹受傷頗重,若不及時精心調理,恐留後患。」
得福搖了搖頭說道:「找個地方沉睡,把界魂的力量吸收消化乾淨,最好能將他的意志徹底抹去,完全變成我自己。」
「為什麼?」十三郎追問道。
得福奇怪看著他說道:「天人永隔,爹爹是人我是天,爹爹既然走了,還回來做什麼?」
叮噹、冷玉、大灰全沒了,早先夢想成為泡影;狂靈變作滿天星斗,蓮仙子化月登天,遺孤、託孤、強大、怨恨,還有靈機仍在昊陽里蹦躂,塑冥結果未知,十三郎自身傷勢未復,還要變著法的欺哄剛剛出世的兒子。
得福反駁說道:「世間污穢,螻蟻之念不足為道,為天者當置身事外,方可純透。」
十三郎深吸一口氣,壓下沉重問道:「你不和爹一切走?」
提到蓮仙子,十三郎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想了一下問道:「我走之後還能不能再進來?能不能帶東西、或者人進來?」
天上忽有驚虹飛來,撕裂空氣呼嘯聲震耳,經過那片湖、聲浪掀起百丈狂濤,徐徐跌落。
十三郎說道:「期間需不需要你、也就是天道干涉?」
十三郎表情古怪,問道:「這是幹什麼?」
十三郎說道:「會演變成一方小世界,還會演變出人類。」
本以為這番話能嚇他一跳,沒想到得福一點吃驚的樣子都沒有,反而更加冷漠、譏諷。
身為道胎加上界魂相融,得福生來與別人不同,連哭都那樣特別。七日慟哭,天地同悲,期間天災地禍橫行,大地沉降海水蔓延,不少地方生機滅絕,片片狼藉。
十三郎神情苦澀,再度無言。
「看到什麼了?」
得福一下子呆住,再無話說。
興許是繼承了夜蓮的性子,既然學習就得用心,得福很認真地看著,不僅用眼睛看,還用剛剛生出沒幾天的神識之力仔細搜尋。
得福說道:「演變成什麼?」
……
哭夠了,得福站起身來,默默朝十三郎鞠躬三拜。很明顯,經過一番關於「名字和畫像」的討論,得福心中父親的印象改善不少,但「爹」與「娘」的地位仍有高下,雲泥之別。
得福冷漠說道:「爹爹打散界魂之志,打死娘親,已經幫了大忙。」
十三郎說道:「為什麼?」
十三郎沒心情計較,忙說道:「有沒有爹可以幫忙的地方?」
得福微微皺眉,說道:「我為天道,世界在我心中;藉助萬靈信念,我能輕易知曉世間一切,何需親眼去看。」
得福沒在說什麼,低頭四下看了看,默默走到蓮仙子畫像之前,正襟端坐之後抬頭。
千頭萬緒,該從何處著手?
這是好事,必須做而且必須成功;可惜接下來的話變了調,得福神情冷漠說道:「在那之後,我會重塑這個世界,一切從頭開始。」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心以眼為窗,時常打開窗戶透透氣,心中世界才能幹凈,不被灰塵蒙蔽。」
宛如吞服靈丹妙藥,十三郎瞬間覺得精神百倍,拍打胸脯叫囂道:「爹爹沒事,好的很。」
片刻后,法壇如舟停在湖泊中央,也即整個城市的中央,台上十三郎指指四野,輕輕嘆了口氣。
斷壁殘桓,廢墟屍骸,這裡是一座大災之後的空城,也是一座界魂世界少有的大城。
「看就看……」
十三郎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好。
得福回答道:「災害之中生靈死絕,但有種子留下……爹爹莫不是想告訴我,生命頑強,不需要天道主宰也能存活?」
十三郎說道:「十年、百年、千萬年後,這裡會怎樣?」
藍天,碧水,半空平台高掛,台上大小兩人,各自體味著不同的孤獨。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得福提問似乎純粹為了問,並不在乎十三郎如何回應;雙方這樣沉默了一會兒,他接著回答道:「能不能來得看狀況,現在不太好說。有一點可以肯定,與界魂之爭必然長久,也許等到爹爹在外面老死了,這邊還沒結果。」
「當然不是。」十三郎舉頭對月,拜三拜之後垂下面孔柔聲說道:「你娘一生禁錮法壇,身不由己,這是她的遺願。」
提到界魂之戰,得福臉色稍有緩和,看著十三郎的目光也有變化,回答道:「爹爹下手很重,若非界魂連接世界,根本早就死了。現在的情況是,殺他很難救也不易,只要不去管,沒有三五百年界魂絕難清醒。況且現在我為主導,他想反撲,先過我這一關才可以。」
十三郎心裏猛的一沉,變色說道:「重塑世界,你和界魂一樣?」
十三郎知足而且滿足,和聲問道:「去哪裡?爹陪你。」
得福慟哭驚天動地,整個世界因其悲而悲,滿是憂傷哀苦的味道;旁邊十三郎無所事事,只好靜靜陪著,默默看著,無奈且無助。
該做什麼事,心裏早有定論,然而知道是一碼事,做起來是另外一碼事,心意心情都完全不同。比如入界收魂,原本是一場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戰鬥,現今因為身份轉換變得格外沉重,容不得半點差池。
半響之後微微皺眉,說道:「爹爹讓我看什麼?」
「這是我的職責,有什麼不妥。」不帶反問的反問,得福平靜說道:「等有了力量,我先把爹爹送走。」
得福輕輕挑眉,反問道:「不是要傳我道法?」
這件事只有得福能管,可他沒空、也不想管,十三郎有心無力,只好眼睜睜地望著,等著,擔心著,準備著;直到七日後得福稍稍平靜下來,十三郎懸著的心才能放到實處,長吁一口氣。
得福回答道:「人族痕迹徹底消失,湖水會有生靈,周圍慢慢恢復生機,周圍倖存的活物會朝此處集中,之後隨數量增加慢慢鋪開。」
周圍安靜,不說人,連野獸都沒有。滿目瘡痍塞滿視線,看著心裏覺得空空蕩蕩,什麼印象都難留下。
「這裡是界魂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是我的家。我若離開,界魂意志必然崩潰,我也活不下來。」
話之末尾微帶寒意,十三郎有所察覺但不明所以,耐心說道:「爹爹是想問你,知不知道這些種子將來會演變成什麼?」
界魂狂靈一番大戰,連累整個世界遭殃,災難發生時,這裏首先被一道「流矢」擊中,城中央被射出一個深達數百、寬闊萬米的巨坑;巨大衝擊橫掃周圍,城內城外三百里頃刻間變成廢墟,生靈幾乎滅絕。
得福亢聲說道:「我不是害怕,是……」
十三郎嘆了口氣,說道:「爹爹的法子和你娘不一樣……爹爹想帶你看看這個世界,方不方便?」
至此真正放鬆,十三郎心內緩和臉上嚴肅,鄭重言道:「時間如此緊迫,沒什麼要緊事情的話,咱們這就開始如何?」
……
「開始吧。」
「不怕就和爹爹走,親眼看看界魂所為。」
仍如剛才那次一樣,過了一會兒得福自己說道:「我為天道,生而知之,所知為界魂與娘親所知,爹爹如有什麼特別、又有可能發揮作用的道法、辦法,可以告知我。」
「有句話叫藝多不壓身,爹爹這裏的確有點小技藝可傳,不敢保證有用,但……當初你娘和我之所以能好起來,起始就因為爹打敗了她。」
天上明月光輝清冷,旁邊昊陽兇猛熾烈,金烏僅余殘靈沉睡,日月同輝註定不能長久,意味著又一重負擔壓在肩頭。種種煩勞,十三郎沒資格像得福那樣盡情悲傷,來不及體會天下獨我之孤獨,憂心忡忡。
「那就好,那就好。」
意思很明白,只是聽著格外彆扭,然從天道口中說出來又顯得平平常常、甚至理所當然;看看眼神就知道,除了頭頂那輪月亮,得福不在乎任何人生死,包括十三郎這個爹。
「……」
世間絕無學生如此求教,甚連「求」「教」兩個字都沒有,換成其它人,十三郎勢必大笑三聲,之後罵一句「你他媽誰呀這麼拽」;可在兒子這裏,他已經滿足到不能更滿足,高興、還有些慶幸。
冷厲神情,得福憤怒說道:「爹,你想殺死我!」
稍頓,得福仰頭望著天空說道:「徹底抹去界魂意志很難做到,且有大兇險;還有娘親長駐此間,我要守著她。」
得福淡淡說道:「我不能走,也走不了。」
開口之後得福愕然,愕然之後清醒,清醒之後神情羞怒,問道:「這是爹爹給我上的第一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