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20章 疫鬼
所謂的送葯，不過就是葉關辰泡出來的葯湯兌了大量的水，每人發一口罷了。
四張符紙甩出去，朱岩雙手一空，隨即覺得又有四張符紙塞進了手裡來。此刻剩下的兩個疫鬼已經撲到眼前，朱岩顧不得去看究竟拿到手的符紙對不對，甩手把符紙擲了出去。
乘客們都離得遠，只有朱岩和管一恆緊跟著葉關辰，聽見了這句話。兩人對看一眼，雖然車廂里燈光並不明亮，卻也都看見對方臉色變了——瘟疫！會是疫鬼引起的嗎？這裏離洛陽可還有至少兩個小時的車程呢。
「這個像瘧疾！」另一個年輕人在檢查那個發冷的女孩兒，不太有把握地說。
「別拿錯了，是那種——」朱岩口袋裡有好幾種符紙，除了畫得最多的辟瘟符，還有明光符，是專門用來照滅鬼魂的，雖然威力不小，但用來對付疫鬼這種外帶致病功能的略有些葯不對症，容易被疫鬼拚死一搏撲到身上來。
葉關辰迅速伸手進他褲兜摸出一打符紙：「這四張我拿在手上，你一發出符紙，我會立刻遞到你手上，放心。」
「有沒有說明車上有逃犯？」管一恆沉聲問。
列車長把餐車收拾了出來，葉關辰幾人一進餐車，頓時頭大。餐車裡面已經安置了三十多個人，發病的多是孩子和女人，有幾個年紀小的孩子，已經面色發青開始嘔吐，還有個年輕女孩兒，身上裹著厚厚的被子，還在一個勁地喊冷。
車廂里忽然一暗，彷彿有什麼東西擋住了窗外照進來的燈光，朱岩背對著車窗，只看見葉關辰猛然抬頭望向窗外，大喊道：「小心！」
「別，別亂跑……誰家孩子……」病倒的列車員還下意識地伸著手，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送你……回去找家長……」
金色的符紙飛旋，將剩下的兩個疫鬼切得七零八落，就在朱岩眼前消失了。四周的陰影都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起來，朱岩鬆了口氣，轉身看向葉關辰：「葉先生——」
「果然是疫鬼！」管一恆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立刻逮住了幾個神智還算清楚的病人詢問起來，「發病之前，你們是不是見過幾個小孩子？」
「是……」渾身發冷的女孩兒斷斷續續地回答，「很瘦……不知道家長跑哪去了……我，我給他牛肉乾吃來著……」
葉關辰抿緊嘴唇，半天才說：「都像，又都有些似是而非，但全是急性傳染病，都能算在瘟疫里。」他接過管一恆拿來的保溫
朱岩看著旁邊一個臉色潮紅劇烈咳嗽的老人，低聲對葉關辰說：「我怎麼覺得，這個像是肺結核？」
列車長瞠目結舌，看著手裡畫滿硃砂的黃裱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喂，你們——」搞什麼鬼？警察塞符紙，這是要跳大神嗎？
「這——」列車員一愣，「我，我不知道……」這一趟出車實在是太混亂了，他也不知道列車長有沒有報告這件事。
管一恆和朱岩接連穿過兩個擁擠的車廂，並沒見到疫鬼，正要走進第三個車廂，迎面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一見管一恆就叫起來：「有人死了！殺人了，殺人了！」
「再仔細搜一遍！這是空調列車，全封閉的，難道他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爬到車外面嗎？」管一恆簡直不信這個邪了，這一趟搜下來，既沒有疫鬼也沒有罪犯？不可能！
「好好。」朱岩從口袋裡摸出幾張符來塞給列車長，「燒成灰，先給病重的幾個人灌下去，每人一張。」
朱岩話還沒說完，餐車方向突然砰砰兩聲槍響，在靜夜之中格外驚人，接著就是一陣驚叫。朱岩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向餐車方向，幾隻疫鬼卻趁著這個機會同時暴起，朝著兩人撲過來。
管一恆也一直在思索這件事。看來，洛陽一帶的疫情確實很是麻煩，以至於火車一近洛陽，便有疫鬼出現了，只是，它們是怎麼上車的呢？
瘟疫是個很籠統的詞兒，大型且具有傳染力的流行病都可歸於此，鼠疫、瘧疾、肺結核、登革熱、天花、傷寒、甚至流感都能算得上，但像這樣一天之內在同一地區出現不同種瘟疫的情況，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數量還不少呢……」朱岩雙手各捏兩張符紙，覺得自己心跳得有點急。他是頭一次來一線直接戰鬥，偏偏管一恆還不在身邊，後面還有個要保護的葉關辰，一時未免有些緊張。
他還沒說完呢，又有好幾個人給送了進來，其中一個還穿著列車員的制服，已經有些神智不清了，被人扶著，走路的姿勢有些古怪地一扭一扭。葉關辰一眼看見，沉聲說：「登革熱！」
「餐車！」葉關辰突然抬起了頭，「只有餐車我們沒有搜！」
葉關辰提了個水壺，旁邊就是換了列車員制服的管一恆和朱岩，列車上配備的四名乘警則換了便衣，裝做幫著拿紙杯分發
「可能不是一個孩子。」管一恆沒時間再跟他解釋了，摸出證件在列車長面前亮了一下，「馬上廣播！朱岩，我們去找！」
「這葯管用嗎？」宵練劍不能殺人，管一恆手裡攥了一瓶辣椒水，低聲問葉關辰，目光四處尋視，隨時防備著疫鬼出現。
「不如把排除了嫌疑的人都集中到幾個車廂里吧，這樣也好管理。」一名乘警小聲提議，「然後我們再仔細把車廂搜一遍，這樣萬一遇上了罪犯，也不容易誤傷到人。」
「你說得對。」管一恆眉毛一揚，「很可能是這樣！但洛陽王氣之地，癘疫之源又是哪裡來的呢？還得等到了地方，見了董涵他們問問情況才行。」
「葉先生小心！」朱岩飛快地又摸出一張符紙在自己手腕上猛擦，手腕上現出幾根模糊的黑色指印，好在顏色尚淺，被符紙一陣擦拭漸漸淡去，倒把符紙也染上了一片漆黑。
「是。」都這時候了，還有什麼好隱瞞的？管一恆輕輕點頭，「那個黑瘦的小孩子就是疫鬼。《禮記》里曾說，顓頊氏有三子，亡而成疫鬼，所以疫鬼多半都是孩子的形象。尤其顓頊氏這第三子，最好驚擾小兒——」他忽然想起在車廂外掠過去的那串笑聲，不禁又皺了皺眉，「或許當時從咱們車廂外面跑過去的，就是疫鬼。」
十分鐘的時間在這種情況下幾乎是一轉眼就到了，列車開始減速，前方車站的燈光漸漸出現，列車上的廣播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在叫乘客們不要驚慌，全體坐在座位上，聽從列車員的安排。
葉關辰倒比他鎮定許多，低聲說：「我看這些東西很畏懼你手裡的符紙，如果碰上了它們會消散嗎？」
「這個情況像是鼠疫！」一個戴口罩的男人剛剛檢查完那個嘔吐的孩子，神情緊張地說。
葉關辰輕輕搖搖頭，也低聲說：「葯不對症，只能延緩一下，還是要專業治療才行。」他看了看旁邊的幾名乘警，把聲音壓得更低，「這個——就是因為你們說的那個疫鬼嗎？」
列車員也被嚇了一大跳，連忙跟列車長聯繫，一邊幫著把孩子抱起來，往列車尾部走。管一恆對朱岩使了個眼色，朱岩會意，摸出口袋裡一張符紙，湊上去在孩子手腕上抹了一下，片刻之後，孩子的一隻小手上出現了斑駁的黑色。
一行人再從車頭往車尾反過去搜查。這麼折騰
已經是凌晨一點鐘，只是各個車廂都有人陸續發病，又有列車上的廣播反覆播出，乘客再睏倦也睡不著了，都坐在鋪位上竊竊私語。
管一恆在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罪犯很有可能裝成病人或者病人家屬，混進了餐車！顯然這時候正常人都會對餐車避之唯恐不及，那裡就是他們搜索的盲點！
朱岩眉頭一皺，又摸出一張符紙湊過去，在列車員手上擦了一下。斑駁的黑氣又出現了，這次，因為列車員的手掌寬大，所以在燈光下能看得出來，那些留在他手上的黑氣，組成了一個不太清楚的小小手印，像是孩子留下的。
管一恆怔了一下，回身去車廂里拿保溫桶，心裏卻不禁翻騰起來——這葯到底是什麼？真是包治百病？當歸三七之類，對瘟疫是毫不對症的，如果說有用，肯定就是那種葉家秘制的小枝條在起效了，這到底是什麼葯呢？
他的聲音很奇異地有種令人安定的魔力，朱岩的緊張緩和了許多，也低聲說：「會的。我這是辟瘟符，疫鬼就是瘟癘之氣所化，沾上了就叫它們灰飛煙滅。」
這時候，管一恆和朱岩已經去搜車了。
「人還是溫的，剛下手沒多久，火車一直沒停，罪犯肯定還在車上。」管一恆眉頭緊皺，這可倒好，疫鬼還沒抓住，又來一個罪犯。
葉關辰嘆口氣，從他手裡拿過符紙：「麻煩準備熱水，我這裏還有點葯。別聲張，這件事麻煩很多，弄不好整個列車的人都要染病。」
朱岩擋在葉關辰身前，環視四周。火車已進入車站，站台上的燈光照亮了車廂，卻也投下了更濃重的陰影，在這些陰影里，好幾個面目模糊的黑瘦小身影圍著他們手舞足蹈，發出嘻嘻的笑聲。
管一恆伸手在死者褲兜里掏了掏，果然摸出一張警官證來：「大概是押送犯人……」卻沒想到遇到這樣的混亂，被罪犯藉機下了手。
這是一節硬座車廂，人很少。靠近車門的位置有個人趴在桌子上，乍一看像是睡著了，再看就會發現他的頭扭轉的角度有些奇怪。管一恆才靠近就聞到一股血腥味，那人的兩條袖子都被血浸透了，因為原本就穿著深色的
兩人低低說著話，把一輛列車從頭走到了尾，連廁所里都查過了，卻沒找到一個疑似罪犯的人。大家手裡的車票都是跟座位相符的，且並沒有一張跟死者的座位相連。
列車長也是束手無策，車上有急救藥箱，他們也受過一點關於處理緊急情況的訓練，可是這樣集體發病的情況，還是頭一回碰上，只能廣播通知全車，把所有乘客里的醫生都叫了過來，也不過兩三個人而已。
這話說得很有意思。朱岩其實心裏還是有點害怕被疫鬼撲到的，畢竟他雖是天師，卻沒有金剛不壞之身，如果被疫鬼撲到身上又不及用符紙祛瘟，自己也會染病的。但葉關辰說的話，卻是絲毫沒有提到他會有什麼危險，彷彿完全相信他既能護住自己，又能保住葉關辰，還能滅掉這些疫鬼，區別不過是挨個滅掉還是一下子滅掉罷了。
列車長完全鬧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下意識地問：「是小孩得了病傳染的這些人？」可怎麼傳染出這麼多種病來？
「罪犯手裡很可能有槍。」管一恆其實也是頭一次遇上這種事，儘力鎮定地說，「廣播吧，就說因為傳染病的緣故，現在列車員要給每位乘客送葯，讓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按票發葯。只要大家不亂，總能把罪犯搜出來。」
朱岩一聲大喝，雙手齊振，四張符紙旋轉飛出，在半空中泛起淡淡的金光，迎面撞上了四個疫鬼。薄薄的符紙如同刀刃般切入疫鬼的身體，好似熱刀切黃油，所到之處，黑氣像太陽下的雪一般融化，四個疫鬼發出吱吱的叫聲，消散在空氣中。
「快，去餐車！」管一恆拔腿就跑，幾名乘警迅速跟上，他還不忘叮囑了葉關辰一句，「你不要過去了。」
列車長一聽又死了人，腦袋簡直一個有兩個大，匆匆忙忙又跑過來，一見管一恆就問：「管警官，這下怎麼辦？」
不只是她，還有幾個病人也都說看見了小孩子並且接觸過，還有幾個小病人的父母說孩子跟別人的孩子玩過。至於眾人嘴裏所說的這個孩子，相貌都沒怎麼記清，只記得又黑又瘦，身上穿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好幾個家長還因此很不喜歡孩子接觸他。
「你能同時發幾張符紙？」葉關辰環視四周，「好像有五六個疫鬼，一會兒車停了
「小管，去把保溫桶里的葯拿過來。」葉關辰一邊跟著列車員走，一邊觀察著孩子的臉色，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疫鬼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火車上呢？是因為我們靠近了洛陽的緣故嗎？」
要說平時，這個主意不是不好，但現在可就不合適了。葉關辰先就搖了搖頭：「這樣很容易大面積傳染……」就他們在搜查的過程中，還有幾個人發病被送去了餐車裡，這要是聚集起來，說不定一病就一整個車廂的人了。
「嘻嘻——」一聲孩子一樣尖細的笑聲響起來，朱岩左手猛地一動，一張符紙飛起，在半空中化成一隻紙鶴，向下俯衝。那隻手剛剛搭住朱岩的手腕就不得不鬆開，一個漆黑的身影向後一縮，跳開幾步。
「你的手臂——」葉關辰還沒喊完，管一恆已經跑沒影了。朱岩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有跟過去，衝著葉關辰笑了一下，正要說話，一隻冰涼的小手忽然從背後伸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腕。
死者一條手臂垂在桌子下面，還搭了件夾克衫。管一恆扯開夾克，發現他手腕上銬著一副手銬，另一端已經被打開，垂在空中。
「也許它們不是上車的，而是在列車裡形成的。」葉關辰輕聲說，「如果疫鬼是顓頊氏之子，那也不過是三個，其餘疫鬼，不過是癘疫之氣形成，或者是死於疫者的魂魄所化。洛陽一帶，也許不是疫鬼集聚，而是因為有癘疫之源，才生成了這許多疫鬼。」
列車長頭皮一陣發炸，什麼也不說了，趕緊招呼人去燒熱水。眼看著葉關辰將幾張符紙燒成灰分別化進紙杯的水裡，指揮著列車員們給病得最重的幾個人灌下去，然後就摸出一小包什麼干樹枝條，用熱水浸泡出些藥液來，給其餘病人每人喝幾口。只是病人不停地進來，眼看這些藥水好像也不大夠了。
人的信心有時候不是來自自己，而是來自別人。葉關辰這麼全然地相信，朱岩自己也就鎮定了許多，估摸了一下情況，小聲說：「我能控制至少四張符紙——這樣，你再幫我拿幾張符紙出來，都在口袋裡，我先發四張，然後再發四張，應該就差不多了。」
就說話的這一會工夫，餐車裡就陸陸續續又送進好幾個人來，另有幾個孩子開始嘔吐，簡直亂成一團。管一恆臉色冰冷，扯住列車長：「立刻廣播，如果有人見到這樣的孩子，馬上遠離並且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