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狂幫歲月
第七十八章 我把理想交給你
這支完全由球迷自己組成的球隊給了拉塞爾重新踢球的機會，楚中天也是受益人之一。
「他本來是想讓我做他跟班的，不過在訓練中輸給我之後，他就成了我的……」說到這裏，拉塞爾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朋友。」
拉塞爾沒說話，只是將脫下來的球鞋和襪子放到一邊，光著腳坐在草地上。楚中天注意到在他左腳的腳踝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蜿蜒著斜斜指向膝蓋，好像蜈蚣。
當拉塞爾回到家的時候，媽媽正在準備晚餐，而盧瑟則一個人在看電視上播放的動畫片。沒看到爸爸，但是拉塞爾知道這個時候父親一定在書房。
「我也不會留在這所學校。」拉塞爾看著沐浴在落日餘暉中的校園說。
「嗯……」拉塞爾沉吟了一會兒問道。「我聽說你在你的國家也曾經接受過足球訓練，是這樣的嗎，楚？」
可拉塞爾也沒有要說什麼的意思，他坐在地上獃獃的看著前方不遠處的球門。
但楚中天卻不相信他真的能有如此淡定，除非他壓根兒就不喜歡足球。
換好了鞋子之後，他向楚中天告別。
楚中天搖搖頭。
他可惜的是拉塞爾以後沒辦法再給他做指導了，他認為這個人做教練的水平要比做球員的水平還高。
很小的時候拉塞爾就展露出了極高的足球天賦，六歲的他已經能夠把所有同齡人都當做木頭樁子一樣過了一遍又一遍。於是同樣是球迷的爸爸把他送到了溫布爾登俱樂部的少年隊中，接受訓練。他一邊學習一邊踢球，很快就脫穎而出。
楚中天點頭道：「沒錯。我在足球學校接受過十年的訓練，因為喜歡足球。」
如果按照之前的情況發展下去，拉塞爾和博爾傑是一定可以實現自己理想的，因為他們兩個都是球隊中技術最出色的球員之一，他們極具天賦，是同齡人當中的佼佼者。
他在想什麼？後悔嗎？不甘心嗎？
「很簡單，我受了很嚴重的傷，不能繼續踢球了——如果我還想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的話。」說這話的拉塞爾表情毫無表情，情緒看上去也很穩定。
「當初留在這裏上學，只是因為距離我喜歡的溫布爾登隊近一些。現在那支溫布爾登要搬家，新的溫布爾登還在第九級，留在這裏也沒什麼意義了。」拉塞爾吐出一口氣。
楚中天不再言語，只是站在原地，看著拉塞爾穿過大門，消失在了圍牆背後。
他們開始意識到足球並不是只有技術就能玩好的運動……
「可惜我不喜歡當教練。」
說到這裏，楚中天也沉默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接。只
那時候他罵自己瘋狗，自己罵他娘娘腔，現如今「瘋狗」卻反而成了親昵的稱呼，世事無常，就像拉塞爾竟然會因為這次受傷而徹底告別足球一樣。
於是在他十歲的時候，他被破格提拔到了溫布爾登十二歲以下少年隊中踢球，與比自己大一歲的少年們同場競技，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博爾傑的。
「嗯。」拉塞爾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手術后的創口。」拉塞爾注意到楚中天的目光，他指了指左腳腳踝。然後他將右膝上的護膝扒下來，那上面還有一條同樣的「蜈蚣」。
「我可是你的教練，你最好表現好點！」楚中天又想到了這句話。
拉塞爾和博爾傑升級的步伐慢了下來，他們沒有辦法再越級挑戰那些年齡比他們大上一兩歲的對手了。由此看來，拉塞爾和博爾傑的天賦放到整個世界足壇中倒也只在中檔偏上的位置上。否則真正的天才，哪怕身體瘦弱也一樣可以把那些比他們強壯數倍的對手玩弄于股掌之間的。
「溫布爾登……」
楚中天沒有表態。他只是覺得職業足球很殘酷，並不是每一個熱愛足球的孩子們在踏入職業俱樂部的門檻之後都能收穫好結果的。其實中國足球更殘酷啊……幾乎沒幾個熱愛足球的孩子在踏入足球這道門之後還能收穫好結果的。
到那時候，小時候的理想就可以實現了。
還好他有一個不錯的爸爸，一直開導他才讓他慢慢度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日子。
不管他們兩個的天賦究竟怎麼樣，總之隨著他們年齡越大，他們的麻煩也就越大。他們經常會在比賽中被對手輕易擠掉位置，從而丟球。他們再也不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倒成了醜小鴨。
「只不過是受了傷而已，羅納爾多受了兩次那麼嚴重的傷還重返球場了呢！」楚中天反駁道。「看看他在去年世界盃上的表現，多少人把他當做第三代球王了？」
這樣的理想楚中天也有，不過他是在很久以後才有這番朦朧念頭的——中國足球到1994才開始實行職業化，在此之前，踢球能夠成為職業，是楚中天聽都沒聽說過，想也未曾想過的奇談。
找到問題所在了。
楚中天嘆了口氣，轉身跑向那片小樹林，去撿剛才一腳射到那裡的球。
在把那些東西都教給自己的同時，他是不是很不甘心？他后不後悔？他有沒有想過如果受傷的人不是自己該多好？看著自己在場上來回奔跑的時候，他又做何感想？他嫉妒嗎？
「真的嗎？」
楚中天一手指著下巴，在吧台後面愣神。晚上該來的客人都來了，沒什麼人找他要酒，他可以在這個時候走走神。
拉塞爾沒有和他握手，而是一巴掌拍在了楚中天的手掌心。
「不踢球了？什麼意思？威靈聯隊的邀請呢？」
結果是失敗的，或許是太在乎了，或許是太緊張，或許是不太適應那種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氣氛，拉塞爾失敗了。他表現的一塌糊塗。賽后沒有一傢俱樂部對他表示興趣，他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足球沒辦法繼續踢下去了，還是去另謀生路吧。
「被俱樂部裁員之後，我父親問我是不是還想踢職業足球。那時候我不甘心，於是我去參加退訓……你知道退訓是什麼？」
足球劃出一道弧線，從球門右邊飛到了樹林中。
拉塞爾嘴角翹了起來：「我相信他不會讓我失望的。」
和拉塞爾他們的理想比起來，楚中天這個理想可就土氣多了。
後來有了職業聯賽，楚中天才知道踢球不僅能賺錢，而且能賺大錢。他才想到要去做一個職業球員，賺大錢。
拉塞爾繼續說著。
「我和你差不多。」
拉塞爾揮揮手：「我會告訴他的。」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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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為什麼拉塞爾會這麼說？是他的時間不多，為什麼卻要說「我們」時間不多？
不知道為什麼，下午和拉塞爾談了之後，腦子裡就一直都是有關他的那些話，以及在過去三個月內他細心教導自己的點點滴滴。
「為什麼會沒時間？你不踢球了，可還要繼續上學吧？留在溫布爾登藝術學校，教我踢球怎麼樣？」
「我這三個月可都在你這裏練習，要說臭，那也是你教的臭。」楚中天回擊道。
阿萊.拉塞爾出生在一個中產階級家庭，父親有自己的公司，媽媽是一個護士。後來在有了弟弟盧瑟之後，他們的媽媽辭掉工作，專心在家當家庭婦女。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個時候拉塞爾應該馬上反唇相譏，說是楚中天自己水平不行，領悟力太低導致。但是今天他卻只是搖搖頭：「可惜我們沒時間了。」
「雖然我不在溫布爾登了，但我依然是溫布爾登的球迷。希望一個賽季之後有好消息。我可是你的教練，你最好表現好點！」他指著楚中天說。
「美國。我父親希望以後我能接手他的企業，我總得去學點和經濟有關的東西吧？」拉塞爾攤開手。
自己曾經和他打了一架，卻又和他因為這個被教練分到了一組接受訓練和懲罰。那剛剛好是整整一年前的事情了。
楚
如果按照這條線走下去，最後的結局應該拉塞爾成功加盟威靈聯隊，在球隊中迅速成為了核心球員，帶領威靈聯隊升級成功，自己則被更高級的俱樂部看上，也許是英乙，也許是英甲，甚至還有可能是……英超。
因為書上說情侶們失戀之後都會茶飯不思，傷心欲絕，終日以淚洗面。而十六歲的楚中天在被迫放棄足球的那段日子里確實如此——不想吃飯，沒食慾，很傷心，還把自己關在卧室里偷偷的哭過。他甚至覺得已經都沒什麼活下去的意思了。
「不去了，以後都不去了。暑假結束了，爸爸。」
※※※※
當時拉塞爾和博爾傑經常一起踢球、玩耍，一起去謝赫斯特公園球場看溫布爾登的比賽。在回來的路上，就會很興奮的討論起那些職業球員們。最大的理想就是在職業球隊中踢球，成為一名職業球員。
楚中天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草屑和泥土，將足球挑起來，顛了幾次之後突然後退一步，掄右腳將還在空中的足球射向球門。
可惜四年前，當楚中天被迫告別足球的時候，他是窩窩囊囊離開的，沒有人能夠坐在身邊傾聽他的哭訴對放棄足球的不甘。但他知道被迫放棄足球的痛苦——就好像一個喜歡了十年的女孩子突然跑來對自己說：「我爸爸不讓我和你玩了，我們分手吧。」
拉塞爾笑得更得意了，這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誇獎——男孩子都希望自己比實際年齡看上去更成熟一些。
楚中天點頭，從平日里的表現來說，拉塞爾怎麼看都要比博爾傑成熟那麼一點……他一直以為拉塞爾比博爾傑大，因為博爾傑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小跟班。
「回來了？」爸爸沒有抬頭，而是繼續看著手中捧的書問道。
問題開始出現於十五歲。當足球越來越多的接觸到身體對抗這些項目的時候，技術出色的拉塞爾和博爾傑開始發現他們玩不轉了。以前被他們隨便戲弄的同齡人現在可以憑藉身體上的優勢輕易斷下他們的球，而主教練並不會吹罰對方犯規。
「是的。」
楚中天在腦海中勾勒了一下英國和美國之間的距離，然後搖搖頭：「真可惜。」
艾米麗曾經問過的問題又在腦海中迴響起來。
「看不出來吧？」拉塞爾笑了起來。「你是不是一直以為我比他大？」
拉塞爾和博爾傑成了朋友之後，兩個人配合默契，在比賽中屢建奇功，很快他們兩個同事破格升到了十三歲以下少年隊，那時候博爾傑十一歲半，而拉塞爾
拉塞爾在後面吹了聲口哨。「真臭！」
「是不是覺得我們混的很失敗？」拉塞爾問。
你想踢職業足球嗎？
楚中天搖搖頭。他們以前關係不好，他也沒有打探別人隱私的習慣，所以對於拉塞爾他了解不多，除了知道他曾經在溫布爾登梯隊接受過訓練，家裡條件似乎還不錯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他們越來越大的時候，職業足球的理想卻正在離他們遠去。
「我受過很多次傷，不過這一次是最嚴重的。」拉塞爾語氣平靜地說道。
他沖了個澡，換身衣服，敲開了書房的門。
「這是為什麼？」
「可我現在踢不成了。」拉塞爾攤開手。
楚中天看著還坐在地上的拉塞爾，「其實我一直想說的——你去做一個教練的話一定會很出色。」
但是直到現在，他還能記得那時候的感覺，彷彿生命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失落了般。
他這次壓住了足球，卻射偏了。
終於在他們十八歲的時候，溫布爾登俱樂部宣布與他們兩個的合同。在這支球隊踢了十一年的球，花費了十一年的童年、少年的時光，最終換來的卻是一點賠償金和一個自由球員的身份。
「你好像放下了一件心事的樣子……」
「那你要去哪兒？」
「所以你又重燃踢球的想法了？」楚中天問。
「我上了大學。本來我父親希望我去哈佛的，但那裡可沒有溫布爾登的比賽可以看，所以我留在了這裏。沒想到一年之後我又踢上了球。」
「我給你講過我的事情嗎？」他看著楚中天問。
楚中天知道拉塞爾只有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比大他一歲的小球員們厲害了。這天賦，倒真是比自己出色多了……想想自己十歲的時候在幹什麼？除了比較能跑之外，在腳下技術方面毫不突出，更不要說連過數人，戲耍對手了。
得到了兒子斬釘截鐵一樣的回答，父親挑了挑眉毛。「希望他不會讓你失望。」
「老實說，在遇到威靈聯隊主教練保羅.帕克之前，還沒有那麼強烈。」拉塞爾答道。「接到邀請之後，我考慮了好幾天，最後才確認自己還是想踢職業足球。」
「反正我確實是得到了好處。」楚中天的回答讓拉塞爾笑不起來了，仔細一想，雖然自己做楚中天的教練，在身份上壓過了他一頭，嘴巴上過了點癮，可最後真正佔到便宜的還是對方。這中國小子可不傻……
拉塞爾也從地上爬起來光著腳走向他自己的背包，該換鞋回去了。
楚中天將手掌心中的硬幣捏了捏。
楚中天沒有回擊他是「娘娘腔」，他突然想
面對這樣命運，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呢？
為什麼他要如此費心費力把那些東西都教給自己，幫助自己呢？僅僅因為我們是朋友嗎？
「那是因為我以後對踢球沒什麼牽挂了，爸爸。」
他對楚中天的訓練，到今天下午為止，在此時此刻，就全部結束了。
因為他想把自己那些東西儘可能多的教給自己吧？所以才不僅僅是他一個人時間不多。
「也不會再回來。」
以前是時間不多，現在則是徹底的沒時間了。
因此當他聽到拉塞爾微笑著說出「我不打算再踢球了」這句話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吃驚，第二反應還是吃驚。
「確實可惜。」
楚中天主動向他伸出了手：「嘿，我從沒表現差過。」
這可真是一個殘酷的事實。
「祝你好運，瘋狗。」
「就是很多和我一樣被原來的俱樂部拋棄了的十七八歲的孩子，為了不甘心就此放棄足球，而做的最後努力。去參加聯賽教育委員會組織的比賽，那種比賽一般都會有很多俱樂部的人來現場觀看，不過都不是什麼好俱樂部，全是很低級的俱樂部。那時候的我也顧不上那些了，就想繼續踢球。所以我就去了。」
「我已經拒絕了。」
父親端正了坐姿，將手中的書合上放到桌子上，問道：「把你對足球的期待和理想都託付給別人了？」
他指的是溫布爾登競技的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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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還去不？哦，對了明天是球隊的比賽日。那麼後天呢？」
父親終於把視線從書本上挪開，端詳著自己的兒子。
如果不受傷，應該是這樣的。
拉塞爾聽到他這麼說，哈哈大笑了起來：「怎麼？還沒被我折騰夠？」
那時候不少在專業隊伍中踢球的球員們也只不過是看上了「體工隊」的鐵飯碗，體工隊的工資那時候一個月也就幾十塊錢而已。但是國家管吃管住還管發衣服，這在不少喜歡足球的孩子們以及送孩子們去踢球的家長心中非常有誘惑力。那時候國企可是很吃香的就業單位，體工隊也差不多就是國企了。而且以後退役了還能做個教練什麼的，一輩子就呆在體育系統里，餓不死了。
你是把我當作你的替身了嗎，娘娘腔？如果我表現不好，是不是就會讓你覺得自己也沒表現好？那豈不是也要我去幫你實現未盡的理想？
楚中天得到的回答是搖頭。
但命運總是喜歡捉弄人。
「博爾傑比你大一歲？」楚中天有些吃驚。
拉塞爾點點頭：「嗯，因為我把那些期待和負擔都給了別人。」
「夥計，我們時間不多。」這是三個月里拉塞爾最喜歡說的話。