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冰與火的天使
第二十三章 耿耿於懷的女人（三）
「你爺爺的身體這麼多年越來越差，也是奶奶照顧不周，與你沒關係，你好好讀書就行了，不要讓人家瞧不起。」林奶奶勉強笑著，掏出了昨天晚上韓凌臨走前給的兩千多塊錢，「這錢你拿著，呆會兒去醫院找醫生給你爺爺開點葯，再買點菜，我去照顧你爺爺。下午你回學校，好好複習。」
「是我媽媽？這七年你又在哪兒！？那時候你還記得我嗎！？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又開始嫌棄那個讓你過上有錢日子的男人了，你又想換一個了？」林熙敏放開了手，聲音高了不少，「你只有個兒子林熙明，他是個敗家的小混混、小流氓，已經被人打死了！你從來就沒有女兒！」
韓凌一路走著，一路嘴裏念叨，卻不知林熙敏的腳步越來越慢，結果到後頭韓凌幾乎都快拉不動女兒了。
周凱換了一身深色的運動服裝，手裡提著一個塑料袋，手上還戴著一雙布手套。
「你幹什麼！？」
「呵呵，小敏也來買菜啊？」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來，只見謝姨提著小竹藍走到林熙敏和韓凌買菜的攤位前，似乎馬上就認出了林熙敏，一邊笑著擠過來，一邊偷偷打量林熙敏身邊的中年女子，不過就那麼一眼，謝姨就記起了這位曾經在她的小地攤前打聽林熙明下落的女人。
不過到了醫院，韓凌突然就變得活躍起來，也不管林熙敏是否樂意，拉著林熙敏就開始跑上跑下，諮詢醫生，翻看病歷，打聽一些醫學常識。而林熙敏本人也突然變得麻木起來，只是順從地跟著韓凌從一個科室到另一個科室，從頭到尾都依著韓凌的「安排」。
林熙敏那身明顯就不是逛菜市的白色長袖春裙打扮和韓凌那身端莊優雅的職業女裝在擁擠而骯髒的菜市裡格外醒目，不少的街坊都認出了林熙敏，因為半個月前，林奶奶也是帶著這個少女在這裏招搖過市，而不少人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倒是韓凌這個曾經非常熟悉的女子，因為戴著墨鏡和氣質上的極大改變而讓人們琢磨不透她的身份。
「你個傻孩子，有什麼不可以跟奶奶說的……」林奶奶抹了下眼角，幫孫女拿起了床邊的衣服，「你爺爺奶奶都老了，歸塵歸土也不怪誰……你日子還長，別把自己憋壞了。」
韓凌低下頭，提著大包小包無語跟進。
「嗯？」林熙敏艱難地睜開眼睛，只見奶奶那長越發憔悴的老臉靜
「敏敏……你爺爺身體不好，你奶奶肯定也吃了不少苦……今天讓媽媽給你們做飯好不好？就這一次……」韓凌還是溫和的笑容，但眼睛里卻隱約閃動著水光。
韓凌停止了哭泣，整理了下頭髮，又戴上墨鏡，轉身出了門。
……
「好久沒做了，這幾年都是吃保姆做的……」韓凌端著湯走到了客廳，不好意思地笑著，但看到林熙敏那瞬間臉色的變化，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趕緊換上了更輕鬆的笑容，「叫爺爺奶奶起來吃吧。」
韓凌也是一夜未眠，思前思後還是選擇事隔二十四小時不到又趕到林家，結果剛進小巷，就看到了自己女兒和聶陽在一起，於是偷偷在一邊看了好一陣。
雖然已經過了菜市最熱鬧的時段，但這充滿了菜香肉腥的擁擠地段依然遇見了不少熟人。韓凌戴著墨鏡，很小心地帶著林熙敏輕車熟路地繞行在一個個攤位上，彷彿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一樣，很細心也很耐心地挑選著蔬菜魚蝦。而林熙敏，則一臉茫然地跟著韓凌，被四面八方的菜販吆喝聲弄得暈頭轉向。
說完，林熙敏回過了身，不過當視線轉到前方的時候，她又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啊……小韓！？」謝姨大驚，手裡正選的菜一下就脫手了，獃獃地張大了口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敏敏……跟媽媽走，好不好！？」韓凌在快要走到小院門的時候突然回過了身，抓住了「趕」自己出門的林熙敏的手，眼淚終於如開閘般湧出，「媽媽一定會讓你開心的，以前的事我們都忘了好不好！？」
「她是我女兒，我怎麼不能來？」韓凌收住了笑容，表情開始認真起來，「小聶，你還是自己去忙，要自己創業開公司就要盡全力去做。」
「好……不提，不提！一起去買！」韓凌趕緊笑了，又拉著林熙敏朝菜市場方向走去，那裡，曾經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林熙敏的臉色越來越不正常，但她身邊的韓凌卻如沒事般和菜販笑著砍價。
「韓……韓阿姨……」聶陽趕緊走了過去，見對方對自己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臉一下就紅了，語氣也有點不自然的拘謹起來，「您也來了……」
四月十六日，星期日，陰。
望了眼不知道是因為廚房的通風不暢還是因為太過疲勞而滿頭大汗的韓凌，林熙敏主動拿起碗給韓凌盛飯，「讓他們再休息會兒，你先吃吧……」
……
周凱摸出了袋子里的東西，一個超薄的英漢電子詞典，經過整理的幾張試題資料，以及一個改為震動的手機。
隨著韓凌乾脆摘下墨鏡大胆「示眾」以表明某種決心和態度，很微妙的變化開始悄悄在菜市上蔓延開，不少早就注意她和林熙敏的街坊終於在驚訝頭竊竊私語。
「你走吧！」林熙敏紅著眼，拚命忍住淚水，使勁把韓凌望門方向推。
廚房裡又傳來了韓凌的小呼，似乎被燙著手了，林熙敏如觸電一樣身體顫了下。
林熙敏停住了腳，轉過身，如受了什麼侮辱般露出怒容，眼睛死死地盯著聶陽那張同樣略顯憤怒的臉。不過幾秒鐘后，少女的嘴角翹起了一絲微笑，「你管得著嗎……」
將試題資料、電子詞典和手機貼著課桌下的空格內壁上方用膠帶粘好，然後拿起自己的手機撥打了個電話，感覺到那隱藏在課桌內壁的手機發出了輕微不易覺察的震動，周凱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都上午快十點了，林熙敏還蜷在被子里，因為昨夜的酗酒和半夜不停的嘔吐，整個人如虛脫一樣沒了精神，還連累自己的奶奶一夜也沒睡好覺，兩頭照顧氣得吐血的林老爺子和林熙敏。
「就什麼？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吧？」林熙敏冷笑一聲，側過了身，「楊聶……聶少爺，其實我根本無所謂你昨天說了什麼，本來你就不需要為我承擔什麼，我也沒必要跟你說一些事。」
「哦……好……」謝姨見這一大一小都表情有點怪異，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應承著就離開了。
「嘿嘿，明天我再把監考老師故意喊出去，你就放心的抄吧……真是殺雞用牛刀啊，就算你是考博士都過了！哈哈！」
韓凌停住了手，扭頭看著比自己大幾歲的女人，好半天都沒有理會菜販。
似乎看懂了林熙敏的表情，韓凌尷尬地笑笑，拉著林熙敏走到了路邊，「敏敏，媽媽以前是做了很多錯事，再給媽媽一次機會……」
「好了，我還要去買東西，不陪你了。」林熙敏見對方無話可說了，繞過了對方。
咬了下牙，韓凌似乎下了什麼很大
無論韓凌是如何的為林熙敏添菜或是說體貼的話，林熙敏都是冰涼的表情，既不拒絕，但也絕不主動去接受，只是旁若無人般自己低頭吃著。
一頓兩母女重逢后的午飯就在這奇特的對峙中結束了，其間林熙敏一字不說，韓凌的情緒也越來越低落。
「謝謝醫生！我這就安排我父親的治療！」
「小敏！你聽我解釋！」聶陽見林熙敏一句不吭，只是瞥了自己一眼就朝小巷口走去，一下就急了，也顧不了周圍正有人路過，趕緊上去就拉住了林熙敏的手。
「我真得不知道！」聶陽堵到了林熙敏前面，「其實你早告訴我韓凌就是你媽媽，還有你爺爺的事，我就……」
一直幫著奶奶做家務，哪怕再笨手笨腳，林熙敏都堅持到了晚上才離開，至於第二天的考試，早被她丟到了腦後。
「隨便你！」林熙敏推開門，頭都不回，「做了馬上走！」
夜風吹散了天上的雲朵，一絲擠破雲層阻礙的月光照亮了此人，原來是周凱。
「……」聶陽的臉開始發白，咬著嘴唇，把身體微微側過，扭動了下領帶，顯得有點焦躁。
「你又來幹什麼……」林熙敏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快到限度了，深深呼吸，調整著自己越來越煩躁的情緒，但眼睛卻自然而然地始終定在韓凌的臉上，怎麼也無法擺脫對方那熟悉而溫柔的目光。
林奶奶和林爺爺似乎還在卧室里睡覺，這兩位因不同原因耗盡了精力的老人在沉睡中絲毫沒覺察到外面的變化，而林熙敏，也沒有去喊醒他們。
「你可以告訴周凱，為什麼不告訴我！」聶陽突然回過身，聲音低沉，「就因為他是警察，更有安全感！？」
呆坐在餐桌前，林熙敏看著滿滿一桌飯菜目光獃滯，似乎再撲鼻的香味都無法讓她的情緒出現哪怕一絲的振作。
「我是你媽媽啊！你怎麼能這樣對我！？」韓凌抓著門邊，淚水打濕了那身高檔的職業裝。
明天就要考試了，對其他的大學生來說，或許這「小小」的一次期中考試不過是萬千個過場動畫般不值一提，但對林熙敏來說，卻是長這麼大以來最為看重的一次學習考試了。不過，林熙敏卻早已沒了考試的心思，這臨考前的一天，還躺在家裡昏昏沉沉的。
周凱得意的輕笑在漆黑的教室里
「我……她媽媽和我關係很不錯，我來看看她……」韓凌看著女兒那冷漠的臉，終於忍著難受，假裝露出了輕鬆的微笑，「快七年沒見了，謝姐還好吧？」
疲憊地洗完澡上床，懶得跟著大家進行最後的複習衝刺，也懶得去理會丟在枕頭下兩天沒開機的手機，蒙頭就睡。
「爺爺那麼重的病，他不想見你，你還要來刺激他！？」林熙敏也掉下了淚，靠在門邊呆望著天，發出了抽泣聲，「他的病不用你操心，不要用這些來感動我……」
運氣不錯，找到了919號座，而且還是靠牆角落的臨窗後排。
……
剛一出門，林熙敏就楞了，因為聶陽的車正停在自家的門口，而聶陽本人則在車邊抽煙，煙頭丟了滿地。
門又合上了，林熙敏慢慢蹲到了地上，死抱著胳膊捂住臉，發出了隱約的嗚咽，身後的堂屋門口，出現了爺爺奶奶的身影……
聶陽見韓凌的態度開始和林熙敏漸漸一致，大致猜出自己剛才說的話可能被韓凌聽見了，只覺得臉上燒呼呼的，只好禮貌點頭，朝自己的車走去。
「回去了！」林熙敏一甩手，就朝菜市出口走去。
韓凌鞠了躬，告別醫生后，提著葯拉著林熙敏走出了醫院，而買葯的幾百塊錢沒讓林熙敏掏出一分。
「你解釋？從電影里學來的這一套很老了……」林熙敏煩躁地甩開了手，一臉冷漠，但心裏卻有點哭笑不得，因為男人動不動就對女人「解釋」的這種行為簡直在電影電視里看得太多了，只是沒想到有一天也會掉在自己身上。
叮噹的洗碗刷鍋聲再次在廚房裡響起，林熙敏終於離開了飯桌，走到了廚房門口。「飯你也做了……你該走了吧……爺爺要起來了。」林熙敏聲音空洞。
林熙敏全身一顫，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肯定喝醉的時候說錯了話，一張臉一下就白了，捏著衣服半天都沒力氣穿。
小廚房裡又傳來了輕快的切剁聲和熟悉的咳嗽。韓凌也不管自己一身穿得如何，只是忙碌在灶台和案板前，不多時，香氣四溢的一道道精美菜肴慢慢擺滿了客廳的飯桌。
「敏丫頭……」林奶奶實在也累得不行了，走到床邊輕輕搖醒了迷糊的孫女，「能起來嗎？給你爺爺買點葯，再買點菜回來。」
「我要去買菜……」林熙敏沒有心思去聽對方說這些，「你說的我昨天就聽夠了……你也別老提過去的事，我也
面前不遠，韓凌一臉的微笑走來。
「敏敏，把葯帶回家，就按剛才醫生說的吩咐讓奶奶給你爺爺服用……哦，以前聽說有位老中醫不錯，我去打聽下，過幾天帶你爺爺去看看。大醫院的檢查治療我也去聯繫下，很快就可以了！」
回到學校已經晚上十點過了，寢室里的同學個個都在臨時抱佛腳，也沒人去注意林熙敏的表情到底如何。
看看對方的臉，顯得有點蠟黃，估計沒怎麼休息，林熙敏也不知道對方到底在自家門前等了多久。見到對方在笑，林熙敏突然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和彆扭。
韓凌泣不成聲，只是扶在門邊全身發顫。
林熙敏氣呼呼地站在自己家門口，打算去奪對方手裡的菜，但韓凌卻像是保護什麼東西一樣避過了林熙敏的手。
奶奶肯定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她也太累了，不然她絕對不會讓我去做這些事的……林熙敏並不說話，默默點頭。
周凱打開袋子，探進一支夜光筆，從里摸出一張紙，「英語考場是在……東區107大教廳……嗯，就這兒了，919號座……」晃了一眼紙，周凱抬頭望了下面前的高聳教學樓，臉上露出了自信的微笑，「呵呵，七樓啊……這學校今年還來真的了，那麼嚴格，提前三天就關閉考場，嘿嘿……」
韓凌手抖了下，慢慢直起身，回過了頭，眼裡充滿了無比的失望和難過。一滴淚滴了下來，韓凌趕緊伸手去抹，然後把最後一個碗擦乾放好。
凌晨零點過，科技大學東區的某棟教學樓外，一個黑影悄悄出現了。月光下，只見那個黑影穿過綠化帶走到了教學樓的一側，還在仔細地張望四周。
一前一後，林熙敏和韓凌保持著非常奇特的態度，彼此的距離也維持在一個特定的長度上。兩人順著街道一直走到J區第五人民醫院都沒有彼此說過一句話。
「這位是……」謝姨還是覺得這個女人似乎以前見過，但見林熙敏沒開腔回答，她也自己覺得尷尬了許多。
聶陽的車從身邊緩緩離去，林熙敏如目中無人一樣從韓凌身邊繞過。
嘀咕完，把袋子套在了身上，雙手扶住了大樓的水管道，如矯健的猴子一樣就一路竄了上去。這樣的攀爬對於周凱這樣的警校優等生和省廳新銳刑警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很快，周凱就摸上了窗戶。
韓凌楞了下，趕緊收拾好買來的幾大袋菜品，匆忙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